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道宏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明確提出:“語文課程致力于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在此影響之下,閱讀教學更加注重課文解讀,甚至提出文本細讀等,希望以此促進在閱讀教學中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應該說,這是可喜的變化,有利于克服閱讀教學的一些痼疾——教學滑行于文字表層,膚淺重復文章內(nèi)容,甚至把語文課上成思想品德課。但近一段時間,閱讀教學又出現(xiàn)另一極端,即教學過程中,教師對課文做過多、過細或過度的解讀,有些解讀脫離學生的接受水平、發(fā)展需要,教師自說自話;有些解讀與閱讀教學目標缺乏聯(lián)系,隨意性過大。
人們不禁要問:閱讀教學為什么要重視文本解讀?文本解讀的起點在哪里?文本解讀的重點在哪里?限度在哪里?
一、為什么要重視文本解讀
優(yōu)秀的文本,不僅思想內(nèi)容蘊含著學生精神發(fā)展的資源,其言語形式與表達技巧,也是熏陶學生語文能力的寶貴資源。但是,文本內(nèi)蘊的含義、表達技巧往往悄悄潛藏在文字之內(nèi)。讀者由于種種原因,視而不見、熟視無睹,是常有的事情。這樣,文章的好處就很難被人識別,更不用說供人學習了。比如,人教版五年級下冊的《景陽岡》,寫到武松酒足飯飽從酒店出來,向景陽岡走去,在半山腰的一座山神廟前:看見廟門上貼著一張榜文,上面蓋著官府的印信。武松讀了才知道真的有虎。武松想:“轉(zhuǎn)身回酒店吧,一定會叫店家恥笑,算不得好漢,不能回去?!奔毾肓艘换兀f道:“怕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怎么樣?!?/p>
這段話寫得何其精彩!前面武松在酒家面前,在提示、告示面前那樣的勇武,正所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何等的氣概!可是,見到蓋著官府印信的榜文,武松“才知道真的有虎”。知道“真的有虎”之后,“轉(zhuǎn)身回酒店吧”,這是他的第一個反應,是人在緊急情況時下意識的反應。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分析,這是“本我”的暴露,是“最真實的武松”現(xiàn)出原形!至于后來想到,若是回去,“一定會叫店家恥笑,算不得好漢,不能回去”,那是權(quán)衡之后的選擇。“不能回去”,這其中是含著很多不得已的,用今天的俗話說,就是“硬著頭皮”了。當我們透過文字表層,發(fā)現(xiàn)了深含其中的真意時,再讀到武松“怕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怎么樣”,就會明白,與其說是武松勇敢地下定了決心,不如說是武松無奈地給自己壯膽。
細讀文本之后,你說“武松是無所畏懼的英雄”,能站得住腳嗎?雖是英雄,卻未必無所畏懼呢!深入文本、細讀細品之后,文本背后許多秘密逐漸就顯露出來。這些秘密,作者悄悄地把它們含在文字中,等著讀者去探究、發(fā)現(xiàn)。閱讀教學中,教師引領學生細讀文本,就是幫助學生知道、領略、欣賞與學習文本背后的秘密、技巧,從而提高學生的閱讀能力。
也許大家覺得高年級文本比較深,有這么多秘密要我們領著學生去細讀細品,低年級課文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實在是個誤解!一則,文本難不難,是對學生而言的;二則,優(yōu)秀的低年級課文中,同樣具有豐富的秘密寶藏,要我們領著學生去細細品讀。請看北師大版二年級下冊的《獅子與兔子》。文章寫道,獅子“他力氣很大,脾氣也很大”,讀懂這一句很重要,否則,“他自認為是百獸之王”,就完全莫名其妙了?!傲夂艽蟆?,是他自以為是的本錢;“脾氣也很大”,是他自以為是的表現(xiàn)。可是,多巧啊,作者說“他自認為是百獸之王”啊,暗含著這“百獸之王”的頭銜說起來似乎有些依據(jù)——“他力氣很大”,但“未得到別人(百獸)認可”呢,是“他自認為”的事情。讀懂這一層,讀到連最為弱小的一群紅螞蟻,都敢爬到這位“百獸之王”身上咬他,而一旁的兔子,盡管獅子“惱羞成怒”,也在“哧哧”地笑、“嘻嘻”地笑,就不會奇怪了。
小學課文中這類例子,不勝枚舉。
閱讀教學要“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離開引導學生解讀文本,甚至細讀文本,學生如何領略到文本言語表達技巧、藝術(shù)?學生語言感受力與語言欣賞、評價能力,如何培養(yǎng)起來?這是閱讀教學重視文本解讀、文本細讀的原因。
二、文本解讀的起點在哪里
閱讀教學過程中,教師引領學生進行文本解讀,如同任何一類教育活動一樣,必須找到恰當?shù)摹靶屡f知識(經(jīng)驗)”契合點。這是赫爾巴特一百多年前提出的教育基本原理。奧蘇貝爾提出“有意義學習”與“機械學習”這樣一對學習心理學概念,認為最有價值的學習應該是“有意義學習”?!坝幸饬x學習”首先要求,學習者要在自己原有的知識經(jīng)驗中,找到與新內(nèi)容相關(guān)的“已有知識或經(jīng)驗”,教育者的任務,就是幫助學習者在“新的學習內(nèi)容”與其“已有知識或經(jīng)驗”之間建立有機聯(lián)系。否則,學習者的學習,必然是“機械學習”。由于學習者找不到新內(nèi)容與自己原有知識或經(jīng)驗的契合點,新舊知識無法進行有效鏈接,新知識無法通過“同化”或“順應”有效地整合進學習者已有的知識結(jié)構(gòu),只能凌亂地塞進學習者大腦。結(jié)果,學習內(nèi)容只是作為僵化的知識教條被學生記憶。這種記憶的教條,不利于學習者儲存,容易遺忘。而且,也不利于學習者有效提取,解決問題。杜威說“教育即生長”“教育即經(jīng)驗的改組改造”,說的也是這個理。所以,文本解讀不是教師文本解讀能力的簡單展示,而是基于學習理論與教育信念的教學技能與藝術(shù),是基于滿足與促進學生閱讀能力、素養(yǎng)發(fā)展需要的導學、助學行為。以人教版二年級上冊《一株紫丁香》文本解讀為例,教師對文本解讀不能漂浮在內(nèi)容層面,空談對老師的“感謝”,而應在言語品味中,品味學生對老師“感謝”之情。如抓住兒歌開頭“踮起腳尖兒,走進安靜的小院”等。廈門市安兜小學蘇惠娜老師在教學中,從設問“‘踮起腳尖兒是怎么走的啊”“同學們?yōu)槭裁匆谄鹉_尖兒走路啊”開始,就很好地把握了學生已有經(jīng)驗與新知識的契合點,是很好的導學策略。因為,踮腳走路的動作,踮腳走路不會產(chǎn)生腳步聲,踮腳走路不舒服等等,這些都是二年級學生學習新課時的原有技能和經(jīng)驗,教師這樣巧妙地尋找閱讀教學的起點,利用學生已有知識與經(jīng)驗導入新課,并通過追問“既然踮起腳尖走路不舒服,課文中同學們?yōu)槭裁匆谄鹉_尖兒走路?”,進一步引導學生思考“踮起腳尖兒”走路的結(jié)果,從中領悟“同學們”的用心——怕驚擾老師,從而理解這一言語形式背后蘊藏的豐富意義,最終領悟“踮”字運用的精妙,體悟到語言的奧妙和魅力。
相反,如果文本解讀不注意把解讀的起點放在學生原有知識、經(jīng)驗基礎上,就會造成文本解讀凌空踏虛,閱讀教學極易流于“成人閱讀經(jīng)驗”的灌輸,導致學生大量低效、無效的機械學習。如人教版六年級《伯牙絕弦》,一位教師在教學過程中,離開課文,談了不少知音難覓的人生哲理,談到魯迅寫給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贈言。一般說來,六年級學生的知識積累與人生經(jīng)驗,都難以讓他們理解“知音、知己”的深意,況且,這也不是課文教學目標所在。相反,如果教師緊扣“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等關(guān)鍵詞句,從學生已知生活常理入手,引領學生細細品味,體會其間情感變化,更能幫助學生領會“伯牙絕弦”表達的人人皆有的對“理解”的渴望與珍惜。同時,學生也能更好地理解“善”“鼓”“所念”“必”“之”等詞語的意義與用法。
因此,文本解讀理應把起點建立在學生已有的知識或經(jīng)驗上,這是文本解讀能夠適應學生現(xiàn)狀、滿足學生發(fā)展需要的前提。
三、文本解讀的重點在哪里
閱讀教學面對著一篇篇課文,最要緊的是幫助學生把文本中“不懂”的內(nèi)容弄懂、學會。這是一般的常識,說來大家沒有疑義,可是問題不這么簡單。比如,一篇課文表達的奧秘往往不止一個,學生不理解不知道的也多,閱讀教學是否都要領著學生學習?例如,人教版六年級上冊《我的伯父魯迅先生》篇幅較長,不僅有一般課文的生字詞問題,還有這篇課文特有的含蓄的行文方式,像“四周黑洞洞的,還不容易碰壁嗎?”更有課文涉及的凝重、深澀的社會問題。這些對于六年級學生而言,在理解上存在一定的障礙。從這篇課文安排在六年級上冊第五組這一位置分析,教學目標除字詞、朗讀與概括課文等常規(guī)外,主要定位在“理清文章的思路,體會含義深刻的句子”“學習描寫‘伯父的一些基本方法”。相應地,這也應是教學中文本解讀的重點。這樣安排,在方法層面是依據(jù)課程標準與教科書設計選擇教學重點。由于課程標準與教科書是基于兒童發(fā)展心理、學習心理與教育理論研究基礎上的產(chǎn)物,所以,教師在教學層面將其作為教學設計與教學行為展開的依據(jù),其實是站在“學生發(fā)展”的立場進行的教學抉擇。如果教師不分輕重緩急,面面俱到解讀文本,貌似豐贍淵博,但從課程教學理論視角分析,實則是課程意識淡薄、目標意識不足的表現(xiàn),是閱讀教學的大忌。
另外,課文中一些看似學生“懂了”,實則“不懂”,甚至“誤解”的內(nèi)容,如果落在“教學目標”范疇之內(nèi)或附近(“附近”是指其雖不屬目標,但對實現(xiàn)目標關(guān)系極大),教師就必須幫助學生辨明他們心中似是而非的認識。如人教版六年級上冊的《青山不老》,課文寫到主人公“老人”時,用了一個修飾語“瘦小”:“我對面這個手端一桿旱煙袋的瘦小老頭”。一些教師以為六年級的學生沒有不理解“瘦小”一詞,用不著在此費力。豈不知,字面意義的“瘦小”易懂,聯(lián)系上下文體會“瘦小”蘊含的豐富言外之意卻很難。這恰恰是文章所欲表現(xiàn)的宗旨,或者說是文章的靈魂,只有全面體悟“瘦小”,才能深刻領悟“老人”的無畏、堅韌、無私與偉岸。再比如,語文版的《西門豹治鄴》。課文中,西門豹問:“那么漳河發(fā)過大水沒有呢?”這一句才是全文關(guān)鍵句。因為,“漳河沒有發(fā)過大水”,是官紳、巫婆“為河伯娶親”行騙的事實基礎,沒有這個基礎,這個騙局也無法成立,更不用說“每年要娶”了。正因為漳河后來“沒有發(fā)過”大水,官紳、巫婆才能依此行騙。這是他們能長期行騙的一層騙人的迷霧。這句話看似尋常,其實是落實教學目標極為重要的句子,理所當然要成為文本解讀的重點。
因此,文本解讀的重點,應該貼著教學目標確立。至于教學過程中出現(xiàn)臨時性生成,教學要重視與關(guān)照,那是另一個話題了。
總之,文本解讀要立足學生發(fā)展,把閱讀教學的目標厘定,內(nèi)容選擇與方法組織,乃至評價反饋,都自覺和堅定地轉(zhuǎn)移到服從、服務學生閱讀能力、素養(yǎng)為核心的整體發(fā)展上來。需要強調(diào)的是,文本解讀或細讀,其根本目的,是為了“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如果為解讀而解讀,就會造成脫離學生實際、游離教學目標的弊病,閱讀教學成為教師自說自話的所謂才藝表演,這是需要引起警覺并加以克服的教學病理現(xiàn)象??傊?,學生的發(fā)展需要,才是文本解讀不二的歸宿。
(作者單位:福建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