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內(nèi)純子

事情就發(fā)生在一瞬間：阿友把書弄掉了，是從奔馳著的火車車窗掉下去的。那是一本漂亮極了的繪本書，名字叫做《爸爸是站長》。

“真笨，怎么搞的嘛！”哥哥阿廣站了起來。

“都上一年級了，還這么讓人操心。那書是媽媽好不容易買到的呢！”連媽媽也說。

假期過得不剩幾天了。事情發(fā)生在阿友兄弟到奶奶家小住幾日返回的路上。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卑⒂训谋强诐u漸擴張開來。

“哼，你明明是故意扔掉的，我都看在眼里了?！卑V說。

“我討厭看書?！卑⒂阎缓贸姓J(rèn)書是他甩手扔掉的，他非常羨慕哥哥得到的游戲機。

“那好吧，我在下一站下車，把書撿回來好了?！卑⒂奄€氣地說，嘴巴噘得老高。

“那可不行！”媽媽說?！斑@里是連綿不絕的山脈，車站和車站之間距離很遠(yuǎn)，根本就找不到的。算了吧！”

在濃綠色的大山之間，火車若無其事地奔馳著。

阿友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窗外。書脫手時，書頁展開著，像白色的鴿子張開翅膀。書其實也挺可憐的。怎么會想到扔掉它呢？上面的畫頁也剛剛翻了翻而已。真是太對不起它了……

一年后，又到了夏天。

阿廣讀四年級了，連阿友也上了二年級。這個學(xué)期的暑假，他們兄弟兩個又去了奶奶家，媽媽沒有陪伴。

午后，火車的車廂空蕩蕩的，乘客們個個低垂著頭打盹。

只有火車賣力地飛奔著，群山逐漸地向鐵路兩側(cè)逼迫過來。繁茂的竹子和樟樹的葉片幾乎碰到車窗上。

“咦，天黑了？”

“好像是在過隧道。”

兄弟倆貪婪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接著，在葉片的縫隙間，一閃又一閃地透進(jìn)月光來。繼而，在眼前有一片明亮的草地意想不到地展現(xiàn)開來。

嘎吱……火車停了下來。

“咦！”阿友的眼睛猛然瞪大了，“車站，車站，哥哥！”

在車窗外的霧靄中，確實矗立著一座小小的火車站。

站臺上白色的長椅閃耀光亮，紅色的美人蕉鮮花盛開。蔚藍(lán)色的天空在月臺頂上朦朦朧朧鋪展著。

“里胡！”在車窗外，站長不斷地報著站名。

“里胡、里胡……”站長的眼睛一直朝阿友看。

“又建起了一座新的火車站呢?！卑⒂颜f，“樣子好氣派，我們下去看看吧?！?/p>

“好，下車！”

站務(wù)員跑了過來。

“我們正等待你們呢，第一批乘客你們好！”站務(wù)員看上去喜氣洋洋。

“到站了嗎？我們怎么成了第一批乘客？”兄弟兩人悄然對望了一下。

“那對我們第一批乘客，他們是不是該送點紀(jì)念品啊，哥哥？”

“當(dāng)然會送，我們運氣真不錯?！?/p>

在眩目的日光下，小小車站煙霧蒙蒙的。

站長也走了過來，手戴著白手套，拿著紅色和綠色的小旗，帽子壓得低低的，很有風(fēng)度的樣子。

“是啊，歡迎你們，我是里胡車站站長。”

阿友他們慌忙回禮。

“我說站長，那個……”站務(wù)員把站長拉到月臺的邊上。

“……紀(jì)念品，也沒考慮到……”

能聽到竊竊私語聲。

站長時而朝這邊望望，商量過一陣后又返回來。

“我說，乘客先生，”站長鄭重地說著，還清了清嗓子，“這個就是送給你們第一批乘客的紀(jì)念品，請收下吧?！闭鹃L把拿在手里的紅色和綠色的小旗遞了過來。

“這怎么行？”

“可以嗎，讓我們拿走？”

“沒關(guān)系的，拿著吧。請收下這份紀(jì)念品吧?！?/p>

“我們很快就會做出新的來，原材料有的是。”站務(wù)員說完，站長猛然拽了一下他的手臂，兩個人就轉(zhuǎn)身返回站務(wù)室。

“這兩個人真挺滑稽有趣呢。”阿友說。

“這火車站也挺滑稽有趣?！卑V四下打量著。

月臺上有花壇，美人蕉、萬壽菊、松葉牡丹競相開花。站務(wù)室里整齊地掛著紅桶、黃色安全帽和雨衣什么的，線路旁豎立著漂亮的信號機。

“哥，”阿友說，“我以前好像見過這個火車站。”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不過，好像不可能，因為去年我們來時這個火車站還不存在呢?！?/p>

到處是山，蟬聲一片，火車站周圍開滿紅花，一個很是孤寂的車站，除了他們兄弟倆，再沒有一個下車或上車的人?；疖囲o靜地停在那里，乘客都在打著盹。

“叔叔，火車什么時候開呀？”阿廣問。

“開車？”

“離開車還有幾分鐘啊？”阿廣又問了一次。

“啊，這事，那個，嗯，啊……請你等一下，我去問問怎么回事……”

站務(wù)員朝站長擺著手，前行至信號燈下。他一邊嘟囔著什么，一邊頻繁地檢查信號機的狀況。

信號燈一直都是紅色的。

“乘客先生，暫時沒發(fā)現(xiàn)問題?！闭緞?wù)員很快就回來了。

“喂，我們想在中途下車?！卑V把車票拿給他看。行程超過100千米的客票是允許下車出站的?？墒钦緞?wù)員驚奇地“噢”了一聲。他看看車票，又沒完沒了地看阿廣。

“我們要中途下車！”阿廣再次一字一頓地說了一遍。

站務(wù)員越發(fā)緊張起來，“請您稍等?！闭f罷，飛也似的跑遠(yuǎn)了。

阿友挺直身子看時，站長和站務(wù)員正在乘務(wù)室商量著什么。他們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迅速翻動，一會兒雙手抱頭，一會扭動脖子，一會揮動手臂……

不久，站務(wù)員輕盈地跑了回來。

“你好，我搞清楚了。你們可以中途下車。請——”

正四處張望的哥哥問道：“叔叔，這個火車站是什么時候竣工的？”

站務(wù)員像被問到痛處似的臉皺巴在一處說：“今天竣工的，也就是今天剛剛建成。”

“車站建得真漂亮?！?/p>

聽了阿友的稱贊，站務(wù)員得意洋洋地翕動鼻孔，“是啊，是啊，反正我們是花了大工夫的，光是準(zhǔn)備就花了一年的時間呢?！?/p>

“一年？”

“是啊，到今天剛好用了一年時間，終于……”

“叔叔。”阿廣說，“這個車站好像沒有列車時刻表啊，是沒來得及印制吧？”

“什么？”站務(wù)員又一次吃驚地跳了起來，“什么是列車時刻表啊？那是什么東西？”說著，又噔噔噔跑向站務(wù)室了。

兄弟倆跟在他身后走。過了一會兒，看見站務(wù)員和站長在站務(wù)室里又在急急忙忙翻書查找什么了。而且每次翻動書頁前，都要鄭重地兩手交叉搽抹兩下，再躬下身虔誠地打開書頁。阿友踮著腳，看得很清楚。

“哎呀，那本書原來在他們手里呀！”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噓——”阿廣壓著嗓子，用手比畫著，原來從朝前站著的站務(wù)員的屁股后甩出一根枯葉顏色的掃帚般的大尾巴。朝一旁張望著的站長坐著的椅子上也擱著一個紡錘狀面包一樣的東西。

出現(xiàn)在兄弟倆面前的那本書，就是去年夏天從火車窗口掉下去的《爸爸是站長》！兩人咬住嘴唇不讓笑聲冒出來，并迅速離去。如果知道他們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那么小心認(rèn)真、煞費苦心的狐貍們該會多么失望?。?/p>

兩人從挎包里取出繪圖紙，開始制作簡易列車時刻表。這是阿友想的點子。在繪圖紙的表面用簽字筆寫了“上行”，在背面寫了“下行”。他們根據(jù)帶來的列車時刻表計算出“里胡”站的火車到達(dá)和發(fā)車時間。

“前一站是博須、下一站是葛原，增加10分鐘就可以了?！?/p>

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了奇怪的嘶嘶呀呀的的聲音。

“我不愿意，我的腿也麻木了?！笔且环N清晰而真切的聲音。

兩人連忙向四下看。

可是四周什么也沒有。

“你聽到什么聲音沒有？”

“嗯，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得抓緊時間。對了，這趟火車14點10分從博須發(fā)車，那么……”

“我，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眼瞧著信號燈就要變綠了?！?/p>

傳來的聲音越發(fā)清楚。抬眼看，剛才一直紅著的信號燈突然變綠了。

站長慌忙地跑到月臺上來。

他站在月臺上，先是得意地按響了發(fā)車的鈴聲，然后重新戴了戴帽子，挺起胸脯，這毫無疑問是一個相當(dāng)漂亮的造型，啊，也許是太緊張的關(guān)系，搖搖晃晃的尾巴沒有加以掩飾。

“叔叔，你后面有一個像紡錘似的東西?！卑⒂讶魺o其事地告訴他。

“啊，謝謝?！闭鹃L做了一個拍屁股的動作，把尾巴掩了起來。

“叔叔，再見。我們把這個送給你。”阿廣把火車時刻表遞過去，兩人匆匆登上了火車。

“哎呀，這就是火車時刻表啊?！闭緞?wù)員高興得跳起來。

列車開動了。

阿友想：我那本丟掉的書讓狐貍們撿到了，它們完全被書上的故事迷住了，才決定要建起一座火車站。因為是照著書上的插畫建造的，沒有畫到的地方，它們就全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下一站是葛原，本次列車由于遇到停車信號，略有晚點，給百忙中的乘客添麻煩了。”聽起來有點倦意的廣播在火車?yán)飩鞑ラ_來。

乘客們依舊在打盹。午后的火車車廂靜悄悄的。

鐵路兩側(cè)的群山一點點漸行漸遠(yuǎn)。車窗外是午后耀眼的陽光。

發(fā)稿/莊眉舒

插圖/王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