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星
湖南省黃荊鄉(xiāng)—這個被稱為“無媽鄉(xiāng)”的地方,被媒體關注后,突然廣泛傳播。這可能取決于這個地方的統(tǒng)計—其他地方,很少專門統(tǒng)計“失母孩子”的數(shù)量。
這樣,130多個“失母孩子”的新聞點,形成了強烈的沖擊波。與此同時,一些女權(quán)主義者的論壇上,我看到了一些不同的聲音,印象最深刻的是:孩子的母親之所以出走,是因為這些女人們是被拐賣過來的,而且他們的男人好吃懶做。這幫男人還存在嚴重家暴傾向,經(jīng)常打老婆。
內(nèi)心里,我也認為,一個地方大量女人出走,很大程度上,不應該只是貧困。因為據(jù)我的經(jīng)驗判斷,很多地方也存在貧困,為什么就沒有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出走。
“拐賣、家暴、懶惰”帶著對這個地方男人的成見,我來到了黃荊鄉(xiāng)采訪。從失母家庭的孩子、父親、鄰里、村干部和老師等處,大量個案走訪后,我發(fā)現(xiàn):和我想的不一樣。
農(nóng)民質(zhì)樸的回答,或許可以給出更原汁原味的答案:老婆不是用來打的。我們這個地方,本來就很難討老婆,誰會故意把老婆打跑?
事實上,他們的結(jié)合,絕大部分是自由戀愛和自由組合的。懶惰也只是個別的情況。但共性是:出走的女人們,她們嫁過來的家庭,都不富裕,甚至在村里屬于很窮。
我也相信人性是共通的。隨機走訪的13個失母家庭中,我發(fā)現(xiàn)只有一起的老婆“是花錢買來”—但所謂買來的,也不過是媒人介紹后,給點介紹費。女方過來后,沒有強烈的反抗,更說不上通過暴力或利益的威逼利誘。從這個意義上講,所謂的家暴、拐賣等,并沒有代表性,不能整體說明這個地方的群體特征。
當然,深究或指責男人或女人的不對,就如同陷入“男人重要,還是女人重要”的口水論爭中一樣,沒有價值。但家庭條件不好,同時又看不到未來和希望,女人們確實更容易做出拋夫棄子的決定。但不能因此責怪女人,因為男人和女人的根是不一樣的。理解這點,才能更好地理解彼此的行為。
“男人和女人的根是不一樣的!”這句話是載我去農(nóng)村采訪的一位女出租司機說的,我覺得有道理。她向我坦白:女人,沒有根深蒂固的故鄉(xiāng)觀念。
是的,從傳統(tǒng)意義上講,特別是在農(nóng)村,女人都是嫁出去的。故鄉(xiāng)誠然是生她們、養(yǎng)她們的地方,但她們成年后,就離開這個地方,故鄉(xiāng)成了他鄉(xiāng)?;丶乙渤闪恕叭ツ锛摇?。別人在對這個已嫁女人的歸屬地判斷上,說她是哪里人,絕不是指她的娘家,而是指她嫁到了哪個地方。
這樣,表面上,嫁入地成了她根系所在地方,也成了她的故鄉(xiāng)。但內(nèi)心里,她并不認可這點,因為這里和她的過去是割裂的。娘家本是她的故鄉(xiāng),現(xiàn)實中,她又在遠離它,甚至故鄉(xiāng)的稱謂,在出嫁的那一刻起,就被剝奪了。
如一葉飄零,女人來到了一個“由很多早已熟悉的人聚集在一起”的陌生地方,男人需要給她們更多的關愛,讓她們更好融入這個新的鄉(xiāng)土世界。
否則,因語言、風俗習慣等差異,她們不能很好融入,出逃是自然的。特別是云南、貴州、廣西等異地嫁到黃荊鄉(xiāng)的媳婦。這個地方,畢竟不是她們和丈夫過去打工結(jié)識的城市。以前,城市再好,融入不進,那是別人的世界,唯獨陌生城市里,擁有真實的二人世界。可回到農(nóng)村,熟人社會,誰混得好不好,天天都得去面對,會有強烈的對比感。
如果男人的經(jīng)濟很差,又長期在外打工,在有形和無形的排斥中,女人的情感要在這個地方植入和維系是很難的。除了小孩,她們在這個地方,是沒有感情的,一切都陌生。
這樣,當對小孩的情感,不足以深到環(huán)境對她的壓抑和排斥,出走遲早是要面對的選擇。對女人而言,故鄉(xiāng)從來就不是一輩子的事。這個地方壓根不是她們的故鄉(xiāng),未知的那些地方也不是。既然如此,她們便在思考,為何不選擇一個讓自己更舒服和體面的環(huán)境呢?
此外,必須承認的是,女人和男人的不一樣還在于:除了通過讀書、工作等來成就自己,許多女人選擇通過出嫁來改變命運。正因如此,古代很多地位低下、出身卑微的女子嫁給王子,才成為了千古奇談和瘋傳的愛情故事??赊r(nóng)村男人無論怎么甩,也甩不掉他們的故鄉(xiāng)和身上的鄉(xiāng)土烙印,故鄉(xiāng)是他們的根基,所以男人注定跑不掉。
所以,從道德高度去批判男人或女人,都沒有價值。理解鄉(xiāng)村社會中男人和女人不同的處境,我們才能理解這一切。
這點,和我開始想的,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