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琪 麻贏心 萬琦睿
導語:阿根廷人里卡多·斯坦伯格擁有錄音師、制片人、電影學院老師等多重身份,他的名字常常與電影導演亞歷杭德羅·阿梅納瓦爾連在一起,兩人一起合作了四部電影,包括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深海長眠》,關注“地下電影”題材的《死亡論文》,湯姆克魯斯看后說什么也要自己拍一個美版的《睜開你的眼睛》,以及在全世界范圍內取得巨大成功的《小島驚魂》。
正文:
談及成為電影人以及此后的戎馬半生,65歲的里卡多·斯坦伯格認為只能用偶然來解釋:23歲為了音樂的夢想從布宜諾斯艾利斯來到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誤打誤撞進入電影圈,之后再沒有離開。從80年代至今,斯坦伯格參與、見證了西班牙電影過去三十年的興衰,職業(yè)生涯貫穿了西語世界多位電影大師的名字,卡洛斯·紹拉, 佩德羅·阿莫多瓦,亞歷杭德羅·阿梅納瓦爾、喬塞·路斯·奎爾達,他們在探索中創(chuàng)作、前行,成就了西班牙電影一段閃光的日子。而今回顧入行的開端,斯坦伯格笑稱“那真是關于聲音的史前時期”:那時同期收音尚未成為共識,而今應用最為廣泛的電影聲音剪輯軟件Pro Tools尚未問世,斯坦伯格和他的朋友們尚不知道他們有一天會迎來從膠片到數字的技術變革,開始一個新的世界。
如果我們可以把凝視人生的鏡頭拉得高一些,去看每個人的人生全景,我們一定會看見那些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偶然事件,缺一不可,注定了后來的每個際遇,斯坦伯格的故事里也是如此,一系列的偶然,注定了他和多位電影人與阿梅納瓦爾的相遇,以及《深海長眠》、《睜開你的眼睛》、《小島驚魂》等多部杰作的誕生。
就在斯坦伯格來到西班牙的同年9月,智利爆發(fā)軍事政變,不滿一歲的阿梅納瓦爾不得不隨父母舉家遷往西班牙,同年10月,維克多·艾里斯導演的《蜂巢精靈》上映。兩年后,獨裁者佛朗哥去世,胡安·卡洛斯一世加冕成為國王,之后卡洛斯·紹拉最后一部在佛朗哥政權期間拍攝的電影《飼養(yǎng)烏鴉》上映,新政府先后廢除了劇本和電影的審查制度,許多曾被禁止的影片涌向熒幕,西班牙電影一度呈天下大亂之勢,藝術電影,商業(yè)電影,粗制濫造的色情電影輪番登場,新氣象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來臨,以阿莫多瓦為代表的“馬德里新潮運動”標志著年輕人重新開始擁有自由以及對藝術的好奇。1980年,阿莫多瓦的《烈女傳》上映。
一年之后,卡洛斯·紹拉開始了與安東尼奧·加德斯和制片人埃米利亞諾·彼德拉的合作,在觀看了音樂劇“血婚”后,紹拉決定把它變成電影,并就此了開啟了一個新的歌舞電影的流派?!堆椤分?,三人再度合作《卡門》,該片在1983年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評審團最佳外語片,并提名奧斯卡。《卡門》的成功,使紹拉決定完成他的“當代西班牙音樂三部曲”(也有說法為“弗拉門戈三部曲”),因而馬不停蹄地開始《魔戀》的拍攝。
就這樣,1985年,初入電影圈的斯坦伯格進入了《魔戀》的劇組,盡管只是擔任話筒員的工作,這段經歷對于斯坦伯格卻是非凡的?!霸诎⒏⒌臅r候,我就在看卡洛斯·紹拉的電影,因此當我有機會在他身邊工作,我很感激那個過程,受益良多。卡洛斯·紹拉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他關心所有的細節(jié),他有非常明確的的個人喜好和審美,那是我第一次和一個有明確的美學想法的導演一起工作?!币彩窃凇赌佟返呐臄z中,斯坦伯格認識了他的第一個合伙人丹尼爾·戈爾德斯坦,兩人有了成立制片公司的想法。
斯坦伯格電訊工程師出身,最初的志愿是投身音樂而不是電影,那時的他是一個影迷,熱愛研究電影中的音樂,不曾意想到,工程師和影迷兩種身份的混合,竟無意中埋下了他與光影世界產生聯(lián)系的種子?!?0年代的阿根廷電影和今天的西班牙電影一樣糟。”斯坦伯格戲謔地回憶道:“我說它很糟主要是缺乏資源,天才的人是一直在的,有時多一些,有時少一些。在西班牙也是一樣,盡管一切條件都是不利的,我們還是看見了卡洛斯·紹拉、費爾南多·楚巴、維克多·艾里斯,馬里奧·卡穆斯等等,不過那確實是一個艱難的時代,就聲音來說,大部分的電影都是后期配音,而不是同期錄音,當我開始在電影行業(yè)工作,正好趕在了那個變革的當口。”
“阿莫多瓦很肯定他并不肯定”
當斯坦伯格完全適應了電影行業(yè)的工作,并開始作為錄音師和阿莫多瓦這樣的導演合作時,阿梅納瓦爾剛剛結束了他在馬德里南部小城赫塔菲度過的少年時代,正對電影產生極大興趣。1990年, 憑借出色的成績,阿梅納瓦爾被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的信息科學系錄取,然而由于感到課上的內容過于理論,不夠實用,最終自行輟學。當時決然離開大學、打算出去大干一場的阿梅納爾瓦不會想到,幾年后,他會回到母校拍攝他的第一部長片。
斯坦伯格對阿莫多瓦的評論是:“他是一個獨特的人,有自己獨特的世界和對一切的獨特反應方式。我和他處得來,基本上,他的電影的很多部分是依照他自己所選的音樂來設置。他有很好的音樂品味,也喜歡和很多出色的音樂家合作,比如坂本龍一埃尼歐·莫里科內, 艾爾貝特·伊格萊希亞,當我們在《捆著我,綁著我》一起工作,對我來說是一個挑戰(zhàn),因為他當時正在成為一個重要的導演,我在他身上學到了另一種工作方式,對于音樂,當時是有固定的審美傾向的,但對于聲音是沒有的,雖說音樂是聲音的一部分,不過并沒有限定任何,還是很自由的。我們之間也沒有一個對話是關于電影的聲音應該是怎樣怎樣。那次的工作經驗很有趣,那部電影也是大制作,盡管之前阿莫多瓦已經做了一些很棒的電影,但這部的規(guī)模是更大的,是法國制作,最后的混音是在倫敦完成的。”
“結束膠片時代的那天是個節(jié)日”
談起90年代的聲音剪輯是怎樣的,斯坦伯格會說“我們那時正式建起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杜比4:0的聲音剪輯室。1992年Pro tools在西班牙問世,我第一部使用Pro tools剪輯的電影是阿萊克斯·德拉·伊格萊希亞的《鐵面戰(zhàn)警》,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也是西班牙第一部使用pro tools剪輯的電影。自那起,技術改變了一切,無論對于我還是對于這個行業(yè)。 ”
時至今日,數字與膠片之爭仍是電影界的一大話題。被問及數字還是膠片時,斯皮爾伯格、格林格拉斯、埃德加·賴特、亞歷山大·佩恩、諾蘭都是激進的膠片派,諾蘭甚至反問:“你是選黃油還是人造黃油?畢竟,電影制作就是Filmmaking(膠片制作)。”溫和派則如李安,認為“兩者就像香蕉和桔子,各有長處”。對此,斯坦伯格立場十分鮮明:“我常常和我的學生說,你們生在數字時代是何其幸福。膠片是另一個世界,是聲音的史前時期,自1981年開始工作,到1993年使用數字,不知道是否可以這樣說,但那個時刻對我來說是個節(jié)日,我第一時間就知道,革命來了?!?/p>
會不會懷念膠片時代?“一點也不。膠片有它的優(yōu)點,有人認為模擬錄制的聲音帶著更暖的色調,我也確實覺得模擬錄音非常精細。不過技術變革改變了一切,資源、成本,質量,今時今日,你能從一場演唱會的錄音中聽到所有細枝末節(jié),這在從前是不可能的。在數字時代之前,為了做到這些,你需要及其昂貴的設備和資源?!?/p>
在斯坦伯格享受技術革命的快樂時,西班牙電影界也有大事發(fā)生,費爾南多·楚巴的《四千金的情人》在1993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同年提名的還有《霸王別姬》,而在1991至1995年期間,開始正式投身電影的阿梅納瓦爾先后拍攝了四部風格突出的短片,被斯坦伯格的好友、導演喬塞·路斯·奎爾達發(fā)掘,他的短片和劇本《死亡論文》讓奎爾達十分驚喜,立刻問斯坦伯格,咱們要不要給這個孩子制作一部長片?“是奎爾達最早發(fā)現(xiàn)亞歷杭德羅的,當時恰逢我們想成立一個制片公司,包括奎爾達,制片人艾米利亞,攝影指導胡里奧,丹尼爾和我,亞歷杭德羅出現(xiàn)得正是時候,我們就這樣開始了?!?/p>
那一年的八月,阿梅納瓦爾、斯坦伯格、奎爾達在康普頓斯信息科學系的走廊和教室里來回奔走,趁著暑假趕工拍攝那個發(fā)生在校園里的黑暗故事,待電影問世,阿梅納瓦爾一鳴驚人,成為評論界和觀眾的寵兒,并獲得1997年的戈雅獎最佳電影及最佳劇本?!爸笪覀冇种谱髁巳浚謩e是《睜開你的眼睛》,《小島驚魂》以及奎爾達的《蝴蝶的舌頭》,那之后我們停止了合作,因為我們做了所有我們想做的?!彼固共袢缡菨M足地說。
“王家衛(wèi)重新發(fā)現(xiàn)了布宜諾斯艾利斯”
在成為錄音師后,斯坦伯格曾回到阿根廷做了四五部電影,與尤安·喬斯·加西德, 愛德華多·米諾列加等阿根廷導演合作,“就像是一個圓圈,走回了出發(fā)的地點。阿根廷是我的國家,那里的工作方式和西班牙很像,所以我并不會有奇怪的感覺?!?/p>
斯坦伯格說:“有一個時期,我很喜歡看張藝謀和侯孝賢的電影,但是,我發(fā)現(xiàn)在不懂另一種語言的情況下,我很難判斷演員的表演,而演員的表演很大一部分是取決于他的聲音,所以后來看得少了。此外,我不是很喜歡年代電影,大場面,史詩性的故事。因此我特別喜歡王家衛(wèi)的電影。王家衛(wèi)的音樂品味很西方。那部實在太棒了,整個故事講得非常好。此外,那是我的故鄉(xiāng),我來自那里,但是《春光乍泄》展示了一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像是再次發(fā)現(xiàn)一個城市,他看待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視角,使布宜諾斯艾利斯變得光彩奪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