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敏
蘿卜魚里的小幸福
◎靳敏
他買了一胖一瘦一黑一白兩種魚回家,他說:這些健壯結實的草魚,野生的,煮湯;這些苗條漂亮的銀槍魚,做蘿卜魚吃。
蘿卜魚?我的神情恍惚了片刻,記憶的觸須往回展伸而去,有二十多年沒聽過這三個字了。因了這三個字,他也一改往昔的嚴肅,整個人如沐陽光般溫暖明亮起來。
吃蘿卜魚那會兒,我當然還不認識他,不過同在農村長大的我們,哪怕隔山隔水隔幾百里路,相似的背景和相同的貧窮卻讓我們的很多記憶都似曾相識,包括飲食。記憶里,蘿卜魚,當然以蘿卜為主,魚為輔,這是既家常又不家常的菜。說其家常,是因為蘿卜和魚均平常不過。說其不家常,是因為那時的魚要花錢去買,不能時常吃。在從前的越冬蔬菜里,除了白菜,就是蘿卜,可以說蘿卜在整個冬天都挑大梁唱主角。秋收過后,蘿卜連泥帶纓子拉回家,紅撲撲白凈凈綠瑩瑩,個個喜人可愛,小些的洗洗當水果吃,咯嘣脆甜,余下的腌制蘿卜干,調調拌拌炒炒,也是道下飯菜。大些的就埋到窖里,想吃就扒出一個來,燒個粉條蘿卜湯,燉鍋粉條蘿卜塊,清炒個蘿卜絲。這蘿卜雖是自家地里產的,卻也不能敞開吃——過年炸丸子剁餡子燉肉待客,全指望蘿卜墊底。假若一家人實在是饞了,就買兩毛錢小指頭大的地趴子魚,狠狠心再切幾個蘿卜,煨一大鍋,慰勞一下嘴巴,解饞。
蘿卜魚也屬一道“葷”菜吧?少時在鄉(xiāng)下,很少吃到葷腥,葷的是肉,腥的是魚,蘿卜和小魚煨在一鍋雖是無奈之舉,也是窮則思變的一個創(chuàng)意。蘿卜是自家地生的,無需買。而魚,最便宜的就屬小到堪比小手指的“趴趴窩子”(也稱地趴子魚),因其小,魚刺就更小,刺小,才可一燉就酥。最主要是這魚便宜啊,兩三毛錢可換回半筐頭子——當然是淘米的小竹筐頭。魚買回來無需剖肚,在魚肚處捏一下即可,收拾凈,蘿卜切條同燉。雖然因為少油少料使得蘿卜條白生生的,但因魚酥爛,魚的鮮美已然和蘿卜融為一體,蘿卜魚就成為平日不可多食的美味。
離開鄉(xiāng)村后,那種黑乎乎的地趴子魚我就再沒有見到過,蘿卜魚也被遺忘在了記憶的角落。他在這個黃昏買回銀槍魚燉蘿卜,那關于蘿卜魚的一切,又都在滿是暖意的空氣里復活了。他說銀槍魚很難買到了,價格奇高。雖然價高,但銀槍魚的鮮美名聲在外,燉出來就是一絕。我寸步不離地膩他旁邊,看著他細細地把蘿卜洗凈,切片,改條,上鍋,加油,煸香蔥花姜絲,放魚,倒入蘿卜,猛火翻炒,加入蠔油和醬油。他把鍋掂得像玩雜耍,銀槍魚和蘿卜條上翻下落,待到蘿卜綿軟,加水,大火攻開,小火慢煨,收干湯汁。起鍋那一刻,香!是魚的香。那香又不完全是魚的香,蔓延成片,游蕩,充斥,包裹,纏繞,無孔不入。待用青瓷的花盤端上桌來,銀魚已酥得沒了影子,而蘿卜則“入口即化”。嘗一口,滿口魚的鮮香和蘿卜的醇厚。
從那以后很長時間,每到吃飯,他就挖一勺蘿卜魚放到火上熱著,說是加一道保留菜肴。我吃不夠地吃,既而得寸進尺,要求他再燉一鍋蘿卜豆,他用一個字回應我:貪!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