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麗萍［呂梁學(xué)院外語系，山西 呂梁 033000］

蕭紅的“紅”與勃蘭特三姐妹的“熱”
——對“蕭紅熱”與“勃朗特三姐妹熱”的成因與反思

⊙胡麗萍［呂梁學(xué)院外語系，山西 呂梁 033000］

與上世紀90年代的“張愛玲熱”類似，近一二年來，民國時代的另一位優(yōu)秀女作家蕭紅大有高調(diào)回歸之勢。其生平經(jīng)歷不斷被改編重塑搬上銀幕，從而為普羅大眾所熟知?！笆捈t熱”的興起，與市場經(jīng)濟時代的文化消費及“民國想象”有關(guān)，也與蕭紅個人既悲且艷的人生愛情經(jīng)歷有關(guān)，其熱烈、性感而悲哀的人生軌跡，也為后世提供了某種“消費”的熱點。

蕭紅 勃朗特三姐妹 文化消費 民國想象 人性回歸

近一二年來，民國時代的女作家蕭紅突然紅了。繼2013年3月霍建起導(dǎo)演的傳記片《蕭紅》之后，2014年10月，香港著名導(dǎo)演許鞍華又拍出了一時轟動的《黃金時代》，該片以蕭紅的人生情感經(jīng)歷為主線，全景式地呈現(xiàn)了這位女作家令人噓唏與傷感的一生。與此同時，網(wǎng)絡(luò)上也一連聲地推出與蕭紅身世、情愛有關(guān)的諸般話題。很多文學(xué)、文化期刊也紛紛起而附和，以大量版面推出蕭紅專題，一時形成令人有些驚愕的“蕭紅熱”。

而在英國文學(xué)史上既作為璀璨的星座而閃耀，又作為單獨的巨星而發(fā)光的勃朗特三姐妹，卻一直那樣“熱”，百來年似乎從未停止。這讓筆者不禁驚愕：勃蘭特三姐妹為什么會這么“熱”？蕭紅為什么會這么“紅”？為此，本文將圍繞勃朗特三姐妹和蕭紅身世，通過對當前時代大眾消費心里的透析，探討蕭紅的“紅”與勃朗特三姐妹的“熱”的成因，并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反思。

一、“蕭紅熱”成因分析

蕭紅確實是一位富有過人才華和非凡膽識的民國作家，其《生死場》《呼蘭河傳》等系列作品也確實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風靡一時的杰作。正如她的崇拜者、文學(xué)家駱賓基所說：“她的文字開闊、浩蕩、舒緩，流動著無盡的憂傷，讓人懷念起久違的北方?！痹谀菢右粋€山河破碎、神州陸沉的時代，作為一個從東北白山黑水流亡出來的女作家，她對故土故人以及個人人世苦難的書寫，確實具有相當?shù)拇硇耘c感染力，否則大師魯迅也不會對之青睞有加，傾力提攜，不但先后為其作品作序，還深加引導(dǎo)，延為座上嘉賓?？梢哉f，魯迅的肯定與推重從一個側(cè)面印證了蕭紅的才華。這已是人所熟知并津津樂道的文學(xué)掌故，但并不成為蕭紅今日大紅大熱的理由。因為魯迅昔日熱心推重過的青年男女作家甚多，紅在今天的卻唯有蕭紅。甚至，和蕭紅一同走上文壇并有過羅曼史的大作家蕭軍，在今天都已銷聲匿跡，寂寞為文學(xué)史里的一個符號，為何被蕭軍拉著手走上文壇的蕭紅就能跳出時代的藩籬和文學(xué)的小圈子，而成為一個后世反復(fù)熱捧的公共話題？

蕭紅今日之所以這樣紅，是不是其性別所帶來的特殊福利？的確，從事文藝的女性確實要比從事相同職業(yè)的男性更具有話題性。女作家似乎理所當然要比擁有同等才華的男作家更紅，更具備超越時代的潛質(zhì)。這與一個男模特永遠紅不過同等才華的女模特是一個道理，這已非文學(xué)，而是社會營銷學(xué)的話題。但從此角度看，蕭紅在今日超越蕭軍是合理的，只是這也并不能成為蕭紅今日大紅的唯一理由。因為不得不說，昔日才華特殊而富有姿容的女作家，也絕對不止蕭紅一人。作為民國四大才女之一，為什么不是更溫雅的石評梅，不是更大膽的呂碧城，而是蕭紅？作為同時代有聲望的女作家，為什么不是蘆隱，不是凌叔華，而是蕭紅？必須說，今日之紅艷的作為話題人物出現(xiàn)的這個“蕭紅”，已非昔日之蒼白且悲慘的那個女作家蕭紅。這個被改編出來的話題人物，已經(jīng)比真實的女作家本身更豐滿、更性感、更具備女性惹眼的一切元素，她已經(jīng)從民國年間那個命運多舛的女作家的單薄身份中跳脫出來，幻化為一個后世反復(fù)大膽添加了諸般社會學(xué)元素的“文藝消費品”。

說到底，蕭紅的回歸與大紅，是當前消費文化和“民國范”想象使然，是一個文化的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消費使然，甚至可以說，她是當今“美女經(jīng)濟”的一部分。雖然以今天的審美觀來看，真實的蕭紅并不唯美，這可能也是導(dǎo)演先后選用與真實蕭紅并不形似的宋佳、湯唯出演其人的理由吧。

從個體身世來看，蕭紅身上，有太多可資今日公眾“消費”的因素——她的文藝范，她的苦出身，她的破碎的家庭，她的惡父，她的逃婚出走，她的兩度非婚而孕，兩度懷孕期間被另一個男人愛上，以及她最終破敗凄涼命絕異域的命運。這其中的不幸、叛逆以及掩飾不住的香艷都符合今日“消費”的諸般標準。更重要的是她的豐富的情愛史以及對情愛的態(tài)度，那種永遠要“追求愛”的決絕，在今日恰可被人從當日豐富而必然的時代背景中抽離出來，演繹成符合今日愛情市場上的一單炙手可熱的商品。

所以，筆者認為，“蕭紅熱”的成因，主要是當前強大的消費文化與公眾的“民國范”想象使然。

二、“三姐妹熱”成因分析

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女性文學(xué)中，勃朗特三姐妹異峰突起，上演了一曲令人炫目的“三重變奏曲”，一時風頭無兩。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三姐妹的成熟作品只有七部小說、一本詩集。數(shù)量雖不多，但個個鳳毛麟角。百年來，同時代的不少名位更顯赫、作品更豐產(chǎn)的作家早已湮沒無聞，而她們卻在文學(xué)史上“艷絕千古，傳誦不衰”。如今，《簡·愛》和《呼嘯山莊》在世界文學(xué)寶庫中的地位已經(jīng)不可動搖，而安妮作為雙子星加有機體的一員，也一同成為不朽。

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男性話語權(quán)具有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女性則完全被壓制、被限定、被束縛，女性并沒有完全屬于自己的話語權(quán)，基本處于“失語”狀態(tài)，如果有，也是被改造過的或是男性希望她們那么說的。有評論家認為：“（維多利亞時代）女性幼年時所上的第一堂課就是學(xué)習如何壓抑自己的情感、控制自己的思想?！币虼?，勃朗特三姐妹是不幸的，在一個號稱“黃金時代”的歷史坐標中一直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坐標點，一生都被自閉與孤獨籠罩。但她們又是幸運的，在強勢的男權(quán)文化體系中，她們迂回前進、一路抗爭，以貝爾之名號，運用第一人稱的個體化敘事，自覺不自覺地把人們帶入了她們設(shè)置的真實而偉大的愛情幻境中，雖然她們的現(xiàn)實遭遇遠比小說中任何一個悲慘的情節(jié)更加悲慘。以一種表面的妥協(xié)來為女性爭取時代話語權(quán)，這才是她們存在的真實意義所在。

勃朗特三姐妹風格迥異，悲情相近。夏洛蒂的初戀很吊詭，跟已婚的老師糾纏不清，但是，似乎那個男人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她寫的情書碎紙片被她老師的妻子從廢紙簍里拼接起來，并被保存至今。艾米莉被認為是真正的天才，盡管她在二十九歲那年，因為感冒未治愈而早逝。她性格異常堅強，與病魔抗爭，近似于日本電影《情書》里的女主角，自虐傾向證明著她的強大的自毀傾向的存在，而藝術(shù)天才似乎都有這種傾向。安妮被認為是三姐妹中才氣最為平平的，盡管感情異常熾熱，也更讓人難以捉摸。在二十八歲那年，她緊接著艾米莉得癆病死去。老勃朗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從一個葬禮到另一個葬禮，但他從未參加過一場婚禮，包括夏洛蒂的，因為他根本就不同意夏洛蒂的婚事，甚至認為她不應(yīng)該結(jié)婚生子。事實也大抵如此，夏洛蒂懷孕之后不久便死去了，她的身形太過瘦弱，不適合懷孕。

勃朗特三姐妹最讓人詫異的是沒有去過很多地方，也沒有太多的生活體驗，只是在一個安靜的村子里，卻能有一部又一部傳世之作問世，就像古希臘哲學(xué)家康德一輩子也沒有離開過葛底斯堡小鎮(zhèn)半步，依然不影響他成為大師，精神世界和寫作天賦讓人嘆服。

勃朗特三姐妹的熱度，從《簡·愛》一經(jīng)問世便已經(jīng)注定。一百五十多年，人們對勃朗特姐妹作品的研究從未中斷，從維多利亞時代以反叛、大膽、前衛(wèi)的題材和描寫飽受爭議、毀譽參半到當代文學(xué)批評從女權(quán)主義、后殖民主義、馬克思主義、心理分析角度等不斷探究，研究文集新作迭出，研究成果實時刷新。

綜上，筆者認為，勃朗特三姐妹熱的成因，主要源于在強大的男權(quán)文化下男性對女性爭取話語權(quán)的心理的窺探以及害怕失去話語權(quán)的惶恐。

三、對“蕭紅熱”與“三姐妹熱”的反思

古今中外，有很多才華橫溢而命運離奇的女作家。如宋時的李清照，如法國著名女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以及我們重點討論的民國女作家蕭紅和勃朗特三姐妹。可以說，上述這幾位女作家，無論所處時代與國籍，其生命和情感歷程中都遭遇過迥異于常人的波折與風浪，可謂都是被損害與被侮辱的女人。尤其是，勃朗特三姐妹與蕭紅，都在童年時代喪失過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并度過了凄涼的童年生涯。而李清照、杜拉斯與蕭紅，又先后有過被人欺騙與玩弄的情感經(jīng)歷。

可以說，正是這種童年和后來的離奇經(jīng)歷，成就了這些女作家的寫作才華。但奇怪的是，在英國卻很少見勃朗特三姐妹被改編成今日蕭紅式的銀幕人物。這并不是說在今日的英國勃朗特三姐妹已經(jīng)被人遺忘，恰恰相反，三姐妹在英國是不朽的人物，研究勃朗特三姐妹本身已經(jīng)成為“顯學(xué)”，但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我國“蕭紅”式的銀幕改變熱潮呢？

這除了兩國的“文化國情”及公眾心理不同之外，與文化主創(chuàng)者的心態(tài)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

蕭紅的“紅”，使我們看到了今日我國消費文化開棺鞭尸般的強大。這種強大不是要毀滅一具民國亡人的尸骨，而是要把這白骨揪出來插滿鮮花、涂滿紅粉，令其像性感而妖艷的白骨精一般行走，迷惑今日空洞而迷惘的紅塵眾生，并告訴他們，看，這就是“黃金時代”，這就是那個蕭紅！這其中的不堪，正如著名影評家毛尖先生所說，說黃金時代，是對蕭紅痛苦的一種侮辱。

而勃朗特三姐妹的熱，更多的是因為小說帶給我們的不只是作品本身的驚鴻一瞥，還有她們賦予作品的深邃而深刻的豐富內(nèi)涵。她們的小說中折射出了女性已不再滿足于一般性溫柔抗爭和逃避，而是開始用盡全力奮力突圍，努力彰顯著自我和人性的憧憬，以及對生活的激情與苦難的回照，深度詮釋了新女性的堅毅與執(zhí)著。說是在探討勃朗特的“熱”，其實不一定準確，因為勃朗特姐妹從未離我們遠去。就像蓋斯凱爾夫人描繪的：三姐妹在晚上會繞著餐桌踱步，閱讀、討論她們的作品。一個半世紀前，她們的腳步停止了，但閱讀和討論，從未停止。

當然，從文學(xué)和文化傳播的意義上來講，文化名人的每一次高調(diào)回歸，確實對現(xiàn)代文學(xué)的再次回暖與升溫以及經(jīng)典作品重讀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值得警惕的是這種高調(diào)回歸背后的異質(zhì)因素，可能極大地消解文學(xué)人物在他們那一時代特有的苦難與嚴肅性，而讓其淪為一個后世眼里粉墨登場的戲子。有同仁指點，蕭紅的“紅”，勃朗特三姐妹的“熱”，是年代肅殺，以及情人、后人的大力推動。這些笑談，不一定正確，但不一定沒有道理。我們唯望這類人物的“紅”與“熱”，能在文學(xué)與文化的意義上更單純一些，更真實一些，而不是那種被抽離、被添加的商品的性感與豐富。

[1]駱賓基.蕭紅小傳[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87.

[2]毛尖.蕭紅的“黃金時代”[N].豆瓣網(wǎng)，2014-9-27.

[3]楊靜遠.一百多年來的勃朗特姐妹研究[N].豆瓣網(wǎng)，2007-7-17.

[4]陳文.維多利亞時代勃朗特三姐妹的女性話語策略[N].道客巴巴，2015-1-15.

作者：胡麗萍，碩士，呂梁學(xué)院外語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xué)。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