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興小姐
我的噩夢
找到座位坐下后,我立刻從包包里掏出話梅問ET先生:“吃不?”“不用了,你吃吧。”他對我笑笑。
“吃一顆吧?!蔽乙笄诘卮蜷_話梅的蓋子。見他沒動,我討好地用兩只手指輕輕捻起一顆,遞得離他更近了。
他用滿意的眼光看了看我,接過了。我暗暗舒了一口氣,心想,只怕你不肯吃而已。
車子發(fā)動后,我盡管裝睡,可渾身繃得直直的。話梅,有!紙巾,有!風油精,有!礦泉水,有!最重要的,塑料袋,有!東西齊全!Yes!我用手摸了摸安然躺在我背后袋子里的這些東西,心里暗暗贊了自己一把。
唉,希望這個回程能安然度過。
忽然車子晃了一下。我立刻睜開眼睛盯著ET。他沒事,但他估計以為我是膽小受驚嚇了,于是伸出手拍拍我的手背,“沒事,有我在?!蔽叶Y貌地抽回手,把頭歪向另一邊繼續(xù)“睡”,心里翻了個大白眼。
ET先生叫楊恩田,是名副其實的ET:1米60左右的個子,厚厚的黑框眼鏡都掩蓋不了滿臉痘印和溝壑,一對大大的兜風耳,一笑,露牙肉。今天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你猜對了,這位在領導夫人顧姐口中“誠實穩(wěn)重,顧家體貼,適合做老公”的侄子就是我今天的相親對象。見面后,就算是貨不對板,我也總不能不厚道地扔下這貨跑掉吧?顧姐真是的,要人相親好好吃頓飯不就得了唄,干嘛非要我和他坐一個多小時的汽車來另一座城市看風景?莫不成她不知道她侄子暈車?!
一想到“暈車”這個詞,我的鼻孔就好像嗅到了那股餿餿的味道。我的手摸到了那瓶隨時候命的話梅,飛快塞了一顆進口里定驚。
夕陽照進來,ET先生沒異象,應該很快就可以結(jié)束今天的噩夢了。我暗暗舒了一口氣。
還有半小時車程,我正在心里暗暗歡呼,可是,可是又是一聲熟悉的咕咕聲……ET先生hold不住了。我本能反應跳到過道上,連忙打開手袋,呀,這個時候手袋不給力,拉鏈拉不開!我實在無法假裝出像今天早上一樣努力表現(xiàn)出體貼和不介意的淡定狀了。忽然我的胃里也一陣翻江倒?!?/p>
ET先生坐著,我蹲著,兩個人在,嘔,吐。全車充滿了一股(或者是兩股)嘔吐物的專屬味道。“哎呀那兩個人……”“司機,麻煩開大點空調(diào)!”
ET先生吐得五顏六色有氣無力,無暇顧及我。我吐完,扶著座位扶手站起來,捂著嘴巴,也無暇顧及什么形象了。有只手遞過來一張紙巾和一瓶水,我小聲說謝謝伸手接過,抬起頭,碰見了一雙已經(jīng)笑得變形的眼睛。
“傅婷,你丟臉丟到家了?!蹦请p眼睛帶著一萬個幸災樂禍。
所謂的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我曾設想過一千次一萬次和莫君昊重逢的場景,可沒想過是這樣的方式,而且還帶著那種死也不會忘記的惡心氣味。這個周末我過得輾轉(zhuǎn)反側(cè)。
周日傍晚,第101次摁掉了ET先生的電話后,我索性關(guān)了機,套上衣服去山邊綠道跑步。嫁不出去,總得鍛煉好身體,說不定70歲還得自己扛煤氣罐。
跑完一大段時已經(jīng)夜色沉沉,我開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大口喝水。咦,ET先生?他手里拿著啥,黃色郁金香?給我的?我?guī)缀醣粏艿搅?。幸好他還沒發(fā)現(xiàn)我。我一溜煙朝綠道邊上唯一的那條僻靜小路走去——繞一個大彎興許能躲開。我不敢去細究顧姐究竟把我的多少興趣愛好透露給ET先生了。
有個高個子迎面站著。那么熟悉。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字典里所謂的冤家路窄、狹路相逢無非就是這個意思。
我和莫君昊在一條窄到不能再窄的路上對峙著,因為他的阻擋,我怎么也走不過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一腳把他踢開或者一刀結(jié)果了他,我才能繼續(xù)向前。可我160cm的個子無法踢開眼前這個魁梧的178cm,而且殺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往回走。
“你不怕大牙肉?”莫君昊在后面笑。
“我為什么怕?”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把手里喝剩的半瓶礦泉水扔下了山溝,“要不你滾,要不我滾?!?/p>
他的笑容慢慢僵住了。我們在夜色籠罩的山邊面對面無聲地對峙著,樹上不知名的小蟲子不知好歹地吱吱亂叫。
片刻,我轉(zhuǎn)過身,朝著大路和ET先生走去。不知為什么會想哭。我伸出左手中指,習慣性地按了按眉心,以平復此刻萬分復雜的情緒。
倔強不是我們之間唯一的區(qū)別
時間往前推十年。我和莫君昊讀大二,我們在廣播站里偷偷接吻,輕輕的,有桂花的香氣。兩張唇嗤嗤地笑著離開后,我用左手中指按著自己的眉心,俏皮地說:“還要吻這里?!蹦灰灿檬种赴粗约旱拿夹?,“你先吻這里?!薄澳阆取!薄澳阆??!薄凹舻妒^布?!薄?/p>
醒了一看,才半夜3點。我坐在床邊點了一根煙,長長地吐出一個煙圈,繼續(xù)陷入回憶。那一次,我們依然在白癡無聊地鬧著玩,莫君昊突然問我:“你的第一次還在嗎?以后會給我嗎?”
我想也沒想就回答:“不在了?!?/p>
他的表情帶著愕然和受傷:“給了誰?”
“跟你有關(guān)系嗎?我愛給誰就給誰……”我用中指戳他的眉心,漫不經(jīng)心地鬧著玩。
“傅婷,你……”他可能被我散漫的態(tài)度激怒了,忽然用力撥開我的手,沖了出去。
冷戰(zhàn)后,他不問,我也不解釋。半年后他家里送他去澳洲,臨走那天,他發(fā)了一條短信,約我在東平小街等。
我只回復了一句:“即使你要道歉,我還得考慮會不會接受?!?/p>
他不再回復,那天忐忑別扭的我最終沒有赴約。
后來不經(jīng)意從同學那里聽來陸陸續(xù)續(xù)的消息,我聽了冷笑??磥砭髲姴⒉皇俏覀冎g唯一的區(qū)別。
可有沒有區(qū)別不重要,那年開始,我們正式失聯(lián)了。
如果當初將對白說得平和
幫主發(fā)來喜訊,生了二胎,喜滋滋擺滿月酒。我和一群同學齊刷刷到齊了。如意料中,新回來的海歸莫君昊也到了。
有喝過洋墨水的人出席,好像整座酒樓都熠熠生輝了。同學們爭相和莫君昊敬酒。時隔多年,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我和他當年有過糾葛。最后,個個醉得橫七豎八,被各自家人拖著拽著接走,剩下那個同樣不省人事的海歸。暈乎乎的幫主一邊幫小寶寶換尿片一邊送客,忙得七葷八素。他說下樓送客,轉(zhuǎn)身竟忘了我倆,在樓下跟著最后一批客人呼啦啦走了。
大廳里只剩下我和莫君昊。服務員把一盞盞大燈滅掉,剩下幾盞小黃燈。我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隔著大圓桌嫌棄地盯著那個熟睡不醒的混蛋,進退不能。
昏暗的燈下,他臉色潮紅,伏在桌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小小的眼睛,額頭上有淺淺的褶皺,眉心有淡淡的川字紋——他也有了歲月的留痕。
有人說,初戀會決定一個人對于男人的判斷。我盡管極不情愿,卻不得不承認,似乎這么多年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那些人,他們的許多細節(jié),都會讓我想起如今眼前的這個人。失聯(lián)的頭幾年,我甚至矯情地在日記里寫道,如果當初我可以把對白說得平和一點,如果我可以把姿態(tài)放得稍低一點,我們的后來是不是就不會形同陌路?這些年,他過得好嗎?
我此刻的心,像這些年來一個人獨處時一樣,變得無比柔軟。
電視屏幕小聲播著新聞。馬來西亞民航局宣布失聯(lián)將近一年的馬航MH370航班失事,并推定機上所有乘客和機組人員已遇難。
我的眼睛濕潤了。為那不見了的飛機與人,還是為眼前這個人?
“傅婷,十年前的道歉我現(xiàn)在才說,會不會太遲?”我正盯著電視屏幕,冷不丁聽到這句話。莫君昊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旁,帶著溫柔而有點傷感的目光看著我。我突然醒悟,他根本沒醉。
我們倔強地對望,像在山邊小路上的對峙。漆黑的瞳孔漫過萬水千山,越過十年的時空而來。我忽然再也堅強不了,一個巴掌狠狠蓋在他的臉上,然后哭了。
他朝我伸出了雙手。
重要的是你還在
說吧,你的這些年。
在澳洲讀完書,去了索馬里,剛果,厄瓜多爾,委內(nèi)瑞拉……很多地方。
販毒?
無國界醫(yī)生。
你那些遍布四大洋七大洲的女朋友們呢?
不管你信不信,在外顛簸了那么多年,見了無數(shù)人,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我只惦記著當年的你。服務期一滿,我立刻就回來了。
你以為我還在等你?
沒這樣奢望。我不在的時候,你也應該有你自己的人生。我知道你談過四次戀愛,前后有過五年空窗期,還知道那個大牙肉是你的第三個相親對象。我對自己說,回來之后,不和你對著干了,只要你還是單身,我就追你,用盡力氣去追你。
我會變。
你沒變??茨阆矚g用手指戳眉心的姿勢我就知道,你也沒有忘記。傅婷,我們已經(jīng)在各自的人生經(jīng)歷了這么多,讓成熟后的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們都不是我們了。
沒關(guān)系,讓我們重新相互磨合與適應。
你不是很想知道,當年我的第一次給了誰嗎?如果你再問我一次,這次我會好好回答你。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在。
上天不會薄待相信愛情的女子
其實,“第一次”給了誰,這真的是一個算是問題的問題嗎?我看著過去那些無聲的歲月。
失聯(lián)航班的家屬最終沒能等到他們的親人回家,然而我等到了他。
當了多年的剩女為什么還不嫁?因為我一直在等感覺對了的那一個。
盡管不太現(xiàn)實,可王子和公主的童話都可能會藏身在生活中,失而復得和破鏡重圓的故事也常常在某段人生里上演。別放棄,上天不會薄待每一個相信愛情的女子。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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