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棟

(隴東學院外國語學院，甘肅慶陽745000)

在整個人類歷史上，自從有了交流和溝通，便有了翻譯活動，可以說，翻譯是最為古老的活動之一。I.A.理查德認為“翻譯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復雜的事情之一”［1］。復雜的事物自然需要窮理究源。自翻譯實踐始，便有對翻譯活動的各種研究，但縱觀中外譯論，無論怎么發(fā)展，不外乎分析原文、研究翻譯轉(zhuǎn)換、對比評論譯文、論證翻譯活動與周圍環(huán)境關系等等。對原文的分析離不開語法分析和文本解讀，研究翻譯轉(zhuǎn)換離不開對譯者個體狀況的分析和認知，而對比評論譯文可以更好地反證和了解翻譯活動。

圖里認為，任何一個雙語者，只要擁有一定的語言能力，就能成為一個“自然”的譯者，并且雙語能力與翻譯天性是共存的［2］。威爾斯也認為，譯者只要會分析文本和產(chǎn)出譯語，就具備了一定的翻譯能力［3］。只具備這樣的自然能力真的就能勝任翻譯任務或者是翻譯工作了嗎?除了語言因素外，譯者，特別是新手譯者，在文本處理過程中還會受到什么限制因素的制約?常言道:“心之所向，身之所往。”這是人之常情，譯者的意念傾向是否會對其譯文產(chǎn)出造成必然影響?筆者帶著這一疑問進行了一項實證研究。

2 翻譯任務及結(jié)果分析

為了提高學生的完成效率，達到教學測試和研究目的，本次翻譯任務的分配堅持及時和適量原則，并兼顧一定的趣味性，以調(diào)動學生參與的積極性。

2.1 原文來源與簡析

翻譯的原文是一段在網(wǎng)上廣為流傳卻無參考譯文的短文，筆者覺著有趣，便在教學中讓學生做了試譯。原文如下:

No English dictionary has been able to explain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words“COMPLETE”and“FINISHED”.Some people say there is no difference between“COMPLETE”and“FINISHED”，but there is.When you marry the right woman，you are COMPLETE and when you marry the wrong woman，you are FINISHED!When your wifecatches you with another woman you are COMPLETELY FINISHED and when your wife likes shopping so much you are FINISHED COMPLETELY!

這篇短文很簡單，僅有4句話，對照詞匯水平測量表可以看出，全文74個英文單詞幾乎沒有超出初二學生水平的生詞，而涉及到的句型分別為:1個簡單句，1個省略掉引導詞that的賓語從句(屬于簡單復合句)，1個時間狀語從句(其實在這里是表示條件的)，最后1個是并列從句。這些句型對于高中學生而言都不會存在任何挑戰(zhàn)，經(jīng)過高考的學生做這篇短文翻譯，照理完全是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

2.2 任務分解與測評結(jié)果

筆者的任務分解對象為大學本科生，有英語專業(yè)一年級和四年級的學生及非專業(yè)的一年級學生參與了翻譯，共計219名同學。其中男性譯者84名，女性譯者135名。除4份女性譯者譯文有明顯抄襲痕跡外，其余譯文均為有效譯文，有效譯文占到譯文總數(shù)的98.17%。

雖然不是職業(yè)譯者或?qū)I(yè)譯者，但是同學們做得很認真，有許多同學增加了大量的注釋，說明了自己的對文本的認知和解讀。極個別同學對些許地方理解有誤，如:有同學將When your wife catches you with another woman譯為“當你的妻子帶著另外一個女人抓到你”，這里的“帶著”是將with理解得太過死板造成的。其余部分都是相同認知的不同表達而已。但是，最后的譯文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有趣的現(xiàn)象:全體女性譯者都認為，“如果你的妻子喜歡購物，你們就太圓滿了”;而84名男性譯者中除了2名男性譯者與女性譯者觀點一致外，其余的都是與女性譯者完全相反的理解，即“如果你的妻子喜歡購物，你就完了!”。甚至還有男性譯者加注說，“你就是個會說話的銀行卡”，等等，類似說法不一而足?，F(xiàn)場對2名與女性譯者持相似觀點的男性譯者進行了訪談，他們的答案是，“賺錢就是給妻子花唄”。

從上述的任務分解情況看，交給大學生翻譯這篇短文，不會因為詞匯和句型等問題造成誤譯，剩下只有一種可能性會影響到對原文的理解，那就是譯者的個人期待。另外，學生以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譯文，體現(xiàn)出了應有的譯德。也就是說，譯文不存在敷衍了事而造成的負面影響，一切都是自然狀態(tài)的流露，符合研究條件的需求。

2.3 文本分析及參考譯文

實際上，這篇短文是圍繞finished和complete這兩個同義詞的區(qū)別展開的，融生活體驗于一體，讀來輕松幽默。finish作動詞是“完成;結(jié)束”的意思，finished作形容詞是“完結(jié)的;完成的;精巧的”的意思，而作為finish的過去分詞，其意思是“毀掉”。complete作形容詞是“完整的;完全的;徹底的”，作動詞是“完成”的意思。許多同學對這兩個詞都有一個懵懂的認識，就是兩者都有“完”的意思，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種“完”法，也就是沒有弄清詞義的褒貶色彩。另外，有些同學雖然明白二者的區(qū)別，但這繞口令式的說辭讓其蒙蔽了認識，便求教于潛意識的個人好惡進行判斷，這時候，學生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所產(chǎn)生的個人期待便走到了前臺發(fā)揮作用，產(chǎn)出的譯文往往是主觀的判斷而非理性的分析。

其實，雖然在句末對這兩個詞進行了顛倒修飾，但始終未變的核心是finished，也就是說，finished總是在被completely所修飾。英語中，副詞的位置相對比較靈活，可以對形容詞進行前置修飾，也可以進行后置修飾，兩者之間的程度略有差異，但基本意思影響不是很大。現(xiàn)將試筆譯文附上，就教于讀者:

所有的詞典均無法就“Complete”和“Finished”這兩個詞的區(qū)別作出解釋。有人說“Complete”和“Finished”壓根兒就沒區(qū)別，而事實上，區(qū)別還是存在的。假如說你娶對了媳婦兒，你就是“完滿了”，但若是與不合適的人過活到了一塊兒，你肯定要“玩完了”。若是給老婆抓著你有外遇，你算是“徹底完蛋了”，而老婆要是個購物狂，你即便沒有徹底完蛋，也夠得上“完蛋到家了”。

3 誤譯探源

新手譯者的譯文不符合客觀規(guī)律或狀況，是誤譯的直接體現(xiàn)。而誤譯的產(chǎn)生不僅僅限于雙語知識、翻譯技巧和背景知識，誤譯的現(xiàn)象還折射出社會的、心理的、政治的、文化的種種令人回味的情況［4］。英漢誤譯的形式各異，導致的原因各不相同，本文所指涉的原文不存在難詞難句問題的干擾，也不存在背景知識欠缺的困擾而造成曲解，主要是由譯者的個人期待所造成的。個人期待是社會文化影響的反映，會隨著社會風氣的變化而變化，也因個人經(jīng)歷及對社會的體察不同而不同，同時，不同的性別因利益導向的認知差異也會造成不同的個人期待。下面將從主觀判斷和認知差異兩方面來探討個人期待對原文理解的影響。

3.1 主觀判斷對理性分析的消解

翻譯是一種人類文化間借助符號進行的交流活動，它包括了對信息的接受、譯解、加工、創(chuàng)制等復雜過程。譯者想要成功地翻譯原著，首先要理解并接受原作者的寫作意圖和特定的表達方式［5］。然而許多新手譯者這種任意發(fā)揮、有悖原義的翻譯，很明顯并沒有遵循源語作者的寫作意圖，也沒能很好地理解這種特定的表達方式。

3.1.1 過分依賴主觀判斷

從翻譯哲學的思辨角度來分析，翻譯活動難免打上主觀判斷的烙印。主觀判斷是人類的一種心智活動，往往是指缺乏客觀標準的情形下，對事物進行選擇或推斷的行為。就譯文末尾的價值標準來看，并無對錯之分，而要看站在哪個立場上來看待這個問題，因此，可以說，這樣的表述就是一種缺乏客觀標準的情形。男女雙方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各自的表達都是合情合理的，從而在譯語表述的時候訴諸于個人主觀意識。當然，主觀判斷并不總是以靜態(tài)的面貌呈現(xiàn)，它一方面會受到價值取向和信息量的影響，另一方面會受到情景、情感以及個人經(jīng)歷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從歷時角度看，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所受到的外界刺激不同，對同一事物能夠產(chǎn)生不同的認識;從共時角度看，不同的人往往對同一事物持不同的看法，世界上不存在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這或許是一種客觀存在，但更多地體現(xiàn)出一種價值判斷。然而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不同的人乃至不同性別的人很有可能對同一事物產(chǎn)生完全相同的認識。受試者中的2名男性譯者與女性譯者的價值判斷重合，就屬于這種情況。這種過分依賴主觀判斷的意識本應該是每一位譯者在翻譯活動中竭力克服的，然而新手譯者尚未養(yǎng)成在翻譯活動中“去個人因素”的習慣，反倒依賴它“幫助”自己理解原文，卻沒有意識到這種幫助更多地將自己推向預期誤判。

3.1.2 預期誤判的引導

本文探討的譯文錯誤的出現(xiàn)不是受限于單詞和句法，而更多的是受到了個人價值取向或者利益傾向的影響。用伽達默爾的話來說，就是“在理解活動的一開始，就有一種對意義的預期引導著我們的理解努力”［6］。這種預期就是受社會文化影響而形成的潛在意識形態(tài)。盡管英漢兩種語言有著很大的差異，但都是文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也是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隨著中西文化的不斷交融，中國人的消費、婚戀觀也受到一定的影響，女性大都突破了以前勤儉節(jié)約的理念，而接受了超前消費，乃至變得有些拜金。不可否認，這種觀念也盛行在當下的多數(shù)大學生中間，她們認為，只要放開讓自己開心購物，兩人才能和和美美，這種潛意識便導致其撇開原文意思，產(chǎn)出了符合自己期待和需要的譯文。當然，這里不能簡單地用女性譯者的誤譯來反襯男性譯者在翻譯時的理性，男性譯者的“正確”理解并不是一種真實存在，因為在隨后的分析解讀時，要求男性譯者逐一解釋自己的觀點時，發(fā)現(xiàn)他們都只是憑著感覺走，而沒有依據(jù)詞語本身意義。部分男性譯者的注釋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這一點，他們在翻譯時無意中流露出了抱怨的語氣，如果不是深有體會就是對當下社會現(xiàn)實有所體察，也是受到了個人意識形態(tài)的較大影響。至于2名與女性譯者理解相同的男性譯者的特殊情況的出現(xiàn)，訪談詞已經(jīng)一語道破了他們的真實想法。翻譯不單單只是語言層次上的轉(zhuǎn)換，它更是社會和文化因素的影響［7］。譯者在進行翻譯時難免會受到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影響而夾雜主觀判斷，這種主觀判斷在很大程度上壓過了客觀理性的分析。

3.2 認知差異對信息處理的扭曲

現(xiàn)實先于認知，而認知先于語言?？梢哉f，語言是現(xiàn)實與認知的產(chǎn)物?，F(xiàn)實中，個人體驗不同，形成的主觀意識自然也不盡相同，這就造成了認知上的差異。從語言翻譯角度來說，翻譯是以現(xiàn)實體驗為背景的認知主體對客體的反映。翻譯主體只有正確地理解原文，才能夠有效地產(chǎn)出正確的譯文。

3.2.1 認知思維的偏差

心理學認為，認知偏差是有問題的或者是錯誤的觀念和想法。預期誤判的引導使得大部分新手譯者朝著自己的期待漸行漸遠。譯文中，絕大多數(shù)男性譯者不接受無法承受之重，流露出情緒的宣泄;女性譯者認為購物舒心則生活圓滿。姑且不論這種想法和觀念的正誤，單就這種期待進行分析，可以看出，所有譯者的期待都是美好的，都希望能夠順著自己向往的方向發(fā)展。在譯文產(chǎn)出時，新手譯者沉浸在美好的向往之中，而忘記了自己作為信息傳遞者的身份，忽略了應該遵循“信”的基本原則。個體認知偏差是較為常見的現(xiàn)象，而這種集體認知偏差絕非模因論可以簡單解釋的，這是一種社會環(huán)境影響下的價值觀的集體偏差，對所謂的美好事物的向往已經(jīng)沖破了知識積淀的束縛，譯者不再顧及所掌握的雙語知識、轉(zhuǎn)換技巧、背景知識以及文本分析，而是單純地以個人偏好為基本出發(fā)點進行價值判斷，譯本翻譯成了價值訴求和張揚的舞臺。此外，這種認知的偏差體現(xiàn)出審美期待與生活期待的混淆，譯者脫離實際而進行美好幻想，已無法或者沒有心思再去體悟文本所要傳遞的幽默意味。

3.2.2 信息處理的扭曲

有學者認為，翻譯過程的理解不同于語言學中的單語理解或外語理解，語言理解是由語言的表層結(jié)構經(jīng)語言的深層結(jié)構向語義轉(zhuǎn)化的過程。而翻譯過程中的理解是基于個人認知對既定信息的處理，然后又基于這種信息處理重新組織目標語語言。重構的目標語必須要遵循作者的原義，以現(xiàn)有文本為基礎，否則就會造成誤譯的產(chǎn)生。翻譯是基于原文的信息編碼，也就是說，譯者在進行產(chǎn)出之際，他們所有的活動都與信息處理息息相關［8］。翻譯過程本身可視為認知對信息處理的過程，牽涉到譯者一系列的心理活動。同時，翻譯的存在本身就具有社會性，它一方面為一定的社會階級服務，也為自己的目的服務，體現(xiàn)著譯者自己的意圖。男女譯者的譯文在反映文化關照下的社會現(xiàn)象的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個人對之感受的不同，這才有了極少部分男性譯者認同女性觀點的譯文。在處理同一信息時，認知差異對信息的扭曲造成了誤譯的產(chǎn)出。當然，限于受試面的緣故，也不排除有女性譯者也會站在男性的立場上，做出另一種譯文的可能性，因為翻譯也是譯者自身心理的體驗。譯者作為闡釋者，持有的這種“成見”與“理解”參與翻譯活動的始末，意味著作品的意義并非作者給定的所謂原意，而是由闡釋者的歷史環(huán)境乃至全部客觀的歷史進程與認知差異所決定的。

4 結(jié)語

譯者首先是作為讀者身份出現(xiàn)的，由于人生經(jīng)歷和世界觀的差異，價值取向的不同，對于同一文本的理解和看待也必然千差萬別。在翻譯過程中，每一個人都不可能是一張白紙，或多或少受到這樣那樣的干擾，從而影響到對原文的理解和譯文的產(chǎn)出。

本文基于翻譯實踐任務完成情況的分析和解讀，發(fā)現(xiàn)新手譯者在翻譯時，個體性別差異和利益導向，都不可避免地會對原文認知和譯文產(chǎn)出造成影響，甚至導致誤譯的產(chǎn)生。新手譯者這種無度放大譯者自身權利的做法是十分有害的，不僅不利于譯者自身的成長，也會給翻譯行業(yè)帶來一定的消極反饋。翻譯不意味著交上一份譯文就可萬事大吉，讓新手譯者理解翻譯過程中的理解前提，是很重要的，而這種理解必須依據(jù)詞句本身意義，而不是個人主觀判斷。翻譯包括理解和表達兩個主要過程，而理解是表達的前提，唯有理解準確，才能有效地傳達原文的意思，達到忠實的標準。譯者可根據(jù)自己的審美意識自由地選擇翻譯策略，這本無可厚非，但不應該過分放大和任由自己的期待對原文認知和判斷造成影響，并最終導致誤譯的發(fā)生。對于新手譯者而言，閱讀原文時，一定要兼具欣賞和批評的眼光，在理解過程中仔細咀嚼原文意味，充分欣賞和感受原作美的要素，為下一步的傳達做好足夠的準備。唯有在翻譯時竭力控制個人期待，以客觀理性的態(tài)度去分析原文，新手譯者才能逐步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

［1］翟清永.論張谷若的翻譯:兼比較《苔絲》的三個中文譯本［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04.

［2］Toury G.Descriptive Translation and Beyond［M］.Amsterdam:Benjamins，1995:241－258.

［3］Wilss W.Perspectives and limitations of a didactic framework for the teaching of translation［C］∥Brislin R W.Translation，Applications and Research.New York:Gardner Press，1976:115－137.

［4］許建忠.翻譯錯誤價值論［J］.上海翻譯，2010(1):6.

［5］陳明瑤.誤讀誤譯現(xiàn)象的認知探析［J］.上海翻譯，2008(2):37.

［6］伽達默爾.哲學解釋學 ［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4:102.

［7］于潔.從意識形態(tài)操縱角度看魯迅之文學翻譯論 ［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7(2):62.

［8］楊承淑，鄧敏君.老手與新手譯員的口譯決策過程 ［J］.中國翻譯，2011(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