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霞
(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有明以來,統(tǒng)治者對宗教的扶植有目共睹。朱元璋為扶植佛道宗教勢力采取了許多措施,諸如優(yōu)禮著名僧人道士,屢建法會,修建寺觀,保護(hù)寺觀經(jīng)濟(jì)等?!睹魇贰分杏羞@樣的記載:
帝自踐阼后,頗好釋氏教,詔征東南戒德僧?dāng)?shù)建法會于蔣山,應(yīng)對稱旨者輒賜金袈裟衣,召入禁中,賜坐與講論。[1]3988
從史料記載看,洪武元年至五年,朱元璋幾乎年年都有這種行事。嘉靖《維揚志》《建平縣志》《江陽縣志》弘治《保定郡志》等對于朱元璋建寺觀皆有記述。如此種種,無疑為僧道勢力的恢復(fù)和發(fā)展提供了有利的條件。而到了明中葉,“那些會玩幻術(shù),講鬼話的道士又有些市場了,他們用長生不死,驅(qū)鬼斬妖,房中御女等花招又逐漸贏得了最高統(tǒng)治者的信任”[2]。尤其是嘉靖帝,二十余年不理朝政,成天打醮設(shè)齋,煉丹制藥。正因有皇帝的倡導(dǎo),宗教迷狂的毒霧不僅迷浸著皇宮朝堂,還刮到了鄉(xiāng)野民間,使村夫野老,市井小民也對釋、老頂禮膜拜,佛子羽流在社會上招搖過市,胡作非為。明代不少文人在其作品中揭露了僧道的丑行,如沈琪的《假和尚》揭露了僧人的虛偽狠毒,馮惟敏的《尼僧共犯》寫僧尼觸犯戒律,私相結(jié)合的故事等等。至于白話短篇小說,則當(dāng)推凌濛初“二拍”對僧道現(xiàn)象的揭露最為酣暢淋漓,不遺余力。
“二拍”中有和尚、尼姑和道徒出現(xiàn)的篇章共十幾篇。但引人注意的是,凡是僧尼道士,幾乎沒有一個好東西,皆是作惡多端,害人又害己者。在作者筆下,他們大都無善終?!秺Z風(fēng)情村婦捐軀》入話講臨安慶福寺寺僧廣明,在寺中私藏婦女,供其淫樂,被鄭舉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竟然惱羞成怒,將鄭舉人騙入房中:
……就把門閂了,床頭掣出一把刀來道:“小僧雖與足下相厚,今日之事勢不兩立。不可使吾事敗,死在別人手里,只是足下自己晦氣到了,錯進(jìn)此房。急急自裁,休得怨我。”
欲將其置于死地。虧得鄭舉人急中生智,用酒壺將廣明“連打數(shù)十下,腦漿進(jìn)出而死,眼見得不活了”。僧人無行,死有余辜。凌濛初這樣評價他們:“不毒不禿,不禿不毒,轉(zhuǎn)毒轉(zhuǎn)禿,轉(zhuǎn)禿轉(zhuǎn)毒,為那色事上,專要性命相搏,殺人放火的?!倍@樣的僧人又并非是個別的。本篇故事正文又講到四川成都府漢川縣井慶妻杜氏,避雨進(jìn)太平禪寺,與寺中和尚大覺勾搭成奸。怎奈老和尚大覺“卻是極淫毒的心性,不異少年”。因杜氏偶不遂其心意,便惱羞成怒:“按住脖子一勒”“早把咽喉勒斷”。為奪風(fēng)情,傷人害命,最終自己也被收監(jiān)問斬。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中趙尼姑作惡多端,設(shè)計誘騙良家婦女巫娘子進(jìn)廟燒香,任由卜良對其侮辱,最后“被賈秀才攔頭一刀下來,老尼望后便倒,鮮血直冒,嗚呼哀哉了”?!段魃接^設(shè)箓度亡魂》中黃知觀勾引良家婦女,以做法事為由,專一做邪淫不法之事,最終被活活打死?!尔}官邑老魔魅色》中貪淫狡詐的道士猴精化作了骷髏。另外如《聞人生野戰(zhàn)浮翠庵》、《許察院感夢擒僧》等篇都是寫僧庵寺觀如同花街柳巷,僧尼道士無不貪淫狠毒,他們或是勾引拐騙婦女,或是容留男子庵堂鬼混,或是貪財騙人。更有甚者,是為一己之不欲挺身殺人。所以,凌濛初在《酒下酒趙尼媼迷花》中直截了當(dāng)?shù)闹赋觥霸捳f三姑六婆,最是人家不可與他往來出入”,“從來馬泊六、撮合山,十樁事倒有九樁是尼姑做成、尼庵私會的”。作者對這些不法僧道的無恥行徑深惡痛絕。他們?yōu)椤吧倍鵀樗麨?,為“財”更無所不為?!兜た桶胧蚓胚€》中寫道“世上有這一伙燒丹煉汞之人,專一設(shè)立圈套,神出鬼沒,哄那貪夫癡客”。文中描寫一位潘姓富翁,“胸中廣博,極有口才”,但卻“酷信丹術(shù)”。 因而他“零零星星,也弄掉了好些銀子,受過了好些丹客的騙”尚不自知。而“這些丹客我傳于你,你傳于我,遠(yuǎn)近盡聞其名。左右是一伙的人,推班出色,沒一人不思量騙他的?!彬_子們抓住潘姓富翁愛財?shù)奶攸c,用“可以點鉛汞為黃金”的手段設(shè)計坑害他,最終騙錢而逃。作者以此告誡世人不要聽信這些江湖道士的攛掇,破財受辱,落得財去人空。
另外,“二拍”還描寫了巫覡“假說降神召鬼,哄騙愚人”,“不知弄人家費多少錢鈔,傷多少性命!不過供得他一時亂話,吃得些、騙得些罷了?!薄八月斆髡敝?,再不被那一干人所惑,只好哄愚夫愚婦一竅不通的?!本洹笆廊丝嵝盼讕煹?,當(dāng)熟看此段話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唐明皇好道集奇人》,用前代皇帝的崇道來影射明代最高統(tǒng)治者。唐明皇好道且迷于此道,朝政荒廢疏于管理,整沉湎色道法之間,終而被安祿山攻長安,落得一個可悲下場。
聯(lián)系明中葉僧道為非作歹的現(xiàn)實,就更能探究作者寫作的深意。明自朱元璋起,歷朝歷代皇帝均扶植宗教勢力,僧道勢力在明代極為龐大。凌濛初此種描述,也是對當(dāng)時腐朽的統(tǒng)治政策的一種抨擊。作者對這些不法的僧尼道流、巫覡之徒的種種揭露和批判,在當(dāng)時是有極明顯的現(xiàn)實意義的。而其態(tài)度之鮮明,批判之深刻,在此前的話本小說和其他小說中都較為少見,同時或稍后的同類作品中也罕有其匹。
[1]張廷玉.李仕魯傳[C]//《明史》(卷一百三十九)中華書局,1974.
[2]王枝忠. 凌濛初的新貢獻(xiàn)——“二拍”平議[J]. 東岳論叢,19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