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改革開放徹底地改變了中國。這里不再是百年前積貧積弱的東方古國,也不是幾十年前充滿了狂熱崇拜、綠軍裝、紅袖童的社會主義中國。但唯一不變的是,她仍然令西方人不解。究竟當代中國的面貌是什么?不僅西方人,連中國人自身也無法說清楚。
美國作家彼得·海斯勒(中文名何偉)于是寫下了這本《尋路中國》。這是他中國紀實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記錄了他從2001年至2008年在中國自駕旅行的見聞。但是,這本書并非一部簡單的游記。彼得·海斯勒以美國人最熟悉的公路旅行的方式,開始了這一趟中國觀察之旅,試圖在混亂、無序、令人眼花繚亂的巨變中,摸索當代中國的輪廓。
在彼得·海斯勒筆下,中國的面目由一個個普通人組成:他們是北京租車公司的王先生、北方小村莊里的魏子淇一家、浙江麗水開小工廠的王老板、技術(shù)工人羅師傅、年輕卻老練的女工陶玉鳳……時代的縮影投射到每個普通人的身上,改變著他們的命運。但是,這些人的形象是復(fù)雜而暖昧的,如同這個時代一樣。
如果只能選一個詞來形容當下中國,那必然非“變化”莫屬。但是,誰也無法說清楚,這到底是好是壞。改革開放打開了國門,中國突然暴露在世界的面前。快速的城市化和工業(yè)化,令古老的中國變得現(xiàn)代起來?!艾F(xiàn)代”不僅是經(jīng)濟的飛速增長和物質(zhì)的極大滿足,更是現(xiàn)代的觀念和生活方式進入人們的視野。但是,突變帶來的問題,幾乎跟它帶來的好處一樣多。過快的變化使人們迷失方向,新與舊的碰撞使人無所適從。
我們號稱用三十年完成了歐美三百年的轉(zhuǎn)變。前所未有的機遇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這不就是黃金時代嗎?只要努力,就可以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可是,生活并沒有為他們留下思考的空間。一切都來得太快,如果你不前進,就會被時代的洪流沖走。因此,伺偉筆下的中國人是務(wù)實的,同時也是短視的。讀到他們的故事時,總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誰能苛責(zé)他們呢?他們竭盡所能地生活著,追求著夢想中的成功和財富。而更深層的東西,他們并沒有時間考慮。無論是每個個體還是我們整個時代,都為著眼前的利益奔波,而忘記了更長遠的未來。這不就是很多社會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嗎?
變化太快的中國,舊的東西來不及消退,新事物又不斷涌進。因此,新與舊的融合帶來的是一連串有趣的現(xiàn)象。這幾十年間,中國好像憋足了勁,要把以往耽誤的時間補回來似的。剎那間,大地上到處都是新的:新的工廠、新的公路、新的城市,連人也似乎是新的。農(nóng)民離開了土地,來到城市成為工人。他們擁有了新的身份,過上了新的生活。我們建立了一套現(xiàn)代的制度,用以規(guī)范人的行為。但是,中國文化中最根深蒂固的部分,有時卻與現(xiàn)代制度所沖突。
而在新舊之間徘徊的中國,最終又將走向何處?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彼得·海斯勒看到的,是一個存在很多問題、但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中國。一切仍在探索中。正如書名《尋路中國》,假以時日,路一定會愈發(fā)清晰。
同樣是公路旅行式的游記,美國作家比爾·布萊森的筆觸要輕松得多。他的語言以風(fēng)趣幽默見長,《失落的大陸》是他寫故鄉(xiāng)美國的一本游記。
彼得·海斯勒以陌生人的視角觀察中國,而對美國來說,比爾·布萊森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布萊森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結(jié)婚之后移居英國。多年后,他決定重新回到美國,展開一次橫跨全國的公路旅行。這次旅行被他寫成《失落的大陸》。本地人的身份讓他對美國十分熟悉,而在英國居住多年的經(jīng)歷,又使他能夠以局外人的眼光審視美國的一切。
作為全球最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美國一直是富裕的象征,是流淌著奶與蜜的天堂。在人們的想象里,美國就是紐約城里密布的摩天大廈,就是第五大道上琳瑯滿目的商品,就是拉斯維加斯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但是,在這本書里,比爾·布萊森嗤笑著對你說,別傻了。
在這本書中,布萊森對美國的感情是復(fù)雜的。一方面,作為久居外國的美國人,他對這個地方充滿著濃厚的鄉(xiāng)愁;另一方面,他也對美國身上的種種弊病感到可笑。高度現(xiàn)代化所帶來的毛病,在美國身上得到了絕佳的展現(xiàn)。在這趟橫跨三十八個州、行駛一萬三千九百七十八英里的旅程中,布萊森看到得最多的是各式千篇一律的小鎮(zhèn)和麻木的人們。美國已經(jīng)進入消費社會,物質(zhì)的極大豐富帶來的,卻是精神的極度空虛。無論是城市、小鎮(zhèn),還是身處其中的人們,似乎都變得膚淺而無趣。這是一個過度商業(yè)化的怪物,人們不斷追求著噱頭和刺激,卻永遠無法滿足:“……上面全是購物中心、加油站、K商場、JC彭尼商場、哈迪漢堡和麥當勞。然后突然間,我又回到田野之中了。我掉頭開過去,從另外一條平行的路上穿過小鎮(zhèn),這次提供的東西完全相同,不過結(jié)構(gòu)有些差異罷了。然后我就又來到了田野上。這個小鎮(zhèn)沒有市中心,它已經(jīng)被購物廣場吃掉了。”
他筆下的美國像是一幕幕荒誕的舞臺?。罕毁徫镏行陌哉嫉男℃?zhèn)、充斥著無用商品的電視廣告、不斷購買無用商品的人……一切都顯得那么無趣而麻木。而他童年中那平靜、雅致的美國,已經(jīng)漸漸模糊起來。
這種深深的憂思掩埋在布萊森詼諧機智的語言中,因此,讀起來也沒有顯得那么沉重。布萊森的語言混合了美式的直白與英式的冷幽默,同時又充滿智慧,總能令人在發(fā)笑之余引起思考,這也是他能成為世界公認的最有趣的旅游作家的原因。如“很明顯,美國垃圾食品的制造者和消費者已經(jīng)共同越過了某種合理的界限,正在無盡地追求新口味的感官刺激?,F(xiàn)在他們有點像那些絕望的癮君子,已經(jīng)嘗過了所有已知的毒品,終于淪落到靜脈注射馬桶清潔劑的地步。”“而且這里是那么安靜。除了玉米無休止的騷動,便沒有一絲聲音。三里外的房子里有人打個噴嚏,你也能聽得到(‘保佑你!‘謝謝?。谶@些地方,時間像老牛拉車般嘎吱嘎吱地流逝?!边@種令人忍俊不禁的風(fēng)趣句子俯拾即是,也為閱讀增添了許多樂趣。
《尋路中國》和《失落的大陸》,雖然風(fēng)格迥異,但均以公路旅行的方式分別勾勒了這兩個大國的面貌。一個是世界上發(fā)展最快的國家,一個是世界上最發(fā)達的國家,他們的未來會是什么模樣?沒有人能說清楚,一切都還在變化之中,一切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