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美國革命的憲法觀》
[美]查爾斯·霍華德·麥基文著 田飛龍 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4年11月版
在諸多關于美國獨立革命的歷史敘事中,不乏將根源歸結為“美利堅民族主義的必然結果”。在美國著名歷史學家和政治理論家查爾斯·霍華德·麥基文看來,這一結論站不住腳,“美國不是一個自然民族,而是一個‘憲法民族’”—北美人與英國人同文同種,何來民族主義?向來被歷史學家反復書寫的“印花稅”在美洲遭到強烈反對后,“幾乎是在法案課加的同時就被撤銷了”,并未造成事實壓力;實際上,英國在北美一直實行“輕徭薄賦”,然而,“美洲中的許多人都真誠地確信在英國議會中存在著一種‘奴役’他們的預定圖謀”,正是這樣,“對未來的恐懼影響了他們的態(tài)度”,革命之火就此星星燎原。
二戰(zhàn)期間,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在致國會的咨文中曾提出了人類的“四大基本自由”,其中就包括“免于恐懼的自由”。叢林時代,恐懼往往體現在對不可捉摸和不可戰(zhàn)勝外力的心理憂慮。文明時代,恐懼常常還包括對權利的高度渴望。而權利的充分賦予與有效保障,必有賴于從立法層面清晰明確。在麥基文看來,彌漫在美洲殖民地的這種恐懼情緒,本質上是殖民地與英格蘭法治地位沖突的時代癥候。這種矛盾是根本性質的,是憲法層面的,“美國革命的中樞問題是英帝國的真實憲法結構問題”,必關涉公民根本利益,法治矛盾能否有效調和,是妥善保障根本利益的重要表現。
光榮革命后,英國君主立憲制得以確立,英國本土議會承襲了國王過去的許多權力,但英國本土議會在殖民地的效力卻沒有從憲法層面得到有效解決。1649年5月19日,英國議會通過聯邦法案,“第一次由官方表態(tài),先前的王國本土之外的國王領地‘是而且應當是’‘英格蘭人民’的財產”,這也意味著,那些遠離英國本土的殖民地,盡管在英國本土議會中沒有席位,但它們仍舊是英國的財產,一切將聽從議會的統(tǒng)治。如果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這一法案,那么也就意味殖民地議會必須無條件臣服于英國本土議會。英國本土議會的這一法案對美洲“無代表不納稅”既有觀念形成了尖銳對立。
如果說1649年5月英國議會通過的聯邦法案撕開了本土與領地間的裂痕,那么,1719年和1766年英格蘭議會分別宣稱對愛爾蘭和美洲殖民地擁有絕對權力的《宣言法案》,則是進一步向領地的強力示威。面對英格蘭議會的咄咄逼人,愛爾蘭和美洲殖民地事實上已被逼向要么屈服要么抗爭的二元選擇的極端角落。
在這一問題上,麥基文特別引用了愛爾蘭這個“類似物和來源物”的例子。面對北美同樣的處境,愛爾蘭人認為,他們“有自己的議會,英格蘭制定的任何法案都不應當約束愛爾蘭,除非是由愛爾蘭議會創(chuàng)制的”?!叭魏挝传@得被統(tǒng)治者同意的統(tǒng)治,恰恰就是奴役的定義?!睘榇?,愛爾蘭議會積極“作為”,先后廢止了《宣言法案》和《波伊寧斯法》,從事實上表明英格蘭議會通過的法案在愛爾蘭打了水漂。
與愛爾蘭有所不同的是,1620年11月11日,由102名乘客自愿簽署的“五月花號公約”—這個團體是基于被管理者的同意而成立的自治組織形式,早就在美洲大陸生根發(fā)芽。當自治管理成為一種生活習慣,英格蘭議會的那些“外來和尚”自以為憑借歷史世襲權力地位便可凌駕其上,不僅未能贏得支持,反倒加速了領地與本土的脫離。
美洲殖民地居民的革命運動,本質上是對憲法權利的索取,所以他們一開始并沒有反對憲法王權,只是在國王發(fā)布《平叛詔書》后,才選擇決裂。美國的獨立,無異于美洲殖民地居民對英格蘭議會投出的不信任票。另一個事實是,在王權、英格蘭議會、殖民地議會這些角色關系處理上,英格蘭議會只是表現出老牌帝國的強勢,不知是根本沒有察覺還是出于傲慢而不愿顧及領地居民的恐懼心理。當恐懼累積的極致,便是革命的肇始。從這層意義上講, 英國本土議會也是美洲革命的播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