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一雄
導語:按道理來說,拍給兒童和少年觀看的電影應該會有好的反響。不僅題材上能夠被各種年齡段接受,還因為孩子看電影往往都由家長陪同,一次至少能掙三個人的票房。但是中國18到38歲年齡段電影觀眾的消費意愿太強烈了,這些人需要談戀愛的空間,刺激荷爾蒙的場所,所以電影院里都是愛情懷舊動作粉絲電影,老板們導演們也就順應市場拍這些電影。這種世界觀的片子能隨便給小孩子看嗎?
正文:歐洲的情況就不太一樣了,這是一片你說你喜歡看電影,別人不會認為你不務正業(yè),反而覺得你有藝術素養(yǎng)的神奇土地。在這里,“文藝青年”居然是個褒義詞。這里的青少年很早就學會了精神上的獨立,盡管他們并不像美國青少年那樣早地學會經濟上的獨立。這讓歐洲人拍攝的兒童片有著一種超越幼稚的充滿思辨的氣質,內容上又不會有少年觀眾不能接受的尺度。至于那些數不勝數的用兒童的故事諷刺成人社會、讓成年人汗顏的歐洲電影就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美國的青少年之所以很早學會經濟獨立,是因為美國是一個錢味很重的社會,干什么事都要錢,為了交得起這些錢就要想辦法賺錢。好萊塢的同仁們想明白了,我把你哄高興了,你不就樂意掏錢了嗎,我把小孩哄高興了,大人不就樂意掏錢了嗎。2014年動畫片《樂高大電影》票房高居年度美國第四,全球4.6億美元票房,盡管動畫片制作費連年上漲,基本上論億計算,但是《樂高》把大伙兒哄開心了,華納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好萊塢流水線的高效把全球的電影市場沖擊得七零八落,但擁有匠人精神的歐洲人,依然不緊不慢地產出著充滿童心的作品。比如《超級無敵掌門狗》,最早是暗黑的英國人在1990年代拍的一個系列短片,酷狗呆主人的組合,借助奇特的想象力走懸疑路線,結果拍到第2集《引鵝入室》的時候就火到美國去了,拿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英國制作方順應潮流,在2005年聯合美國夢工廠推出了85分鐘的電影版《人兔的詛咒》,又一次反攻奧斯卡成功,拿下奧斯卡最佳動畫片,名利雙收。暗黑的英國人拍了一部很接近好萊塢流水線喜劇風格的動畫片,但是人家敢在給小孩看的動畫片里玩粘土定格,敢玩暗黑懸疑,美國人就不敢。
2006年波蘭人拍了一個定格動畫《彼得與狼》,雖然沒對白,確實一個相當好懂的小孩逮狼的故事,感動了一大批孩子甚至成年人,而且得到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從這個案例也可以看出,低幼什么的不過是無能的創(chuàng)作者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動畫片這種東西比較容易在視覺上吸引兒童的注意力。但是兒童觀眾并不都是奧斯卡評委的那種“低幼”水平,孩子們長大了成為怎樣的人,完全取決于早期教育。如果一部動畫片能在畫面上能吸引小孩,內容上又比爆米花故事有所提升,又能照顧到兒童的接受程度,就能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孩子們的素養(yǎng),媽媽再也不擔心孩子看多了會變“腦殘”。關于政治不一定要粗暴地對孩子說“你長大就知道了”,《我在伊朗長大》提供給我們一個獨特的視角
2007年法國和伊朗合拍的《我在伊朗長大》就很溫柔地對伊朗政治人文社會進行了戲謔的描述。政治電影并不只是驚悚血腥夾槍帶棒,像本片一樣從一個獨特的視角平和地看待這世上的風云巨變,不正是我們應該給孩子進行的教育嗎?
愛爾蘭、法國和比利時在2009年合拍的《凱爾經的秘密》主推明亮的畫風和愛爾蘭歷史人文風情,看得文藝青年們如癡如醉。2011年法國人還拍了兩部很有特色的動畫片:《夜晚的故事》使用規(guī)整的平面棱角圖案繪制人物形象和背景設計,給觀眾講述了6個醒世恒言一樣的故事;《畫之國》的色塊運用得奔放自如,動畫與真人結合,對意大利威尼斯的風土人情很優(yōu)雅地進行贊美。
給孩子們看過這幾部電影之后,他們對政治歷史文化社會的基礎了解就差不多齊活了,剩下的就是在對粉絲電影趨之若鶩的同時,自己去探索這個神秘的世界了——沒辦法,粉絲電影的能量是很難抗衡的。孩子們從上面這些電影里了解世界,也應該從拍給他們和爸媽看的電影里了解他們自己。無論是否每個歐洲人都那么有素養(yǎng),他們拍的家庭片中總少不了高貴的氣質。
英國老導演約翰·保曼在1987年拍攝了家庭喜劇電影《希望與榮耀》。這是一部正大劇場播放過的電影,連領導都愛看,受眾面之廣闊可見一斑。故事從頭到尾都處在二戰(zhàn)時期,男主角是倫敦一個普通家庭的小男孩,片子本身說的都是家長里短,打板球、吃果醬、去爺爺家串門、姐姐談戀愛妹妹調皮等等,到處都是冷幽默,但是天上時不時飛過的戰(zhàn)斗機、扔下來的炸彈都在提醒觀眾,電影在為你講述二戰(zhàn)期間的民間歷史。只不過,導演站得高看得遠,戰(zhàn)爭是被弱化的故事背景,戰(zhàn)爭烏云沒有打擾孩子們心中的寧靜和希望,情緒上特別勵志向上。
法國電影《放牛班的春天》批判了皮鞭和體罰,用歌聲感化失足少年,不僅感化了片子里的失足青年,也感化了銀幕前的文藝青年,后來這首童聲合唱的歌曲也唱遍了全世界。最難能可貴的是,很多歐洲導演也和宮崎駿一樣,年過花甲也能保有童心,當代超現實主義電影代表人物之一讓-皮埃爾·熱內,在60歲拍了一部《少年斯派維的奇異旅行》,表面上是一個古靈精怪的男孩離開不負責任的父母離家出走的故事,但全家人憑借對彼此深沉的愛與包容最終達成和解的結局,讓胸口滿滿都是正能量。
經典的歐洲家庭片,沒有人把“我愛你”喊得口干舌燥,也沒有人哭得梨花帶雨,家庭成員之間的幸福感都被內化了。親情可以被拓展到任何由獨立個體構成的群體中,大人和小孩的關系在這些影片中非常單純,就算你不是我親爹親媽,只要你愛我,我就跟你好。2010年,法國鬼才動畫導演西維亞·喬邁的《魔術師》再現了法國老一輩喜劇大師雅克·塔蒂的劇本,過氣魔術師和小女孩相依為命,為舊時代逝去的輝煌唱挽歌,盡管畫面安靜人物渺小,但是動蕩年代里支撐他們度過一切苦難的父女親情大氣磅礴。具有同樣效果的是比利時資深電影人達內兄弟2011年的作品《單車少年》,這部獲得戛納影展評審團大獎的作品是《魔術師》的鏡像,叛逆小男孩到處惹事,女理發(fā)師不問回報對他付出關愛,熊孩子逐漸醒悟,對她產生勝似母女情的依戀,成長為一個善良的男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魔術師》和《單車少年》都非常適合父母帶孩子們一起觀看,可以讓孩子們對世界的認知,并不需要去觸碰專屬成年人的題材,就能從單純對親情的理解,潛移默化過度到以更成熟的方式處理任何一種人際關系。與此同時,對于年齡更大一些的孩子,歐洲的家長也會早早開始指導他們接觸成年人的世界。成年人嘛,想的無非就是那些事,大家都懂的。假如看慣了合家歡電影的孩子們走到人生岔路口,不能讓他們迷失在成長的道路上。
英國電影《成長教育》選擇了輕喜劇的風格,易于孩子們接受,談論的卻是成人社會最沉重的兩個話題:錢和感情。這個話題太沉重,20多歲的女孩遇見渣男都夠喝一壺的,更別提片中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所以,這部電影就特別適合家長坐在旁邊,指著銀幕上花枝招展的凱瑞·穆麗根對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說“絕對不能學她”,無論如何都不該貪圖坐享其成而失去自我,即使陷入迷茫時更加努力讀書,為自己奮斗。
另一方面,歐洲人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是敬畏而坦然的,死亡不是極度痛苦呼天搶地,而是一種使人成長的情感救贖,生死離別是人生中最好的成長教育。1996年的法國催淚大片《小孤星》講述了4歲小女孩因為無法相信母親去世的事實,一直相信母親會回來,但故事的最后她并沒有被傷痛擊垮,而是更加正能量地活下去。與之成為鏡像的是2001年為意大利導演南尼·莫萊蒂贏得戛納金棕櫚獎的《兒子的房間》,喪生的是孩子,悲傷的是父母,即便是悲痛到不能自已,電影仍然讓父母保有積極的情緒,讓他們的感情有所寄托,斯人已逝的痛苦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解除,唯有積極地繼續(xù)活下去才是人生最有意義的選擇。
即便有《無敵掌門狗》的高票房,《魔術師》的好口碑,《兒子的房間》的獲獎,兒童少年題材的電影卻不可能成為市場主流。就像本文開場所提及的,歐洲人認為電影是藝術素養(yǎng)的符號,文化產業(yè)一直是他們重點扶持的部分。不過,和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扶持類型片、規(guī)范制作工業(yè)、培養(yǎng)電影市場不同,歐洲人扶持兒童片的目的不是錢,而是純粹為了拍出好的兒童片。為此他們發(fā)起歐洲兒童少年電影協(xié)會(European Children’s Film Association),致力于支持和推廣世界范圍內的兒童電影電視劇的制作、宣傳、展出和教育,建基金搞創(chuàng)投,辦網站印雜志,評獎項開講座,觸角已經伸到全世界,中國兒童少年電影協(xié)會也是該協(xié)會的會員組織。
雖然,韓國人已經制作出成熟的流水線作品了,臺灣的輔導金制度是在賠本賺吆喝,歐洲人搞兒童片協(xié)會連吆喝都還沒喊出來,但這并不妨礙這個組織淡定堅毅地存在著,用某句非常文藝青年腔的電影臺詞形容:有燈就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