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潤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給臨近大學畢業(yè)的女兒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南京一對父母不惜開出28萬元的高價，委托“能人”辦事。未料，中間人收了錢卻沒辦成事。氣急敗壞的父母遂將中間人告上法庭，要求退錢賠償……

高價托人替女兒找工作

已步入中年的陳凱與董蕓是南京的一對夫妻。陳凱為人忠厚本分，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董蕓雖然頭腦比較活絡，但一直在家沒有工作。他們的獨生女名叫陳昕，被夫妻倆視為掌上明珠。

2009年，陳昕參加高考，成績并不理想，只得去了蘇北的一所大學。陳昕上大學后，母親董蕓并未閑著，她想，雖然女兒沒考上一流的院校，但將來絕不能再輸在就業(yè)選擇上?？紤]到當前就業(yè)難、找份理想的工作更難，董蕓和丈夫達成共識，早點著手為女兒4年后的工作做準備。他們定了一個目標：女兒未來的工作，必須是待遇好的國企或金融機構。為實現(xiàn)這個目標，夫妻倆覺得，唯一的辦法就是花錢托人找關系，否則，憑他們的力量，根本無法實現(xiàn)。

2010年上半年，董蕓通過朋友張鵬，結識了在南京某大酒店當經理的高國華。經過幾次接觸，董蕓得知高國華是個神通廣大的能人，路子多能辦事，就萌生了將來請他出面幫女兒找工作的念頭。當她跟高國華提起這事時，高國華滿口應承：“到時候再說，辦法總是有的?！睗u漸地，董蕓夫婦和高國華越走越近，成了朋友。

2013年春節(jié)后，陳昕畢業(yè)在即，為女兒找份既體面又高薪的好工作，成了陳凱和董蕓的主要任務。一天，董蕓夫婦又約高國華在一家高檔茶樓喝茶，提出了請他幫忙活動為女兒找份好工作的事。高國華問：“你們想把女兒安排進什么單位？有什么具體要求？”“我們想讓女兒進平安銀行，而且是有編制的正式員工?！备邍A聽了面露難色，說：“這個忙我倒可以幫，但你們也知道，平安銀行是世界500強企業(yè)，進去很難，不花錢疏通關系肯定不行！”董蕓夫婦當即表示：“錢不是問題，只要能讓我們女兒進去就行，花大錢我們也愿意?！?/p>

之后，雙方又對花多少錢進行了協(xié)商，董蕓和丈夫表示：愿意出28萬元作為高國華替他們女兒找工作的酬金?！昂冒?，我努力試試！”高國華接下了董蕓夫婦的“單”。

為慎重起見，董蕓夫婦對高國華說：“咱朋友歸朋友，為了把事情辦牢靠，咱們丑話先說在前面，訂個協(xié)議，對雙方也算是個制約。”高國華對此沒有異議。2013年3月3日，董蕓請朋友張鵬代自己起草了一份書面協(xié)議，內容為：“甲方（陳凱）女兒陳昕畢業(yè)后進平安銀行工作，要求為在編銀行正式職工，在本市四城區(qū)（秦淮、鼓樓、玄武、建鄴）網(wǎng)點工作。乙方（高國華）協(xié)調辦理此事。此事辦成后，甲方付給乙方人民幣貳拾捌萬圓整。如辦不成，乙方分文不收。此協(xié)議雙方簽字后即生效。甲方先付給乙方貳萬元，如乙方事辦不成賠甲方肆萬元?！?/p>

協(xié)議擬好后，高國華看了看，沒有提任何意見，興許是覺得自己有把握辦成這事，他爽快地簽了名。張鵬作為見證人，也在協(xié)議上簽了名。既明碼標價，又有白紙黑字的協(xié)議作保障，陳凱夫婦徹底放了心。雙方簽好協(xié)議的當天下午，陳凱就給了高國華兩萬元預付款，高國華向陳凱出具了收條。

“中間人”收錢鼎力攻關

拿到兩萬元預付款后，高國華立即開始活動。他按照事先的安排，把兩萬元中的大部分給了在平安銀行當中層干部的朋友吳天一。吳天一同高國華是哥們兒，性格豪爽，他承諾能辦成此事。從那天起，高國華基本沒閑著，一直在積極張羅陳昕的事。高國華的努力董蕓夫婦都看在眼里，覺得事成的把握很大，因此，同年3月13日，當高國華提出再給他10萬元活動經費時，董蕓絲毫沒有猶豫就又答應了。

為以防萬一，陳凱提醒妻子，讓高國華給她出具借條，因為女兒工作的事才剛剛開頭，八字還沒一撇呢。董蕓按丈夫的意思向高國華提出讓他打借條，高國華雖然心里不高興，但想到鐵哥們兒吳天一拍著胸脯向他保證過事情能辦成，就滿足了她的要求。4月26日，高國華又讓董蕓給自己3萬元，稱事情已到了關鍵時刻。于是，董蕓又給了他3萬元，并收了高國華出具的借條。高國華分兩次拿到董蕓給的13萬元后，把大部分錢給了吳天一去疏通關系，自己則留了一小部分，算是提成。而先后砸下15萬元后，董蕓和陳凱夫婦開始緊盯著高國華不放，三天兩頭詢問事情的進展。其實，高國華也真是很努力，但他的努力只能是不停地催促吳天一，并按吳天一的吩咐安排人吃飯等?！疤煲?，此事成功了，我倆可還有一筆進賬?。　备邍A除了打電話催促吳天一，也不停地對他“利誘”著。而吳天一每次都是回復他：“哥們兒，我心里有數(shù)，你不用擔心，我一定將這事拿下。”

2013年5月，陳昕參加了平安銀行南京分行的招聘考試。由于第一次考試成績不理想，經吳天一等人的爭取，她又補考了一次。同年7月，大學畢業(yè)后的陳昕終于進入平安銀行工作，但遺憾的是沒有正式編制，且上班地點也不在南京四城區(qū)的銀行網(wǎng)點。

錢花了不少，卻沒有達到最初的目標，陳凱夫婦大失所望，決定去找高國華交涉。但高國華卻讓董蕓夫婦不要著急，先讓陳昕好好干著，爭取三個月或半年后讓她進編。盡管高國華如此表態(tài)，陳凱夫婦還是不放心，同年7月29日，董蕓又拿著一份擬好的補充協(xié)議去找高國華。這時候，盡管高國華心里也不太有底，但事已至此，他只得硬著頭皮在協(xié)議上簽字。

這份補充協(xié)議的大意是：陳昕若在三至六個月內不能轉為平安銀行的在編員工，則甲、乙雙方應按同年3月3日簽訂的協(xié)議執(zhí)行，即由高國華退還所收全部款項并按約定賠償陳凱損失。

雙方在這份協(xié)議上簽字后，高國華感到壓力很大，他吃不香、睡不著，工作中總是走神，也影響了酒店的生意，他開始后悔不該接陳凱夫婦為女兒找工作的“單”。可事已至此，高國華只能動足腦筋為陳昕轉正的事四處周旋。收了錢的吳天一也不停地奔走，期望盡快把事情辦妥。然而，由于平安銀行招收進編人員的程序及要求十分苛刻，高、吳二人的努力始終沒能奏效。半年過后，眼見陳昕的事仍無力辦妥，高國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找到吳天一想問個究竟?？纱藭r的吳天一也一籌莫展，只能無奈而沮喪地攤攤雙手說：“哥們兒，對不起啊……”

陳昕一直等不到轉編，她每天纏著父母，并數(shù)落他們：“我蹲在那里只是個合同制臨聘人員，低人一等，報酬又少，真是窩囊極了。你們找的那個‘能人’到底什么時候給我辦轉正?。俊泵鎸ε畠旱囊淮未伟l(fā)問，陳凱夫婦有苦難言。

此時，陳凱夫婦對高國華已經失去了信任，雙方為此產生了矛盾。董蕓和陳凱找到高國華，要他按協(xié)議退款并賠償損失。但高國華的口氣陡然生變，他認為自己只是中間人的角色，錢已給了具體辦事的吳天一，且自己也盡了力，故不愿退款，更談不上賠償。

此后，陳凱夫婦多次找高國華談判，每次雙方都鬧得不歡而散。陳凱和董蕓指責高國華作為朋友太不守信譽，是個騙子。高國華說自己已竭盡全力，責任不在他。其間，夫妻倆還報過警，但事情并未能解決。之后，陳凱夫婦又找到平安銀行南京分行反映情況，并懇求領導高抬貴手，讓女兒轉正?？摄y行高層告訴他們，招聘進編員工必須嚴格按規(guī)定辦事，沒人能走后門搞暗箱操作，陳昕不夠進編條件，所以一開始就不在進編人選中。陳凱夫婦感覺受了欺騙，將事情和盤托出，讓在銀行工作的吳天一丟掉了飯碗。

事情未成朋友反目法庭見

2014年6月，陳凱夫婦一怒之下，將高國華告上了南京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要求高國華按協(xié)議退還兩萬元預付款，并依約賠償4萬元損失；而董蕓因持有高國華出具的13萬元借條，故按民間借貸糾紛起訴高國華，要求其還款并支付相應利息。昔日的朋友反目成仇，曾風光無限的高國華一下子惹了兩起官司，這讓他苦不堪言。

法庭上，被告高國華直替自己喊冤，他辯稱，自己已盡力讓原告的女兒進了平安銀行保險部工作，這已經很不錯了。雖然沒能按協(xié)議約定爭取到編制，但他已在能力范圍內辦成了大部分委托事項。高國華的代理律師認為：兩原告所托事項本身違法，且兩原告亦認可被告進行轉委托，被告收取的運作費和報酬大部分都轉給了具體辦事人，且有收條為證，故不同意還款和賠償。高國華在借款糾紛一案中還稱，兩起案件屬同一起爭議事實，13萬元借款非真正意義上的借款，而是雙方協(xié)議中的找工作費用，陳凱夫婦的委托事項本身也違法，現(xiàn)在錢都花出去了，斷無返還的可能。高國華及代理律師請求法院駁回原告董蕓的訴訟請求。原、被告雙方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

2014年10月17日，南京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對陳凱訴高國華委托合同糾紛一案作出宣判。法院認為，我國法律規(guī)定，民事活動應當遵守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吨腥A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52條規(guī)定，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合同無效。本案中，原告明碼開價，愿出28萬元請被告托人情、找關系為女兒落實帶編制的工作，該行為不僅是一種不正之風，而且擾亂了正常的公平競爭秩序，有損社會公共利益，據(jù)此應認定雙方于2013年3月3日達成的委托協(xié)議，以及在該協(xié)議基礎上形成的后續(xù)保證協(xié)議無效，雙方約定的辦不成賠4萬元的違約責任條款，屬于上述協(xié)議的一部分，因此也確認為無效。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58條規(guī)定，合同無效或者被撤銷后，因該合同取得的財產，應當予以返還，不能返還或者沒有必要返還的，應當折價補償。有過錯的一方應當賠償對方因此所受到的損失；雙方都有過錯的，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損失。承辦此案的鼓樓區(qū)人民法院審判長王素平說，被告在收取原告給付的款項后最終未完成請托事項，對此被告存在過錯。而原告明知請托事項不合法或不合規(guī)，仍委托被告辦理，對損失的發(fā)生也存在過錯。“但綜合考量該案案情，被告的過錯大于原告，法院認定原告陳凱的損失兩萬元由原、被告雙方根據(jù)過錯的大小各自承擔相應責任，由被告高國華承擔70%的責任，由原告陳凱承擔30%的責任?！?/p>

王素平指出，花錢托人辦事不成，打官司的也有，但出高價替兒女找工作辦砸上訴法院的，恐怕在全國都很少見。最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依據(jù)查明的事實，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相關條款的規(guī)定，判決被告高國華承擔原告陳凱2萬元損失中70%的責任，即賠償原告陳凱1.4萬元，駁回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法院在同日宣判的董蕓訴高國華民間借貸糾紛一案中，因雙方不存在法律特征上的借貸關系，故判決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

兩起案件一審宣判后，原、被告均未上訴。11月10日，兩起判決均已發(fā)生法律效力。然而，法院在駁回董蕓的民間借貸起訴后，董蕓已重新按委托合同糾紛起訴，將高國華告上南京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南京一位法律界人士說，可以想象，該案若不出現(xiàn)證據(jù)鏈上的意外，法院可能還將判決高國華承擔董蕓13萬元損失中70%的責任。

高國華懊惱地說：“當初我是好心幫他們的女兒找工作，沒想到把事辦砸了，弄得自己一次次當被告，臉面丟盡，教訓深刻啊！”對于陳凱夫婦來說，他們原以為明碼開價、簽訂書面協(xié)議委托他人給女兒找工作不會出現(xiàn)風險，或即使出現(xiàn)風險自己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但直到法院宣判并經法官釋明后，兩人方知不合法的合同約定其實是無效的。這還罷了，關鍵是還耽誤了女兒，賠了夫人又折兵。就在陳凱夫婦與高國華、吳天一鬧崩后，陳昕也離開了平安銀行。

辦案法官提醒說，作為父母，不惜代價托人為孩子找份好工作，其心情可以理解，與人簽協(xié)議以防把事情辦黃的做法也情有可原。但是，民事合同首先要合法，不能有損社會公共利益。再說，如今好的單位招人，尤其是招進編員工，不僅要求極高，且遵循公開透明的公平競爭原則，需經考試擇優(yōu)錄用，期待暗箱操作辦成事的幾無可能。有的父母迷信“能人”，托“能人”為子女找工作并最終吃虧，關鍵就在于輕信了“能人”的能力，教訓深刻。

（文中除法官外均為化名）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