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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智商遭遇政治

        2015-08-25 14:45:04陳啟文
        山花 2015年15期
        關(guān)鍵詞:晏殊太后范仲淹

        陳啟文

        若要在一個太平盛世找出一位太平宰相,首推北宋的晏殊。

        若要推出北宋第一神童或第一才子,亦非晏殊莫屬。

        晏殊,字同叔,撫州臨川人。這是一個神奇的神童之鄉(xiāng),若要追溯北宋歷史上第一個臨川神童、第一個撫州籍的宰相,依然只能從一個人開始,晏殊。

        晏殊降生時,北宋開國已三十年,從太祖趙匡胤開創(chuàng)的建隆之治,到太宗趙匡義的太平興國——這既是太宗登極后使用的第一個年號,實際上也是他追求的治世境界,太宗在位二十一年,從登極之初的“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到屢戰(zhàn)屢敗后的守內(nèi)虛外,而歷史對他的評價是不善武功,治政有為。他在進(jìn)一步鞏固皇權(quán)的同時,也將一個帝國帶進(jìn)了一段相當(dāng)長的太平歲月。

        一個未來的太平宰相,就降生于這樣的太平歲月。英雄不問出處,神童不問出身。若從身世看,晏殊既未生于詩禮簪纓之家,素?zé)o書香文脈傳承,然這個小吏之子,也不知是何來造化,五歲能詩,“七歲能屬文”,這不是神童又是什么?但若說晏殊是北宋第一神童,別姓人氏又難免會犯嘀咕,在晏殊之前,就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神童,那個“將相兼榮誰敢比”的寇準(zhǔn)寇相爺,年方七歲竟脫口吟出了一首“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俯首白云低”的五絕,而且是一直傳誦到如今的千古絕唱??軠?zhǔn)已經(jīng)夠神了,但晏殊比寇準(zhǔn)還神乎其神,他吟詩的年歲比寇準(zhǔn)還小兩歲。但遺憾的是,卻未見晏殊五歲時吟出怎樣了不起的詩、七歲又做出了怎樣了不得的文章?但他的神童名聲,又確實比寇準(zhǔn)大得多。寇準(zhǔn)既是神童也是頑童,而晏殊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神童。又看別的神童,雖說神奇,但在科舉功名上并未占到什么便宜,如寇準(zhǔn),也是每日抱著四書五經(jīng)苦讀、從州試、省試、殿試一步一步地考上來,才于十八歲進(jìn)士及第,但晏殊這個神童卻如騏驥一躍,一下就越過了科舉之途的關(guān)山重重,一步登天就直接進(jìn)入了天子親自主考的殿試。

        此時,宋真宗趙恒還算年輕,三十六七歲,他也是歷史上最看重讀書和讀書人的天子之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就是他說出來的一句名言,后來又演繹成民諺了,可見影響力有多大。他的意思很明白,目的很明確,對于天下士子,讀書的目的就是要通過科考改變自己的命運,為自己掙來“黃金屋”的富貴、“顏如玉”的幸福;對于一個王朝,則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為國擇仕,讓天下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在一個文治盛世,國與士的利益似乎高度默契和一致的。這是一個覺悟很高的皇帝、深得人心的天子,又顯得那么儒雅與仁慈,然而很多考生一睹天顏,頓時方寸大亂,渾身哆嗦起來,有的顫抖得連手中的三寸羊毫也攥不住了。然而你看看神童晏殊,卻透出一種為陽光與圣恩所撫慰的安詳與淡定,幾乎看不出絲毫的心理壓力。為了更接近當(dāng)時的歷史真相,這里還是援引《宋史》的描述:“帝召殊與進(jìn)士千余人并試廷中,殊神氣不懾,援筆立成?!薄沁@樣一個細(xì)節(jié),讓晏殊在蕓蕓眾生中第一次為天子所正視,他那沉靜從容的姿態(tài),他那“援筆立成”的文章,還真是讓真宗皇帝多看了幾眼,否則,就不會有《宋史》接下來的一句交待:“帝嘉賞,賜同進(jìn)士出身?!?/p>

        就這樣,晏殊在他十四歲那年就提前得到了多少士子窮其一生也得不到的進(jìn)士身份,并且提前穿上了官服,從此躋身于食皇糧、領(lǐng)俸祿的朝廷命官之列。當(dāng)然,他此時的官職還只是一個級別最低的起步官,“擢秘書省正字”,從九品。后世黃庭堅詩中曾有這樣一句充滿調(diào)侃意味的詩:“正字不知溫飽未?”可見其品位薪俸有多么低微,最多也就是混個溫飽而已。但幾乎所有進(jìn)士入仕后都是從此起步,晏殊與眾不同的,是把時間大大提前了,與那些同齡人相比,他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超越了他們的起跑線,從此一路領(lǐng)先,一直處于領(lǐng)跑的位置?!@里不妨拿他與他日后的至交范仲淹比較一下。范仲淹比晏殊年長兩歲,此時還寄宿在一間僧舍里,“劃粥斷齏”,幾乎是以自虐的方式在徹夜苦讀。不能不說,晏殊這個神童實在是太幸運了,但反思之,卻又未免是一種不幸,他以這種過早的、超常規(guī)的方式登科入仕,也必然讓他過早地告別了一個少年的正常生活和成長過程,再也不可能有那種植根于曠野的、生機(jī)勃勃的生長。又看古往今來那些個神童的命運,日后大多沒有什么出息,甚至早早便提前夭折,這無疑是揠苗助長的一種結(jié)果。說實話,這也讓我替一個天才少年接下來的命運下意識地捏了一把冷汗。

        又好在,真宗還真是一個特別細(xì)心周到的皇帝,對神童晏殊呵護(hù)備至。他深知一個少年此時還不可能進(jìn)入復(fù)雜的官場去打拼,便特意把安排他入秘閣讀書。所謂秘閣,就是宮廷藏書閣,實為皇家藏書館和宮廷閱覽室。就在晏殊出生的三年前,端拱元年(988年),那個以倡導(dǎo)“開卷有益”而著稱的宋太宗便在崇文院中堂置秘閣,收藏三館書籍真本及宮廷古畫墨跡等,并設(shè)置直秘閣、秘閣校理等官職。對于一個酷愛讀書的士子,能夠在皇家圖書館當(dāng)差,這還真是最理想的安排,尤其對于一個少年才子,這更是最佳安排。而對于晏殊,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他不必再為科舉功名而苦讀,他的閱讀是沒有功利性的、純粹的“悅讀”,也就能感受更純粹的快樂。

        為了讓一個神童能夠健康成長,宋真宗又特“命直史館陳彭年察其所與游處者”,也就是暗中觀察晏殊的舉動,看他都與什么樣的人交往相處。對此還得簡單地交待一番。直史館的主要職責(zé)是掌修國史,宋以直史館與昭文館、集賢院為三館,其官員皆稱館職。這樣的官衙是清水衙門,但凡進(jìn)入秘閣或館閣者都是很有學(xué)問的人,坐的雖是冷板凳,卻“為文臣清要之選”。一個直接原因是,由于皇帝時常來秘閣讀書,這些館閣官員可以經(jīng)常見到皇帝,為皇帝挑選、推薦書籍,皇帝在讀書中有什么疑問,他們還要悉心解答,在某種意義上說,館閣官員也是皇帝的文學(xué)侍從,如此一來,君臣之間就有很多交流的機(jī)會,在交流中甚至可以捕捉到一些最高層的秘密,更有被天子賞識的可能。而你一旦得到了皇帝的賞識,一步登天的機(jī)會就降臨了。很多官員都是通過這一平臺,后來得以超升為宰執(zhí)大臣。

        盡管前程似錦,但遙想一個少年藏身于那高深的、如密室一般秘閣里,依然讓我倍感壓抑,他不可能再有童言無忌,也不再有一個孩子頑皮的天性,他必須從頭開始學(xué)會穿官服、聽官話、辦官事,學(xué)習(xí)官場的繁瑣禮儀、規(guī)則或潛規(guī)則。他的少年時代已經(jīng)被提前埋葬在了故紙堆里,只能在那些線裝的卷軼里尋找人生的答案。一張長年不見陽光的臉頰浮現(xiàn)在我眼前,像紙一樣蒼白。

        對晏殊言傳身教的陳彭年,既是他的江西老鄉(xiāng),也是一位幼時聰穎、勤學(xué)不倦的大學(xué)者,深得真宗器重。晏殊入秘閣讀書一年多,陳彭年對他十分賞識,也遵命向真宗皇帝一一如實稟告。真宗聽了陳彭年的稟報,對這少年才俊“每稱許之”。一個天子的稱贊從來不是白白的稱贊,十五歲的晏殊又獲得了一次“召試中書”的機(jī)會,——這是古代選拔官吏的一種特殊方式,由皇帝親自將一些特殊人才、重要人才或信得過的人才召來身邊面試,哪怕是摘桂奪魁的狀元郎,若要進(jìn)入內(nèi)閣,一般也要經(jīng)過“召試”這一關(guān)。宋朝內(nèi)閣置中書若干人,職事繁雜,如典章法令之編修、撰擬、記載、翻譯、繕寫等,還有宮廷膳食、祭祀禮儀等,都有諸位中書各司其職,實際上是天子的侍從。晏殊召試中書后,先任太常寺奉禮郎,又遷光祿寺丞,兩年之內(nèi)竟屢獲提升。

        十八歲那年,晏殊又“召試”了一次,這對他一生是非常關(guān)鍵的一次召試,——召試學(xué)士院,“授集賢校理”,在集賢院校理經(jīng)籍。兩年后,年方弱冠的晏殊又遷著作佐郎。唐宋在中書省設(shè)著作局,“郎二人,從五品上;著作佐郎二人,從六品上”。這個級別還真是不低了,一個神童在登科入仕之后,僅僅五六年就就冠冕堂皇地穿上了六品朝服,真是羨煞天下士子。而當(dāng)晏殊超升太子舍人時,更讓多少朝臣羨慕嫉妒恨。很多比晏殊有資歷的,官當(dāng)?shù)帽汝淌獯蟮模€有自覺學(xué)問比晏殊好的,一個個都挺不服氣,連當(dāng)時的執(zhí)政大臣也有點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皇上怎么會如此看中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子?但真宗皇帝認(rèn)準(zhǔn)了,晏殊就是太子舍人最適合的人選。說來,這又得看當(dāng)時的背景了。此時正值宋真宗的“咸平之治”,趙宋王朝歷經(jīng)太祖對江山的締造、太宗對江山的鞏固,而到了宋真宗初年,又加之寇準(zhǔn)在澶淵之戰(zhàn)中以戰(zhàn)逼和,與契丹(遼)締結(jié)了澶淵之盟,大宋帝國天下承平,海清河晏,一個在太平歲月釀造的繁華盛世據(jù)說已蓋過了盛唐,而天下第一等繁華之地自然是京師,在一路迤邐的汴河兩岸,是一幢接一幢的酒肆,一桌接一桌的擺起了流水席,大宋天下,仿佛有不散的筵席。而最有幸福感的無疑是那些食皇糧、領(lǐng)俸祿的文武百官,每日退朝之后,便呼朋引伴,宴飲游樂,享受人生的盛筵。事實上,這也是天子恩準(zhǔn)的:“時天下無事,許臣僚擇勝燕飲?!?/p>

        既然是皇恩浩蕩,讓你去享受美好生活,你不去享受,那是你傻。而晏殊呢,他還真是有些犯傻了,在這歌舞翩躚、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中,他每次退朝回家,幾乎足不出戶,不是在燈下讀書,就是與兄弟們一起探討詩書。對于晏殊的表現(xiàn),別人或許沒有注意到,但天子竟注意到了。真宗對這個神童一向是關(guān)注的,哪怕他已長大成人,嘴上都長出胡髭了,也一直沒有遠(yuǎn)離天子的視線。在一個充滿了狂歡的浮華世界,一個沉靜端莊的讀書人形象,這個反差實在太大了。真宗既在自己內(nèi)心里贊嘆,也對那些個不服氣的的朝臣說出了他緣何要選擇晏殊為太子舍人的緣由:“近聞館閣臣僚無不嬉游燕賞,彌日繼夕,惟殊杜門與兄弟讀書,如此謹(jǐn)厚,正可為東宮官。”

        宋真宗一句話讓疑問頓釋,也讓那些不服氣的人都心服口服,而真宗本人心中卻還有疑問,晏殊這小子除了手不釋卷地讀書,難道就沒有一點燕游之情?對這個疑問,晏殊在拜謝皇恩時,卻也自覺地道出了自己的一番真言:“臣非不樂燕游者,直以貧,無可為之。臣若有錢,亦須往,但無錢不能出耳?!边@一席話還真是晏殊的真心話,他也很善于去蔽,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敞亮、本真的天性。對于解讀晏殊其人,這也是一個絕對不能忽視的細(xì)節(jié),他這樣掏心掏肺的言說,其實已與孩提時代那種赤子般的純真有很大的不同。少年時代他以直言無忌的方式表露了他的率真?zhèn)€性,而此時,他則以一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實話實說,既誠實地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也坦誠地正視人性和欲望,如此,才能打心眼里扣動了天子的心弦,也讓那些“嬉游燕賞”之輩顯得情有可原,這正是晏殊精明之處的精明,智商里邊的情商。他不但是高智商,也是高情商,無論是對天子微妙心態(tài)的把握令人驚嘆,還是對同僚的兼顧,他都極善于用真心話來制造出某種最佳的語境和效果,而從人性出發(fā)比從道德出發(fā)更能打動人心。設(shè)想一下,如果他此時說出一番道德君子的高尚話來,也許會讓皇上夸獎幾句,但絕對不會有這樣扣人心弦的效果,甚至?xí)谕胖新湎乱粋€假圣人的名聲。從晏殊接下來的人生仕途看,這也是他一生的成功秘訣之一,他既懂得侍奉君王的大體,又善于以平常心去琢磨人心,也就能把話說到一個恰到好處又恰如其分的分寸,天子也就對他越來越信任,于是“眷寵日深”;而同僚也沒有把他視為一個另類,于是左右逢源。

        當(dāng)晏殊年近而立,又獲得了一次極為重要的超升,“為翰林學(xué)士,遷左庶子。”

        翰林學(xué)士誰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庶子則為太子侍從官之一種,“以左右庶子”分隸之,正五品。這是比照朝廷左丞右相而設(shè)置的機(jī)構(gòu),類似影子內(nèi)閣,以便使太子提前就明了并掌握他日后統(tǒng)治的朝廷是一個怎樣的政治框架。但從歷史事實看,晏殊所扮演的角色又不只是影子內(nèi)閣的一個影子,從“入為太子舍人”到“遷左庶子”的數(shù)年間,“帝每訪殊以事,率用方寸小紙細(xì)書,已答奏,輒并稿封上,帝重其慎密?!薄孀诨实勖看螌⒁僖婈淌庵?,都在巴掌大小的紙片上寫上他要問及的種種政事,交給晏殊解答,晏殊則用蠅頭小楷一五一十地寫上自己的意見,在答奏完畢后,就連同底稿一起密封好呈交皇帝。這也的確是國家的最高機(jī)密,而晏殊的謹(jǐn)慎縝密也讓真宗皇帝更加信任。而他的奏答,很多都被真宗采納了,成為了國家的政策,這一張張巴掌大小的紙上,承載著大宋帝國的江山社稷。

        一個十四歲入仕的神童,在歷練十余年后,至此已被一個天子“倚為股肱”。

        可惜,宋真宗還來不及對晏殊委以更大的重任,就于天禧六年(1022年)駕崩了。

        接下來將是宋朝歷史上一個在位時間最長的天子繼位,宋仁宗趙禎,在位四十一年。但他即位時才十二歲,在接下來的十年里,這個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權(quán)將由另一個人來執(zhí)掌。

        誰來攝政,一開始就不是懸念,先皇真宗駕崩時已立下了遺詔,將由章獻(xiàn)明肅太后奉遺詔垂簾聽政。章獻(xiàn)明肅太后,即真宗皇后劉娥,一個“貍貓換太子”的千古傳奇就是由她一手制造,而被她以一只貍貓換來的太子就是宋仁宗趙禎。一個太子和他生母李宸妃的命運由此讓天下人欷歔不已,而劉后則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像女巫一樣陰暗而邪惡的形象。在歷代皇后中,劉后也是極具傳奇性的。她的身世,她與宋真宗(還是皇子時)的浪漫愛情,她從一個銀匠的媳婦晉身為帝國皇后的經(jīng)歷,還有“貍貓換太子”的傳奇戲曲,幾乎是一個傳奇接著一個傳奇,這個女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傳奇。

        這里還是從她垂簾聽政說起,她是宋朝第一位攝政太后,從此為宋代女主臨朝稱制開了先河。但太后攝政在宋朝之前早已是一件習(xí)以為常的事情,何況還有先皇遺詔。然而,問題也正是出在遺詔上,宋真宗顯然對劉后也防了一手,在遺詔中命劉后“權(quán)聽政”,這個“權(quán)”絕對不是權(quán)力,而是以暫時代理,“軍國重事,權(quán)取處分”,也是暫時性、代理性的。這就給權(quán)力留下了既可以想象也可以利用的空間,當(dāng)然也是劉后比較心虛的地方。而此時,主宰朝政的宰相丁謂、執(zhí)掌軍事的樞密使曹利用等也各懷鬼胎,“各欲獨見奏事,無敢決其議者”。意思是,他們都想獨自向太后上奏言事,言下之意也就是想利用劉后而專擅朝政。而在真宗駕崩之前,那個“將相兼榮誰敢比”的元老宰相寇準(zhǔn)已被劉后、丁謂和曹利用等聯(lián)手扳倒了,這這樣一來,滿朝文武已無一人擁有寇準(zhǔn)那樣崇高的威望,也就沒有制衡宰相丁謂和樞密使曹利用的力量。

        眼看朝廷將要陷入大臣擅政的危局,——這是宋太祖開國以來一直高度警惕和防范的,此前的趙普、寇準(zhǔn)等都因其有擅政之嫌而屢遭罷黜,而此時丁謂和曹利用有這種可能。但朝臣們在丁、曹二人的威懾下,或唯唯諾諾,或在背后竊竊私語,誰也拿不出一個對策。在這特殊的歷史關(guān)頭,特別需要有政治天賦的人出現(xiàn),而一個有政治天賦的人,一般都有第六感官,越是在眾人都感到非常棘手的某個節(jié)骨眼上,越能捕捉到某個政治機(jī)會,這個機(jī)會隨時有可能擦肩而過,也隨時有可能唾手而得,就看你能不能抓住。這個機(jī)會被晏殊一下抓住了。他提出了一個其實并不新鮮的建議:“群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北砻嫔弦豢?,這還真不是個有多少創(chuàng)意的點子,早在唐朝武則天時就出現(xiàn)了,“時帝風(fēng)疹不能聽朝,政事皆決于天后(武則天)。自誅上官儀后,上每視朝,天后垂簾于御座后,政事大小皆預(yù)聞之,內(nèi)外稱為二圣?!蹦敲?,晏殊此番諫言的高明處又在哪里呢?

        這里不妨以歷史事實為依據(jù)分析一番。晏殊的諫言,一是正中劉后的下懷,讓劉后產(chǎn)生了某種政治聯(lián)想。這也是有歷史事實為證的??纯慈首诩次缓笫褂玫膬蓚€年號,就明白了,仁宗使用的第一個年號“天圣”,拆開了就是“二人圣”,如唐之“二圣”,意即太后與當(dāng)今天子同為圣上;又看接下來的一個年號:“明道”,一個“明”字,明明白白就是天子與太后日月同輝。而劉太后還真有效法武則天以女主登極的政治聯(lián)想,她曾試探性地問過幾位心腹大臣:“唐武后何如主?”結(jié)果是,一個以耿直著稱的朝臣給了她一個直截了當(dāng)?shù)幕卮穑骸疤浦锶耍瑤孜I琊?!”劉太后聽了此言,臉一沉,良久默然。自此,她再也不提這樣的話題了,可能是預(yù)感到自己效法武則天的難度實在太大了。不過,以她攝政十余年的權(quán)勢,后世也常以她與漢之呂后、唐之武后相提并論,但史稱她“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她還算做得沒那么過分。這里且不說劉太后如何居心叵測,只說晏殊的諫言所達(dá)到的效果,很明顯,劉后對垂簾聽政是非常贊賞的,而群臣也覺得這主意還不錯,至少可以以此阻隔太后和丁謂、曹利用這兩位宰執(zhí)大臣過于親密、直接的面對面接觸,這之間倒不是隔著一道薄薄的簾子,而是以“群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而阻止了他們“各欲獨見奏事”。如此一來,太后稱善,群臣亦稱善,而晏殊在一片從善如流的稱道聲中,估計又該得以提拔了。

        果不其然,在太后垂簾聽政之后,晏殊很快就從正五品超升正四品,遷為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xué)士。宋代官員的品秩特別繁瑣,每一個品級又分為多個層級,以一個九品官為例,就分為從九品和正九品,而一個“從九品”還要分為從九品下、從九品和從九品上三級。若對宋代的官制不大了然,也就難以了解宋朝的官場生態(tài),更難以了解官場的叢林法則。晏殊從正五品直升正四品,不是提拔了一級,而是越級提拔,也就是所謂超升。按說,他應(yīng)該滿意了,但劉太后還不滿意,她替晏殊抱屈,晏殊既是太子舊臣,如今太子登極為帝,他到現(xiàn)在還是個四品官,這是朝廷對他的恩惠不夠啊,朝廷欠了他的債啊,于是乎,劉后又給晏殊加官給事中,隨后又將他超升為正三品的禮部侍郎。這下該夠了吧?但仁慈的太后覺得這樣還不夠,還虧待了晏大學(xué)士,未幾,又將晏殊超升為樞密副使,這晏殊第一次躋身于二府大臣之列。劉太后對晏殊可真是恩重如山,而晏殊也真是官運亨通,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就從一個五品太子舍人如坐火箭般超升為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于此可見,決定一個官員命運的,更多的還不是政績,而是政治策略,一個下屬若能提出一個讓主要領(lǐng)導(dǎo)人正中下懷又能讓眾人一片叫好的政治策略,也就體現(xiàn)出了他高度的政治智慧,自然也就平步青云了,抵達(dá)屬于他的政治高度了。

        然而青云之下即是深淵,若是把握不好,又會一個跟頭栽下來。這種不幸的命運,還真是在幸運的晏殊身上很快就發(fā)生了。就在他超升樞密副使不久,就因反對張耆升任樞密使,把他的大恩人大貴人劉后給惹惱了,他也就活該倒楣了。

        晏殊又為何要反對擢升張耆為樞密使呢?先看看此人有何來頭。

        張耆,初名旻,字元弼,開封人氏。在一個以文馭武的文治盛世,此人并非科班出身,“年十一,給事真宗藩邸”,意思是說,當(dāng)年真宗還是襄王時,張耆就是真宗藩邸的一個小馬弁。真宗登基后,這小馬弁因天子的寵幸而步步高升,曾任天雄軍兵馬鈐轄、武信軍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出判陳州。而太后竟然要將這樣一個小馬弁出身的武夫超升為樞密使,凌駕于晏殊這個大學(xué)士頭上,又怎么能讓晏殊服氣?晏殊旋即以“以文馭武”的大宋基本國策為依據(jù),上疏反對張耆任樞密使,可謂是有理有據(jù),理直氣壯,可他怎么就不了解一下,這個張耆不止是真宗的一個小馬弁,而且是太后的心腹。如果說他上次的諫言正中太后下懷,這次的上疏則直戳太后最隱秘的心疾。當(dāng)年,不守婦道的民婦劉娥與襄王趙元侃(真宗)還處在偷雞摸狗的階段,東窗事發(fā)后,劉娥無處藏身,據(jù)說就是在張耆家里躲藏了十五年。而晏殊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竟不知太后與張耆的這一段隱私,就沒頭沒腦地彈劾起張耆來了。不過,太后也不是一般的婦道人家,城府極深,她并未因晏殊彈劾張耆而將他立即罷黜,她還要找到一個同樣理直氣壯的理由,將這個有眼無珠的晏殊罷黜得心服口服。

        天圣三年(1025年),不知日月,晏殊奉命陪太后去玉清宮上香,大約是接到懿旨時過于倉促,他出門時竟忘了帶上一個絕對不能少的政治道具——朝笏,便打發(fā)仆從趕回家去拿了送來,等到那仆人趕來時,太后的輦駕已經(jīng)出發(fā)。對于一個朝臣,這是非常失禮的,晏殊感到一個大臣的體面與尊嚴(yán)喪盡了,簡直太丟人了。他氣急敗壞地從仆人手中接過朝笏,對著仆人就是惡狠狠的一擊,那可憐的仆人一路上是跑來的,此時正張嘴直喘粗氣,臉上突然挨了一棒猛擊,頓時嘴裂血迸,又連血一起吐出了兩顆打斷了的大門牙。——透過一個血腥的歷史細(xì)節(jié),一個溫文爾雅的晏殊亦如他那突然的一擊,一下就突顯出了他猙獰而殘忍的另一副面目。后世中一些無良之輩還為他百般辯解,我覺得這是絕對不可原諒的,他對下人太狠毒了!想想那個宋太宗、宋真宗,對他們那些侍從、馬弁多么仁慈啊。晏殊對下人如此狠毒,讓很多朝臣也非常忿怒,趙宋王朝是一個崇尚仁治的王朝,豈能姑息這種心狠手辣的不仁之人?很快,晏殊對下人的殘忍不仁的暴行就遭到了御史彈劾,而太后看了御史那氣憤填膺的奏狀,既為那仆人而悲,又因晏殊之舉而忿,一怒之下,便將晏殊“罷知宣州”,這還真是罷得晏殊心服口服,也讓朝野上下連稱該罷!

        一個少年得志、一路青云直上的神童,在入朝二十年后,終于栽了一個大跟頭。他也該到地方上去磨礪磨礪了。這也是他第一次被貶逐出京師,在貶知宣州數(shù)月后,那個仁慈的劉太后似也漸漸冷靜下來了,又念及晏殊畢竟在她垂簾聽政的合法性上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于是又給他挪了一下地方,遷南京留守。北宋的南京,也就是今河南商丘市睢陽區(qū),此地也算是一個王朝的龍興之地,由于宋太祖趙匡胤在后周王朝曾任歸德節(jié)度使,治所在宋州,開國后,他便以宋為國號。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追念太祖“應(yīng)天順時”締造大宋之偉功,將宋州升為應(yīng)天府,又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正月再升應(yīng)天府為南京,從此商丘便位居北宋陪都地位。

        南京的顯赫政治地位,自非宣州可比,而南京的應(yīng)天書院,為當(dāng)時全國一流的高等學(xué)府,更是宣州府學(xué)難望其背的。晏殊一向熱衷于興教辦學(xué),他一邊籌措資金,增辟學(xué)舍,擴(kuò)大規(guī)模,在硬件上大手筆投入的同時,一面四處延攬名師,而最迫切的是要物色一位年富力強(qiáng)又學(xué)富五車的大學(xué)者,來執(zhí)掌應(yīng)天書院的教務(wù)。恰在此時,范仲淹因母親病逝,回南京家中丁憂守制三年。這三年,既是歷史的巧合,也是晏殊與范仲淹的一段緣分,晏殊懇請范仲淹出山,若范仲淹能應(yīng)承此事,至少能為應(yīng)天書院執(zhí)掌兩三年教務(wù)。而范仲淹義不容辭地應(yīng)承了,這不止是他與晏殊的私情,更在于,應(yīng)天府還是范仲淹的母校。對于范仲淹,這純粹是盡義務(wù)、做義工,按宋制,一個朝廷命官在服喪期間雖不能外出為官,但襄助地方,則是朝廷允許和鼓勵的義舉。在這三年里,范仲淹殫精竭慮,把應(yīng)天書院推向一個更高的境界,也給主政南京的晏殊掙夠了面子,更給他倆都掙來了一段柳暗花明的前程。

        天圣六年(1028年)冬,范仲淹丁憂服滿,經(jīng)晏殊推薦,授秘閣校理,這是范仲淹入仕以來第一次登上一個可以直接與天子打交道的政治平臺。未久,晏殊的貶官生涯也告一段落,迎來了他人生仕途的第二次輝煌,又一次躋身于二府大臣,“召拜御史中丞,改資政殿學(xué)士、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兵部侍郎、兼秘書監(jiān),為三司使,復(fù)為樞密副使,未拜,改參知政事,加尚書左丞。”——從這一段歷史交待中可知他這一次的職位變動頻繁,而在這一連串頭銜中,最終又落實到了參知政事這一要職上。參政知事和他此前擔(dān)任的樞密副使平級,都相當(dāng)于如今的副國級,卻與宰相同處執(zhí)政的地位。此時還是劉太后攝政,由此可見劉太后對晏殊的恩幸依然不菲,愈加隆重。

        然而,這又是一次短暫的輝煌,第二年,晏殊又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因諫阻太后“服袞冕以謁太廟”,第二次被逐出京師。這又是怎么回事呢?正史對此的記載很簡單,“太后謁太廟,有請服袞冕者,太后以問,殊以《周官》后服對。太后崩,以禮部尚書罷知亳州,徙陳州。”——其實,事情本身也很簡單,太后朝拜太廟,一些阿諛諂媚之臣再三懇請她穿戴袞冕,而袞冕是皇帝在祭天地、祀宗廟等重大典禮時穿戴用的禮服和禮冠,一個垂簾聽政的太后該不該穿戴上這樣的袞冕呢?太后心里也沒有數(shù),也有可能是心里有數(shù)卻明知故問,而晏殊曾任太常寺丞,對這方面的禮儀再熟悉不過了,太后問他還真是找對人了。然而這個問題卻是一個看似簡單又很不簡單的大難題,若這位大學(xué)士一味的迎合太后的心機(jī),又有點不識大體了,既對國家大體無法交代,更對歷史無法交代,晏殊畢竟不是后來蔡京那樣的大奸臣,對身后名也是看得相當(dāng)重的,他絕對不想留下歷史污點。一個士大夫,既不想留下歷史罵名,又不敢得罪太后,這還真讓他犯難了。但晏殊畢竟是一個智商與情商雙重超高的大神童,他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非常機(jī)敏,隨即以《周官》中的后服禮制回答了太后,“天子袞冕,負(fù)斧依?!彼m說沒有直接回答,實際上也是諫阻劉后恪守本分,同時他也恪守了一個士大夫的基本原則讓自己保持了一個士大夫最低限度的良知與尊嚴(yán)。

        而一個疑問緊接著一個疑問,如果說晏殊此次被貶,是因諫阻太后“服袞冕以謁太廟”而忤逆了太后,那么晏殊又怎么會在太后駕崩后才被貶呢?太后駕崩,仁宗親政,這就是說,將他貶逐的并非太后,而仁宗若以晏殊諫阻太后“服袞冕以謁太廟”而將其貶逐,又實在難以自圓其說,有點不合歷史邏輯。若要把這一段歷史交待清楚,還真不容易。

        宋仁宗趙禎還是太子時,晏殊入為太子舍人,實際上就是趙禎的老師。按說,仁宗親政,對他這個老師應(yīng)當(dāng)“倚為股肱”,然而仁宗卻對他有些懷恨,就是他這個老師,當(dāng)年提出了“垂簾聽政”之策,讓太后獲得了長期擅政的合法性,結(jié)果尾大不掉。仁宗年幼時,太后攝政也無話可說,可仁宗成年之后,都二十出頭了,太后還沒有一點還政于帝的意思,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吱聲,唯有秘閣校理范仲淹不顧人微言輕,執(zhí)意上書朝廷,幾度敦請?zhí)筮€政于帝。范仲淹還曾給晏殊寫信說:“某天拙之人,不以富貴屈其身,不以貧賤移其心,倘進(jìn)用于時,必有甚于今者,庶幾報公之清舉。如求少言寡過之士,則滔滔天下皆是,何必某之舉?!薄吨傺瓦@樣的危險舉動,讓晏殊極為恐慌,他既擔(dān)心范仲淹的命運,更擔(dān)心自己的命運,畢竟范仲淹是他舉薦的,如果范仲淹不顧自己的小命而惹火上身,必然會殃及他這條更大的“池魚”。為此,他對范仲淹大為光火,指斥他太魯莽了,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太沒有政治覺悟了。但一向尊重晏殊的范仲淹這次卻寸步不讓,還要得寸進(jìn)尺,直接向太后的最高權(quán)力發(fā)起挑戰(zhàn)。結(jié)果可想而知,范仲淹隨即被逐出秘閣,直貶為河中府通判。

        從這個歷史事實看,范仲淹和晏殊雖是互相欣賞的好友,卻又分明是宋代士大夫中的兩種不同類型的典型代表。從“正直”方面看,兩人也都稱得上正直,但范仲淹實在太直了,在人際交往上很不開竅,很不圓通,性格即命運,這也是范仲淹一生悲劇性命運的直接原因;晏殊呢,從根本上看他也還算是正直的,但他對生存的氣候,無論是大氣候小氣候,他都有清醒的自覺,他是一個很典型的精細(xì)人,精明人,常常以曲線的方式去恪守自己的立場、應(yīng)對難以應(yīng)對的問題。又看他兩次被貶,第一次他只因沒有了解更深邃的政治背景,錯在冒失;而第二次他很聰明地應(yīng)對了一個難以應(yīng)對的難題,卻又一個跟頭栽在以前的事情上。這次栽跟頭,實在怨不得他,只怨鬼使神差的命運實在難以把握。而年輕的仁宗皇帝也是絕頂聰明,他以晏殊諫阻太后“服袞冕以謁太廟”而將其貶逐,這真是一個漂亮的借口,以維護(hù)太后的尊嚴(yán)為由,而貶斥了太后的心腹。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仁宗親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剪除太后的嫡系,而在他心里,晏殊這個太子舍人從來就不是自己人,而是太后的心腹之一,至少也是太后寵幸的嫡系?!梢娬问嵌嗝磸?fù)雜,人心又是多么復(fù)雜,而一部《宋史》僅僅講述了一些歷史的皮毛,元人脫脫也發(fā)了不少感慨,卻從未把自己對歷史的見解融入歷史的情境之中,融入到一個個具體的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的敘述之中。

        隨著晏殊第二次被貶,他與范仲淹的命運也被顛倒過來了,當(dāng)他踏上被貶逐的路途,仁宗皇帝立馬就把范仲淹召回京師,拜為右司諫。兩個人,一個在走下坡路,一個在走上坡路。

        這一貶又是五年,晏殊一生中最好的歲月,實際上就是在長達(dá)十二年的貶官生涯中度過的。五年后,或許是看他在地方上干得還不錯,仁宗此時也早已坐穩(wěn)了江山,這才詔命晏殊還朝,對這個難得的人才開始利用。晏殊先任刑部尚書兼御史中丞,隨后又復(fù)為三司使。三司使執(zhí)掌中央財政大權(quán),但絕非后世想當(dāng)然的財政部長,最少也是如今主管財政的副總理或國務(wù)委員,又稱“計相”。這也是晏殊第三次躋身于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之列。

        是時,北宋與西夏在歷經(jīng)三十余年和平共處的歲月之后,又開始頻頻告急。在滿朝文武中,晏殊的軍政智慧又得以彰顯,甚為仁宗器重,拜樞密使,進(jìn)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個大學(xué)士,成了執(zhí)掌帝國最高軍事機(jī)關(guān)的長官。在運籌帷幄調(diào)兵遣將時,晏殊又想到了范仲淹,他素知范仲淹一直文武兼修,一把佩劍從不離身,在軍事戰(zhàn)略上也頗有造詣,于是奏請仁宗,將范仲淹從貶官任上調(diào)為西線副帥——陜西經(jīng)略安撫招討副使,鎮(zhèn)守延州。而此時已為西線副帥的大臣韓琦也正在極力推薦范仲淹。五十二歲的范仲淹,在兩鬢蒼蒼中終于又迎來了仕途上的又一次機(jī)遇,隨即便奔赴危在旦夕的延州。

        而在范仲淹在冰天雪地里率師征戰(zhàn)時,身為樞密使的晏殊依然享受著悠游富貴的士大夫生活。據(jù)宋人魏泰《隱居詩話》載:晏元獻(xiàn)殊作樞密使,一日,雪中退朝,客次有二客,乃歐陽學(xué)士修、陸學(xué)士經(jīng),元獻(xiàn)喜曰:“雪中詩人見過,不可不飲也?!币蛑镁乒操p,即席賦詩。是時西師未解,歐陽修句有“主人與國共休戚,不惟喜樂將豐登,須憐鐵甲冷徹骨,四十余萬屯邊兵?!痹I(xiàn)怏然不悅,嘗語人曰:“裴度也曾燕客,韓愈也會做文章,但言園林窮勝事,鐘鼓樂清時,卻不曾恁地作鬧?!薄獙Υ耸碌挠涊d,在宋人筆記中還有多種版本,一說為慶歷中發(fā)生的事情,又一說為康定二年(1041年)冬,這些記載時空錯亂,但意思大同小異:一個大雪天,歐陽修與一位陸學(xué)士在退朝后來晏殊家,歐陽修是晏殊知貢舉時的士子,也算是晏殊的門生。年屆天命的晏殊,此時已是位列三公的樞密使和太尉,但他對歐陽修這個比自己年輕十六歲、官也小得多的晚輩還是客客氣氣,還特意擺酒設(shè)宴,主賓暖洋洋地團(tuán)聚在一起,圍爐夜話,共賞窗前的瑞雪美景。沒想到,歐陽修卻對自己的這位老師一點也不客氣,他即席賦詩,而且是一首很長的詩——《晏太尉西園賀雪歌》,但此詩絕對不是拍晏太尉的馬屁,而是奉勸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晏太尉別只顧自己欣賞雪景,此時萬里邊關(guān),還有四十余萬將士在天寒地凍中浴血奮戰(zhàn)??!

        這首詩寫得感人肺腑,讓人滄然淚下,但這個歐陽修也真是太不識時務(wù)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大人不記小人過,晏殊是有涵養(yǎng)的人,當(dāng)時倒也沒有發(fā)作,但對歐陽修這臭小子他還是充滿了一肚子的慍怒,后曾對人說:“當(dāng)年韓愈也會做文章,去宰相裴度家赴宴,也只是贊賞他們家的園林盛景,絕不會如此搗亂!”又有人說,正是這次圍爐夜話從此埋下了兩人分裂的種子,其實晏殊和歐陽修這兩位大才子一生多有齟齬,而且由來已久。同晏殊相比,歐陽修雖說也是一個風(fēng)流才子,但在骨子里卻是更接近范仲淹那樣憂國憂民的國士。

        不過,無論是歐陽修,還是范仲淹,都注定沒有晏殊的官運,隨著范仲淹等以文馭武的將領(lǐng)在西線馳騁征戰(zhàn),嚴(yán)防死守,北宋歷史上又一次出現(xiàn)了以戰(zhàn)逼和的局勢,西夏元昊不得不再次向大宋帝國俯首稱臣,而北宋也將以付出歲幣等籠絡(luò)方式以保持自己的“君”國地位。但為保一個國泰民安的文治盛世,這樣的付出也是非常值得的。晏殊還真是有福之人,這個在暖融融的爐火邊把酒吟詩、臨窗賞雪的晏太尉,隨著大宋天下重歸太平,他也因運籌帷幄、調(diào)度有功,接下來還將要抵達(dá)人生仕途的巔峰狀態(tài)。

        慶歷是宋仁宗趙禎一生中最重要的年號,也是宋史和中國歷史上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年號之一,很多載入史冊的大事都在慶歷年間發(fā)生,而晏殊也在慶歷年間“獨上高樓”,位極人臣。

        慶歷二年(1042年)七月,晏殊以樞密使加平章事,官拜宰相,既掌軍又執(zhí)政,但此時主持朝政的還是“一代名相”呂夷簡。歐陽修痛斥呂夷簡“二十年間壞了天下。其在位之日,專奪國權(quán),脅制中外,人皆畏之”。慶歷三年(1043年)三月,呂夷簡罷相,其相權(quán)由晏殊全面接掌,晏殊以檢校太尉刑部尚書同平章事,晉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學(xué)士,兼樞密使?!谒问飞?,像晏殊這樣既是執(zhí)政的宰相又是掌軍的樞密使,集軍政大權(quán)于一身者,不說絕無僅有,卻也十分鮮見,作為一個安分守己的人臣,晏殊除了不能當(dāng)皇帝,實際上已抵達(dá)了人生仕途的巔峰。

        有后世從姓名學(xué)上解釋,這個既沒有付出太多辛勞,也沒有什么實在功勞的晏殊,之所以能迅速躍升到人間權(quán)力的巔峰,或與他的姓名有關(guān)。據(jù)說仁宗皇帝在剛剛度過一場西部邊關(guān)的危機(jī)后,特別渴望天下太平,晏殊之晏,有天青無云之義,亦有安定、安樂之意,而河清海晏,也是歷代王朝追求的理想境界。仁宗一輩子最渴望的不是亂世英雄,而是輔佐天下的太平宰相,而晏殊仿佛天生就是一個太平宰相。

        隨著晏殊拜相,一生崎嶇的范仲淹,也終于進(jìn)入了他一生最鼎盛的歲月。又看晏殊與范仲淹的合作關(guān)系,兩人還真是相得益彰。此前,范仲淹執(zhí)掌應(yīng)天書院,為晏殊掙夠了面子,也讓他再次躋身于二府大臣之列;如今,范仲淹又在西線戰(zhàn)事為晏殊掙得了更大的功名,也讓他登上了人生仕途的巔峰。晏殊主政,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對范仲淹予以重用。他也真是這么做的,據(jù)《晏公神道碑》載:“當(dāng)公居相府時,范仲淹、韓琦、富弼皆進(jìn)用,至于臺閣,多一時之賢?!钡珜@一段非常關(guān)鍵的歷史敘述,無論是《宋史》,還是宋人筆記等,都有些顛三倒四,如同一段錯亂的時空。我仔細(xì)梳耙了一下,范仲淹奉召回朝,為慶歷三年八月,先任樞密副使,又轉(zhuǎn)參知政事,這也是范仲淹有生以來第一次晉升為二府大臣。在晏殊對中樞進(jìn)行人事大洗牌時,他的女婿富弼也超升為樞密副使,并將成為慶歷新政的主要角色之一。為充實諫院,宋仁宗在慶歷三、四年間,又先后欽命了四大諫官:歐陽修、余靖、王素和蔡襄,史稱“四諫”或慶歷四諫。據(jù)說,晏殊此次為諫院擇賢,第一個選中的便是歐陽修,歐陽修也的確是四諫之首。若歐陽修真是晏殊舉薦,從晏殊和歐陽修的過節(jié)看,這也足以證明晏殊還真是一個“宰相肚里能撐船”的大度宰相。

        當(dāng)然,對于這些二府大臣和朝廷重臣的安排,也絕非晏殊一人做得了主的,每一項重大的人事調(diào)整,都須得到仁宗皇帝的欽準(zhǔn)。一切部署到位后,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是慶歷年間最重大的一個歷史事件,那就是以范仲淹為主導(dǎo)的慶歷黨人所推動的北宋歷史上的第一次政治變革——慶歷新政。

        對于慶歷新政,晏殊這個主宰天下的宰相,從一開始就顯得態(tài)度曖昧,當(dāng)變革不斷向深水區(qū)推進(jìn),在變革派和保守派越來越激烈的交鋒中,作為宰相的晏殊不說挺身而出,至少該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了,但無論在保守派的堡壘中,還是在新政派陣營中,幾乎都看不見一個宰相的身影,他似乎是一個超然物外的局外人或旁觀者,甚至連旁觀的心事也沒有,干脆躲進(jìn)書齋里讀書去了?!魪年淌獾男愿窨矗@是可以理解的,他雖有“狷急”的一面,但那只是在下人和吏民前的表現(xiàn),但在人際關(guān)系復(fù)雜而微妙的官場,尤其是在高度敏感的高層政界,他一直謹(jǐn)小慎微,處事圓通,又加之他已歷經(jīng)多年的宦海沉浮,在三起三落中有了更多的歷練,對官場政界也就有更深切的洞見。很明顯,他既不可能像范仲淹那樣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也不會像歐陽修那樣有“果敢之氣,剛正之節(jié)”,這也許不是因為他性格懦弱,而是他不想失去自己已經(jīng)擁有的、來之不易的一切。他的性格可以說是中性的,而中庸就是他人生仕途的大道。對于一個宰相,這倒是非常適合的一個角色,他這種中正、平和的態(tài)度,至少可以起到平衡木的作用,減少兩派激烈交鋒所帶來的震蕩。

        若按晏殊的個性和歷史邏輯的猜測,他對慶歷新政應(yīng)該是靜觀其變、樂見其成。對此,亦有后世不乏善意的猜度,一方面,他這樣做是顧全大局,盡可能為國家保存元氣;另一方面,他可能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慶歷新政失敗的結(jié)局,為范仲淹等慶歷黨人免遭更大禍患,更為他自己全身避禍。作為宰相,他必須為自己的進(jìn)退留下從容的余地,成則可以為慶歷新政扮演一個護(hù)法善神的角色,敗則可以宰相的地位收拾殘局。若果真如此,就不能不說,他的這種選擇還真是充滿了高智商的政治智慧,既可明哲保身,又可游刃于兩股政治勢力之間。然而,在政治風(fēng)云變幻之中,這種最聰明的選擇其實也是最孤獨的一種選擇,既沒有針鋒相對的敵人,也沒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這興許就是他所描繪的“獨上高樓”的境界,形單影只,孑孑獨立,而所謂左右逢源其實也是一把雙刃劍,極易造成一種左右都不逢源、甚或兩面受傷、兩敗俱傷的局面。

        對于他這種無是非、無特操的曖昧態(tài)度,變革派首先就表現(xiàn)出了對他的不滿,當(dāng)天下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時候,你一個主宰國政的宰相,卻退到書齋里去讀書,那你肯定不是一個國士,最多也只是一個儒士而已。相比之下,我覺得范仲淹、歐陽修等人比晏殊活得更真實,更有真性情,更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而他們內(nèi)心里最大的抱負(fù)就是天下。晏殊一向以實誠的面目示人,但晏殊的實誠只是貌似實誠,晏殊的大度只是貌似大度。這么說罷,他的實誠與大度大多是表現(xiàn)在人生的細(xì)節(jié)上,而非歷史的情節(jié)上。而在那樣一個風(fēng)云激蕩的時代,一個宰相又怎么能超然物外呢?隨著雙方矛盾的空前激化,晏殊最終也不由自主地被卷進(jìn)了漩渦之中,而首先與他交惡的又是歐陽修那個臭小子?;厥讘c歷三年的那個春天,歐陽修被仁宗欽命為“四諫”之首,旋即便立下了首功,也可謂是幫了晏殊一個大忙,他彈劾罷黜了宰相呂夷簡,不然,晏殊也不可能全面接管呂夷簡的相權(quán);隨后,他又“請罷舉正用仲淹,上從之”,這等于是又幫了范仲淹一個大忙,讓范仲淹成為晏殊手下的第一副宰相,其實際權(quán)力甚至一度超越了位極人臣的晏殊。對此,晏殊都可以容忍,但他忍無可忍的是,歐陽修在慶歷黨人得勢之后依然沒有一點收手的意思,還在不斷彈劾大臣,幾乎到了挖洞尋蛇打的地步,這讓一直沒有選邊站的晏殊頭疼不已。

        在晏殊看來,歐陽修自以為鐵肩擔(dān)道義,妙手著文章,——他那些彈劾奏章就像一篇篇檄文,但他這樣橫沖直撞,一點也不懂得迂回轉(zhuǎn)圜,是一個麻煩制造者,這讓晏殊這個太平宰相當(dāng)?shù)靡稽c也不太平了,連晏殊自身也產(chǎn)生了危機(jī)感。他深知歐陽修與范仲淹的關(guān)系有多鐵,更深知歐陽修對他這個宰相早已心懷不滿,說不定歐陽修下一個要扳倒的就是他這個宰相。晏殊當(dāng)然不會流露出自己的這種危機(jī)心理,但他必須以宰相的身份去找歐陽修談?wù)勗捔?,他的談話水平自然是高智商的、充滿了政治藝術(shù)的,但晏殊的高智商遇到了歐陽修的倔脾氣,無論他怎樣好說歹說,歐陽修卻是好歹不聽,軟硬不吃,還幾次三番的和他這個宰相面紅耳赤地干了起來。一個宰相被逼到了這種地步,就是脾氣再好也忍無可忍了,于是,他決定行使宰相職權(quán),給了歐陽修一個還算是優(yōu)待的安排,“除龍圖閣直學(xué)士,河北都轉(zhuǎn)運按察使”。實在說,對于歐陽修這絕對不是貶謫,讓他頂著一個龍圖閣直學(xué)士的頭銜,去做河北省長,絕對比一個諫官要實在得多。但對此安排,非但歐陽修不滿,其他諫官也堅決不答應(yīng),一致認(rèn)為這是宰相晏殊殺雞給猴看,既直接違背了皇上廣開言路的英明決策,又無異于給慶歷新政釜底抽薪,于是眾諫喧嘩,連上數(shù)疏,逼迫讓晏殊收回成命。但晏殊這次也還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堂堂一個宰相,又怎么能丟得起這樣的面子?

        晏殊既然不給歐陽修等諫官面子,諫官們也干脆撕破了臉皮,決心將晏殊徹底扳倒。為此,孫甫、蔡襄這兩大諫官找到了晏殊一些貪贓枉法的罪證,但憑這點兒經(jīng)濟(jì)問題就要扳倒一個位極人臣的宰相,也實在太小兒科了。而這些諫官的智商也不低,他們又從政治問題入手,上綱上線,很快就找到了晏殊更大的一個罪狀,其實是一樁早已過去多年的罪狀:當(dāng)年晏殊給李宸妃寫墓志銘,刻意隱瞞李宸妃是皇上生母的真實身份,這是欺君之罪!——這不但揭了晏殊的一個老底,也直接觸痛了仁宗皇帝一個隱忍多年的心疾,仁宗雖說仁慈無比,但在這方面還真是一點也不心慈手軟,旋即便把晏殊這個太平宰相給罷黜了。

        對晏殊這次被貶,《宋史》是這樣交待的:“殊出歐陽修為河北都轉(zhuǎn)運,諫官奏留,不許。孫甫、蔡襄上言:宸妃生圣躬為天下主,而殊嘗被詔志宸妃墓,沒而不言?!贝耸碌膩睚埲ッ}是,李宸妃是仁宗皇帝的生母,但仁宗一直不明真相,而李宸妃又早于劉太后逝世,當(dāng)時命晏殊這個大筆桿子撰寫墓志,因太后尚在,而且還在攝政,晏殊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將李宸妃是皇帝生母這件事在墓志中寫出來。待到太后去世,仁宗親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當(dāng)時便有人向仁宗告發(fā)晏殊隱瞞真相,犯了欺君之罪。而年輕的仁宗皇帝,當(dāng)時的心情非常復(fù)雜也極度矛盾,一方面他對一直隱瞞自己身世的劉太后難免有所怨懟;另一方面,他是太后撫養(yǎng)成長,如果沒有太后,他也做不了太子,更做不了皇帝。何況太后已死,無法責(zé)怪,這種郁悶情緒一直郁結(jié)在心中。此次,隨著諫官的揭發(fā),又重新揭開了他心底里的一個傷疤,在他為生母的不幸命運而心里滴血時,他也找到了一個最終的出氣筒和替罪羊。歷史宿命既然如此,晏殊也就在劫難逃了。晏殊被貶謫的原罪有二:一是沒有在李妃墓志中說實話,犯了欺君之罪,但這又是一個讓仁宗皇帝說不出口的罪狀;二是他在擔(dān)任樞密使時驅(qū)使官兵為自己建造府邸,“廣營以殖私,多役兵而規(guī)利?!薄@是一個可以說得出口的罪名,晏殊就是假這一罪名而被貶。

        這已是晏殊的第三次被貶,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被貶。晏殊此時已五十三歲,他可能預(yù)感到不再有出頭之日,揮別京師,一臉沉郁,前程從此步步成灰,一個人走到這樣的地步,再也沒有了希翼、期盼和追求。其實,宋代官員沒遭受過貶謫的殊為少見,而貶官的待遇自有高低,其中趙普的待遇是最高的,哪怕被貶也享受宰相級待遇。除趙普之外,朝廷對晏殊也算是很優(yōu)待的了,這次他是頂著一個工部尚書的虛銜知穎州。被貶七年后,年屆花甲的晏殊又以戶部尚書、觀文殿大學(xué)士知永興軍(今西安),六十三時知河南,又遷兵部尚書,封臨淄公。這一次被貶十余年,晏殊一直享受正部級待遇。至和二年(1055年),他已六十四時,老病纏身,才終于獲準(zhǔn)回京就醫(yī)。當(dāng)病情好轉(zhuǎn),他倒也沒有托病賴在京師,又誠摯地向仁宗奏告,請求以老病之身再赴貶謫之地。這又是晏殊表現(xiàn)出來的實誠了,而他也又一次以實誠感動了天子。當(dāng)四十五歲的仁宗皇帝,看到晏殊那長滿了老人斑的臉孔,心底里油然泛起了幾許蒼涼。他或許又回想起了晏殊還是太子舍人的那段歲月,那時候晏殊正值而立之年,一張臉是那樣儒雅光亮,在他這個太子面前還有幾分矜持的威嚴(yán),可如今,這一張老臉上,露出的卻是謙卑而遲緩的笑容。這讓仁慈的天子不由得一陣心酸,念他實在太老了,特命他“留侍經(jīng)筵”,也就是為皇帝講授經(jīng)史,并下詔五日一朝。人生與歷史如同輪回,一個當(dāng)年的太子舍人,如今又變成了為天子講經(jīng)的君師。對于一個被貶的罪臣,這已是很優(yōu)待也很輕松的安排了。未幾,仁宗又看在他抱病為自己講經(jīng)的份上,恢復(fù)了他部分宰相級的待遇,其禮儀、隨從均與宰相待遇相同,只是不復(fù)有往日的權(quán)勢。但沒過多久,晏殊又病倒了。仁宗聽說,正欲乘輿去探望他,晏殊聽說后,立即派人飛馬稟告皇上,說自己的病快好了,請圣上莫要耽憂和牽掛?!@大約就是他對天子說的最后一句話,沒過多久,他便去世了,享年六十四歲。

        晏殊走得這樣快,讓仁宗皇帝有些出乎意料,也讓他一直抱憾不已,遺憾的不是沒有讓晏殊多當(dāng)幾年太平宰相,而是在晏殊病逝前君臣倆錯過了最后一次見面的機(jī)會。一個天子的遺憾自然有很多方式來彌補(bǔ),仁宗詔命,朝廷為晏殊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仁宗親往祭奠,并追贈為司空兼侍中,謚元獻(xiàn)。天子又為之親篆碑銘:“舊學(xué)之碑”。

        在一個“造極于趙宋之世”的文治盛世,作為人臣的晏殊,無論生前富貴尊榮,還是死后的哀榮,也算是極一時之盛了。

        在北宋歷史上,只有兩位絕頂聰明的人物號稱“太平宰相”,一是晏殊,二是蔡京。

        晏殊之后,宋仁宗在主持制科御試時,因蘇軾、蘇轍昆仲聯(lián)袂登榜而興奮之極,史稱“仁宗策賢良?xì)w,喜甚,曰:吾今又為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蓋軾、轍也!”然被仁宗皇帝視為天下奇才的蘇氏昆仲,“卒不得大用”。

        回溯晏殊一生,生于太宗朝,又歷真宗、仁宗兩朝。他的第一個歷史形象,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神童。趙宋之世雖神童輩出,但以神童的特殊身份而登科入仕,抵達(dá)人間權(quán)力的巔峰狀態(tài),除了晏殊還未見第二位;晏殊的另一極具代表性的歷史形象便是所謂太平宰相了,他先后輔佐了真宗和仁宗這兩位北宋歷史上著名的守成之主,以太平宰相佐守成之主,如天作之合的歷史互文。

        在長達(dá)半個世紀(jì)的仕宦生涯里,晏殊恪守中庸之道,也深諳權(quán)力之道。雖說也經(jīng)歷過三起三落,但他三入府院,幾度身居高位,從執(zhí)政的參政知事到位極人臣的宰相,從掌軍的樞密副使到樞密使,期間還做過一段總理帝國財政的三司使,這些國家的政治、軍事、財政樞要大臣他幾乎都擔(dān)當(dāng)過,對當(dāng)時的政治,既有全面的又有多維度的了解。但從歷史事實看,他雖說不乏高智商的政治謀略,卻鮮有政治思想,其政治立場,基本上是溫馴地、又很聰明地順?biāo)斓酆蟮闹家?,但遇到合適的時機(jī)偶爾也會提出一些明智的政見。在歷史關(guān)頭,他英雄氣短,而中庸之氣太重,又過于愛惜“羽毛”,在他身上看不出范仲淹身上那種高遠(yuǎn)而超拔的精神光芒,多以明哲保身而回避風(fēng)險,這讓他在歷史的關(guān)鍵時刻、在一個關(guān)鍵崗位上沒有發(fā)揮關(guān)鍵性作用,以致在政治上無重大建樹。無論同前輩名相趙普和寇準(zhǔn)相比,還是與同時代的范仲淹、歐陽修等人相比,他都稱不上政治家。他對政治的貢獻(xiàn),僅僅體現(xiàn)在薦引人才、為國蓄才、知人善任上,而最典型的莫過于對范仲淹的薦引。他不是政治家,但他發(fā)現(xiàn)并薦引了一個偉大的政治家。誠如范鎮(zhèn)對他的挽辭:“平生欲報國,所得是知人。”從本質(zhì)上看,他也算得上一個公忠謀國、當(dāng)之無愧的國士,對此,歐陽修在為晏殊撰寫的《神道碑銘》中亦給以客觀公正的評價:“其由王官宮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輔道圣德,憂勤國家,有舊有勞,自始至卒,五十余年。”這與另一個號為“太平宰相”的一代奸相蔡京是有著根本不同的。

        又看他在教育上的貢獻(xiàn),歷史上對他的評價甚高,認(rèn)為他是宋代最早興辦官學(xué)的,對此我已在前文提及,他在教育上的開創(chuàng)性貢獻(xiàn)以及所發(fā)揮的實際作用,都遠(yuǎn)不如范仲淹,若尊重既有的歷史事實,他也難以稱得上一個教育家,更非《宋史》所謂“自五代以來,天下學(xué)校廢,興學(xué)自殊始”,北宋興教辦學(xué)第一人,當(dāng)首推范仲淹。

        歐陽修為晏殊撰寫的挽辭,可謂是對此公了解深透的一句諍言:“富貴優(yōu)游五十年,始終明哲保身全?!备`以為,晏殊這個太平宰相最大的意義,或許更適合作為一個太平盛世最經(jīng)典的符碼而存在,而那盛世密碼就在他的詞中。

        晏殊還有一個當(dāng)之無愧的身份,北宋著名詞人。他雖說出身卑微,但上蒼慷慨地賜予了他一生的天賦和“黃金屋”、“顏如玉”的富貴美妙生活,他的一生和那個太平盛世一樣恍若身在夢中,在他眼里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是美好的,其詞得富貴悠游之滋養(yǎng),在榮華中生長,每一句皆如從錦囊里掏出的美妙辭章。有人說他的詞“出于天然”,卻只是在春華秋月的天然中婉轉(zhuǎn),但對最直接、最真實的現(xiàn)實生活,如范仲淹筆下的那些民生疾苦和國家憂患,在他筆下則是一片空白地帶,他“雖起田里”,但自從離開“田里”便一直保持著一種遠(yuǎn)離與超然的姿態(tài),這讓他的詞雖有人生況味,卻沒有屬于一個士大夫的內(nèi)省和擔(dān)當(dāng),更沒有奪人眼目、攝人魂魄的扎扎實實的生活內(nèi)容和生命體驗,沒有堅韌的根須,只有綽約的風(fēng)姿。他最享受的生活是“一曲新詞酒一杯”,他對生命的體驗也只是“說盡平生意,雁在云魚在水”。若以一句話來對晏殊的詩文進(jìn)行高度概括,又可以借用歐陽修的一句話:“晏公小詞最佳,詩次之,文又次于詩,其為人又次于文也。”

        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晏殊對功名自是十分看重的,天底下又有幾人真的不看重功名呢,又不想通過功名去換取富貴呢?若以宋朝與別的王朝進(jìn)行比較,就是在一個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文治時代,這樣的交易變得比較公平了,對文人、文章也就有了比較高的估價。但也有人既想以詩文牟取功名,卻又酸文假醋地唾棄功名。譬如說那個“奉旨填詞”的風(fēng)流才子柳永柳三變。走筆至此又要提及晏殊與柳永的一段過節(jié)了,也是詞壇趣話之一。柳永只顧按自己的心情填詞,卻沒有考慮政治后果,把當(dāng)今圣上給得罪了。據(jù)吳曾《能改齋漫錄》載:一次科場大比之后,“臨軒放榜”,宋仁宗一眼看到柳三變(柳永原名)的名字,忽然想起此前讀過一曲《鶴沖天》,有一句讓他過目難忘:“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倍冞@個名字又特別好記,當(dāng)他在進(jìn)士榜上一眼看到柳三變這名字,便發(fā)出一聲哂笑:“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天子一聲哂笑,就把他柳三變一個到手的進(jìn)士給笑落了。于是,柳三變只好半是自嘲、半是哀怨地自稱“奉旨填詞”,兀自去過他那淺斟低唱、眠花宿柳的生活。但這個柳三變對功名又偏偏非??粗兀豢荚倏?,還真是登上了進(jìn)士榜。但他既得罪了皇上,誰又敢給他授官呢?據(jù)宋人張舜民的《畫墁錄》所記,柳永中了進(jìn)士,但主管人事的吏部不敢給他授官,他只能越級上訪,“詣?wù)?,政府也就是相府,而此時攝政的宰相正是晏殊晏相公。

        柳永早已聽聞,晏相公是一個“獎掖后進(jìn),如恐不及”的好宰相,可他卻沒有好運氣。在宋人筆記中,晏殊和柳永的那段簡短對話趣味盎然,晏殊是明知故問:“賢俊作曲子么?”而柳永也實在是太不聰明了,竟說“只如相公亦作曲子”,這是啥話?你那些淫曲艷詞能夠與人家晏相爺?shù)那酉嗵岵⒄撁??柳永因一句詞惹惱了皇上,又因一句話又得罪了宰相,晏殊隨即反唇相譏:“殊雖作曲子,不曾道‘針線慵拈伴伊坐?!笨催@句詞的前后是“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慵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這是柳永以相好女性的口吻來表達(dá)了對功名利祿的唾棄,而宋朝以科舉為國擇仕,柳永既想通過科舉入仕,又口無遮攔,連連觸犯了一個王朝的大忌,而晏殊黜退他,與仁宗皇帝如出一轍,你柳三變既如此唾棄功名,又何必當(dāng)官呢?

        說起來,晏殊那一曲千古絕唱《浣溪沙》也有一段趣話。據(jù)說,晏殊有一次去杭州,途經(jīng)揚(yáng)州,下榻淮東第一觀大明寺,唐代高僧鑒真東渡日本前便在此傳經(jīng)授戒,文人騷客到了淮揚(yáng),自然不會錯過這一座山水園林般的古剎,而古代文人有題壁的習(xí)慣,在寺壁上留下了琳瑯滿目、逶迤相接的詩詞。晏殊在酒宴之前,閉上雙目,一邊沿著墻根慢慢前行,一邊讓侍從為他吟誦壁上的詩詞,認(rèn)詩不認(rèn)人,不許讀出作者的姓名與官爵。這也是他的習(xí)慣之一。他這樣一路聽過來,一路閉著眼睛微微搖頭,這滿壁爭奇斗妍的詩詞還真沒有幾首讓他點頭稱善的。一道詩墻漸漸走到了盡頭,晏殊聽到的已是最后一首詞,他眼光一閃,睜開眼,看看此詞是何人所作?一看,卻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落款為江都尉王琪。

        就憑這首詞,晏殊也不會小瞧一個小小的江都尉,他隨即便盛情邀請王琪來與自己一起飲酒賦詩。時值暮春,落花流水,這讓晏殊觸景生情,忽然想起一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一直到如今也沒能接上下聯(lián),而他剛一提起,王琪便應(yīng)聲而對:“似曾相識燕歸來?!标淌膺B聲叫絕,“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妙,妙,實在太妙了!后來,他便將這一聯(lián)用于了他的代表作《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币粋€人一輩子可以寫出很多上佳之作,但如此絕妙的好詞,乃是神曲,一輩子能寫出一首就足矣,所謂神來之筆,所謂上帝握著你的手在寫,指的就是這類神妙之作,不是作品,而是神品。王琪一輩子寫了不少上佳之作,缺少的就是這樣的神品,他在詞壇的影響力也就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晏殊,但他卻為晏殊的一首千古絕唱而做出了神奇的奉獻(xiàn)。而晏殊覺得這樣的神來之筆用了一次還不不夠,他還在其詩七律《示張寺丞王??薄分杏昧艘淮危骸霸惹迕骷傥撮_,小園幽徑獨徘徊。春寒不定斑斑雨,宿醉難禁滟滟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游梁賦客多風(fēng)味,莫惜青錢萬選才。”雖說同樣用了那如得神助的一聯(lián),但這首詩又遠(yuǎn)不如其小令《浣溪沙》了,可見光有一句神來之筆還不夠,還有很多神秘的因素在起作用。這也是藝術(shù)的神秘性,時空中所有的秘密都沒有藝術(shù)神秘。

        晏殊被后世尊為“北宋倚聲家初祖”,在北宋詞壇上,他與歐陽修并稱“晏歐”,又與其子晏幾道被稱為大晏和小晏,而北宋以詞而勝于其詩其文者,又被后世譽(yù)為一流詞人者,晏殊當(dāng)為第一人,庶幾也可稱之為北宋第一詞人。但從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看,晏殊似乎還沒有以一流詞人而入他的法眼,史上被他列入一流詞人的共有八位,五代南唐李后主、后唐馮延嗣;北宋歐陽修、蘇軾、秦觀、周邦彥;南宋辛棄疾;清代納蘭性德。不過,晏殊那首《蝶戀花》中的“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被王國維稱之為“此第一境也”,這是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的第一境界。

        晏殊描繪出了這個第一境界,又是否真正抵達(dá)了第一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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