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平
自從《百家講壇》開壇后,中國歷史和所謂的“國學”在大眾傳媒和科普領域就變得很流行。其實,過于沉迷于中國古代甚至近代歷史中是極其不健康的。中國公眾和領導精英更需要的是理解現(xiàn)代世界的形成,因為不理解現(xiàn)代世界的形成,就無法理解現(xiàn)代中國的形成,也無法理解當下的中國。因此,我們應該多了解世界。
中國歷史,特別是公元1840年前的歷史,其實是非常乏味的:它只是一個改朝換代的歷史,除了董仲舒和王安石的變法之外,基本沒有根本性的變革。1840年前的中國歷史,至少遠不如公元1500年后的世界歷史對我們更為重要。
更糟糕的是,太沉迷于中國歷史,還會讓我們從上到下都潛移默化地陶醉于中國歷史中最為核心的東西之一:權謀術。權謀術是貫穿整個中國歷史的核心主線,也是最血淋淋的主線。對一個人的自我境界來說,最大的滿足可能確實是贏得生殺予奪的權力,并且享受這種權力所帶來的快感。但這種對個人的自我實現(xiàn)而言可能是最高的境界,恰恰是對社會和國家的最大傷害。權謀術是人治的核心邏輯,但不是法治的核心邏輯,甚至是法治的阻礙,因為法治的核心要義就是將權謀術的適用范圍縮小到最小。而一個沒有法治的國家是不可能真正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
因為中國自古以來從上到下都是人治,所以在看起來特別強調集體的表面之下,絕大部分個人都是“破壞性”的個人主義者:我們都希望別人遵守我們?yōu)樗麄兌ǖ囊?guī)矩,但是,我們自己都不想遵守規(guī)矩,特別是別人訂的規(guī)矩,特別是有權力的人士。這一點在中國歷史和當下中國官場的各種亂象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人民也不傻:既然有權力的人都不守規(guī)矩,那我們平民百姓又何必守規(guī)矩呢?因此,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只要不守規(guī)矩沒有代價,那我們就不要守規(guī)矩。
于是乎,在看起來似乎特別強調集體的中國,一遇到需要在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做出選擇的時候,許多人卻都會選擇個人利益。這背后的緣由是,一旦沒有強權的驅使,而且集體需要個人做出犧牲的時候,那種沒有個人自覺根基的“集體”便會煙消云散。
相比之下,我們也常常驚嘆那些看起來非常個人主義的國家,竟然也有許多人會在國家民族需要時挺身而出,甚至赴死疆場。其實,這背后的原因也很簡單:在看起來非常個人主義的背后,公民對國家的忠誠有相當?shù)淖栽赋煞帧?/p>
太過沉迷于中國歷史并認定中國過于獨特還很容易讓我們閉目塞聽而固步自封。
許多人士可能真的不知道,世界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幾十年的迅速崛起和輝煌成就的王朝或國家絕不是只有中國一個,而是多達幾十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西班牙在1469至1500年間的崛起和擴張不比任何一個現(xiàn)代國家的迅速崛起和擴張遜色。而英國在1600至1780年間從歐洲的邊陲崛起,并作為近現(xiàn)代世界的第一大帝國屹立不倒長達兩個多世紀就更是讓人生畏。美國的南北戰(zhàn)爭之后的崛起同樣可以大書特書。而阿根廷、巴西、墨西哥都曾有過長達20~30年的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驕人業(yè)績。
但是,在這些曾經(jīng)有過迅速崛起的輝煌歷程的國家中,最后只有30個左右的國家真正成為了全面的現(xiàn)代化國家。許多有過迅速崛起的輝煌歷程的國家最后都沉淪了?,F(xiàn)代化就像一個孤島,而在試圖游向這個孤島的過程中,失敗是多數(shù),成功是少數(shù)。在邁向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許多國家要么還在原地踏步,要么困在漩渦中,甚至已經(jīng)沉沒。這些國家的慘痛教訓是絕對不能再失去一次實現(xiàn)全面現(xiàn)代化機會的中國必須吸取的。
太過迷戀自己的歷史而不去了解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在追求現(xiàn)代化過程中的曲折經(jīng)歷,中國就不大可能真正好好吸取其他國家的經(jīng)驗和教訓。這樣的結果是,在追求一個全面現(xiàn)代化的中國從而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道路上,我們還在無謂地重復支付一些其他國家已經(jīng)支付過的高昂學費,還在繼續(xù)走一些不需要走的彎路甚至歧路。
?插圖 / 阿和
當下中國的政界和學界,都在大談中國如何在國際社會或事務中“爭奪話語權”。但是,“爭奪話語權”和僅僅是“發(fā)出中國的聲音”有很大不同。中國可以發(fā)出聲音,但如果沒有接受你聲音的受眾,你只是在面對曠野呼喊,最多只有回音,卻沒人應聲。“爭奪話語權”更不是自己對自己喊“我要話語權”的口號:那樣只是自娛自樂,自欺欺人。
中國要想在國際社會或事務中有“話語權”,就不能只關心和談論自己的話題,而是必須關心并且討論別人的問題。唯有如此,我們才能獲得一定的“話語權”:無論別人一開始聽不聽得進去我們的見解。
要想能夠有水平地討論別人的問題,那我們首先就必須先去了解別人。只有在了解世界的基礎上,并進而為世界提供有用的知識,包括對世界問題的診斷和藥方,從而能夠對他人的福利有所促進,中國才會有真正的國際“話語權”。這種診斷和藥方顯然不能建立在主觀臆斷上,而是建立在對世界的扎實的了解和研究的基礎上。
今后的中國需要更多的能夠關心普世問題、提供普世知識、解決具體問題的人才,而不是空喊口號、漠不關心(中國和他人的)問題,自欺欺人的所謂專家學者。那些不關心甚至否定普世問題、不能提供普世知識、不能幫助他人解決具體問題的人士,不大可能對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話語權有太多的貢獻。
要想多了解世界,中國的歷史和社會科學知識科普都迫切需要轉向。
在科普上,加強對中國近現(xiàn)代史和世界近現(xiàn)代史的科普,多了解世界其他地區(qū)的近現(xiàn)代史。缺少對世界近現(xiàn)代史的科普而過于沉迷于中國歷史已經(jīng)使得我們的許多知識精英和領導者都懶得了解世界,也沒有能力了解世界,特別是現(xiàn)代世界的形成。在研究上,應大大加強對中國近現(xiàn)代史和世界近現(xiàn)代史的研究,特別是有比較的社會科學研究。只有比較才能讓我們更好地吸取別人的經(jīng)驗和教訓,少走些彎路和歧路。
說句大俗話,我們不能還是品著《甄嬛傳》和《武媚娘傳奇》來和現(xiàn)代世界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