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暉

閨友得意地發(fā)來了一組漢服照，是她約了其他同好一起到婺源篁嶺自娛自樂的成果。幾個穿著復古唐宋女裝的年輕姑娘徜徉在徽派風格的小橋流水間，還真有股子雋永的味道，頗為可愛。

今年夏季，我和這位閨友一起到婺源短游，當地朋友都推薦說，篁嶺最值得一看。于是我倆就在篁嶺度過了頗為歡脫的一天，對我這個北方人來說，如此深藏在山坳里的明清徽派鄉(xiāng)村，簡直就是造化與人工合作創(chuàng)造的一個奇跡。難以想象當初選中這里建村的古人是多么的智慧，全村依托峰坡高處的一股泉水展開，這股泉水沿著山勢疊次流落，泉水所過處，便是一家家的山居小樓。

像所有徽派古村一樣，這個深藏在香樟林后的山鄉(xiāng)耕、讀、商并重。村子對面的整面山坡都被開辟成了梯田，看著那樣一小片一小片的田地像百衲衣一樣連綴成千畝良田，讓人無法不驚嘆中國農民的勤勞、堅韌與耐心。同時，這個小村子不乏經科舉之路獲得仕途成功的傳統精英，他們按照習俗回村建起一所又一所雕鏤精美的祠堂、樓宅，衣錦還鄉(xiāng)，光宗耀祖。然而，讓我和同行朋友意外的是，全村最高處的一處氣派如官廳的方正樓館，居然是清代末年村里一位大茶商專門用來招待業(yè)務客戶的客館！由此可見昔日婺源茶葉貿易的規(guī)模何等驚人，也讓人明白傳統商人憑實力說話，在往昔的中國地位并不低。

篁嶺在往昔時光中的富裕，以及由富裕而發(fā)展出的豐厚人文面貌，都讓人贊嘆。因為中國在清代中期以后遭遇了史上未有的落后、衰敗困局，于是近代文化人就簡單接受了歐洲人的說法，先是認為中國人一直落后一直窮，后來又修正為自宋代以后便進入長期衰落?？墒?，看看篁嶺，它有著五百年的歷史，在它過去的五個世紀的時光里，哪里有貧窮與衰落的跡象？

有意思的是，篁嶺在今天正經歷著它昔日大概再也夢不到的變化，由一處宗族世代居住的古村，轉變?yōu)楦挥忻袼滋厣母邫n度假地。居民大都已搬遷到山下路邊的新村里，原有的民居則在不改變風貌的情況下加以修繕，并改造成現代裝修的酒店、商店、咖啡館等等。

我和閨友感慨，這也算是一條比較好的選擇吧。逛婺源其他的村子，發(fā)現村民不斷拆舊宅蓋新樓，一棟棟安裝锃亮金屬欄桿的平頂樓房分布在村中各處，傳統風貌可說破壞殆盡。由旅游公司來開發(fā)篁嶺，將其整體轉化為招待各地游客的旅游度假勝地，反而更有可能保持這個古村的大格局。再者，坦白說，像我這樣的游客，也很高興玩累了能隨便進個咖啡廳喝杯咖啡或啤酒，暫時逃脫悶熱，享受一下空調的涼爽。

一進村，一所名為“竹虛堂”的二層樓堂就讓我們驚艷，它臨街立面上的木雕花異常優(yōu)美精細，但不俗氣，實在是徽雕的佳作。稍后，我們發(fā)現，這所美妙建筑的二樓已被改造成高檔客房，不禁特意讓相關服務人員帶我們上去察看。樓上設了兩套獨立客房，完全采用現代酒店的設計，安穩(wěn)舒適，甚至還很細心地布置了一個小書房，墻下設一張書案，上擺文房四寶，與古村的文化傳統相呼應。關鍵是，一推開窗扇，徽派的灰瓦白墻便錯落展開在眼前，遠山蔥翠，梯田如畫。

我倆當時就心醉了，又趕上淡季打折，因此便嘀咕索性在這里享受一夜？可惜當時我丟了手機，同行閨友的手機偏偏就在那天徹底黑屏，無法與在婺源招待我們住宿的朋友們聯系。如果我們不打招呼就徹夜不歸，估計那些朋友會整宿擔心！實在不敢造這個孽，于是我倆只好懷著憾意當晚下山。

離開時，我們就感嘆，一定要再來??！在明清古宅里做一夜夢，第二天早上到當地傳統商業(yè)街“天街”吃美味的豆花和餛飩！然而到底還是我這位朋友屬于行動派，真的約了其他閨友，再返婺源，以篁嶺為背景，盡情展現步搖輕蕩、裙帔飄裊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