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精神與法治社會

契約精神不僅僅是一種生活道德乃至商業(yè)道德，更體現(xiàn)為一種守法的精神。經濟生活中的商人應該遵守契約精神，市民社會生活中的每個公民也必須以此培育公民精神，甚至對公務員來說也應該秉持契約精神。

王利明

中國人民大學常務副校長?！伴L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國法學會副會長，中國民法學研究會會長。系新中國第一位民法學博士。

“契約必須嚴守”是來源于羅馬法的一項基本原則，它要求當事人雙方都要受到其合意的拘束。通常認為，這是私法自治的具體體現(xiàn)，私法自治必然要求當事人依法享有自由決定是否締約、與誰締約和內容如何以及是否變更、解除等權利，私法自治也決定了當事人之間的合意應當優(yōu)先于合同法的任意性規(guī)定而適用。只要當事人協(xié)商的條款不違背法律的禁止性規(guī)定、社會公共利益和公共道德，法律即承認其效力。

其實，在我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歷來存在契約嚴守的精神，這也是儒家誠信忠義法律文化的當然要求?！芭c朋友交而不信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比寮艺\信法律文化將誠信甚至上升到一般的做人準則。所以，民間也歷來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君子一諾，重于泰山”、“言必信，行必果”等說法，這些其實都構成了契約嚴守精神的文化基礎。所以，在中國契約嚴守的觀念在民間久存，甚至深入到中華民族文化的血液中。

我國當前社會仍需要進一步弘揚契約精神。我認為，契約精神首先是市場經濟社會的基礎，它是最基本的商業(yè)精神和最低限度的商業(yè)道德。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曾經提出，任何人都必須保守諾言，這是一般的道德原則；在中世紀，教會也要求人們恪守誠信；在近代自然法時期，遵守契約也被認為是一項自然法則；而進入到市場經濟社會，市場正是由無數的交易組成，只有當事人之間訂立的合同能夠得到履行，才能保證交易的有序進行。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契約精神也是構建市場的基礎。一個誠實守信的商人更應該將合同看作是約束自己的法律。違約，尤其是故意違約是不道德的。應當指出，這一種觀念，在近幾十年也受到挑戰(zhàn)。19世紀末期，美國學者霍爾姆斯（Oliver Holmes）對此提出了強烈批評。他認為，道德和法律的混淆在合同法中最為嚴重，違約的非道德性觀點完全混淆了法律和道德問題。如果你不信守合同，必須賠償損害，正如你侵權必須賠償損害一樣，僅此而已。所以，他認為違約不是道德問題，僅屬于經濟上的問題。

然而，經濟分析法學派只是從經濟效率的角度計算，而未從社會的公平正義和秩序的角度進行分析，也沒有考慮到違約給社會經濟秩序造成的損害。實際上，契約嚴守的精神是誠實信用原則的體現(xiàn)，正所謂“重合同，守信用”。其實合同規(guī)定得越細，就越能防范未來的糾紛，也能夠防止上當受騙，相反，如果合同約定得不仔細，將來很可能增加糾紛解決的困難。

契約精神不僅僅是一種生活道德乃至商業(yè)道德，更體現(xiàn)為一種守法的精神。契約就是商人之間的法律。一個故意不守合同的人實際上就是一個不講信用的人，不守合同的人也是不守法的人。只有一個社會中的公民講誠實、守信用，也才能保障制定得良好的法律真正得到人們普遍的遵守，而人們的普遍守法則是衡量一個社會法治狀況的重要指標?？梢?，契約精神不僅僅在市場經濟社會的建設中意義重大，其在法治社會的構建中也居功至偉?！爸睾贤?、守信用”、“言必信，行必果”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道德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社會主義商業(yè)道德的主要內容。任何違約行為都是不信守諾言、不符合道德的行為，至于那種公然視合同為廢紙，甚至利用合同坑蒙拐騙的行為，更是對法律和道德準則的嚴重踐踏，應當受到法律的必要制裁和譴責。

經濟生活中的商人應該遵守契約精神，市民社會生活中的每個公民也必須以此培育公民精神，甚至對公務員來說也應該秉持契約精神。契約精神在經濟生活、市民社會生活乃至政治生活領域都是一種最基本的品行，對其作任何強調都不過分。

契約精神也是維護正常的交易秩序的要求。一個合同簽訂得再好，對于不守契約的人來說，也無異于廢紙一張。即使合同簽訂得再差，如果當事人都是嚴守契約精神的人，也會努力找到補充合同內容的機會。這就意味著，契約精神是保證合同交易正常進行的前提。由于市場本身就是以成千上萬以交易為內容的合同關系的總和，從這個意義上說，市場化就是契約化，市場的有序運行依賴于合同債務的嚴格履行和債權的充分實現(xiàn)，市場經濟的發(fā)展也取決于作為交易基本規(guī)則的合同制度的完善。因此，必須強化人們誠實守信的道德觀念，從法律上鼓勵和督促當事人嚴格履行合同。

如果認為違約不違背道德，甚至從道義上說是正當的，只能起到鼓勵違約的效果，其結果勢必會對道德準則和交易秩序形成極大的破壞。

（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