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郁
“我很難真正地擺脫對這個世界如此頑固的依戀,包含那些真實的高貴和善良、純美的愛以及平凡歲月里的健康人性。也許正是這樣一些因素,使得詩人們在被命運絕棄于廣大荒原時,猶不忍割斷與生活的聯(lián)系;在太多的冷酷之后,尚自喜歡扮演一個多情少年”
“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弊源蚴廊俗x到野夫這句自嘲,他就這般被定了性,讀者、媒體都愛如此打量。
他聽到,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否認。已過天命的江湖村夫,平頭上探出些微灰白,身板卻沒有一點妥協(xié)。兩眼微瞇,透著銳利和柔和。
他寫母親,感人肺腑;寫江湖,情深意重。那么,愛情呢?外人看他,只當是個浪子。影影綽綽,還會添上幾筆“豪放不羈”的想象。
“我不這么看。浪子,通常是沒有責任感的,野夫對家國都有責任。好像你只憑他愛喝酒、愛交友,似乎有些浪蕩頹廢,就下這結論,這是不準確的。內心該保有的,他始終飽滿。但大家集中誤讀了這點?!彼暮糜选⒃娙伺讼磯m說。
野夫還曾起意要開個愛情博物館?!澳悻F(xiàn)在去看文革時期的情書,開頭都要寫毛主席語錄,‘最高指示: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然后才開始寫,某某同志……每一個東西都會留下時代的痕跡?!?/p>
博物館沒有開起來,他卻終于把愛情落在了筆下。2012年去德國訪學期間,他寫下了生命里最動骨傷筋的一段情感。撕火車票、給他買機票,身患重癥而又拒治……這些,都出現(xiàn)在了這本《1980年代的愛情》里。9月,同名電影公映。
時代,其實是野夫更想說的話題。
小說《1980年代的愛情》講述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故事。大學生關雨波畢業(yè)后分配到利川一個土家山寨,邂逅初戀成麗雯。麗雯為了雨波的前程選擇放棄,雨波只好回城。一別經年,麗雯嫁人,雨波則由于社會風波(電影中改成了經濟問題)身陷囹圄。同學聚會,兩人又一次邂逅,終于無法抑制深藏多年的激情。而這一次,身患絕癥的麗雯還是選擇了離開——同樣為了雨波的前程。
影片在野夫的家鄉(xiāng)利川拍攝?!昂铀畷簳r隔斷了我們,各自站在彼岸,就像隔著一個今生?!痹娨獾呐园醉懫?,MV似的畫風和溪邊戲水的慢動作處理,女演員長發(fā)迷離的特寫,都讓人確有回到80年代的恍惚感。對影片情節(jié)滿懷認同與感傷的亦多為50、60后這群野夫同輩。在他們看來,麗雯的隱忍和克制是令人感動的“成全”。然而可惜的是,雨波為何回到小鎮(zhèn)借酒消愁,心意已動的麗雯為何要將他拒之門外,多年后雨波緣何頹廢沮喪,這些前因后果在電影中未能得到充分展示。他說,電影容量有限,加之環(huán)境使然,“我們都是戴著鎖鏈跳舞?!?/p>
我將讀者的疑惑轉達給他:“麗雯對愛人的?‘成全’和犧牲被賦予了很高的道德價值,但人自身的價值被弱化了,我希望成全他,所以我什么都不做?”
野夫搖搖頭:“這是你們這個年代對那個時代了解不夠。我們現(xiàn)在將心比心,如果你當時是麗雯,你將怎么選擇?第一種,你(雨波)隨我(麗雯)留下,第二種是我跟你走。除了犧牲掉愛情,還有沒有第三種選擇?”
“80年代初,文革剛剛結束,麗雯對整個時代充滿了不信任。她的父親一直不能平反。任何人離開時代背景去理解文學,都是有問題的。如果做第二個選擇,跟愛人出去,這又有一個問題擺在她面前,她能帶著父親一起出去嗎?不可能,她的父親正在監(jiān)管中。她帶著父親一起跑,在那個年代是要通緝的。何況在那個年代中國人根本不能自由遷徙。我們那會進城是要開單位介紹信的,不然連客棧都住不了。農民工進城沒有十幾個證,出門打工都不可能。因此,她帶父親走不可能,她撇下父親走又不道德。這不是什么被賦予的高貴。這是人在時代和命運面前的無奈?!?/p>
同學會上,雨波遇到多年不見的麗雯,喝得大醉,然后兩人上床,做了這件“他們一直該做而沒有做的事”。有影評人不能接受的是,“雨波竟憑空獲得了奮發(fā)向上的力量,他一下子振作起來,重又離開家鄉(xiāng),從此事業(yè)大成。所以,麗雯到底是什么?一劑精神的春藥嗎?”
野夫對這種質問很不以為然。“年輕的觀眾有一套他們的話語系統(tǒng),有些影評人把毒舌當成本事和時尚??墒?,沒有經歷過那樣的生活,沒有從原著中讀到詳細的內容,加上電影的容量無法講清楚,造成了這種錯愕。只有我們這些從那種經歷中走過的人,才能了解那樣的隱忍和理解何其重要。觀眾需要帶著最大的同情和耐心,去了解故事和故事背后意猶未盡的東西?!?/p>
他的朋友、詩人趙野見過麗雯的原型,“雖然歲月滄桑,韶華已逝,眉宇間幾分英氣尚存?!?/p>
其實野夫還寫過另一段“疑似愛情”的過往,在90年代初的牢獄生涯中,一位師姐擔心他在里面精神無聊、崩潰,為他介紹了一位“照片看上去很美”的筆友。兩人慢慢談出感情,野夫為她寫了詩集《門后的守望者》,最后女孩果真來探監(jiān)。回望那年,野夫早明了那其實是一段帶著幻想的情感,“同情多于愛吧。探監(jiān)過后,彼此都有從幻想回到現(xiàn)實中?!?/p>
但他對這份筆談之愛滿懷感激:“同樣浪漫的故事在上世紀初的俄羅斯可以發(fā)生,卻很難在今天的社會得到再現(xiàn)。真正永恒的正是這些過程中的美好?!?/p>
在詩集《丘陵之雕》的自序里,他寫道:“以往甚至迄今的一些歲月里,我和我的一些弟兄們一直醉心于一種‘波希米亞人’式的生活,常常夢想像金斯堡他們那樣,到某個叢林中去種植大麻或者糧食,以熬制一種真正可以減少人類苦難的良藥。這種對自由的絕對向往,很容易帶來對庸常人生的偏見,致使我們在很多時候有意回避著‘幸?!??!?/p>
這“幸?!蓖馕吨鴮こH俗非蟮慕Y合模式,港灣似的歸宿。在兩次婚姻解體后,他雖然對那種一紙決定的生活方式保持距離,但對別人的選擇卻很能理解。
“就像你寫過,對自由的絕對向往,會帶來對家這種結構的偏見,試圖回避這種魔爪,但實際上又并不根除對形式的渴望?”我問他。
“是啊——”盤腿而坐的他長嘆一聲,語帶蒼涼?!叭耸且粋€多面體。你喜歡一種自由放浪的生活,家的秩序感與它是天然矛盾的。哪個女生愿意守在家里,而丈夫整天在外面走千里萬里?換一句話,哪個男人愿意女人是這樣?而在漫游的路上,會不會因為疲勞了病了,或者因為看見了別人窗口的燈火,而對家產生一種向往?難免也會?!?/p>
近年和朋友李斯的一次討論里,李斯略顯悲哀地問他:當我們不再有激情,不再有能力去愛時,我們的生活還剩下什么?野夫說不會,我們這一代的青春期將會無限延長,充滿老年維特的煩惱。李斯聽后大笑,“你的樂觀確能感染我?!?/p>
2008年,在四川寫劇本的野夫趕上汶川地震,他直接趕往當?shù)?,用半年完成了一次鄉(xiāng)村基層政權運作的深刻觀察和分析,寫成調查報告;同時還組織過村民將災后情形排成獨幕劇,在當?shù)仉娨暸_播映。更“出挑”的是,他和學者于建嶸一道,抱著改良主義的意圖,在當?shù)貒L試了村級民主和縣人大代表專職化實驗:在駐鎮(zhèn)的縣人大代表中推選小組長,實行組長專職化,給予調研經費,將其生活補助納入財政預算,確保其專門履職——上午在“專職人大代表工作室”接訪,下午調研。
這項改革后來被上面叫停?!斑@其實是一個有智慧的設計,當事人也沒被追究?!?/p>
“那么羅江的實踐都停止了嗎?”
“現(xiàn)在換了書記。一般地方主官換了,多數(shù)人不會繼承。村民議事小組這塊,聽說還在堅持?!?/p>
“像排鄉(xiāng)村戲劇、村民當議員,這些可能是當?shù)厝艘话銢]有考慮過會出現(xiàn)、會關注的事情,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容易理解嗎?”我們問他。
野夫一樂,接著眉頭又鎖上:“你做的事情對農民有利,他很好理解,更何況我還通過社會上的募捐,給當村民議員的農民發(fā)誤工費。因為他承擔公共事務,就要開會討論。對農民來說,他可以為自己的利益和公共事務說話、發(fā)言、決策,年底還能拿到一筆誤工費,他是很高興的。我給他們村捐了一千的核桃林,到現(xiàn)在我一顆核桃都沒吃到。(笑)但是,再過幾年,我回到那個村子,會看到漫山遍野的核桃長大了,我會內心欣喜?!?/p>
他對這個話題意猶未盡?!澳銈円舾械刈⒁獾?,中國有一批像我們這樣的人,在不少的鄉(xiāng)村在做鄉(xiāng)村建設,重建鄉(xiāng)村,做得很成功。有個孫君,將近做了十個村子,有6個現(xiàn)在是全國的典范,其中一個信陽的郝堂村,我親自去看過。還有李昌平,他們做得更成功,要做收費服務,以公益養(yǎng)公益,政府采購社會服務。我覺得他們做得對。我早說了我是一個頑主,是一個熱衷于實驗的人,沒有使徒般的精神,但這個社會有那些使徒。我不是終身事業(yè),所以我可以白干,不需要政府采購?!?/p>
“我只是希望鼓勵年輕人多做一點事,給大家提供一個實驗的樣本?!?/p>
野夫的好友、目前專注教育的作家冉云飛說,他們一起“實驗”過帶團做三峽深度游。“和你看到的市面上的三峽游不同,一定是立足于我們生長過的、無比熟悉的地方。”參團的都是作家、媒體人、建筑師、設計師,兩位文人導游帶著他們經川江、穿峽谷,走古道、訪問老戰(zhàn)場,還會在輪船上放原生態(tài)的川江號子。“說白了,這背后也有鄉(xiāng)村建設的目的。我們還會編給中小學生看的三峽鄉(xiāng)土教材,免費贈送給沿途的移民?!?/p>
做愛情博物館也像是個實驗?!氨热缌终训墓适?,比如林徽因的情詩,假設能收集到原件放到這里,就可以帶出那個時代的文人、教授們的愛情,要做起來可以做好多?!辈贿^野夫坦言,自己天生是一個產生創(chuàng)意的,“執(zhí)行卻不見得有多厲害呵?!?/p>
在蒼山洱海之間,野夫終于又能睡到自然醒。
過去一個月里,《1980年代的愛情》在票房上未曾激起幾層漣漪。野夫將近一個月馬不停蹄地宣傳、“吆喝”,倒在圈內造就了一個話題。
身為編劇,卻被推到前臺。舟車勞頓,他卻不亦樂乎。到后來,各地的宣傳行程漸漸演變成由野夫的朋友出面組織,聯(lián)絡場地,解決吃住行;任志強、柳傳志、俞敏洪等商界大佬為他站臺,還有人相約包場。一場各地宣傳的商業(yè)之旅,成了野夫和老友重聚敘舊的巡回飯局。
老哥們兒里,有人為他這樣搏命似的“吆喝”心疼:多累啊,還有點跌份兒。野夫的解釋是,“有人愿意投這樣的‘藝術片’,在今天這個時代是冒風險的。作為作者,應該盡量去幫助,這是道義。”他的好友、藝術家葉永青則覺得整件事頗為有趣?!耙胺蚱鋵嵾€是有點遮掩和害羞的。如果他放開嗓門吆喝,比如那些大佬們隨便一個人便可以包下個100場,結局也不會是這樣。但你細細觀察,其實包場的都是些窮兄弟,比如在大理包場的就是小弟小妹們。這是一種江湖情義,野夫盡了他的全力,他也在這種幫忙和被幫中獲得享受。”
好像在任何一樁公私事里,他都不曾脫離江湖,對他,江湖即是家園。
兩本隨筆《鄉(xiāng)關何處》《身邊的江湖》大受歡迎,寫作者野夫成了公眾名人野夫。微博上近80萬粉絲里,不乏對他殷殷期盼的聲音。甚至有人撰文呼吁他借著生活閱歷的支撐,“拓展領域、推出文集、創(chuàng)立理論”。他笑,“我還要享受生活?!?/p>
2006年,他被詩人趙野拉來寄居大理,那時租住的還是個沒人打理的院落。后來趙野的院子沒人住,他常去。再后來,他去了德國,趙野這套房的鑰匙便擱在鄰居手上。遠道而來的相熟或不相識的朋友,誰有意,打開門便是房客,熙來攘往,自成氣象。
而今野夫也置了別墅,小區(qū)里有詩人潘洗塵、李亞偉、宋琳、莫非和畫家岳敏君等一干同好為鄰,過著“饑來便食,困來便眠”的日子。中午醒來,沐浴、吃飯,午后的主要任務是喝茶、聊天——和大理的鄉(xiāng)民一樣。到了下午五六點,“要么有人約你,要么你請吃。每天都會有一個理由聚下?!?/p>
大理的奇特在于,在這個邊長不過3華里的四四方方的小城中有無數(shù)飯徒酒友。據說只要是葉永青、野夫、潘洗塵和畫家普明行走在人民路上,身后便會自然跟上一群哥們兒聚成局,“打都打不散”,4人于是得了個極不雅觀的綽號“四大母狗”——“因為太容易招惹公狗們??!”其中,野夫組織的飯局人稱“野席”?!八似降龋叹帕鞫寄芘c他交好。”作家許崧說。
潘洗塵直言:“我們就是要在蒼洱林海中打造一個‘烏托邦’?!钡谠粕骄坪V?,這烏托邦又并非像外人想象的那么虛幻。
人民路上不僅有流浪詩人北海,還有一個“海豚阿德”書屋,主人阿德和許崧合編了一本雜志叫《蒼山下》,邀請新老大理人執(zhí)筆,一起講述好玩的人、有趣的事。
潘洗塵一手發(fā)起的天問詩歌節(jié)已經舉行了9屆,臺灣詩人鄭愁予等人也曾受邀前來。“站在文獻樓頂,可以俯視大理古城屋脊,還能看到龐貝、東東在大廳內讀著詩,李亞偉在大廳外的屋檐下喝普洱,聽琴歌。野夫、周云蓬詩歌朗誦音樂會吸納了一屋子的人,慕名而來的人只能站在酒吧門外?!?/p>
吟完詩歌,詩人們陸續(xù)加入舞陣,一群狂放的爺們兒忘情地擺動手臂,扭動腰身。野夫大呼太快樂了,“像回到80年代?!?/p>
在大理新移民版的話劇《茶館》里,茶客甲問周云蓬飾演的茶客乙:“他為什么問斬?”周答曰:“肯定很大的問題,不然怎么被雙規(guī)?”畫家韓湘寧飾演的秦二爺打扮時髦,一進茶館就拿著手機問:“WiFi密碼是多少?”臺下又是一陣哄笑。演出結束,劇組慶功,頒發(fā)了最佳表演獎、最佳造型獎等。一名專程從北京飛過來的觀眾則獲得了“最佳觀眾獎”。
《茶館》的創(chuàng)意來自于飯局。一次酒酣耳熱之際,野夫突然提出,干脆演一個話劇好了,大家直呼好玩。很快,隊伍就支了起來:導演張楊,攝影奚志農,歡慶和周云蓬負責音樂,葉永青和岳敏君當藝術總監(jiān),李亞偉、樹才和趙野撰稿,演員當然也是就地取材。除了當策劃,愛演市井人物的野夫樂顛顛地如愿演了唐鐵嘴一角。
他亦正亦邪,既能攛掇酒局戲場,也能穿著正裝給奚志農的影展當主持。野夫看自己,就是一個凡夫俗子,老頑童。“在無趣的世界里做一點有趣的事?!彪y怪采訪最后,潘洗塵直對我說,“采訪野夫多沒意思,你得和他一起玩兒!”
家里存著各地友人送的上千斤酒。傍晚的第一輪飯局里,野夫常常會以他并不高深的酒力喝個痛快。但當人群散去,回到自己的寓所,他還會再酌個二三兩,然后沉沉睡到大天光?;蛟S是長年累月的酒精依賴,但趙野覺得,那也是內心孤寂的最好消遣。
“豪爽下面,其實很脆弱。有一年野夫回來,我們接他去九月酒吧喝酒。正好那天是我們的朋友小孟上山出家,他一聽說送小孟就哭了。我按住他,叫他別哭。他在我旁邊泣不成聲摟著我說:葉帥呀!你把我們這些人召喚到你的故鄉(xiāng),我們也把這兒當自己的家!可是,現(xiàn)在又一個一個地送走離開……我難受啊!”葉永青眼里的這個老男人,極為感性。所以半夜里看到什么文字或者視頻,淚奔轉發(fā),這樣的事在野夫身上屢見不絕,不足為怪。
“不過他是個坦蕩蕩、會排解的人,不然他怎會經常喝完第二頓獨酒,看到凌晨還有局,又會跑出來和大家一起,繼續(xù)嗨?”葉永青說。
葉永青曾做過一個《草業(yè)集》的冊頁,末尾他特地留出兩頁,讓野夫寫了“暫寄”兩個字?!熬拖耠u足和蒼山上叫作擔當?shù)漠嬌?,就著寂寞和煙灰寫下這兩字。我們的人生,莫不如此。”
我問野夫,當年的波希米亞夢想是否已經在大理實現(xiàn)了?
他想了想,“可以這么說。到今天為止,我們的生活更多還是行進在大陸上,到處喝酒唱歌。思想上,我們一直反叛著過去腐朽的秩序。我覺得我們還是非常勇敢,不過不是趕著馬車,是開著一輛破車而已,精神實質是一致的。”
(參考資料:《第九屆天問詩歌藝術節(jié)專題》《老少爺們上茶館》《大理“茶館”》)
《門后的守望者》(囚徒情詩集)的序詩
序詩
寂靜的夜里?誰在叩響這些
木質的肢體?她們在風中樹立
組成歲月的屏障?枯干而無顏色
這就是生命脆弱的扉頁嗎
在你任性而又執(zhí)著地敲擊中
所有的門碎裂成屑?而我
仿佛正經歷一場橫暴的毆打
正是這些石頭和鐵的結構
無聲地肅立?使這條甬道
幽暗而漫長?我注定要在
一扇扇的傷口背后諦聽那些
源自于你十指的聲音?注定要
為守望你的腳步而耗盡
我骨脊中最后一點血質
作者?野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