宋石男

朦朧派詩人汪國真于4月26日凌晨去世。按照中國的習(xí)慣，逝者為大，對他應(yīng)該不吝惜贊美之詞?？晌矣X得，紀(jì)念一個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正確地評價他，既不刻意拔高，也不故意貶低。

我們必須承認(rèn)，汪國真是很多人的青春回憶，他與席慕蓉、瓊瑤、小虎隊、龐中華等，聯(lián)手打造了一個時代的大眾文化。不過，大眾文化未必是真正富含價值的文化。

有個女性朋友對我講過一個有趣的故事：“那年夏天，我?guī)ч|蜜去舞廳。閨蜜是第一次去，不敢跳，就坐在外面磕瓜子。我在舞池里跳舞，看見一個男生去邀請她跳舞，男生把一只手優(yōu)雅地伸出來做邀請狀。然后，我親眼看見她給了男的一把瓜子……瓜子！”

這個故事仿佛一個寓言。在那個時代，人們伸手打算邀請文學(xué)跳舞，結(jié)果卻得到了一把汪國真。

蘇軾曾說：“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論貴賤也”。的確如此。喜歡汪國真的人再多，也不能改變?nèi)缦率聦崳核皇请u湯詩人，在明信片史上的定價不低，但在文學(xué)史上的定價不會太高。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yuǎn)方，便只顧風(fēng)雨兼程?！边@也許是汪國真最有名的詩句了，但無論氣勢、意境還是文采，它都比不上“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汪國真式的雞湯為什么不是好詩歌？有人作了簡要精當(dāng)?shù)幕卮穑骸半u湯讓人暫時忘卻現(xiàn)實，但并沒有為人深入理解存在之困境提供任何新的視角和方法，而是在一種遙想式的意淫中宣布戰(zhàn)勝了困境。”

那么什么才不是雞湯詩歌呢？我就舉一個例子，來自博爾赫斯，《你不是別人》：“你怯懦地祈助的/別人的著作救不了你/你不是別人，此刻你正身處/自己的腳步編織起的迷宮的中心之地/耶穌或者蘇格拉底/所經(jīng)歷的磨難救不了你/就連日暮時分在花園里圓寂的/佛法無邊的悉達(dá)多也于你無益/你手寫的文字，口出的言辭/都像塵埃一般一文不值/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上帝的長夜沒有盡期/你的肉體只是時光，不停流逝的時光/你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p>

這是真正的詩歌。它讓我們明白，自由就是在零散中指向內(nèi)心，生存的全部意義只是一種嘲弄，而悲憫與愛亦在其中。

還是說回汪國真吧。他在上世紀(jì)80年代已初露頭角，但大規(guī)模走紅，也就是成為現(xiàn)象級的文化紅人，是在上世紀(jì)90年代。當(dāng)時的他可進(jìn)高校演講，《新聞出版報》將他的書納入十大好書榜單。他走紅主要原因有二：上世紀(jì)90年代初的文化真空，人們開始逃避抗?fàn)?，甚至反智反崇高；第二，則是幾乎任何年代都有的雞湯需求。

許多人為汪國真的去世感懷唏噓，畢竟趣味是個人的、主觀的。我也承認(rèn)，在那朦朧的時代，汪國真確實為許多人提供了天真的夢想與單純的善良，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說一句：在需要批評的年代，寫雞湯至少不值得如此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