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翼如
文徵明(1470-1559),初名壁,一字征仲,號衡山居士,與沈周同為長洲人,明代中期最著名的畫家,與沈周、唐寅、仇英并稱“吳門四杰”。 出身仕宦,常與名士祝允明、唐寅、徐禎卿交游,時稱“吳中四才子”。 詩、文、書、畫無一不精,人稱“四絕”全才。其為人處世、詩文書畫無不為人所仰慕。
東園,位于南京鐘山東鳳凰臺下,原是明代開國重臣中山王徐達的賜園,名為“太府園”,后來其五世孫徐泰時加以修葺擴建,辟作別墅,更名“東園”。園內疊有峰嶂,川澤相通,靈巖怪石環(huán)列前后,奇花異草郁郁蔥蔥,亭臺樓閣錯落有致。與徐氏友善的時賢名士常雅集于東園之中。文征明早年客居南京期間,曾與莊昶、顧璘、王韋、徐霖、許隚、姚明山、嚴賓等名流才俊談藝論道,交游唱詠,詩酒風流,受益良多。嘉靖六年(1527年),譽稱文壇“金陵三俊”之一的陳沂即將離開南京,一群知交雅集金陵城東南隅的東園,特地為他餞行。次年陳沂撰文《太府(傅)園游記》,專門追述這一風雅之舉;嘉靖九年(1530年),已逾花甲之年的文征明又以《東園圖》為題,丹青敘事以紀其盛,借畫寄托了自己的真摯感思,表現(xiàn)了東園雅集時的情景,并將該圖卷贈予東園主人。數(shù)百年來,南京東園幾經滄桑、舊貌難覓,但這幅代表文征明工細寫實風格的得意畫卷《東園圖》(絹本設色,縱30.2厘米,橫126.4厘米),在歷滄桑變遷之后,如今卻被保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內。圖中板橋橫于潺潺細流之上,青松翠竹遙相呼應,湖石疏置,碧樹成蔭,池水為清風吹皺,泛起層層漣漪。甬路上二文士邊走邊談,攜琴童子相隨其后;堂內四人凝神賞畫,另有手捧數(shù)軸書畫的小童立侍桌旁,水榭之中對弈的兩人神態(tài)悠閑安逸。毫無鬧市中的喧囂與雜沓,十分引人入勝,頗有一種清虛幽謐、豁然悠遠的恬雅情境。畫卷右上端落有文徵明的手筆“東園圖”三字,右下角另鈐陰文“文徵明印”、陽文“徵仲”方印;左端畫尾則以楷書款署“嘉靖庚寅(即嘉靖九年、1530年)秋徵明制”,隨后又鈐有陽文“停云”圓印、“玉蘭堂印”方印。《東園圖》引首隸書“東園雅集”四字,為當時寓居金陵的戲曲名家徐霖手筆;卷尾另外裱有二文,分別系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湛若水的楷書《東園記》,以及陳沂的行書《太府(傅)園??游記》。湛若水在《東園記》中縱情詠嘆:“獨樂而不若與人,與少不若與眾,東園子天下之賢公子也,所與游皆天下之賢士大夫也……”讀來意境高遠、思緒綿延。人們跨越時空與昔賢心靈對話,悉心體味歷史,遙想魏晉風流,同樣別具情懷。
文征明的《東園圖》畫卷是以散點透視法構置圖像,布景疏密有致、巧妙得當;運筆入畫以中鋒為主,兼施側鋒,筆墨古拙秀潤;線條細勁連綿,圖景勾寫細謹。以淺絳、藤黃、花青、石綠、朱紅、胭脂等填色敷染,精工細致入微,色彩變化豐富又不失淡雅之致,而且相互和諧統(tǒng)一,畫家還用點苔提神。
文徵明的繪畫有兩種風格:一是宗法沈周、吳鎮(zhèn),呈水墨粗筆面貌,世稱粗文;一是師從趙孟頫、王蒙,多青綠重染,工細縝密,世稱細文。文氏早年以工細為主,中年之后粗細兼能,愈晚愈工?!稏|園圖》便是他晚年細筆的精品。畫上景物多用空勾填色,墨線細勁連綿,筆意古拙,賦色清麗秀逸,暈染精細,正如王原祁所言:“色不礙墨,墨不礙色,又須色中有墨,墨中有色。”全圖雖以青綠設色法為之,卻絲毫不見工匠之氣,充盈于畫面的是閑適雅致的文人氣息,畫中人物頗有魏晉之際名士的風神格調,這是文氏此類雅集題材繪畫超乎常人之處。整幅畫卷氣韻生動迷人,格調清新恬幽,畫面靈秀雅麗,充溢著閑適安逸的文人意趣,毫無工匠俗氣,可謂筆精墨妙、情景交融,十分賞心悅目。畫家以富于抒情的丹青筆觸,為人們展示出昔日文人心中的理想境地?!稏|園圖》畫卷可見,世俗享樂與神采意趣,也是文徵明晚年精神世界和內在性靈的真實流露,這還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文人悠然隱居、縱情山水的生活情操。
從美術史角度來看,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在很大程度上屬于主體性追求,雖然描繪的大都是客觀自然現(xiàn)象,其實所表現(xiàn)的正是畫家內心的山水意境。元代之前的山水畫,盡管創(chuàng)作者的胸壑中不乏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指向,但在畫作的題識中卻幾乎都未體現(xiàn)出來。這種現(xiàn)象直到元代才有所改觀,實景山水畫開始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入明以后,朝野推崇前代院體畫風格,藝壇“浙派”風靡一時。明代中葉社會監(jiān)管有所寬松,才人韻士的游宴、雅集等活動遂興。隨著畫壇“吳門四家”的翹然崛起,文人尚趣畫風亦有了較大發(fā)展。相對于紀事畫游、隱逸卜居、品茗清談等題材而言,交游雅集也是畫家表現(xiàn)文人生活方式的重要題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