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園

張立廣州珠江新城的房子選在頂層，復式。他靠在二樓的廣式趟櫳旁，問攝影師這樣拍好不好，攝影師搖頭。“哦，平常人這樣拍照，攝影師不這樣拍?！彼凑諗z影師要求在紅木椅子上側(cè)坐，回過頭來，表情顯示這位年逾七旬、叱咤風云的香港媒體人對角度很滿意。

現(xiàn)在張立已淡出許多人的視野?；貞浧鹱约褐鞒值脑t遍珠三角的亞視節(jié)目《張立平常談》，他雙眼炯炯有神。雖然有人想請他再度出山，但他只是淡然地說：“過了就過了，過了就是另一番境界了。”

張立1944年出生于福建永定。從廣州二中畢業(yè)后，到人大讀書，后來回到廣州教書。1979年來到香港?！?0年代、90年代，20年做了四個職業(yè)。”當記者，做生意，寫作，做電視臺。

工資從大陸每個月50塊到港幣1000多塊。最開始他的工作是種草，然后是在一家公司送信。日子并不輕松，“生孩子沒有錢，房子沒得住，跟農(nóng)民工一樣。”

1981年，他到《中報》當記者，其后輾轉(zhuǎn)到《信報》和《星島日報》?！澳莻€時候內(nèi)地的地位低得不得了。我教小學中文都沒有資格，要從這個位置往上爬。什么叫逆境？那些不懂中文的人跟你改文章。我中文水平比他們高多了，但他對你說你不對，你能怎么辦？”

時勢造英雄，張立寫出了讓全世界震驚的稿件，《97中國鐵定收回香港》。當時的國際輿論認為英國會與中國順利續(xù)約，而張立通過一定渠道了解到中央對這個問題的看法。稿件在《信報》刊出后，“對香港和英國的影響很大。英國外交部施壓，《信報》第二天就出來更正，說文章標題少了個 question mark，少了個問號嘛！”說到此處張立大笑，往事歷歷在目。

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撒切爾夫人摔跤，當時在現(xiàn)場的張立回憶起來，覺得沒什么可說的?！熬褪撬ひ货?。也不奇怪。下樓梯嘛，穿高跟鞋就這樣?！?/p>

1986年張立下海經(jīng)商，迎頭碰上1987年的香港金融風暴，來港7年的所有積蓄因股災化為烏有。2000年他出版的《逆境求存》一書講的就是那時的心境。書的簡介中有一句話讀者未必能全然領會：“當代社會，錯綜復雜。面對瞬息萬變的世界，如何以一顆平常心去看待它？”

“香港有個名人想要跳樓，我把這本書送給他，他后來告訴我說，《逆境求存》他看之前想跳樓，讀完之后，就好多了。”

經(jīng)過反復思考，張立決定回家讀書。1990年，《信報》請張立開辟專欄《商心國是》，這個專欄效果不錯，每年集成一本書。

1998年，廣州紅籌國企越秀集團屬下越秀地產(chǎn)公司的領軍人物封小平與劉長樂、陳永棋購入亞視股權(quán)，執(zhí)掌亞視，營運總裁吳征上任后立即裁員及減少拍攝劇集。

1999年，張立被封小平邀請入亞視擔任總顧問，并主持《平常談》節(jié)目?！拔覐膩頉]做過電視，他們叫我身先士卒?！?/p>

對張立即將做獨角戲節(jié)目，朋友黃霑卻不看好：“很難做，不行的。沒有人能做得了你這個節(jié)目。”張立自己也理解其他人的想法，“唱歌都要有人伴舞啊燈光啊，要不然很悶的嘛，一個五十幾歲的人講幾分鐘，誰聽你啊?！?/p>

他講金錢，講瑣事，也講傳統(tǒng)文化，平常中有俏皮也有深意。節(jié)目一個月之后居然紅了?！笆找暵屎芎?，新廣告都上不了了，三分鐘節(jié)目四個廣告?！眱?nèi)地也有20多家電視臺購買了《平常談》普通話版的播映權(quán)，其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黃霑評價說：“這個獨白節(jié)目，開香港電視先河?！镀匠Ｕ劇方^不平常……值得讀者一讀再讀，細心玩味?！?/p>

2000年他還去臺灣采訪陳水扁，他的總顧問身份讓“對方以為我是老手，其實是第一次上電視”。“在民進黨的總部，在他的辦公室，幾十人圍著我，我心里慌啊。陳水扁能說會道，玩慣了這套東西，所以我當時緊張。但表面上沒什么?！?/p>

雙方寒暄之后進入正題，張立雖說對燈光與氣氛不太習慣，但思路很清晰，他說：“我是中國的廣東人。你是不是中國臺灣人啊？他說，不是，臺灣就是臺灣。那我就反過來問，那臺灣就不是中國？不屬于中國？他也不敢否定。我說阿扁啊，作為一個老百姓，你入了美國籍都無所謂的。但是，作為一個競選‘總統(tǒng)’的人，你都講不清楚你的身份，你覺得是不是有點不能自圓其說？你說臺灣就是臺灣，我說臺灣是民國38年民國政府從南京搬過去的，這也是事實。他沒辦法，沒得反駁嘛。”陳水扁丟了麥，不再說話。

這個報道收視率很高。張立后來得知，節(jié)目播出那天內(nèi)地有領導一早就打開電視，看這個報道。

張立被稱為“左派”，但在《平常談》節(jié)目中，張立的態(tài)度很多時候注重實情，有些偏右。比如非法移民的問題，他談到警察的過分軟弱與左派的不切實際，放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來關照歐洲的移民問題，也還是有效的。左右之爭他很坦然，“在你左邊的人就說你是右派，在你右邊的人就說你左派。其實是這樣?！?/p>

張立給右派報紙寫文章，也能得到承認?！爸v明一個事情，把這個問題敞開了講出來，左中右最后都會服膺于真理?！?/p>

更多的情況則是“他們自說自話。我們是在考慮給我們的對象看，我開個飯店是要請你吃而不是我自己吃?！睆埩⒌摹镀匠Ｕ劇窡o論講什么，用料普通但恰到好處，聽起來讓人感覺有收獲，他談的是傳統(tǒng)文化里耳熟能詳?shù)亩U宗、張廷玉、曾國藩，因此被珠三角的農(nóng)民工當做學習文化的節(jié)目。

張立形容自己大多數(shù)時候記東西有些“像照鏡子一樣，你這個人出現(xiàn)了就照出來，你走了就沒了?！钡械臇|西是抹不掉的，香港，應該也是張立記憶中不褪色的照片。這張延時照片里有他很多身影，他年輕時來到這里，從此與香港疊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