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那塊石頭在老宅院子里,老宅在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在千里之外?;蛘吣且咽腔夭蝗サ墓枢l(xiāng),或者那塊石頭也早已不在,卻在某個夢境里看到它,它就沉默在時光里,如從前一般。
那只是一塊極普通的石頭,土青色,有小鼓大小,形狀也不規(guī)則,就立在倉房的門側(cè)。從我記事起,它就在那里,也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年頭。石頭上面已經(jīng)磨得很平整,我們經(jīng)常當(dāng)成石凳坐在那兒,看滿院的禽畜悠閑地覓食。特別是夏日的黃昏,被太陽撫摸了一天的石頭,依然殘留著暖暖的溫度,坐在上面,很是愜意。
石后靠近倉房墻的一面底下,有一個小洞,童年的我常常幻想著里面藏著什么寶貝。我經(jīng)常把手伸入其中,希望能觸碰到一些東西,卻總是空空的。有時覺得那是某些小精靈的家,可是連一只螞蟻都沒有。有一天,我將一個綠色的玻璃球放在里面。那是當(dāng)時最喜愛的東西,就藏下一份寶藏,成為心里暖暖的秘密。
姥爺經(jīng)常坐在那塊石頭上,在一塊磨石上磨著那些木工工具。姥爺一直都沉默寡言,總是不停地干活。偶有閑時,也是坐在石頭上,叼著一只煙斗,靜靜地吸煙,直到那一點火光點亮天邊的第一顆星。當(dāng)夜色降下來,他才慢慢起身。
那石頭極為堅硬,我有時會拿著斧子在上面砸一些骨頭,喂院子里的小雞。小雞們嘴急,常常是我沒砸完,它們就跳上來,紛紛去搶啄那些碎骨屑。有一次,我不小心,一斧子砸在一只小雞的嘴上,它的尖嘴立刻出了血,竟是不知疼般依然搶食。那些血就滴在石頭上,當(dāng)被太陽曬干后,淡淡的痕跡卻一直在,盡管經(jīng)過了多少雨水的洗淋,仿佛就印在了上面。
冬天的時候,大雪過后的清晨,石頭上已經(jīng)有了早起的小雞們的爪痕。它隨著季節(jié)而變換著溫度,臨風(fēng)臨霜,經(jīng)雨經(jīng)雪,不曾在時光中消瘦蒼老。它的底部就像與土地長在了一起,每年都在成長的我曾多次想搬起它,它卻如生了根般,一如許多年以后,我的心之于這個院子再也分割不開。
我也曾在那石頭上受過傷。那時經(jīng)常跳上跳下,有一次便將膝蓋磕在石頭上,疼了許久?,F(xiàn)在想來,那塊石頭記錄了我的歡樂和疼痛,懷念和眷戀。那個院子里,那么多雞鴨鵝狗,還有在它上面蹭癢的豬們,都在慢慢地更換著,包括那些摯愛的親人,也都在歲月中漸老漸去。只有那塊石頭,一直在,用它的無言記錄著所有的一切。
也許,只有它一直駐守著那個院子,一年一年,就像我的心一般。雖然沉默,卻容納著所有的思念與記憶。只是不知道,它會不會被搬走,又將在哪一處默默地站立。如果它還在,我歸去,像過去般靜坐其上,像過去般在那個隱蔽的小洞中尋找,會不會找到當(dāng)年的那個綠色玻璃球,就像找回我的童年般,心里滿是驚喜。我想,那樣的時刻,我的淚會落在石頭上,同樣留下不可磨滅的印痕。
(選自《北方新報》2014年9月22日)
賞析
故鄉(xiāng)雖然在千里之外,卻如同一團(tuán)火焰,燃燒在心底。而院中的那塊石頭,在風(fēng)吹雨打中依然靜靜地臥著,守候老宅,記下了這里發(fā)生的點點滴滴。姥爺在上面磨過工具,“我”在上面砸過骨頭,小雞們留下過爪痕,小豬們在上面蹭過癢……冬去春來,那塊石頭就像一位安詳?shù)睦先?,以粗糙的肌膚給人留下溫暖的回憶。在寫法上,本文平鋪直敘,以一塊普通的石頭為切入點,追述了一段難忘的往事,既寫出故鄉(xiāng)情,又將童趣融入其中,讀來令人感到親切溫暖。
【黃書滿/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