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我總覺得,不管哪一種野菜,它的口味再美好,長相再俏麗,花兒再鮮艷,可如果起了一個憋屈的名字,那么它的身價一定會大打折扣。
比如豬毛菜,光一聽名字,先讓人心生畏懼,繼而膽怯,最后,不免敬而遠之了,哪還有動箸的欲望?這就好比一個柔弱美貌的女子,怎么看怎么讓人喜歡,可偏偏取了一個鏗鏘十足的男人名,張口一叫,讓人不免心生尷尬。
從長相上說,豬毛菜也談不上動人。初時,它細細長長的,山洼里,樹縫間,田頭畔,好像隨便找一塊地,它都會從容地扎下根,歡天喜地地生長起來。它的生長,也不是那種按部就班地長,而是枝蔓隨意地向外延伸,顯得雜亂無章。和其他一些昂揚著頭,瀟瀟灑灑威風凜凜的植物相比,豬毛菜顯得要謙卑得緊,像極了那些一蓬蓬隨意生長的春韭,柔弱,嬌小,可憐。
不過漸漸地,長到一定程度,豬毛菜會“女大十八變”,展露出一些俊俏的模樣。在它的莖干上,會長出一些粉嘟嘟的花朵,粉中帶黃,黃中帶綠,煞是惹人喜愛。綻放時的花蕊,有些像盛開的并蒂蓮,但并不那么耀眼絢麗,顏色甚至還有些暗淡,那是一種低調的美。不過,這種有些暗淡的花兒,搭配上綠綠的葉和淡紅色的莖干,倒也相得益彰。
豬毛菜的花期并不長,頂多兩個月多點兒,它便悄無聲息地凋謝了。等花兒落了,結了果子之后,豬毛菜便很快又恢復了它的本性,變得枯黃干裂,黯然失色。它渾身長刺,圓咕隆咚,黑乎乎的,著實讓人生厭。
不過,這其貌不揚,灰頭土臉,甚至有些卑微、渺小的豬毛菜在我的家鄉(xiāng),卻是除薺菜之后,最受村民喜愛的野菜。在那些艱難的歲月里,它與薺菜、苦苦菜、灰灰菜等一道,填充著許多人饑腸轆轆的肚子,同時也給了大伙堅定生存下去的信念。
夏季,正是豬毛菜生長的旺盛時期。這時,村里的男女老少一齊出發(fā),一茬又一茬地把豬毛菜采割回來。或是用開水汆了蘸醬吃,或是把它洗干凈,揉進玉米面里貼餅子,蒸發(fā)糕吃。豬毛菜很能頂糧食吃,讓人們不至于挨餓。雖然它的味道談不上有多么鮮美,但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能有用來果腹的東西,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村里人經常告誡我們這些小毛孩,采割豬毛菜時,“一定要多長個心眼”,稍不注意,就會良莠不分,會把蒺藜秧混進來。如果不細細擇除,誤食了蒺藜秧,那可了不得,弄不好會要了性命。
村子里的二牛媳婦,向來嘴饞手懶。采割回的豬毛菜,連擇都不擇,只用水沖洗沖洗就和進面里。結果,全家人被蒺藜秧害得渾身浮腫,眼睛都被封住了。最嚴重的是二牛,狂吐不止,全身痙攣,如果不是緊急送到醫(yī)院,救治得及時,二牛的老命就搭上了。從那以后,村人吃豬毛菜時都小心翼翼,也不像以前吃得那樣勤了。
如今,生活條件好了,村里很少有人再挖豬毛菜來吃了。不過,它卻存留在村人心中,揮之不去,并且愈久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