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珮莙

據(jù)美國雅虎新聞網(wǎng)報道，自1953年朝鮮戰(zhàn)爭結束以來，有超過2.6萬名朝鮮人叛逃到韓國。

這些人選擇離開是為了更好地生活，但英國路透社援引一項調(diào)查稱，由于害怕受到歧視，大多數(shù)“脫北者”進入韓國時，不會透露自己的身份。一些“脫北者”對這個富裕但高度競爭的社會感到不滿，冒險回國請求寬恕。朝鮮寬恕了一些歸來者，稱他們“識破了虛假的承諾，回到偉大共和國的懷抱”。

“當我在平壤走下飛機，親切的接待讓我目瞪口呆”

2012年5月25日，時年66歲的“脫北者”樸真熙高調(diào)返回朝鮮。她聲稱，6年前她試圖穿過圖們江到中國看望父親，韓國情報人員將她騙到一艘船上，下了藥，把她帶到韓國。隨后，她以假名“樸仁淑”在首爾東部居住。

朝中社稱，在韓國6年的“痛苦”生活中，樸真熙在韓國政府的監(jiān)控下勞作，靠在地鐵站做清潔和照顧一名“不能動也不能上廁所”的90歲老人過活。2011年12月，朝鮮領導人金正日辭世的消息“晴天霹靂”般擊中了她，讓她決心返回朝鮮。

“當我在平壤走下飛機，親切的接待讓我目瞪口呆，也讓我平靜。我當時就感受到了，祖國是多么慈愛和偉大?！睒阏嫖醺嬖V朝中社記者，“敬愛的金正恩并沒有怪我過去犯了那么多錯，而是將我?guī)Щ厮麥嘏恼辗髦拢盟畛恋膼壅疹櫸??！?/p>

回到朝鮮后，身穿粉紅色傳統(tǒng)服飾的樸真熙在平壤人民文化宮召開新聞發(fā)布會，描述在資本主義國家的悲慘生活，自稱是個“忘恩負義、背叛祖國、想過更好生活的人”。她還聲稱，說朝鮮壞話的“脫北者”能從韓國那里拿到報酬。

韓國官員認為，樸真熙選擇回國，很可能是因為擔心兒子。

樸真熙叛逃后，其子金振明聲稱母親已死。謊言被識破后，他失去了在平壤著名音樂學校的工作，帶著妻兒搬到偏遠、貧困的農(nóng)村。

樸真熙的舍友李某向英國《每日電訊》報透露，2009年或2010年，樸真熙在與兒媳的父母、居住在平壤的朝鮮勞動黨成員打電話時，得知了這個消息。此后她變得沮喪，親家鼓勵她回朝鮮。

樸真熙回國后，金振明一家搬回平壤，得到了裝飾一新的居所。“國家對我可恥的家庭表現(xiàn)了愛心?！彼f。

美國The Dear Reader網(wǎng)站認為，朝鮮人似乎對領導人抱有復雜的感情，既恐懼，又熱愛和欽佩。2008年，韓國首爾國立大學和平與統(tǒng)一研究所曾對近300名“脫北者”進行調(diào)查，75%的受訪者認為，“親愛的領導人慈愛而親切，提高了朝鮮人民的生活水平，比自己和家人的生命更有價值?！?/p>

適應在韓國的生活不容易

星冰樂用韓語該怎么說？在首爾一家星巴克里，一位“脫北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望著飲料單，不知所措。韓國人會點“果汁”解渴，朝鮮人卻選擇買“甜水”，這樣土氣的說法往往讓“脫北者”遭到嘲笑。

樸相鶴告訴英國《金融時報》記者，菜單上類似美式咖啡這種外來詞，時常讓“脫北者”陷入困境?！绊n國人不知道我們在說什么，就讓我們一再重復，于是我們不再開口，變得畏首畏尾?！?/p>

每當別人說起關于韓國流行文化的笑話，“脫北者”金京日就只能跟著傻笑。班上的很多同學不愿意理他。他告訴《紐約時報》記者：“我覺得自己像上世紀70年代的人，被放進時光機器后掉進21世紀?！?/p>

9歲就隨母親來到韓國的李某對此深有體會。她在中國住過一段時間后才去韓國，但她一到機場，經(jīng)驗豐富的韓國人立即對她產(chǎn)生了敵意。移民官員問她和母親為什么來韓國，母親老老實實地說，她想過好日子，對方諷刺地回答“祝你好運”。

在日常生活中，李某面對的最大問題是韓國人的冷漠。“韓國人說的話不是純正的朝鮮語，這讓我很累。”她向愛爾蘭網(wǎng)站“Hendicott Writing”透露，韓國人認為來自貧窮國家的人沒受過良好的教育，粗魯無禮，她卻覺得韓國人說話嬌聲嬌氣、虛偽做作。

對于韓國“瘋狂的生活節(jié)奏”，李某完全無法適應?！叭绻惶鞗]上網(wǎng)，你就會覺得自己被潮流甩在了后面。韓國學生談論情景喜劇，但我覺得他們太蠢。過去我不用擔心找工作的事，現(xiàn)在卻倍感壓力，就連看新聞都很難，到處是壞消息，讓我緊張不已。”

盡管回到朝鮮意味著冒險，李某還是想回家?！昂苊黠@，和韓國相比，我更愛朝鮮，這就是為什么我堅持搜集來自朝鮮的信息。未來，我將回到朝鮮生活，希望能在社會經(jīng)濟改革中扮演自己的角色?！?/p>

據(jù)英國《衛(wèi)報》報道，“脫北者”在韓國并不幸?！I(yè)率遠高于韓國人，收入明顯低于韓國同行，容易受歧視?！懊摫闭摺痹陧n國設立的網(wǎng)站“DailyNK”稱，一些朝鮮家庭要給他們在韓國定居的親戚匯款。

韓聯(lián)社報道稱，2月初，韓國統(tǒng)一部和“脫北者”支援財團發(fā)表的調(diào)查結果顯示，在韓國定居的“脫北”青少年體格相對瘦小;58.4%的人不想透露自己的來歷，其中26%的人擔心受到歧視。

“我想公開、合法地回

朝鮮看一看”

金亨德在韓國名牌大學認識了妻子，如今他們有兩個孩子，全家住在首爾郊區(qū)。沒人看得出，愛穿剪裁精良西裝的他是20多年前離開朝鮮的“脫北者”。

但金亨德并不快樂?！氨砻嫔峡?，我很成功，但事實并非如此。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朝鮮，我們無法見面。我想公開、合法地回朝鮮看一看?！彼蛴鴱V播公司聲稱，自己曾提出回朝鮮“度假”，但未獲批準。

23歲的全秀中來自有3個孩子的朝鮮家庭，父親在軍隊服役，家里沒有其他收入來源。隨著孩子們越來越多，吃得越來越多，家里漸漸入不敷出。母親和父親爭吵一番后選擇了逃走。

從上中學時起，全秀中就夢想著賺錢，讓家人過得舒適，但這個愿望似乎遙不可及。高中畢業(yè)后，在母親的幫助下，她逃到了韓國。

或許是受父親的影響，全秀中對朝鮮沒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有親人在身邊，全秀中的日子不算難過。她考上了大學，讀喜歡的營養(yǎng)學專業(yè)。但她得比韓國學生更刻苦，才能勉強跟上別人的進度，為此她不得不一再縮減睡眠時間。

更難挨的是，她無法融入周圍的社交圈，對朝鮮的親友思念不已，畢竟她在那里出生、長大?！拔冶M量不想太多。如果放不下過去，你就失去了活在當下的力量。韓國的生活已經(jīng)夠艱難了，如果沉湎于過去，我將活不下去?！比阒邢蛎绹碍h(huán)球郵報”網(wǎng)站透露。

許多“脫北者”被疑為

朝鮮間諜

美國《石板》雜志聯(lián)系到了一位自稱姓黃、從沒被韓國媒體采訪過的“脫北者”。

滿臉的皺紋讓黃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35歲老得多。在2003年9月的第三次叛逃中，他花盡了積蓄和親戚的資助，才在中間人的幫助下來到韓國。

黃某是朝鮮勞動黨成員。高中畢業(yè)后，他被強制服了10年兵役，還當過修理工。黃某萌生“脫北”的念頭是因為沒錢賄賂法官。他和妻子之外的女人同居，結果被送進了勞改營。

如今，黃某的姐姐幫他照顧6歲的女兒。“我最想念女兒。”他經(jīng)常通過手機與朝鮮的家人通話。

說話間，兩名形跡可疑的男子走進《石板》雜志記者采訪黃某的昂貴餐廳。這兩個人穿著淺藍色風衣、深藍色長褲，沒有點菜，頻頻朝黃某這邊打量，但努力不被注意到?！妒濉冯s志記者猜測，他們可能是韓國國家情報院（NIS）的特工，也可能是為NIS服務的警察。黃某告訴《石板》雜志記者，NIS能追蹤到倆人的電話。

韓國數(shù)次提出與朝鮮對話，但NIS仍然保持著對朝鮮的不信任，許多“脫北者”被懷疑是朝鮮間諜。

據(jù)《華盛頓郵報》報道，過去幾年里，韓國已逮捕至少15名被指控為間諜的叛逃者，其中包括刺客和色誘韓國官員的女性。“脫北者”越來越多地面臨這種質(zhì)疑。韓國分析人士和政府官員稱，朝鮮善于利用偽裝成“脫北者”的間諜散播焦慮情緒、收集信息，韓國對此類人群越來越警惕，審訊時間從3個月延長至半年。

“脫北者”到韓國后，需要先用至少兩個月的時間來排除是間諜、罪犯的嫌疑，然后被送至秘密地點，接受進一步詢問。在此過程中，NIS、韓國軍事情報部門和統(tǒng)一部會合作調(diào)查其身份。隨后，“脫北者”需要接受3個月的培訓，學習如何在韓國生活，“畢業(yè)”滿10天才能拿到身份證。韓國政府會為他們租一間公寓，給他們一筆安置費。黃某說，他當時拿到了3.6萬美元。

每個“脫北者”在獨立生活的前6個月，都有一名警察提供保護，幫助他們適應新環(huán)境，保證他們不制造任何麻煩。對于更高級別的叛逃者，監(jiān)控期可能長達一年多。一位高層“脫北者”甚至擁有一天24小時的貼身保護。

最近，黃某在一家工廠找到了月薪約1000美元的工作，與韓國藍領的平均工資差不多。他希望有一天能把女兒接來，但現(xiàn)在沒有條件，只能偶爾用NIS監(jiān)控下的手機和女兒聯(lián)系，一解思念之苦。

〔本刊責任編輯袁小玲〕

〔原載《青年參考》2015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