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祥
再論幾種平首布幣的形制關(guān)系
朱安祥
前輩學者對布幣形制的演變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過討論和研究。如鄭家相先生認為:“圓肩圓足布之鑄,其時較晚……因感尖足之刺膚,改其制為類方足;又感方足之刺膚,改其制為類圓足,貨幣形制以便利為條件,至是已有漸趨圓形之勢,而圓肩圓足布予以產(chǎn)生”①。何琳儀先生進一步指出:“自三家分晉前后至秦統(tǒng)一之前,趙國布幣經(jīng)歷如下演變過程:聳肩尖足空首布→聳肩尖足平首布→平肩尖足平首布→類方足布→方足小布→類圓足布→圓足布→三孔布,可謂井然有序,洞若觀火”②。張弛先生認為:“圓足布是從尖足布演化發(fā)展而來的,三孔布則是從圓足布發(fā)展而來,這些演化大致經(jīng)歷了以下幾個階段:尖足布→圓首圓肩尖足布→類圓足布→圓足布→三孔布”③。吳良寶先生在仔細地辨析了類圓足布和類方足布的特征后,指出:“方足小布與圓足布都是由尖足布演變而來,二者是一種演變上的并列關(guān)系,而不是通常所說的由尖足布演變出方足小布,再由方足布演變出圓足布”④。前輩學者已有的成果為我們進一步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隨著近些年新出土資料的豐富,就布幣形制演變這一問題還有繼續(xù)深入討論的必要,筆者試圖提出一些不成熟的觀點,祈請老師指正。
平首尖足布是從聳肩尖足空首布演化而來,這一觀點學界無疑義⑤。其實,不僅在形制上,從流通地域上考察,二者也具有傳承關(guān)系。聳肩尖足空首布的出土地范圍主要包括山西省臨汾地區(qū)的曲沃、侯馬、翼城,運城地區(qū)的新絳縣、稷山、芮城、聞喜和夏縣,晉中市的壽陽、榆次區(qū),太原市;河南安陽市區(qū)及所轄林縣,三門峽市轄下的靈寶,鶴壁市的??h,新鄉(xiāng)市的汲縣,以及河北的平山縣,其流通區(qū)域基本覆蓋了春秋時期晉國疆域的大體范圍。而尖足布的出土地區(qū)主要集中在山西陽高、浮山、洪洞、祁縣、原平、懷仁、定襄、孟縣;河北張家口、蔚縣、豐寧、柏鄉(xiāng)、臨城、灤平、石家莊;內(nèi)蒙古涼城、呼和浩特、赤峰;遼寧遼陽、鐵嶺、莊河等地,流通區(qū)域在山西北部、內(nèi)蒙古與河北東南部。趙國建立之初,繼承了晉國北部和西北部的大部分疆域,在原來流行空首布的區(qū)域里,鑄造了便于攜帶和交換的尖足布,這是合乎情理的。
尖足布分為大、小兩型,大型者兩肩聳起較為明顯,更接近于聳肩尖足空首布。從大型布銘文所涉及到的地名與其出土地范圍來看,主要集中在以晉陽為中心的戰(zhàn)國早期地域范圍內(nèi),而小型布所涉及到的地名則在大型布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分散、擴大。吳良寶先生也指出:“從尖足布的出土地來看,尖足大布最遠出土于今內(nèi)蒙古包頭、涼城等地,應(yīng)是戰(zhàn)國中期武靈王拓地云中、九原之后的結(jié)果;尖足小布在山西、河北、遼寧、內(nèi)蒙古等地廣為出土,相比之下,尖足大布卻不見遼寧、河北北部”⑥。這些跡象告訴我們,大型尖足布為早期鑄造的貨幣,而小型布則略晚。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從出土數(shù)量上看,大型布的鑄造時間可能不長,而小型布的鑄造時間可能持續(xù)較長。
類方足布與小型尖足布形制相似、重量相當、銘文基本相同,從金屬合金成分方面看,二者合金成分大致相同,也較好地說明了類方足布直接沿襲了尖足布,由此推測二者應(yīng)該是同一體系的貨幣⑦。近期,又見到一枚銘文為“壽陰”之小型尖足布,此布正面只有一條中豎線,連接首部與襠部,背面有呈 “”型的三條豎線 (彩頁9圖1)⑧。這枚尖足布的形制與晚期方足布基本相同,而且尖、方兩種布幣經(jīng)常共同出土。因此或可認為:由尖足布演變成了方足布,類方足布則是屬于中間的過渡形態(tài)。
關(guān)于圓足布目前看起來問題較多,我們先討論尖足布與圓足布之間的關(guān)系。彭信威先生曾說:“一般圓足布首是不應(yīng)有豎紋的,而晉陽、茲氏和大陰的布首也有兩道豎紋,而且兩肩和兩足的圓味也和其他圓足布不同,這使人疑心圓足布是從尖足布蛻化出來的,大概同上面幾種方足布一樣,還是尖足布地區(qū)受到圓足布的影響。這種影響是相互作用的,就是地道的圓足布如離石,有時也在布首鑄兩道豎紋”⑨。彭先生仔細觀察各種類型的布幣,提出這些觀點是很有見地的,當然也有失誤的地方。吳良寶先生指出:“所謂的 ‘晉陽、茲氏和大陰’布只能是尖足布 (屬于其中的類圓肩圓足類型),它的 ‘布首有兩道豎紋,而且兩肩和兩足的圓味也和其他圓足布不同’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同樣 ‘有時也在布首鑄兩道豎紋’的 ‘地道的圓足布如離石’等,也不是真正的圓足布,由上文論述可知,也屬于尖足布范疇⑩。吳先生指出所謂晉陽、茲氏和大陰為類圓足布是正確的,可是認為“地道的圓足布如離石”也不是真正的圓足布則不正確。近些年,山西省出土的圓足布數(shù)量很可觀,其中就揀選出面部帶有兩條豎線,背面首部有一條豎線、布身有兩條豎線,呈“”形的大型圓足布藺和離石 (圖1),這種形制獨特的藺與離石布和圓足布形制完全相同、而且重量相仿,應(yīng)該是屬于圓足布范疇。從正面首部和背面存有與尖足布相同的豎線來看,圓足布一定受到了尖足布的影響。彭先生在原文中估計也是想表述這個意思,從上面談到 “這使人疑心圓足布是從尖足布蛻化出來的”,這一句可證明,后面應(yīng)該是 “還是圓足布地區(qū)受到了尖足布的影響”。
在已經(jīng)披露出的異形圓足布中,其形制也是有差異的,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背面首部處有一條豎線,另一種則沒有 (彩頁9圖2、圖3)。很明顯,背面有中豎線的直接繼承于尖足布,之后逐漸省去這一條線,與以后的圓足布背面就沒有差別了。
接下來討論類圓足布是否為尖足布到圓足布之間過渡產(chǎn)物這一問題。我認為,答案應(yīng)該是否定的。從重量上講,按照金屬鑄幣的規(guī)律,早期鑄造的錢幣體型稍大,也較之晚期的鑄幣重量足。若是圓足布受到類圓足布的影響,為什么類圓足布只見有小型鑄幣,而且類圓足布的重量也沒有圓足小型布重。從出土的實物看,類圓足布絕大多數(shù)鑄造粗糙,遠沒有圓足布精美。從形制上看,二者之間并沒有相同的紋飾、銘文。因此,類圓足布不是尖足布到圓足布的過渡產(chǎn)物。
由于三孔布并沒有出現(xiàn)與之前尖足布、圓足布相同的紋飾,加之使用了 “朱兩”這一種更為成熟的貨幣單位,說明三孔布的出現(xiàn)時間晚于圓足布,很有可能是從圓足布發(fā)展、演變而來。我們注意到:三孔布的背面有不少的紀值數(shù)字,這與方足布背面的紀值數(shù)字有差距,其中最大的差距就是 “二十”的寫法,三孔布背面二十多寫成 “廿”,作 “”形,而晚期的方足布二十多寫成兩個豎劃,一個豎劃表示十,兩個即二十,作 “||”形。戰(zhàn)國時期,用一豎表示十,兩豎積累為二十這種紀數(shù)方法與用 “廿”這個字表示二十之意是大不相同的。從字形上看,兩豎為十,僅僅是一種紀數(shù)方式,而 “廿”的使用,不僅是一種紀數(shù)方式,而且形成了一個專有字來表示 “二十”之意。從讀音上講,兩豎沒有讀音,只能表意。“廿”至少擁有一個讀音,而且可讀為兩個音節(jié),即讀為 “二十”。貨幣上寫成 “廿”字形的除了三孔布之外還有圓足布,很明顯三孔布與圓足布使用了同一種紀數(shù)方法,二者應(yīng)該具有傳承關(guān)系,并且鑄造時間應(yīng)該相距不會太遠。圓足布目前只發(fā)現(xiàn)兩種銘文,即 “藺”與 “離石”,這是戰(zhàn)國時期很著名的兩座城池,習見于文獻記載。據(jù)相關(guān)史料可知,此二地最終入秦的時間在公元前282年,因此這一年也是圓足布鑄造的下限時間。方足布屬于戰(zhàn)國最晚期、三晉地區(qū)廣泛鑄造的貨幣形式,怎么會在圓足布之前影響到它呢,這種觀點是不對的。另外,如果三孔布受到了圓足布的影響,那么以往對三孔布的鑄造時間定為 “公元前四世紀中山國的貨幣”也是錯誤的。
圖1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這幾種布幣的形制演變不是單一的誰演變成了誰,很有可能是一種雙線的、平行的演變方式。尖足布為早期的形態(tài),之后很可能就產(chǎn)生了圓足布或是小型尖足布,這是兩條演變線路,至于圓足布早還是小型尖足布早,這點很難說清。再往后圓足布又影響到了三孔布,而另外一條線路,則是類方足布、方足布 (圖2)。
圖2
至于類圓足布,筆者認為它應(yīng)該屬于尖足布的體系,出現(xiàn)的時間與類方足布大致相同,與圓足布并無多大關(guān)系。
注釋:
① 鄭家相:《中國古代貨幣發(fā)展史》,三聯(lián)書店,1958年,第136頁。
② 何琳儀:《古幣叢考》,安徽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2頁。
③ 張弛:《三孔布考辨》,《文物春秋》1990年4期。
④ 吳良寶:《試論幾種平首布幣的形制關(guān)系》,《江漢考古》1998年2期。
⑤ 為了行文規(guī)范,本文對各類形制布幣的稱謂均沿用黃錫全先生 《先秦貨幣通論》一書。
⑥ 吳良寶:《中國東周時期金屬貨幣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141頁。
⑦ 周衛(wèi)榮:《中國古代錢幣合金成分研究》,中華書局,2004年,第6頁。
⑧ 圖片來自任一民、艾亮主編:《緣聚三晉:山西私人收藏歷代貨幣珍品集》,三晉出版社,2014年,第36頁。
⑨ 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6頁。
⑩ 吳良寶:《試論幾種平首布幣的形制關(guān)系》,《江漢考古》1998年2期。
(責任編輯劉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