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微微

你會從人群中一眼認(rèn)出他們

他們是安靜而沉默的

但你會從人群中，一眼認(rèn)出他們

他們在火車上，在大街上

可能你會經(jīng)過，看他們一眼

便走了?？赡苣銜咏?/p>

問他們借個火，點燃手里

虛無的空氣。便走了。

但有時，你的心里空落落的

你會停下腳步，和他們

隨便說一些什么，比如，嗨！你好

他們會望向你，可能開始說一些什么

使你知道，真正孤獨的人

你不會比談話前更懂得他們

他們說的那些事情啊

都和他們的孤獨無半點相關(guān)

雞冠花

我種過這種植物

在1989年，金塘鎮(zhèn)，二層小樓天臺上

那是相信種子和期待萌芽的年紀(jì)

花盆的瓦沿爛了，澆水的女孩扎著馬尾

是美麗的。成長真是一件

很緩慢的事情，雞冠花開并不好看

但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它也曾經(jīng)是一顆種子

曾經(jīng)在盛開之前，也呼喚過露水和星星

等待美好令人何等心切，女孩急急地扔掉書包

爬上二樓，相信今天和昨天不一樣

就和許多種子的信仰

是一樣的

走！

你說：走了。

我問老哥，你要去哪？

其實我更應(yīng)該問的是

你要從哪里離開

從海上，懸崖上，還是火焰上

你要怎樣離開？

只帶上三分之一還是全部

還是留下了一丁點不屑

讓它們生根、發(fā)芽，以熊熊的綠葉

撲滅火。老哥，你別忘了酒

別忘記撈起醉了的月亮，扔上天空

你不欠什么什么了。

你點點頭說：走！

蟬蛻

沒有哪一只蟬會飛回尋找它的蛻殼

只有人會，只有人會把它

重新負(fù)在背上，以為它就是故鄉(xiāng)

命名它就是故鄉(xiāng)

只有人，離開自己的身體

卻不都叫作靈魂

埋在地下的，也不全然叫根

但人善拔根而起，善附枝而生

善鳴。善蛻殼重生。

但人不能沒有故鄉(xiāng)，他會飛回尋找

重新把它負(fù)在身上

她

這許多影子當(dāng)中

我獨愛這一個，愛她美麗、單純和勇敢

她曾陪伴我度過多少

暗黑的時光啊

就像影子也會舍你而去的那些時光

惟有她，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惟有她安靜地陪我坐在那個人的身旁

風(fēng)吹過，風(fēng)很涼

我笑著低頭，悄悄示意她

不要太慌張

相伴

與植物相伴

心頗為寧靜

你知道它的名字

它知道你的內(nèi)心

螞蟻

如果把那只螞蟻放大

像只鳥兒一樣大小

我們就不會那樣把它掐死

輕易地，毫無罪惡感地

因為痛苦的表情，能看清了

扭曲的身體，能看清了

乞求的或憤怒的眼睛，能看清了

甚至能聽到呼號的聲音

但現(xiàn)在不是，螞蟻太小太小

小得像裝不下痛苦

小得像沒有裝上一個

真正的生命

禮物

決心要離去的人

存下了他本可繼續(xù)的生命

“你好，我去死了。剩下的光陰存在四大銀行”

“密碼是我生日，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有痛風(fēng)”

“有良性腫瘤”

“容易失眠”

“拜托，請別靠近狗”

“這是一份禮物”

“這些瑕疵也是禮物的一部分”

“用到這段生命時，請小心使用回憶”

“我恐怕它會弄哭你”

我們

我們來到這里

好像真的只為了能夠記住

這些仿佛是虛度的光陰

我們真的都在變小，然后

手拉著手，一起走

我們?nèi)绱丝拷踔聊苈牭?/p>

時光緩慢地吹過我們

天慢慢地黑了下來

我們安靜地坐著

看故事緩慢地流向回憶而并不哀傷

你愛過的那些姑娘

她們都美好

清脆。沾著露水奔跑

忽然微笑。忽然露出小虎牙。

藍(lán)色的氣味像薰衣草

低頭，說去年就來過這里

你只想了想，她們就咯咯笑著散開

前面第一個越跑越小

最后那一個，她回轉(zhuǎn)過頭來看你

你停下來，你往后退

你想不起她是誰

碰到一個正在逐漸清晰的人

我看到他時，他正在

緩慢地清晰起來

我是要繼續(xù)往前走的?！暗鹊??！?/p>

他叫。他的嘴巴剛剛出現(xiàn)

再眨了眨已經(jīng)完整了的眼睛

說：“等等，你知道

我剛來到這里。不熟悉。”

“可我是要繼續(xù)往前走的。”

他已經(jīng)可以動一動手指

噢，我不想等他的腿出現(xiàn)

他也許會抓住我

“我要走了！”我盡量彬彬有禮地

等等。他的膝蓋也能動了。

“我是要繼續(xù)往前走的！”

我大聲叫。能看到他的腳趾了

我還是轉(zhuǎn)過身，趕快跑了

但他眼里的淚開始緩慢地流淌

噢，原來你是一個悲傷的人

“對不起。淚水總是會出現(xiàn)得晚一點”

“我想我可以陪你坐一會兒”

他聽到，點點頭，看了看自己

“放心，你已經(jīng)非常地清晰”

“你是那個停下來便可能會消失的人吧”

“唉，是的，我想是的，總是那樣”

誰能說這一定是壞事呢。反正消失

不是在這里。就是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