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東，筆名春水向東、岳亮河，山東棲霞人。網(wǎng)絡(luò)詩選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山東青年作協(xié)、煙臺市作協(xié)會員，棲霞市作協(xié)副主席。《昆?！肺膶W(xué)簽約作家、駐刊詩人，2013年度《昆?！肺膶W(xué)優(yōu)秀作者。有散文作品在煙臺人民廣播電臺配樂播出，有詩歌作品被用為省級雜志卷首語及省級電視臺深度報道主持人評語，獲全國、省、市各級散文詩歌大賽獎項若干。入選《百家文學(xué)作品精選》《第二屆圓夢之旅全國詩歌散文大賽獲獎作品精選》《2013·中國大漠青歌詩文精選》等。

生命如一匹烈馬，拚命追趕著不停前行的時光：不知不覺我已年逾不惑，父親更是年近古稀。

父親已不太靈便的嘴突然冒出這么一句：“你那時找對象可困難著咧，四五十個姑娘沒一個相中你的?！?/p>

我沒有與父親爭辯，只是笑了笑。我看不見我笑的樣子，不曉得我笑的樣子是不是很傻。

父親的確為我的婚事操了不少心，整天為我張羅媳婦，為此托了很多人。好像沒有他親自出馬，我這輩子注定要打光棍似的。對此我頗有微辭，用得著這么呼呼吆吆的，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

父親說給我介紹的姑娘有四五十，這數(shù)字大致不差。在沒有相中我的姑娘中，有一部分是一聽人介紹就不干了的，另一部分是偷偷看到我后才不干了的。原因很簡單，我的個頭屬于標(biāo)準(zhǔn)的“國個”，在當(dāng)時被劃為“三等殘廢”。

上述的這兩部分姑娘都是搞“地下工作”的，搞到了“情報”就完事。我只知道其中的一位，只見過一面，卻一生難忘，極標(biāo)致的絕色美女，勻稱的五官，白皙的皮膚，高高的個頭，長發(fā)披肩。那天，一位我覺得面善的阿姨，領(lǐng)著她來到了我的辦公室。我這人具有天生的“文人氣質(zhì)”，不修邊幅，穿一雙輕便的球鞋，一只鞋上還有一個破洞。這倒不是我經(jīng)濟條件太差，主要是穿球鞋舒服，球鞋的樣式當(dāng)時正時興，有個小洞也不礙穿，棄之可惜，也就將就著穿在腳上，行走在銀根緊縮的社會里。阿姨跟我隨便聊了幾句，也沒說明來意，美女一言不發(fā)，末了對阿姨輕聲地說：“咱走吧！”于是我就懵懵懂懂地把她們送至門口。從那時到現(xiàn)在，二十多年的光景過去了，美女也成了黃臉婆了。

許是父親老糊涂了，說話便不著邊際。起碼說，在面對面地正式與我相親的姑娘之中，沒有一個先提出與我拉倒的。扳著手指數(shù)了一下，共有五位姑娘。我這人健忘，現(xiàn)在還知道姓和名的只有一位，就是我的妻子，只記得姓卻忘了名的，應(yīng)該是兩位，真正記得的卻是一位，另一位是因為其哥哥的名字當(dāng)時在我們當(dāng)?shù)貛缀跫矣鲬魰远銖娪浀?。還有兩位的姓和名，早就叫我遺失到往日的風(fēng)塵中了。

先把第一位姑娘放一下，從第二位說起。

第二位姑娘個頭中等偏下，一口細(xì)碎而整齊的小白牙，喜歡高談闊論，在一個國有企業(yè)里當(dāng)秘書。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后，開始是我每周去企業(yè)找她一次，靜聽她談?wù)撐也桓忻暗恼螁栴}。我聽厭了，連續(xù)三周沒去找她，后來她到我單位找過我一次。再后來，我在路上碰到了介紹人，問進展如何，我說：“我們好久沒聯(lián)系了?！?/p>

第三位姑娘個頭最高，大約有一米七。晚上看完人，我送她回城郊邊的廠子，她是騎自行車來城里的，我也騎輛自行車送她?？斓降臅r候，她叫我停車，說廠子門口有女伴在等她，然后她騎著車過去了。接著我便聽到尖銳的笑聲，加之向前延伸的森長的夜路，路旁樹木婆娑，樹葉子沙沙作響，我從心底里生出不安的感覺。次日，介紹人問我怎么樣？我說，算了吧。問為什么？我吱吱唔唔地沒有說清楚。

第四位姑娘也是高挑的身材，背微駝，是一個大型企業(yè)的紡織女工，常向企業(yè)的黑板報寫稿。一天晚上，我們并排走在森長的馬路上，慢慢地散著步，說著話。我問她：“你不嫌我個子矮嗎？”她說：“個子矮怕啥？有才就行！”這使我從內(nèi)心里涌起一股感動的熱流。把她送回企業(yè)宿舍后，我趕寫了一篇千字小小說，她就是小小說的主人公。小小說早已佚失，內(nèi)容也已全忘。不久，她領(lǐng)我到她哥家玩。她哥在機關(guān)上班，當(dāng)時是中層干部，幾年后升了職，成為我們當(dāng)?shù)匾粋€重要部門的領(lǐng)導(dǎo)。按照我們當(dāng)?shù)氐囊环N說法，這也許是托她嫂子的福，她的黑黑的嫂子沉默寡言，見人不理不睬的，讓人覺得一副官太太的架式，很傲慢。這使我很不舒服。從她哥家出來，她反復(fù)地向我解釋：她嫂子天生就這么個人，總是這樣喪著臉接待客人的。但不久，我們就分手了，那時我已開始“腳踏兩只船”——我認(rèn)識了第五位姑娘。

我十分慶幸能認(rèn)識第五位姑娘，并且娶她為妻。雖然沒有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感人愛情故事，沒有與眾不同的新奇、浪漫、熱烈或纏綿，但我們生活于這個真實而平凡的世界上，平平淡淡中自有一份真情，這對我而言已經(jīng)足夠，別無奢求。

我對于目前現(xiàn)狀的這種自我滿足感，并非是前世注定。在從“舊時光”一路前行，走到“現(xiàn)時光”的程途中，要面對各種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因素，我只是選對了這條路并走到了現(xiàn)在。倘若令時光倒流，使我順原路返回原點，并從我的記憶中抹去這一路的風(fēng)景，我，又將何去何從？

若此，我必須提到第一位姑娘。唯有她，才是有機會顛覆我婚姻的那個女人。

第一位姑娘長我三歲，在某工廠當(dāng)合同工。其父是位小學(xué)教師。從現(xiàn)在起，我要稱她為杏姐。她姓邢而不是姓“杏”，她的名字里也沒有“杏”字，但我現(xiàn)在特別喜歡稱她為“杏姐”，說不清為什么。

杏姐一心要嫁給我，大概有這么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我們是老鄉(xiāng)，我母親在家鄉(xiāng)教過學(xué)，她性格溫順，心地善良，在當(dāng)?shù)貙W(xué)界有著極好的口碑，同為教師的杏姐的父親應(yīng)該有所耳聞，且又認(rèn)識我父親，可謂“知根知底”。二是我父親是高級知識分子，“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社會氛圍已然形成，工資及福利待遇高，在城里有自己的樓房，家境寬裕，在社會上有頭有臉，有地位有門路。三是我正規(guī)大專院校畢業(yè)，屬干部身份，分配的單位也好，當(dāng)時被稱為有“鐵飯碗”。需要說明的是，那是一個很講出身和身份的年代。

杏姐的父親領(lǐng)著杏姐找到我父親的家，商議相親聯(lián)姻之事。那時我被單位派到鄉(xiāng)鎮(zhèn)工作，由于專業(yè)性較強，且懂本專業(yè)的只有我一人，因此很少回家。一直拖延了數(shù)月，我才請下了一天假，回城相親。相親的地點選在一條相當(dāng)清閑的大街上，杏姐下班后直接過來，相親的時間很短，無非是看看長相，交談幾句。杏姐長得漂亮，中等偏上的個頭，瓜子臉，皮膚白皙。但印象最深的，還是大我三歲的感覺。曾聽單位的大姐說過：“女人一枝花，全靠青春當(dāng)家，十九、二十歲，那是最水靈的時候，真是一掐一包湯，過了二十四、二十五，就不那么水靈了，女人蒼老得可快了咧！”也許因為在工廠干粗活不比坐辦公室，而且下班就趕了過來，沒來得及打扮修飾，臉上蒙有車間里的粉塵，杏姐當(dāng)時給我的，就是有點“老”的感覺。

對于相親后的意見，我未置可否。那時我畢業(yè)不久，懵懵懂懂的沒主見，一切都聽父親安排。父親也未置可否，他是想給我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姑娘。轉(zhuǎn)過年，父親與我商議，說女方催了多次，說女方歲數(shù)大了，不能老等，耽誤了青春。她的家庭條件一般，工作一般，又不是正式工，我看就算了吧。我點了點頭，這門親事就算黃了。

不久聽說，杏姐嫁人了，對象也是一名工人。幾年后，又聽說工廠倒閉，杏姐下崗，在一家商場找了份臨時性的工作，再后來就沒了消息。

在我與第五位姑娘定親之后，有一天，不知怎的，奶奶在我倆跟前說起了杏姐，特別說起了杏姐最后一次到我父親家里來的情景。從時間上看，應(yīng)該是那次父親與我談過之后，杏姐得了回話，又來我父親家做最后一次的努力。奶奶說，我送她出門，看她一個跟頭一個跟頭地下著樓梯，我真害怕，怕她摔著。

聽到這里，我的腦海突然翻騰起來，一股熱流在體內(nèi)不停奔突，心底里驀然生出太多的感動和一絲的愧疚，一股雄性的力量在催促著我，讓我趕快順著樓梯追上她，拉住她，對她說：不要走！——但我沒有動，潛意識里，我知道現(xiàn)在為時太晚。

前些日子，我又想起了杏姐，恍惚地看到她正跌跌撞撞地下著樓梯。那個夜晚，我睡不著，起身寫下了一首小詩：

時間原點

從身后的線段，我還可以

回到時間原點。

你又一次走下樓梯，跌落

一路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