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岳 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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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貴的探索與追求
文岳 峰
和田翠青玉《佛與荷》?邱啟敬/作
中國的玉文化在經歷了八千余年的延續(xù)和發(fā)展之后,到了21世紀初,進入了一個快速發(fā)展和變革的時代,一個近一百多年來最輝煌的時代,一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同時也進入了一個審美理念與審美趨向多元化的時期,一個歷史文化與當代文化、傳統(tǒng)文化與時尚文化的碰撞時期,一個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交鋒的時期。此時,中國的玉雕藝術在繼承和弘揚的基礎上如何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成為一個重大課題。于是,我曾經發(fā)出過“呼喚當代玉雕藝術的發(fā)展與繁榮”的吶喊!因為:中國的玉文化從巫玉、神玉、王玉、宮廷玉到民玉,可以說每一個歷史時期都賦予了它不同的內涵與寓意,而且在每一個歷史時期都產生了不同的題材、內容、形制和工藝的玉雕藝術作品,且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和風格,使中華民族的玉文化成為中華民族歷史文明進程中延續(xù)時間最長、從未間斷的一種文化載體,成為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區(qū)別的重要標志之一。在這個時候,需要一批有文化、有思想、有修養(yǎng)、有膽識、有魄力、懂藝術,有責任感、有事業(yè)心的,并富有智慧的玉雕藝術家們,勇于探索、善于思考、樂于嘗試、敢于創(chuàng)新,使中華民族的玉文化,隨著歷史文明的進程、踏著時代發(fā)展的脈搏傳承延續(xù)下去。邱啟敬—作為年輕的當代玉雕藝術大師,可以說在這方面進行了可貴的探索與追求。
邱啟敬是近幾年來,備受業(yè)界關注的青年玉雕藝術大師。他的玉雕藝術作品不但吸引了一大批關注的目光,價格也是一路飆升。他已經不是那個孤立、無聞、敏感、自卑又脆弱的飄零少年,華麗的成績在幫他逐步確立自我價值的同時,更讓他堅定地驗證了自己的稟賦與才華。
2003年8月,邱啟敬來到夢寐以求的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求學。抱著崇高的理想,滿懷憧憬地拋開自己在傳統(tǒng)寶玉石雕刻領域所擁有的一切,毅然決然撲向學院雕塑藝術的懷抱。新的困惑隨著學習的深入變得越來越紛亂無緒,失眠、痛苦、糾結,揮之不去。學院的教育與理想差距甚遠,僵化、滯后、刻板,中國雕塑界的現狀也讓他失望至極,官方與體制形態(tài)統(tǒng)轄一切,自由藝術空氣稀薄,眼前一潭死水。他在深入學習和研修的同時,并沒有被院派的理論所束縛。就在這期間,邱啟敬索性在一個名叫崔各莊的僻靜村莊里租了一間獨院居住下來,過起了幽閉的讀書生活,饑不擇食地翻閱大量有關現代藝術的著作與圖冊,思考自己的行為與方向。
2005年,學業(yè)結束的時候,邱啟敬再次回到了壽山。一種宿命般的使命感讓他回到自己出發(fā)的原點,開始了后來令他在當代雕塑界一舉成名的“大遷徙”作品的創(chuàng)作。邱啟敬的血液里不但彌漫著野蠻生長的草根精神,更保持著彌足可貴的赤子般的真誠,毫無功利地遵從自己內心的追求。也許是為了刻意避開喧囂的北京藝術現場?;氐礁=ㄒ院螅麕е种苯鱼@進壽山駐扎下來,將自己完全放歸自然,這一年的時間,他們與外界基本是隔絕的,抱著最原始樸素的沖動,將已經被民間工藝定型固化了的壽山石還原到材料本身,還原到純粹的物理屬性。山上的生活很辛苦,沒日沒夜地干,每天清晨六點多起床,到門口的小溪洗把臉,然后開工,做到中午吃飯,飯后和學生們去山中游泳,游泳回來又繼續(xù)開工,一直做到天黑收工,完全沉浸在勞作之中,那種狀態(tài)極為難得,躲在山上無人干擾,內心也越發(fā)清澈通明,日復一日,苦修不輟。
有時邱啟敬給初次接觸的人的印象可能是有點癲狂,其實稍加了解之后,你就會認為他感情比較豐富,他有愛、有恨、有思想,他敢愛、敢恨、敢表達。他很真實,且富有個性。也許只有這樣的玉雕藝術家才能創(chuàng)作出富有個性而風格鮮明的玉雕藝術作品來,而這種玉雕作品又是被社會所認可和接受的玉雕藝術作品,而不是那種孤芳自賞、奇異無形的怪胎。邱啟敬有膽識、有魄力,但從不幻想,從不奢望,從不荒誕。
和田青玉《禪》?邱啟敬/作
和田碧玉《禪》?邱啟敬/作
和田青玉?《馬》局部?邱啟敬/作
和田青玉?《馬》?邱啟敬/作
從邱啟敬手里出來的石頭是有體溫的,帶有他賦予石頭的一種具體的、生活化的、人世間的溫暖。他玩的石頭并不是普通巖石,而是中國人通常認為有靈性的玉石。邱啟敬重視人在現世的狀態(tài)和能動性,化消費主義社會的生存現實為視覺景觀的人間萬象,進而變日常人間瑣事為詩意人生的閑情逸致。他所推崇的中國“興于詩”的藝術傳統(tǒng),強調的就是身心愉悅的審美經驗對人生境界的提升。邱啟敬從玉石的物理屬性和紋理中所梳理、推論出的雕刻秩序和規(guī)則,其實也浸淫著他一種銷蝕在骨子里的詩情畫意。他的玉石雕刻滲透著一種事在人為的自信和生機。這種生機既來自藝術家生命本能中不斷自我驅動、自我更新的一種人性溫情,也來自從日積月累的自身積淀中轉換而來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狂熱。
邱啟敬對玉石的體認,來自中國人文傳統(tǒng)中把玩、養(yǎng)化、雕琢玉石的一種長年的、循環(huán)往復的慣性行為。他擁有的這種深厚“盤功”意味著人與玉的親密關系和人玉合一的主觀意念。邱啟敬的雕刻往往體現出對每一塊玉石具體屬性的透徹領悟和直接表現,仿佛有一種連通藝術家身體和物質對象的內在力量,把每一個沉睡的形象從玉石自然外表的禁錮中解脫、釋放出來。藝術家通過雕琢,在玉石中潤物無聲地沁入當代文化意識和理念,如同一種以人體溫潤玉石的沁色“包漿”,讓作品蘊藉了一種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的透亮光暈。
有時邱啟敬給人的感覺是逆行其道,我卻認為這是他打破常規(guī)的思維模式去創(chuàng)意、去思考,正是在這種思維模式下產生的創(chuàng)意行為和靈感,使他的玉雕藝術作品給我們帶來了新鮮、奇妙的感覺和效果。面對他出道入行的壽山石,他創(chuàng)作了“離經叛道”的《大遷徙》。將他對改革開放后出現的“農村包圍城市”,“農村滲透城市”“城市包容農村”的文化大融合現象的認識與感受凝聚在石雕中,打破了壽山石界的思維與格局,拓展了壽山石的雕刻技藝與觀念空間。在開始涉足玉雕藝術時,他沒有選擇倍受人們關注和市場行情很旺的和田白玉,而是選擇了當時不被人重視的和田青花玉料。他將中國文人傳統(tǒng)的水墨畫的意和韻表現在作品上,從東方文人藝術中汲取營養(yǎng),讓這類題材在青花玉料上展現得恰到好處,并獲得成功。從中不難看出,他“天心元月”。
和田黑青玉《蛙》?邱啟敬/作
中國的玉石雕刻藝術長期受困于技法工藝的師徒傳承的狀態(tài),其對于民間傳統(tǒng)泥古不化的思維方式、因循守舊的程式化風格已然形成一種難以自拔的制度化癥結。面對玉石雕刻界尷尬的文化語境,邱啟敬試圖推出一種與時俱進的創(chuàng)新勢頭,打破意識僵化的現實格局,從而應對中國向創(chuàng)新型社會轉型的時代精神。正是這種潛在的意識和行為,邱啟敬似乎給人帶來了一點目空一切、放蕩不羈的感覺。其實在我看來,他謙虛豁達、坦蕩睿智。因為他尊重歷史、尊重文化、尊重知識、尊重藝術、追求完美。他對藝術的追求,無拘無束、無邊無界,最大限度地放開了創(chuàng)意、設計與構思的想象空間,就目前來說,誰也說不準他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與套路。他的玉雕作品的出現,來自于他多方面的理論與修養(yǎng),產生于他對傳統(tǒng)藝術與當代藝術的理解與追求,萌發(fā)自他對時代的認識與感悟,孕育在完全屬于他的個人空間—“寂靜的深夜”。
翡翠玉《佛》?邱啟敬/作
在獨立思考和價值判斷上,邱啟敬雖然理性而靈活使用著中、西方文明所塑造的不同工具,但具體創(chuàng)作實踐中,他在中、西方文化沖突中的內心掙扎,比體驗不同文化精神之間的相互交融和補益更痛苦、更糾結。邱啟敬2008年的壽山石雕刻《引擎》系列充分顯示出他身上的這種文化裂變。每塊形如動物胚胎或胞衣的石塊上,都有一個或幾個裂口,裂口內赫然是一部逼真的汽車引擎般的現代機器。這批作品隱喻了傳統(tǒng)農牧業(yè)文明包裹中的工業(yè)社會即將迸發(fā)的無限能量,也暗示了機器怪物不可預知的未來結局。
玉雕作品鑒賞的最高境界,我認為:就是一件玉雕藝術作品,能通過有形的載體表達出無形的意韻。這也是中國傳統(tǒng)的重要的美學元素。邱大師的作品追求意韻美,韻美意達、把握準確。他的玉雕藝術作品處于實與虛之間、是與非之間、真與假之間,在奇幻之中給鑒賞者一個無限的遐想空間。時常產生弦外之音,有余音繞梁之感。他突破了傳統(tǒng)玉雕“玉不琢不成器”的審美理念,走出了以繁縟的紋飾為主要表現手段的特點,他追求簡約,但細微之處及細,簡約之處及簡,處理得當,使人們在輕松愉悅之中進入作品的寓意之中。
和田青花玉《達摩》?邱啟敬/作
和田白玉《佛》?邱啟敬/作
他在有意識地批判文化保守主義的同時,也深入地認知到更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和審美范式。這些精華和范式既作為藝術家的一種文化背景而現實存在,也不斷地喚醒著他內在的與生俱來的精神氣質和文化自覺。當他使用珍稀的和田玉作為雕刻籽料時,明顯領略到權力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對傳統(tǒng)精神的一種屏蔽和摧殘。邱啟敬更加重視思想的解放和內心的修為。如何敏銳而有效地去接續(xù)中國玉石文化傳統(tǒng)、繼承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氣質,而非簡單地重復、因襲傳統(tǒng)藝術樣式,成為邱啟敬新的創(chuàng)作訴求?;谒囆g家的感性認知,他努力去無限接近于莊子美學、禪宗美學的境界。于是,他暫時放下表現時代精神的工具理性,深入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的“感物”理念,從寄情、暢神的傳統(tǒng)美學范式去體驗“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的理想境界。在歷練了一批表現高僧面壁、林泉高致等傳統(tǒng)水墨畫風格的和田玉玉雕刻之后,2011年邱啟敬又推出了極具個性化風格的《九宮格》系列,這組當代藝術作品以物、我的二元關系,尋求外在與內在二者關系的協(xié)調。以細致、溫潤的和田玉為材料精心雕就的一片浪花、一葉扁舟、一匹臥地的瘦馬,無不精準地轉換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和“神與物游”的傳統(tǒng)審美經驗。作品中,邱啟敬追求的并不是物我兩忘的絕對超越,而是對物我渾然一體的無限尊重。這浪花、扁舟、瘦馬,其實都是邱啟敬的化身,是他自身風骨的一種物化形態(tài)。這組作品再現的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一種澹泊、虛靜的境界,凸顯的是藝術家的一種超凡脫俗、飄逸、高道的精神氣質。
他尊重玉雕藝術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因材施藝,因質命題。他無論是對壽山石、黃龍玉,還是翡翠、和田玉,都能認真地解讀每一塊玉料特性和特征。無論是大料還是小料,無論是好料還是次料,他都能精心構思,巧妙設計,甚至變廢為寶。特別在和田玉青花玉料的開發(fā)利用上,發(fā)揮到了極致。在充分揭示和表現材質美的同時,最大限度地把創(chuàng)作的思想、情感,以及對現實社會的認識與理解融進作品,展現其主體和思想。
和田青花玉《倒影》?邱啟敬/作
邱啟敬在藝術創(chuàng)作時,他從不考慮作品怎么盡快進入市場,能盡快變成多少銀子,而是全神貫注地思考琢磨,怎么通過作品把想要表達的思想、情感,藝術地表達出來;怎么給人帶來美的享受;怎么能達到一種完美的最高境界。使每一件作品,都能在瞬間抓住你的眼球,把你帶入這件作品的藝術空間,并引起你無限的遐想,而且無形中得到無限的美感與享受。這就是玉雕藝術精品的魅力。可以說,邱啟敬的作品找到了傳統(tǒng)與時尚的結合、現實與抽象的結合、歷史與當代的結合、現實與唯美的結合,在傳統(tǒng)的題材中找靈感,在當代審美取向中找激情。
玉雕藝術受材質所限,是只能做減法不能做加法的雕塑藝術,所以它很難成為唯美主義的藝術表現形式,但它應該是追求完美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這就要求我們的玉雕藝術家們在充分認識材質特性的基礎上,材料給予充分的揭示與利用。并用玉雕藝術的語言和符號記錄下我們今天生活的時代,創(chuàng)作出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玉雕藝術作品,給人們提供更多的玉雕藝術精品和能夠傳世的玉雕藝術珍品,這應該是當代玉雕藝術家的職責和擔當。
和田青花玉《梅》?邱啟敬/作
如果說從邱啟敬手中出來的都是一個個有體溫的石頭的話,那是因為其中或多或少地都融注了他“熱力四射”的自身能量和思想光澤。這體溫也無疑顯示了全球化社會中中國傳統(tǒng)藝術精神薪火相傳的一種現實意義,也預示了當代藝術在中國語境中自我翻新的一種可能。
從邱啟敬的年齡論他的玉雕藝術之路,他現在正處在青年時代,青春不僅是美麗而富有朝氣的,也是躁動和憂傷的,甚至還帶有某種失敗的征兆—這就是青年玉雕藝術家邱啟敬心目中青春的兩個截然相反又無法分割的特征。青春發(fā)生在生命的展開之時,而身體作為青春生命的承載物,其體態(tài)的特征與變化,最能夠折射出青春意識中的矛盾與悖謬,選擇什么樣的身體語言表現方式,決定了一個在人對青春歲月認識的深度,也決定了一個人當下時代的感悟和理解,以及對周圍世界的觀察和認知。從身體的立場出發(fā),將青春生活中感受到的一切視為有著血緣聯系的孿生兄弟姐妹,這既是一種宿命,更是一種清醒的自覺。與這種自覺相聯系的是一種強烈的人文情懷。我們寄希望于邱啟敬大師在今天這樣一個快速變革的時空里,為中華民族玉文化的傳承、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為中國當代玉雕藝術的創(chuàng)作與實踐,繼續(xù)你的探索與追求,盡一個當代玉雕藝術工作者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岳 峰(喜朝)
我國著名文物藝術品鑒賞家,中國玉文化學者?,F任中國國家博物館藝術品鑒定中心主任、研究員,文化部藝術品服務中心民間文物鑒定師,中國當代玉雕藝術評論家,中國藝術品交易所高級顧問,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特邀顧問,中國文化藝術品收藏聯合會高級顧問(香港),岳飛思想研究會高級顧問等(岳氏第32代宗親)。主編出版:《新疆文物古跡大觀》《絲綢之路珍品集》?《絲綢之路研究文獻書目索引》?《新疆歷史文明集萃》(獲中華民間圖書提名獎)。出版專著《和田玉與中華文明—和田玉收藏與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