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光復

懷著十分悲痛的心情，坐在電腦前來寫這篇悼念孫幼軍老師的文章，可是兩只手突然沉重起來，不知如何下手打出這第一個字。

在電腦鍵盤嗒嗒嗒的聲音中，我好像看到了20年前的他。那時候我居住在西城展覽路南頭，與外交學院斜對面。我站在7樓向東的窗戶面前，就可以遙望到幼軍老師居住的那座樓。有一次，在中國作協(xié)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上，他對我說：“我在我的樓上可看見你了?！蔽覇枺骸罢娴?？能看見我這樓上？”他嘻嘻笑著說：“沒錯，我看見你站在窗戶前面在向我這里喊話：看到我了嗎……” 此時，我也笑了，才知道他在虛構我們鄰居之間的童話。

說起我在樓上能看到幼軍老師，此話并不假，但不是能看到他的樓上，是能看到他經(jīng)常騎著一輛很破的自行車，從外交學院的大門口出來，有時是外出辦事，有時候是出去買菜采購。

有一次，我下樓去郵局寄信，在路口碰到他。他停下自行車，一只腳支在地上喊：“光復，你目不斜視，看什么呢？我這么個大人你都看不見？可見我不是美女哈哈哈……”我聽到喊聲趕緊跑過去，扶著他的自行車，讓他支地的那只腳別太累，站得穩(wěn)一些。我也開玩笑說：“你不是美女，可你是美男子啊！”他笑得更開心了，用手指著自己說：“我？美男子？我要是美男子，全天下的男人就都是美男子了哈哈哈……”

孫老師是一位非常開朗的人，但是當聊起創(chuàng)作的時候，他就會很嚴肅。他曾經(jīng)問我：“你寫小說，干嗎不多寫一點童話？說正經(jīng)的，你看看再版《小布頭奇遇記》 ，請你提提意見，不能忘記哦?！?我說：“我讀過好幾版的《小布頭奇遇記》 。我覺得除去張?zhí)煲淼耐捴猓愕摹缎〔碱^奇遇記》是我國解放以后另一部最優(yōu)秀的長篇童話。改版后的《小布頭奇遇記》 融進了新的思想，讀起來更加親切，更加流暢，我每每到學校講課，都會推薦它?！?/p>

他聽著我說話，聽得非常認真。但是，他突然阻止我說：“哎哎，不說優(yōu)點，說說不足?！?/p>

我看著他的認真的態(tài)度，非常感動。當時幼軍老師已經(jīng)是聞名全國的童話大師，可他仍是那樣虛懷若谷，那樣謙恭，正如大家說的，他一點也沒有大作家的架子。

說完話，他指指自行車車筐里的日用品和蔬菜說：“你需要什么嗎？需要你就拿?！蔽倚χf：“不不，你趕緊回家吧，家里等著做飯呢。不過，你記著，你得修修你的這自行車了……”

他再次哈哈大笑著說：“不用，這自行車還沒有到侯寶林說的‘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程度，別看破，好騎！”

“可是，我看你騎起來的時候，哪兒嘩啦啦響??？”

聽我說罷，他用右手拍拍自行車車把，果然有嘩啦嘩啦的聲響，原來是車筐有些晃動，以及前擋泥板在響。他說：“沒事兒，有點響聲，前面的人就會聽到，感到嘩啦響的車和人來了，趕緊躲開啊，別撞著……”

他一邊說一邊笑，我也笑著說：“你是嘩啦嘩啦響的童話作家?！?/p>

他騎上了自行車，慢慢向前蹬著，回頭笑著說：“有聲兒比沒聲兒強……”

過了幾天，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幼軍老師來了。一只手里提著剛剛買來的菜，另一手抱著一摞書，是幾大本的《孫幼軍文集》。他說：“送給你，請你提意見。” 我受寵若驚，連忙請他坐下，給他倒茶。然后說起兒童文學當時的狀況，他說了許多非常中肯的意見，我聽得入迷。因為幼軍老師說話有聲有色，不時會有幾句驚人的、發(fā)人深省的或者逗人笑的話語。

因為有了他的文集，所以我有機會把他的大部分作品都讀了。從他的作品里我學習到了一位童話大師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嚴謹，對兒童文學的負責，對孩子的熱愛，以及他的那種幽默詼諧，對人生的快樂的傾訴……

還有，我們非常感謝幼軍老師的另一件事，就是幼軍老師積極參加了由金波老師牽頭的北京青青草文學社的活動，擔任顧問，給予了我們許多支持和幫助。在青青草文學社的一次會上，幼軍夫人朱景彥老師說到他們居住的樓層沒有電梯，人老了，上下都很吃力，我下來給幼軍說，我們是否替他寫一封信給他的單位，請他們照顧一下老年人。幼軍卻說：“不用啊，沒有辦法。謝謝你們的理解和關心?！?/p>

這次幼軍老師病重，我們是在蔚縣采風的路上聽到之路老師說的，他剛剛接到電話，當時我的心一下子就很沉重，說了一句：“但愿他能挺過去，恢復健康……” 因為之前，他已耳朵失聰，我們就很擔心。從那以后打電話都很困難了。2004年他突發(fā)腦溢血，到2011年，又患上腦梗。一次次疾病的威脅，而且一次比一次重，我們愈加為他的健康揪心。遺憾的是，因為我馬上要去南戴河，又不能違約，所以沒有時間與之路一起去看望他。原本想，等回來后再去，可是不幸的消息提前到來了……

幼軍老師盡管病重，但他依然沒有放棄寫作，盡管已經(jīng)是耄耋之年，童話，散文，都有新作問世。他的生命不止寫作不休的積極人生態(tài)度，真的值得我們好好學習。

我在鍵盤上打著字，鍵盤嘩啦嘩啦響，我總是想著他說的“有聲兒比沒聲兒強”的話，也想到我說的“你是嘩啦嘩啦響的童話作家”。是啊，幼軍老師的確是一位我國兒童文學童話作家中的響當當?shù)拇髱?。他的作品無愧于當今時代，也無愧于億萬少年兒童。他的作品將永遠是我國兒童文學寶庫里的一顆璀璨的明珠，他的名字會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幼軍老師：我們好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