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 進
(作者為清大筑境規(guī)劃建筑設計院副院長)
●陳獨秀等一批進步知識分子在中國點燃了民主、科學之火,推動思想解放、文化重建,進而引發(fā)一場思想文化革命,在中國歷史進程中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
●民主與科學既是現(xiàn)代化發(fā)展道路,也是現(xiàn)代化發(fā)展方式。
1915年《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史家稱之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起點。此前不久,爆發(fā)的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王朝。5千年中華文明史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共和國。但是,革命者無法像推翻封建制度那樣一夜之間摧毀封建思想。沒有信奉共和思想的人民,怎么會有共和國?袁世凱在辛亥革命中有功,但是他感興趣的是改朝換代,由他本人當皇帝,而不是制度變革。只有發(fā)動思想革命,才能徹底地推翻封建制度、破除封建思想對人民的束縛、建立民主制度。
陳獨秀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以“六義”重塑中國青年,即以“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象的”思想改造青年思想和國民性?!傲x”的本
質是民主與科學。對于沒有自由民主傳統(tǒng)、沒有自然科學體系的中國,陳獨秀有如普羅米修斯,《青年雜志》有如火種。舉著這捧火種,陳獨秀誓言:“西洋人因為擁護德、賽兩先生,鬧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賽兩先生才漸漸從黑暗中把他們救出,引到光明世界。我們現(xiàn)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庇敏斞赶壬脑?,這是“從別國竊得火來,本意卻是煮自己的肉”。用胡適先生的話,這是“在袁世凱要實現(xiàn)帝制時,陳先生知道政治革命失敗是因為沒有文化思想這些革命,他就參加倫理革命、宗教革命、道德革命”。
100年前,陳獨秀等一批進步知識分子在中國點燃了民主、科學之火,推動思想解放、文化重建,進而引發(fā)一場思想文化革命,在中國歷史進程中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1916年《青年雜志》更名為《新青年》?!缎虑嗄辍吩谥R界引起巨大震動,形成了風起云涌、百家爭鳴的局面。
新文化的啟蒙者和知識精英認為在中國古代文化遺產中乏善可陳,沒有值得繼承和營救的東西,應該從人格及情感上與封建傳統(tǒng)實行最徹底的決裂。錢玄同提出“廢滅漢文”的主張,認為兩千年來用漢字書寫的書籍多屬孔學道教之類,內容無不荒謬有害,中國文字純屬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記號。此種文字,斷斷不能運用于20世紀之新時代。欲使中國不亡,必廢以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魯迅說,與其崇拜孔丘、關羽,還不如崇拜達爾文、易卜生,與其犧牲于瘟將軍、五道神,還不如犧牲于Apollo。陳獨秀指出:“社會遵新陳代謝之道則隆盛,陳腐朽敗之分子充塞社會則社會亡……吾寧忍過去國粹之消亡,而不忍現(xiàn)在及將來之民族,不適世界之生存而歸削滅也?!?/p>
北京大學學生鄧中夏、許德珩、張國燾、段錫朋、黃日葵等創(chuàng)辦《國民》雜志,旨在增進國民人格、灌輸國民常識、研究學術、提倡國貨。許德珩先生在《國民》上發(fā)表《國民思想與世界潮流》一文中指出:“救今日之中國者,今日之國民也;訓練今日之國民克勝救國之任者,國民思想之改革也;欲發(fā)思想改革之目標,為二十世紀新興中國之國民者,又在吾人洞悉乎世界潮流之所趨?!?/p>
北京大學學生傅斯年、羅家倫、徐彥之、顧頡剛、俞平伯等創(chuàng)辦《新潮》雜志,“專以介紹西洋近代思潮,批評中國現(xiàn)代學術上、社會上各問題為職司”,提倡白話文和學術思想解放,反抗傳統(tǒng)禮教,主張“倫理革命”。
劉師培、黃侃等人創(chuàng)辦的國故月刊社,聚集辜鴻銘、林紓等一些具有保守傾向的學者,以衛(wèi)道自任、反對白話文,攻擊新文化的倡導者“覆孔孟,鏟倫常”。
熱心社會服務的北京大學學生鄧中夏、許德珩、廖書倉等人創(chuàng)建平民教育講演團,“增進平民知識,喚起平民之自覺心”,普及平民教育,創(chuàng)造時代,創(chuàng)造新生活。
100年前,革命先驅為我們找到了戰(zhàn)勝封建思想的武器——民主與科學。民主與科學是現(xiàn)代化發(fā)展道路,也是現(xiàn)代化發(fā)展方式。什么制度可以保證中國沿著民主與科學道路發(fā)展呢?
一部分五四青年找到了答案。李漢俊、李達、沈雁冰、沈澤民、陳望道、陳公博和施存統(tǒng)等十幾位共產主義信徒加入《新青年》行列。隨后,《新青年》成為中國共產黨機關刊物。20多年后,中國共產黨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
另一批奉行少談些主義、多研究些問題的學者,一直因“中國應該走什么道路”問題困擾。1929年,一場嚴重的經濟危機席卷西方國家。面對蘇聯(lián)的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傳播和德意等法西斯國家的崛起,世界上出現(xiàn)了否定資本主義,重估一切價值的思潮。個人主義的光芒遠不如社會主義光耀動人了;個人財產神圣的理論遠不如共產及計劃經濟時髦了。面對在中國出現(xiàn)的列寧與斯大林的思潮,胡適認為中國人學習西方文明的決心被這些思潮從根本上動搖了。胡適、孟森、丁文江、蔣廷黻、陶希圣等一批知識界巨子和言論界領袖就中國應該實行民主政治還是獨裁政治展開了長達數年的公開辯論。
胡適認為,民主政治是一種常識政治,只要老百姓把自己的常識湊在一起,就可以成為國家的主人。西方議會中的政治家大多是平庸之輩,他們的優(yōu)秀人才往往聚集在學界、商界,而不是政界。因此西方社會能夠涌現(xiàn)出許多科學家、發(fā)明家和企業(yè)家。正因為如此,民主政治只需要幼兒園的基礎,獨裁統(tǒng)治卻需要研究院的水平。
很多學者對于胡適的觀點不以為然。蔣廷黻認為,當時政治的最低要求是通過個人專制建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用武力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盡快結束這種“二等軍閥”割據的混亂局面。吳景超認為,消除內亂的途徑除卻武力統(tǒng)一方式外,我們看不出還有什么別的方式。錢端升指出,由于無產階級的反抗和經濟發(fā)展的需要,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民主制度日趨衰微、獨裁制度紛紛誕生的時代。其中蘇聯(lián)、德國、意大利、土耳其等獨裁政權,就是典型范例。這些國家之所以引起世人注意,是因為他們用極權的方法,解決了本國的經濟問題。因此中國也需要一個有能力、有理想的獨裁制度,以便在最短時間成為一個具有相當經濟實力的國家。
丁文江獨辟蹊徑,他認為中國是一個文盲大國,80%老百姓不識字,而且根本不關心政治。這些不識字、不關心政治的老百姓怎么能正常行使民主權利呢?即使是西方社會,大多數人對政治也不感興趣,人們識字的目的不過是為了看體育新聞和讀偵探小說。在今日的中國,獨裁政治與民主政治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民主政治不可能的程度比獨裁政治更大。
卷入這次討論的學者,從人數看不比新文化運動時少,這次爭論的過程不比新文化運動短,但是,卻沒有對社會產生深刻影響。這些學者沒有深入到中國百姓當中去調研他們想什么、要什么。胡適本人說,他看不起那些從教科書里學政治的人,但他本人卻難免脫俗。在看到西方議會中的政治家大多是平庸之輩時,胡適忽視了西方民主政治是以完善的法律框架為背景的。法律越完善,對于執(zhí)行人的要求越低。美國著名漢學家格里德(賈祖麟)將胡適與他的老師杜威對比后說,杜威是從特定的假定條件出發(fā)的,他的假定條件是根據西方的,尤其是美國的社會經驗推導出來的。這些經驗,幾乎在每一個重要方面都跟中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