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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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普京的八次“親密接觸”

盛世良

2007年9月，普京（前排右六）在黑海之濱索契的總統(tǒng)官邸會見瓦爾代俱樂部成員，前排右四為本文作者盛世良。

從2007年起，我每年應邀到俄羅斯參加世界“俄國通”組織瓦爾代俱樂部年會，至今與普京“親密接觸”八次。

誰有資格搞獨立外交？

第一次見面在索契。當時俱樂部外國成員僅二三十人，普京跟著他的拉布拉多黑狗進入會客廳，與我們一一握手問候。他的胸背厚實，不了解情況的人誤以為他防彈背心不離身。他的手干硬有力，迥異于戈爾巴喬夫肥厚軟糯的巴掌。也許是特工經(jīng)歷留下的習慣，普京每遇新面孔，喜歡低頭抬眼，似乎在捉摸對方的心思。

普京坐在口字型宴會桌上方正中，與大家邊吃邊聊。那天他八次正面提到中國，其中有兩段話讓我印象極深。

“世界上有資格搞獨立外交的，也就俄中美三國，頂多加上印度。英國和日本聽美國的，英法德受歐盟影響。”精辟！

我問：“2008年要舉行總統(tǒng)選舉，誰可能成為候選人？”普京答：“關鍵不在具體人選，而在政治方針。我執(zhí)政期間，經(jīng)濟年增長率6%～7%，居民實際收入年均增長10%～12%；俄中結成戰(zhàn)略伙伴關系。繼承這一方針的候選人，必然得人心。”

說起俄羅斯任人唯親，普京說：“我講個笑話。父親領著兒子到兵役局問局長：‘我兒子要是好好當兵，最終能成為將軍嗎？’‘完全可能?！艹蔀樵獛泦幔俊^對不可能。’‘為什么？’‘因為元帥已經(jīng)有兒子了。’”領導人敢于自嘲本國，源于高度自信。

第二次見普京是在俄格沖突后。英國學者博博羅問：“中國沒有公開支持你打格魯吉亞，你們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是否出現(xiàn)裂痕？”普京回答：“毫無裂痕。我參加奧運會開幕式后離京前，會見了中國所有最高領導，在這一問題上相互達成充分理解?！?/p>

那次宴會上我坐在普京對面。他說完這句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說：“我們俄羅斯任何時候、在任何問題上，從不乞求任何人！”

他曾指望中國表態(tài)支持俄反擊格魯吉亞，惜未如愿，心存芥蒂，但很講策略：說中國好話時指名道姓，表示不滿時泛泛而言。普京說漏嘴了？

普京曾長期領導強力部門，說話常常滴水不漏、一針見血。

2009年，梅德韋杰夫與普京交替總統(tǒng)職位一年后，美國學者問普京：“2012年你和梅德韋杰夫會不會爭總統(tǒng)席位？”

“去年我們爭了嗎？”

“沒有??！”

“那2012年也不會爭。我們會商量著推出一個候選人的?！?/p>

會后西方學者大嘩：這么個大國的總統(tǒng)，你們哥倆商量著就定人選啦？！

第二天俄羅斯《生意人報》頭版頭條標題《普京說漏嘴了》。事實證明普京沒有“說漏嘴”，2012年總統(tǒng)候選人就是這么產(chǎn)生的。

瓦爾代年會一般在9月中上旬舉行，2011年卻拖到11月。其實已定普京為下屆總統(tǒng)候選人。那天在宴會上，坐在普京左側的英國記者菲奧娜問：“你下臺后誰接班？”

普京秀起了幽默：“我還沒上任，您就忙著給我張羅葬禮??！”

普京在這之前提出新戰(zhàn)略構想——以前蘇聯(lián)地區(qū)為依托，建立歐亞聯(lián)盟，讓俄羅斯成為與美歐中平起平坐的世界獨立一極。

我問普京：“未來的歐亞聯(lián)盟能以什么方式與上合組織互動？”

普京警覺地盯了我一眼說：“歐亞聯(lián)盟是前蘇聯(lián)國家的一體化組織，上合組織是前蘇聯(lián)國家跟中國安全合作的平臺。兩者定位不同……”隨后，他放松了臉部肌肉，“當然，兩者可以互利合作……”

普京意在警示中國：你們借上合組織進入“俄羅斯后院”中亞，擠占俄國利益，可別摻和我的歐亞聯(lián)盟！

我坐第一排，正對普京

2013年是瓦爾代俱樂部十周年，年會地點是首次聚會處，莫斯科以北370公里的瓦爾代湖畔總統(tǒng)辦公廳度假村。

共襄盛會的外賓超過八十人，實難安排與普京圓桌共餐。普京干脆坐在禮堂的臺上，我和華師大馮紹雷作為俱樂部正式會員，被安排在臺下第一排，正對普京。我與普京也算混了個臉熟，可是，他對我們視而不見，只請俄羅斯反對派和西方人士提問。我們明白了，普京借放寬政治限制之機要做本國“右派”的工作，利用敘利亞問題倡議要做西方的工作，沒中國人的事！但這并不意味著普京冷落中國。英國學者格蘭特問：“中國的成功會不會威脅俄羅斯？”普京答：“為什么俄羅斯要把中國的成功看作威脅，而不是為之高興？我講個故事。有個農(nóng)民一無所有，鄰居卻有一群牛。上帝說：‘我可以讓你也有一群?！?，你最好讓鄰居的牛都死掉！’您讓我想起了那個鄰居……”

近兩年，普京的話題集中到國內(nèi)外兩個大局。

2013年他發(fā)表了有關俄羅斯理念的主旨講話：過時的蘇聯(lián)意識形態(tài)、復舊的保皇主義和西方的極端自由主義都不適合于俄羅斯，俄羅斯需要的是扎根本國傳統(tǒng)價值觀的務實的保守主義。

2014年，普京縱論多極世界新秩序。“我們迫切需要負責任的力量達成新的全球共識，需要新版本的相互依存。世界某些地區(qū)實力加強，地位上升，客觀上需要通過新機制讓這幾個‘極’成形，建立強大的地區(qū)組織，制訂互動規(guī)則。這些中心的合作，將大大增強世界安全、政治和經(jīng)濟的穩(wěn)定?！?/p>

沒有普京就沒有俄羅斯？

2014年10月23日，俄羅斯總統(tǒng)辦公廳第一副主任沃洛金會見我們時語出驚人：“沒有普京就沒有俄羅斯，有普京才有俄羅斯！”西方“俄國通”馬上就聯(lián)想起蘇聯(lián)時代“我們說列寧，說的是黨，我們說黨，說的是列寧”這句名言。

沃洛金道出了俄羅斯人對西方反普京的反應。西方對俄羅斯性格不甚了了，以為靠制裁就能挑動群眾造普京的反，讓俄羅斯陷入癱瘓。俄羅斯人把對普京的攻擊看作對國家、對自己的攻擊。制裁反倒起了凝聚民心的作用。10月的民調顯示，普京的支持率達創(chuàng)紀錄的88%，2/3的人認為下屆總統(tǒng)候選人非普京莫屬。

普京本人并不喜歡沃洛金的“口號”。他在瓦爾代年會上答問時半開玩笑地說，“‘朕即國家’那是‘太陽王’路易十四說的。俄羅斯有的是人才，俄羅斯可以離開普京，但普京離不開俄羅斯?！?/p>

瓦爾代年會一般會期一周。頭兩三天討論世界涉俄重大問題，聽取外國學者高見，后一兩天會見俄羅斯主管內(nèi)政、經(jīng)濟、外交和國防等事務的副總理和部長。最后一天是普京宴請。菜式精致而不奢華，菜量較小。如果在索契，一般用地中海菜系，在莫斯科則用俄菜。每次都有幾種涼菜，一道熱小吃，湯菜和正菜各一道，由客人在蔬菜、魚和肉中自選一種，最后上甜點、水果以及茶或咖啡。席間提問由普京親點。他記性強、口才好、腦子快，答問不假思索、一氣呵成，從不咨詢坐在他一側的總統(tǒng)外交顧問、前駐美大使烏沙科夫。

（作者為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