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琴科

我小時候，非常愛吃冰淇淋。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也還愛吃冰淇淋。但那時候，有點特別——見了冰淇淋簡直就不要命。比如說，街上有賣冰淇淋的推著小車走過，我的頭就要發(fā)暈，巴不得馬上嘗嘗冰淇淋的滋味。

我姐姐廖麗亞也特別愛吃冰淇淋。我們倆幻想著長大以后每天吃三次冰淇淋，甚至四次?？墒悄菚r候，我們偶爾才能吃冰淇淋。媽媽不讓我們吃，她生怕我們著涼生病，所以她也不給我們買冰淇淋的錢。

那年夏天，有一次我和廖麗亞在院子里玩。廖麗亞在小樹叢里揀到了一只套鞋，一只很普通的橡皮套鞋，不過已經(jīng)穿破了。大約是誰扔掉的，因為它已經(jīng)很破很破了。廖麗亞揀起這只套鞋，把它頂在一根木棍上玩。她在院子里一邊來回走，一邊不斷地把木棍在頭頂上搖晃。

突然，街上走過一個收破爛的，他叫喚著：“收破瓶——破罐——破布嘍——”收破爛的見到廖麗亞用木棍頂著一只套鞋，就對她說：“喂，小姑娘，套鞋賣嗎？”廖麗亞以為這是鬧著玩的，就對收破爛的說：“賣，這只套鞋值一百盧布呢！”

收破爛的哈哈大笑說：“不，這只套鞋賣一百盧布太貴了。小姑娘，你愿意的話，我付給你兩個戈比，咱們就和和氣氣地分手。”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錢包，給了廖麗亞兩戈比，把我們那只破套鞋塞進(jìn)自己的麻袋走了。

我和廖麗亞明白了，這不是玩笑，而是當(dāng)真的。我們倆非常吃驚。

收破爛的早就不見影子了，可我們還站在那里呆呆地望著這枚硬幣。

忽然，有一個賣冰淇淋的走過，他一邊走一邊喊：“賣草莓冰淇淋嘍！”

我和廖麗亞連忙奔到賣冰淇淋的跟前，向他買了一戈比一團(tuán)的兩團(tuán)冰淇淋，一下子就吃完了。我們開始懊悔起來，那只套鞋賣得太賤了。

第二天，廖麗亞對我說：“明卡，今天我決定再賣一只套鞋給收破爛的?！蔽腋吲d得跳了起來，“廖麗亞，難道你在小樹叢里又揀到了套鞋？”廖麗亞說：“小樹叢里再也沒有什么了，可是我們家的前室里擺著套鞋，我看大概不少于十五只，要是我們賣掉一只，不會挨罵的?！绷嘻悂喺f完就跑進(jìn)屋子里去了。一會兒，她拿著一只完好的、差不多是嶄新的套鞋回到院子里。

廖麗亞說：“上次我們賣掉的那只套鞋壞得一塌糊涂，收破爛的還給了我們兩戈比。這只套鞋還挺新，可能他付給我們的錢不會少于一盧布。猜猜看，用這些錢可以買多少冰淇淋啊。”我們等候收破爛的等了整整一個小時，最后總算盼到了。廖麗亞對我說：“明卡，這次你去賣套鞋，你是男的，你去跟收破爛的說話。要不他還會只給我兩戈比，這對咱們來說太少了?！?/p>

我把套鞋挑在木棍上，開始在頭頂上揮來揮去。收破爛的走近院子問：“怎么，又要賣套鞋啦？”我說話的聲音輕得勉強(qiáng)才能聽清：“賣。”收破爛的仔細(xì)看了看套鞋，然后說：“多可惜啊，小朋友，你們怎么老是只賣一只套鞋。這只套鞋我付給你們五個戈比。假如你們一下子賣給我兩只套鞋，你們就會得到二十個戈比，甚至三十個戈比。兩只套鞋人家才要，這樣的話，價錢也就猛漲了?！绷嘻悂唽ξ艺f：“明卡，快到家里去，從前室里再拿一只套鞋出來?！?/p>

我跑回家去，一會兒就拿來了一只尺寸很大的套鞋。

收破爛的把兩只套鞋并排擺在草地上，傷心地嘆了口氣說：“不行啊，小朋友！你們這樣做買賣太讓我失望了。一只套鞋是女式的，另一只是男人腳上脫下來的。你們自己想想，我要這兩只鞋有什么用處呢？我本來想一只鞋付五戈比，可是兩只加在一起就不值那么多了。一加事情就糟糕了。這兩只套鞋你們可以換四個戈比。這樣咱們可以和和氣氣地分手?！?/p>

廖麗亞想回家再去拿套鞋，可是這時候聽到了媽媽的聲音，這是媽媽在叫我們回去和她的客人告別。收破爛的見我們慌了手腳，就說：“小朋友，這兩只套鞋你們本來可以得四戈比，可是現(xiàn)在只能換三戈比，我白白浪費時間跟你們空談了一陣，所以要扣掉一個戈比?！?/p>

收破爛的給了廖麗亞三枚一戈比的硬幣，把套鞋藏到麻袋里就走了。

我和廖麗亞飛快地跑回家去，開始跟媽媽的客人——奧利婭阿姨和科里亞叔叔告別。他們已經(jīng)在前室里穿大衣了。忽然奧利婭阿姨說：“真奇怪！我的一只套鞋在這里，在衣帽架底下，還有一只怎么不見啦！”

我和廖麗亞臉色都發(fā)白了，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奧利婭阿姨說：“我記得清清楚楚，來的時候明明穿了兩只套鞋，現(xiàn)在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知到哪兒去了。”科里亞叔叔也在找自己的套鞋，“真是怪事！我也記得一清二楚，是穿著兩只套鞋來的，可是我另外一只套鞋也不見了。”

廖麗亞一聽這些話，嚇得松開了捏著錢的手，于是三枚一戈比的硬幣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板上。

爸爸也在送別客人，他問：“廖麗亞，你這些錢哪兒來的？”

廖麗亞胡謅了一通，可是爸爸說：“沒有比撒謊更壞的了！”

廖麗亞嗚嗚地哭了起來。我也跟著哭了。我們說：“兩只套鞋賣給了收破爛的，打算買冰淇淋吃。”

爸爸說：“你們的行為比撒謊還要惡劣！”

聽說套鞋賣給了收破爛的，奧利婭阿姨的臉色唰地變白了，她亂了手腳?？评飦喪迨逡不帕?，他把一只手按著胸口。爸爸對他們說：“別慌張，奧利婭阿姨和科里亞叔叔，為了使你們不至于穿不上套鞋，我知道該怎么辦。我把廖麗亞和明卡的玩具全拿來賣給收破爛的，再用換來的錢給你們買新套鞋?！?/p>

我和廖麗亞一聽到這樣的判決，就嚎啕大哭起來?？墒前职终f：“事情還沒有完，兩年之內(nèi)我不許廖麗亞和明卡吃冰淇淋，兩年過后他們才可以吃冰淇淋，但每次吃冰淇淋的時候就讓他們回想一下這件傷心事，讓他們每一次都考慮考慮，他們吃冰淇淋是不是問心無愧。”

爸爸當(dāng)天就把我們的玩具都沒收了。他叫來了收破爛的，把我們所有的東西全賣給了他。我爸爸用這些換來的錢給奧利婭阿姨和科里亞叔叔買了套鞋。

孩子們，從那時候以來已經(jīng)過去了好多年。起初兩年我和廖麗亞真的沒有吃過一回冰淇淋，到后來才開始吃，每次吃的時候總要回憶我們干的那件事。

即使現(xiàn)在，小朋友們，我已經(jīng)成了大人，甚至上了年紀(jì)，現(xiàn)在每次吃冰淇淋的時候，總感到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哽住了，很不舒服。逢到這種時候，我就按照童年時代的習(xí)慣想一想：“我吃這冰淇淋是不是問心無愧？有沒有說過謊或者惹什么人生氣？”

現(xiàn)在很多很多的人吃冰淇淋，因為我們有許多大工廠專門生產(chǎn)這種美味可口的食品。成千上萬的人都吃冰淇淋。孩子們，我真希望大家吃冰淇淋的時候，人人都去想一想我吃冰淇淋時所考慮的那個問題。

發(fā)稿/小靜

插圖/崔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