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同壽
老城貴陽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改革開放后,某年某月某“老廣”來到貴陽,素聞貴州小吃風味獨具,為不虛此行,品嘗罷腸旺面、絲娃娃、豆腐果之后,興猶未盡,左逛右逛又來到一豆花面店。抬頭觀之,店名赫然標明:某記老牌遵義豆花面。
遵義雖非貴陽,卻是中國歷史名城,是令人敬仰的紅色文化之都。稍許猶豫之后,“老廣”斷然邁步而入。服務員熱情地“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么”的問詢,讓此翁心曠神怡,胃口大開。于是,中氣充沛、毫不猶豫地操著廣普話喊出一句:“食鴨碗豆話面”。
好在服務員領(lǐng)會能力不錯,類似的方言聽得多了。當即跑進加工間,炮制一番,轉(zhuǎn)瞬端出一份熱氣騰騰的豆花面和一碗蘸水來。寬寬的湯、嫩黃的面條、白得勝過和田玉的豆花漂浮在面上,任誰看了都會饞涎欲滴?!袄蠌V”迅速從筷籮中抽出一雙竹筷,幾乎有點猛撲下去的模樣??啥ňσ豢?,面條旁邊那碗量不算多,滿是肉丁,紅得可愛,灑滿綠色香蔥和魚香菜的蘸水碗,一下把他給鎮(zhèn)住了。
將小碗中的物事傾倒進面條里?似乎有些不妥。不去管它只享受面條吧,卻也沒有這個道理。店家既然恭恭敬敬地送到面前,自有它的用處吧。再說這小碗中的東西肯定都在自己付出的費用之內(nèi),浪費了豈不可惜。
多問長見識。這位先生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詢問店主:“里國面掂吃呀(這個面怎么吃呀)?”或許此兄的聲音洪亮了一些,或許店里員工正忙得不可開交,加上爐灶旁邊燃氣噴出的聲音太大,老板娘看出這位客人肯定是首次品嘗豆花面,遂高聲回了一句:“蘸起吃!”
“站起吃?”這位廣東朋友傻了眼。左顧右盼后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坐著彎腰俯首、安安靜靜、有滋有味地進餐,何以老板娘卻單獨要他一個人“站”著吃呢?站了半天,看了周圍食客的吃法,總算明白過來,是將豆花面“蘸”著蘸水吃,并非“站”著吃。貴陽話也有許多和粵語一樣令人困惑的說法。
世間還真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應邀到仁懷參加一個會,竟經(jīng)歷了一場與當年這位廣東朋友同樣的尷尬。
開會住賓館一般都可享受免費自助早餐。賓館自助早餐,雖稱與國際接軌,但用餐方式與內(nèi)容,由于太過雷同,反而令人倒胃口。
早起之后,既不愿享受那其實與正餐差不多的免費早餐,遂漫步到仁懷市街頭去找尋符合自己口味的小吃。步行不到5分鐘,居然如愿看到了一家豆花面店。在遵義市轄區(qū)內(nèi)品嘗豆花面,可是享受擁有原產(chǎn)地標志的美食,與在貴陽吃肯定不是一種感覺。
小店的員工總共只有3人,一位收款的中年婦女大概是老板,一名煮面條的師傅,再加上一名服務員。大概早餐高峰期已過,店內(nèi)顧客不多??邕M店門,迎面便是笑容:“請坐請坐,想吃什么?”
“來碗豆花面?!边@在貴陽應該算是最正常不過的問答了。殊不知,接下來卻是煮面師傅一個讓我聽不明白的問題:“干的,還是湯的?”
“什么?”以為自己聽覺出了問題,頓時有點犯傻。稍傾,提高嗓門理直氣壯地說:“豆花面!”心想,即使他也耳背,這下可該清楚了吧。而這位師傅居然還是固執(zhí)地問:“干的還是湯的?”我?guī)缀跻衅饋?!一個地地道道貴州人,吃豆花面次數(shù)多的去了,不至于還在仁懷這個地方被開涮吧?
眼看氣氛不對,收錢的女老板即時開了腔:“他恐怕是要吃蘸水那種?!敝竺娴膸煾禌]再出聲,埋頭下面條去了。這時一位操仁懷本地口音的顧客走進店,淡淡地說了一句:“老板,來碗干的豆花面。”這幾乎像是耳邊響起一炸雷,正自有些得意的我,猛然生出墮入云里霧里感覺。“豆花面竟然有干吃的嗎?”
自己的面條尚未吃到一半,那位先生的干豆花面還真的抬上來了。黃黃的面條、紅紅的辣椒、嫩綠的香蔥,白白的豆花雖被覆蓋在下層,整碗面條卻讓人賞心悅目。碗中果然一點湯水也沒有,只在旁邊放置著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豆?jié){??粗俏皇晨图磳⑴e筷,我忍不住匆匆丟下筷子,誠惶誠恐地跑過去請求:“先生,能否請你稍待,讓我給這碗面拍張照,好嗎?”吃面條的客人被我的請求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卻寬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我如愿以償,用手機拍下了那碗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不用蘸水干吃的豆花面。但在離店的時候,看著那似乎什么也沒發(fā)生,埋頭進食的顧客,尤其看到帶著微笑的女老板和那忙著往鍋里下面條卻充滿理解的煮面師傅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往下沉。
在貴陽消費者青睞的小吃中,宜賓燃面和畢節(jié)康家脆哨面是不加湯干拌著吃的,源自于遵義的豆花面則青一色是湯面。仁懷地處川南、黔西北與遵義結(jié)合部,屬三地經(jīng)濟文化的通道。這種豆花面的干式吃法,儼然是一種飲食文化長期交融與滲透的產(chǎn)物。
想當年,自己和朋友們曾經(jīng)多次將廣東客人吃豆花面的笑話拿出來調(diào)侃,此際想來,那時的我們反倒顯得有些無知。事實證明,豆花面還真的可以不必蘸(站)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