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律

作為蘇格蘭最大的島嶼，長年凜冽的西風和磅礴大雨，在經年累月間，造出了高地和天空島粗糲而壯美的地貌，而進入其中，又能發(fā)現(xiàn)它本身擁有著的浪漫情調和氣息。

以蘇格蘭“國菜”Haggis命名的旅行大巴，剛一泊到小鎮(zhèn)鄧凱爾德（Dunkeld）的停車場。司機兼導游的Alan就宣布：“大家可以在這兒方便一下，這里可是《蘇格蘭公廁地理》雜志排名前十的景點。”

當有乘客迫不及待去新陳代謝一番時，我卻開始回想朋克電影《猜火車》的著名一幕。發(fā)誓戒毒的主角雷登，因腹瀉發(fā)作闖入一家酒吧，后方有掛著Toilet牌子的廁所，他沖了進去，門一關，牌子隨即成了“The worst toilet in Scotland”（蘇格蘭最骯臟的公廁），而雷登也終這里重犯毒癮。

雖然《蘇格蘭公廁地理》不過是Alan開的玩笑，所幸停車場的這家免費公廁實在不錯，在四周花叢的陪伴中解決內急后，就可以出門走到五十米開外的鄧凱爾德大教堂。那才真是一個綠草如茵花團錦簇的曼妙天地，泰河徐徐流淌，像一部正被翻閱著的虛實相映的故事畫冊。南岸的勃南森林（Birnam Wood），是莎翁名劇《麥克白》中，女巫對將軍給出的危險警示，也是激發(fā)畢翠克絲·波特創(chuàng)作彼得兔童話的靈感領地;北岸的14世紀大教堂，在1689年新教政府清剿詹姆斯二世黨人時，就已被毀掉一半，剩下的部分在宗教共融后，得以作為祈禱和彌撒的圣地，保留了下來。

沿A9景觀大道繼續(xù)北行，午餐時間，在幾乎就要嗅到凜冽西風的高地入口皮特洛赫里（Pitlochry）停下。我獨自往塔姆爾（Tummel）河畔走去，一座大壩將河流切斷，鮭魚正在河灣處休憩，等待入夜后跳躍強攻被大壩隔成的上游湖泊。

Alan對著滿車畢業(yè)旅行的大學生說，“我知道你們最期待的景點是啥，半小時后，你們將喝到免費的威士忌！”在各類英語俚語的歡呼聲中，最振奮人心的《i’m gonna be （500 miles）》（我將走上500里）歌聲響起。這是一首等同于我國《雪蓮花》的公路圣歌，曾出現(xiàn)在多部著名電影的勵志場面中，最新一次貢獻，是肯·洛奇那部可以當作“威士忌文化宣傳片”的《天使的一份》。幾個格拉斯哥的街頭混混，在強制社區(qū)勞動中，迷上了國酒，開發(fā)了嗅覺，為了讓糟糕的生活走上正軌，他們決定冒險再來一場犯罪，穿著基爾特方格裙，聽著“500里圣歌”，去往高地的Balblair蒸餾廠，盜走一箱將拍出最高價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最終，我們停留的，是位處莫納尼亞山東部邊緣的湯瑪?。═omatin）釀酒廠，走了一圈制麥芽、糖化、蒸餾、陳年、調和、裝瓶的概要流程后，在彌漫著堅果味的雪莉酒桶面前，除司機Alan以外的每個人，都來了非常小的一杯12年單一麥芽。

喝過這一杯，我們的大巴徑直向西南方掉頭，沿尼斯湖北岸，抵達這一長蟲形神秘大湖最西端的奧古斯都堡（Fort Augustus）。從愛丁堡出發(fā)走A9公路算起，距離是158英里，恰巧500華里，偷換概念的話，也算是符合著那首《i’m gonna be （500 miles）》。史前蛇頸龍？未知巨獸？人為惡作?。筷P于尼斯湖水怪的傳說已不必贅述，留個未解之謎始終能作為地方的旅游招牌。在北岸中部的碼頭，看著路邊兇巴巴的塑料怪物和紀念品商店的賣萌小龍，毫無違和想到面前這灣因泥煤沉淀而能見度很低的200米深水，或許真該有點什么呢;在奧古斯都堡階梯狀運河，黃昏時分朝著湖畔開始小跑5公里，我也算圓滿了一樁心愿，遍訪過尼斯、威尼斯、突尼斯、迪斯尼以及此刻的尼斯湖。

從奧古斯都堡到天空島（Isle of Skye）的路途，以及整座天空島，是已浪跡六十多國的我，迄今見過的最美風景，沒有之一！一路上，孩子們的智能手機都是全程貼著大巴玻璃窗，對著雪山、深湖和不理發(fā)的高地牛不停拍啊拍，毫無夸張。這是一個除我之外，全數來自美、加、澳、新等英語國家的旅游團，由在愛丁堡畢業(yè)旅行著或間隔年中的青年學生們自由搭配而成。Alan開始時還照顧一下我這個非英語國家來客，后來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后，就加快了介紹節(jié)奏和對我而言的陌生詞匯。我也就被晾到一邊去了。幸好，亮瞎雙眼的美景從未間斷，而且，相比那些只會把人口多少、面積多大、特產是啥掛在嘴邊的華人旅行團，Alan隨時跳出的地質、歷史甚至搖滾樂知識，讓我能收獲的多得多。

艾琳多南堡（Eilean Donan）橫亙于三個湖泊相遇的一座狹小島嶼上，由一座石橋與陸地相連。從13世紀初建成伊始，這座城堡就毫無自保能力地屢屢遭日耳曼人、維京海盜、西班牙人、新教政府軍輕易占據甚至摧毀，成為漂亮而易碎的花瓶，直至上世紀初才被一位中校買下，重建復生，并在近30年，吸引著《高地人》系列和《007：黑日危機》等大片來此取景。也就是說肖恩·康納利和皮爾斯·布魯斯南這兩任邦德，都在這兒扭轉過乾坤。

城堡已與西邊不遠處的島嶼相望，經過赫布里斯群島與不列顛島之間的唯一一座跨海大橋，就來到天空島。這座密布著天鵝絨沼澤、水晶般湖泊、指頭型海岸懸崖和鋸齒狀山巒的奇幻之島。又或者，按照蓋爾語翻譯，“Isle of Skye”，本是翅膀之島。

蘇格蘭布萊爾城堡（Blair Castle）是歐洲唯一一個可以合法擁有私人軍隊的家族，放在今天，他們更多是充當儀仗隊的角色。位于愛丁堡城堡旁的蘇格蘭威士忌遺產中心，其實是一座威士忌博物館，可以乘上小火車參觀舊時酒廠，也能品嘗一杯，了解威士忌的各種特性。艾琳多南堡，經常出現(xiàn)在《007》系列電影的場景中。天空島，一座密布著天鵝絨沼澤、水晶般湖泊、指頭型海岸懸崖和鋸齒狀山巒的奇幻之島。高地的土壤，被春天融雪引來的瀑布一縷縷翻洗著，開闊的冷艷景觀重復著，卻像一劑迷幻藥般，吸引游客前往。

東岸公路，似一抹任性的灰白線條，繞著完美弧線，涂抹于青黛色的山水畫卷上。左手是被徒步大軍期待著溫和夏日的庫林丘陵，右手是被北大西洋隔絕出來的Raasay小島。始新世（5300萬年-3650萬前）火山劇烈運動形成的玄武巖，被春天融雪引來的瀑布一縷縷翻洗著，開闊的冷艷景觀重復著，卻像一劑迷幻藥般，讓人持續(xù)興奮著，直至被好不容易冒出幾座海邊彩色屋子的島嶼首府波特里（Portree）中斷。

在這樣的景致下，人類創(chuàng)造之美近乎可以忽略不計，除非天氣實在太糟，否則那些好看的房子，講述歷史沖突和島民文化的博物館，是很難留住游人腳步的。再往北，突兀拔起的斯托爾老人石柱（Old Man of Storr）、瘋長野草撲向一灣碧藍的米爾特湖（Loch Mealt）接連躍入視野，而它們的存在，都是為了把眼睛進一步往海岸牽引，來到一注真正瀑布飛流直下的基爾特巖石（Kilt Rock）。崖壁陡峭而立，如若蘇格蘭也有齊天大圣，就理應被壓在這兒吧。

然而，最讓我亢奮不已的，是靠腹地的另一片懸崖和峰巒交錯的奎雷因（Quiraing）。踩過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沼，一步步往草坡深處鉆去，海灣、水塘、山路漸次隱沒，繞過以為是盡頭的一個開闊平臺，又復是一輪海天相接的景象。與此同時，山頂氣象也是可怕的，一會暴曬一會大雨一會飄雪，并且伴隨著從不間斷的、能把瘦子吹成塑料袋的狂風。

旅程在繼續(xù)。海拔1344米的不列顛島最高峰朋尼維山（Ben Nevis）前，單獨紀念著在一戰(zhàn)、二戰(zhàn)、馬島、阿富汗和伊拉克為英軍陣亡的蘇格蘭士兵。我也見識了驕傲而好戰(zhàn)的蘇格蘭人，尼斯湖畔的一位方格裙大叔，在自家小博物館里教一群加州學生如何使用各種變態(tài)兵器，“咱們這兒沒有英格蘭來的吧，反正我在獨立公投里投了Yes。孩子你過來，張開雙腿，這支鉤鐮槍往上這么一挑，你就會知道什么叫蛋疼。以前我們就是這么教訓英國佬的”。

回想起電影里憤怒而自卑的蘇格蘭人。大巴在夾于科河谷（Glen Coe）的道路最寬處停留，Alan指指路北刀鋒狀Aonach Eagach山脈前的大片沼澤，“《猜火車》里，那伙年輕人從火車站到這兒野炊時，發(fā)生爭執(zhí)后，伊萬·麥克格雷格就咆哮道：‘蘇格蘭就是世界上最爛的國家！’”而路南側漂亮得多的三座雪山以及他們腳下的連綿草甸，又是這個國家既痛楚又自豪之處。痛楚的部分在現(xiàn)實歷史里，1692年，本已臣服于新教政權的Mac Donalds家族，被迫以友好的姿態(tài)，迎接得勢的敵對Campbell家族到鄉(xiāng)鎮(zhèn)駐扎，卻沒想全數78口老小慘遭屠殺;自豪的部分在或虛或實的影視作品里，《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囚徒》里忠誠看門人海格的小屋在此，《勇敢的心》里威大破英軍的關鍵一役也在此。

沿A82公路繼續(xù)東行，至河谷盡頭的Etive湖的大牧羊人（Buachaille Etive Mòr），Alan又播起阿黛爾那首大氣磅礴的《Skyfall》。座座雪峰前，空無一物的曠野上，就是詹姆斯·邦德童年的老家—天幕莊園（Skyfall lodge），當然《007：大破天幕殺機》里，被賈維爾·巴登扮演的反角用直升機和炸藥摧毀的場面，是在英格蘭薩里郡棚拍完成的。

如若不做旅行大巴司機，相信Alan也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夜店DJ。在尺度適宜的玩笑、深入淺出的歷史講述間歇，常常把“現(xiàn)在再聽一首我的音樂”掛在嘴邊。當然，所謂“我的音樂”，也只是他熱愛的民謠和搖滾曲子。等行經作為前蘇格蘭王國政治中心的斯特林城堡附近時，車載麥克風又傳來，“我們就在最偉大民族英雄的腳下，你們都知道他是誰”，除《友誼地久天長》和《勇敢蘇格蘭進行曲》之外，最有名那支《勇敢的心》主題曲，終于高昂著飛揚而出。城堡頂端，紀念碑正中央的威廉·華萊士手持長矛，望向斯特林戰(zhàn)役的方向，那句振聾發(fā)聵的“Freedom！”，估摸也就從每個路人心中吼出了吧。

行走者語：

交通：高地以及包括天空島在內的西北部赫布里底群島，公共交通運營情況很不理想，因此如若不便自駕，還是建議在愛丁堡或格拉斯哥參團。華人旅行社很多，比較適合于去英國看望孩子的父母或英文程度有限的朋友參加;如若英語很好，還是建議參加英文導游的旅行社。Rabbie’s（rabbies.com）和Haggis Adventure（haggisadventures.com）都有著頻繁發(fā)團的線路，從釀酒廠一日游到6日深度游不等。

氣候：高地和離島一年四季天氣情況都不穩(wěn)定，而且經常伴有大風，也算是體驗世界盡頭美景的代價。因此應當準備材質好一些的沖鋒衣和風衣。如若徒步，請購買諸如Ordnance Survey（OS）1：50000的高精地圖，手機GPS在山區(qū)基本是沒信號的，天空島上Skye Walking Holiday（skyewalks.co.uk）組織三天的徒步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