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豐平
引子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自古如斯。
矗立在江南金云縣丙施村的游擊將軍府,又簡稱“逰府”,就是施化林將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屢建奇功,而得慈禧太后獎賞敕建的。牌樓高聳,二進三廂,雕梁畫棟,氣度恢弘??蓢@施將軍染瘟疫一病不起,年僅41歲就鯤鵬折翅,長辭于福建抗夷前線。這剛剛建造好的府邸,自己生前沒得好好享受,現(xiàn)在乘鶴西歸、魂歸故里才得以稍事歇息。
英雄長使淚沾襟,去則去矣,卻扔下了原配夫人蔡蕓娜和年僅20歲的小妾應(yīng)景翠,膝下苦無兒女延續(xù)香火,凄慘慘叫天天不應(yīng),喊地地不靈。于是在這空蕩蕩、悲戚戚的府邸中,隨著遺產(chǎn)的繼承紛爭和時勢的變幻,又演繹出了一幕幕兄弟反目、叔侄相殘、紅杏出墻、悱惻纏綿的驚心動魄故事。
第一回:竹意存憫,游擊府上論過繼 蕓娜有心,靈位牌前選義子
到了七七之期,做了羹飯①,心身俱疲的施化林父親施竹意獨自坐在從公堂的太師椅上歇息,手里拿著根長長的煙筒,苦悶地抽著水煙。
老族長施宏恩顫顫巍巍地來了:“竹意老哥啊,我夢見化林了?!?/p>
“他說什么啦?”施竹意拿煙筒敲了敲鞋底,不待他說完就急切相問。
“他說自己雖留有家財萬貫,卻沒有子嗣繼承,正揪心著呢。拜托我留心一下,替他找個繼子,以續(xù)香火呢!”施宏恩抹著淚。
“我也正思量著此事呢。你說如何是好?”施竹意信然。
“要不我替你從外頭物色一個?”施宏恩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
“餿主意。我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俗話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吶!”
“也是,也是!那你就從家里頭挑吧。到時可得叫我做個中人,也算替化林了卻一樁心事哦?!?/p>
“好??!但眼下還沒心思,待蔡蕓娜和應(yīng)景翠守孝幾年后再說吧。到時我召集家人合計合計。敲定后,一定叫你做個中?!?/p>
“好嘞!”施宏恩笑瞇瞇地走了。
在三年后的中秋夜,施竹意果真召集全家人到從公堂商議。自己坐在正中東首太師椅上,三房姨太,還有蔡蕓娜和應(yīng)景翠分列左右坐著。
“我們施家是大清王朝的臣子,化林一生戎馬倥傯,保家衛(wèi)國,老佛爺敕造游擊將軍府,那是你們大哥掙下的家業(yè)??墒抢咸鞜o眼,他偏沒有留下一點血脈!我想在眾多孫子當(dāng)中,給他過繼一個,你們說說,誰合適?”施竹意開門見山。
施鐘林拉著兒子家瞻來到床前:“爹,我們家家瞻吧,他是長孫,勤奮好學(xué),人也厚道?!边@家瞻二十歲,長得英武憨實。
“家瞻如何?”施竹意征詢大家意見。
梅琴悄聲對丈夫施韞琪說:“大哥是公爵,不用說食采封地,就是打下一座城,就搶十天八天的,那是多么大的橫財啊。這個絕對不能讓大房獨占了。你上點心啊你。”這施韞琪老實厚道,聽了老婆的話后猶豫著不肯開聲。
“窩囊廢!”梅琴罵了丈夫一句后就自己跳了出來,擠進了人群后,大大咧咧地道:“家瞻雖然是長孫,但是我們家全也不錯呀,依我說,不如就來個雙子雙挑,皆大歡喜,我家家全也是精精神神一表人才?!边@家全十八歲,長得機靈俊雅。
紫莜急了,把三歲的家智往桌上一放:“要說雙挑,不如三挑。我家家智也一起過繼了吧。將來要是有一個兩個不孝順,還有第三個靠著呢,還是多幾個保險?!边@紫莜是施宇元的媳婦,看人家爭前恐后的,當(dāng)然心急。
“還只穿開檔褲,能不能養(yǎng)活還難說,怎么就知道孝順不孝順?”梅琴尖牙利嘴。
“混賬!家智是我孫子,他長福長壽?!笔┲褚庾钣憛捖犚姴患脑挘瑲獾妹土铱人云饋?,擺擺手叫眾人退下。于是大家知趣地離開了上房。
紫莜剛來到門口走廊上,就猛地將家智往宇元懷里一塞,氣呼呼走到前面去了?!霸趺戳??”施宇元莫名其妙。
施韞琪和梅琴一起回到家中后,重重地往沙發(fā)上一坐,埋怨起妻子:“你呀,說話怎么老帶刺兒啊?!?/p>
“你不帶刺兒怎么不吭一聲啊?”梅琴不服。
“這種事情不是靠爭吵的,你沒有看見老爺子最看不慣的就是家全的這一身穿戴了。在他面前吵沒有用,只要大嫂喜歡就可以了?!笔╉y琪提醒。
“聽奶奶說,這事兒還得大伯母定。”兒子施家全插了一句。
“對呀!我明兒就去找蔡蕓娜聊聊。”梅琴恍然大悟。
次日上午,梅琴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到了蔡蕓娜家門外,丫鬟暖玉正要通報,梅琴趕緊攔住,就要顧自跨進門去時,里頭卻傳出施鐘林與蔡蕓娜的話語聲,她趕緊閃在門旁靜聽。
“過繼子嗣,來不得半點馬虎,事關(guān)養(yǎng)老送終,茲事體大,最緊要的是孩子一定要厚道,家瞻這個孩子,不是我自夸,最厚道不過了。有人說雙挑三挑,我看不妥,人多打混,鴨多無卵,好子不在多嘛?!笔╃娏盅赞o懇切。
“其實家瞻和家全我都喜歡得很,既然有公公在,此事還得由他老人家做主才是。”蔡蕓娜客氣地回話。
“不不不,最要緊的還是你自己做主,種田要好秧,生兒要好娘,再說家全那個孩子,打扮成什么樣,老爹看不慣,我想您也不會順眼吧?!笔╃娏掷^續(xù)說著。梅琴在門外恨得是牙根直癢癢。
“這事兒吧,我也不急,再慢慢商量好了?!辈淌|娜又說了一句。
“也好,也好。那就再聊吧?!笔╃娏制鹕砀孓o。
梅琴忙躲到一邊去,看著施鐘林離去的背影,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見他漸已走遠,隨即堆起滿面笑容走進了蔡蕓娜房內(nèi):“大伯母早安!”
“三嬸有事兒嗎?快請坐!”蔡蕓娜笑著招呼。
“沒事沒事。呀,滿屋的沉香啊!京城來的夫人就是講究?!泵非俟室庋运?/p>
“暖玉,看茶!”蔡蕓娜客氣。
“剛才看見鐘林出去,是來說過繼的事情吧?”梅琴接過茶后明知故問。蔡蕓娜點了點頭。
“您別聽她瞎吹,他家家瞻啊,是革命黨,放著大清朝的官不做,還造了大清朝的反。打起仗來不要命的。還是我家家全好,北京大學(xué)生,摩登新潮派,再過一年大學(xué)就畢業(yè)了。前清興三考,民國興大學(xué)啊,這大學(xué)一畢業(yè),頂?shù)蒙锨扒宓暮擦?。家全過繼給您啊,您還不是當(dāng)官的娘?”別看梅琴大大咧咧,其實也工于心計,能說會道。
“三嬸,喝茶。這是游擊府的第一批秋茶,我做的?!辈淌|娜故意避開話題。
“哎呦喂,我說怎么這么香呢,您還會做茶呀。”梅琴恭維。
“三嬸,這是我買來的外國布料,送給您做衣裳。”蔡蕓娜確實會做人。梅琴頓時受寵若驚,閑聊了一會兒后,就帶著布料告辭了。
到了夜晚,紫莜抱著家智特地到施宇康家來串門,見他的未婚妻王秀蘊也在,平素就知道他倆在自由戀愛,經(jīng)常往來,于是大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先招呼起客人來:“秀蘊,你與宇康交往已久,不久就要結(jié)婚了,我不將你當(dāng)外人。你給評評理:我家二哥與三哥一天到晚圍著大嫂轉(zhuǎn),聽說被說動了心,同意雙子雙挑了。那武從公的家產(chǎn),就全讓他們占了,這也太便宜他們了吧?”
目前王秀蘊還沒過門到施家,不好直接回話,于是客氣地抱過她手中的家智逗樂:“呵呵,家智小寶寶天庭飽滿,以后長大了肯定聰敏了得?!?/p>
“讓他們爭去吧!”施宇康卻也大度。
“宇康你傻呀。過繼就是繼承家產(chǎn)啊,又不是賣給他們?!弊陷唤?。
“叫我說啊,家產(chǎn)再多也沒有用,靠自己一雙手,一家人夠吃穿就行了?!蓖跣闾N忍不住說了一句,與施宇康相視一笑。
“跟你們真說不清楚!”紫莜從秀蘊懷里一把抱過家智,悻悻地出門而去。
最近蔡蕓娜接到家書,母親廖壽梅告知,因為舅舅廖壽恒病重,她已經(jīng)從北京趕到了蘇州,叫她最好也去看望下舅舅,聊表孝心。舅舅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而且待她最好。所以,蔡蕓娜過了中秋后就要到蘇州去了。于是,施竹意考慮著趕緊安排過繼儀式,也好了卻一番心愿。不知是湊巧還是必然,那施宏恩又找上門來了,他笑著說:“我又夢見施將軍了!他說自己走了三年有余,為了大家好,這游擊府的晦氣也該沖一沖了?!?/p>
“你個宏恩果然能掐會算!好,今晚我叫施德宇也過來,你在場做中,將過繼的事給辦了?!笔┲褚庵浪胗浿崕讉€小錢。
當(dāng)晚,游擊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紅蠟高燃。家瞻與家全兩兄弟喜氣洋洋,并排站在祖宗牌位前。蔡蕓娜和應(yīng)景翠并排坐在案桌上首。
新任族長施德宇朗聲念著過繼文書:“立過繼文書人:武從公施化林公同夫人蔡氏蔡蕓娜、小妾應(yīng)氏應(yīng)景翠。今因無嗣,由家人共決,將長孫施家瞻、仲孫施家全過繼給施化林夫婦為子,施家瞻、施家全務(wù)須盡責(zé)盡孝,善事高堂,承擔(dān)一品誥命夫人施蔡氏、二品誥命夫人施應(yīng)氏贍養(yǎng)、送終、祭祀諸務(wù),不得忤逆不孝。凡屬武從公夫婦遺產(chǎn),日后概由施家瞻、施家全平均繼承,諸家族親不得爭執(zhí)??湛跓o憑,特立此過繼文書為證?!庇芍腥俗鞅:炆匣ㄑ?。
“寫得好、寫得好,諸家族親不得爭執(zhí)?!泵非俨唤p輕鼓掌。
“好個屁!”蕓娥低聲不滿。
“拜母儀式開始!”施德宇莊重宣布。
禮炮高升,鼓樂齊鳴。在婺劇小過場曲的樂曲聲中,梅琴和蕓娥攙扶著鳳冠霞帔的蔡蕓娜上了從公堂正座,應(yīng)景翠坐下座。家瞻、家全行三叩三拜禮后,跪拜叫母。蔡蕓娜即時給了二人紅包。
“禮成!”施德宇高呼一聲,儀式結(jié)束。
接著施竹意在游擊府中設(shè)宴,大宴賓朋。那施宏恩摸摸口袋里的紅包,吃得是特別香甜。
蔡蕓娜在辦完過繼儀式后的第二天清晨,就啟程去蘇州了,青兒送她到村口,依依不舍。
“青兒,大嫂此次去看了舅舅后,還要陪母親回北京,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了。我的房間鑰匙你替我管著,你要住就住。哦,對了,柜子里還有點錢,你要是有急用,盡管用去,算是我給你的。要是化林大哥有個什么祭辰或生日的,你替我祭拜下?!辈淌|娜拉著青兒的手吩咐。
“大嫂,我都記著了。是化林大哥救的我,大嫂不吩咐,我也會盡力的。你自己多保重,放心去吧!”青兒哽咽著道別。
蔡蕓娜走了,青兒抽泣著回到了家中。當(dāng)走過應(yīng)景翠房間門口時,又見她獨自一人坐在床前發(fā)呆,默默流淚不止。于是擦干自己的淚水,進去寬慰起應(yīng)景翠來:“嫂子還年輕,千萬別哭壞了身子。人死難以復(fù)生,就當(dāng)是命該如此吧。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難處,盡管找我?guī)兔Α!?/p>
“青兒姐,我知道你心眼好?;执蟾缭诓≈孛院龝r,聽到門外送萬民傘的鑼鼓敲響,還說是你們的子仙班在演戲呢!”應(yīng)景翠竟哭出聲來。這時的應(yīng)景翠才二十四歲呢,面對著青兒的溫馨慰藉,不自覺地叫起姐來。
“嫂子,化林大哥臨死前還惦念著我啊!青兒今生無以為報,唯有給他多燒高香,多祈禱祝福了?!鼻鄡簭娙套⊙蹨I。
“看你一個人帶著兒子,也夠不容易的,我倆以后互相照應(yīng)吧?!睉?yīng)景翠還在抽泣。
“好的,我們都要堅強地活著!聽說在不久的將來宇康叔與秀蘊就要結(jié)婚了,咱們多往日后的喜慶事想。不哭!”青兒掏出手絹幫她擦去眼淚。
“對,不哭!都好好活著!”應(yīng)景翠止住了抽泣,緊緊地握住青兒的雙手。
有道是:黃連自然憐苦瓜,同舟共濟度芳華。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羹飯:特指祭奠死者的飯菜?!端疂G傳》第二十六回:“武松叫士兵去安排羹飯。武松就靈床前,點起燈燭,鋪設(shè)酒肴?!?/p>
第二回:喜從心生,宇康迎娶王秀蘊 禍從天降,土匪攔截心上人
你說施宏恩的嘴靈不靈,自打游擊府辦了過繼儀式?jīng)_了喜后,那施竹意家的喜事是接連不斷。過了幾年后的陽春三月,盡管大清王朝已成了明日黃花,全國各地革命浪潮風(fēng)起云涌,但地處偏僻的丙施村仍像世外桃源,各處山坡上杜鵑映紅,迎風(fēng)搖曳。施竹意的六十壽宴和五子施宇康的婚宴同時舉行了,游擊府內(nèi)搭著戲臺,正在上演婺劇《百壽圖》。親朋好友、達官顯貴,進進出出,絡(luò)繹不絕,來賓女眷立刻就被安排進后院聽?wèi)颉H舷挛跷跞寥?,鼓樂喧天?/p>
施宇康的迎親隊伍也早已敲鑼打鼓,趕過銅山嶺,浩浩蕩蕩向永康的宅里王村進發(fā)。
今兒個青兒也特別高興,為了給義父和宇康哥助興,在子仙班班主的邀請下,破例操起舊業(yè),登臺扮演了花旦。雖然她已做了母親,成了三十幾歲的少婦,經(jīng)過一番打扮后,依舊是光彩照人,風(fēng)度翩翩,一招一式準(zhǔn)確到位,唱做道白清純婉轉(zhuǎn)。戲臺上郭希又接著在西皮流水的曲調(diào)伴奏下,唱了起來:“一把拉過小郭曖,愚兄言來你聽開懷,今日爹娘壽宴開,滿朝文武送禮來……”
正在全場歡慶、熱鬧喝彩時,忽有家丁急急來到施竹意跟前稟報:“老爺,不好了!新娘子花轎在石門檻被土匪攔截了!”
施竹意聞報,驚得水晶眼鏡一下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心想: “莫非這黑虎山的土匪見施化林去世,覺著游擊府少了傍靠,就尋釁報復(fù)來了?”他稍一定神后,立即吩咐停止演出,安排搭救新娘子要緊。于是鑼鼓停響,觀眾離散,游擊府里亂成一片。
施宇康的三哥施韞琪心急如焚,將毛瑟駁殼槍的子彈推上膛,急急招呼眾家丁武裝增援銅山嶺。在場的處州把總欲為之增援,趙知府卻暗中制止。見狀,施竹意立即吩咐:“宇元、宇祥和家瞻帶上快慢機①,跟韞琪一起去救援?!彼娜肆⒓磾y眾家丁奔赴銅山嶺而去。
卻說施宇康披綬帶,綴胸花,戴禮帽,一大早隨著迎親隊伍去宅里王村迎娶回了新娘子王秀蘊。大紅花轎隨樂起,十里紅妝在山間行進,一行人喜氣洋洋地上了銅山嶺。就在這時,突然聽得一聲鑼響,密林間閃出一幫強盜,橫眉怒目,刀槍高舉。一領(lǐng)頭的匪徒身材高大,滿臉橫肉,橫下大刀攔截:“停下!可是游擊府的施宇康娶親?”
跟隨迎親隊伍的眾家丁紛紛亮出兵器,拉開架勢準(zhǔn)備迎戰(zhàn),其中有一個精明的家丁拔腿就跑,急急回府報信去了。
“既然知道是施家迎親,還敢攔截?”突然在落地的花轎中傳出一聲女子的呵斥。
“本人就是施宇康,請讓個路!”施宇康文質(zhì)彬彬的。
不料那小匪頭卻不知趣,就地橫刀一坐,目中無人地哼唱起來:“天地玄黃人之初,唐皇萬歲在京都。羅通掃北來回轉(zhuǎn),平征東來又起初,宇宙洪荒性本善,薛英生下小薛禮……”
“唱得好啊,賞!”花轎中又傳出一句。
“娘子哎,小的就來領(lǐng)賞了!”小匪頭嬉皮笑臉地上前去揭轎簾。豈料他剛掀開轎簾一條縫,突然有一只穿著繡花鞋的大腳飛踢過來,正踢著他的胸口,“哎呦”一聲飛出丈遠。
轎簾忽然掀開,里頭走出一位腰別雙槍的新娘子來,自己掀下紅蓋頭捏在手中,兩手叉腰,英姿颯爽:“姑娘我正手癢癢呢。好,給你們松松筋骨吧!”話音剛落,就箭步上前,揮拳踢腿,出招制敵,只三兩回合,身邊就躺下了好幾個匪徒。那小匪頭還想招呼其余的匪徒上前打殺。新娘子縱身一躍,跳上路邊陡崖,拔出雙槍對著眾匪:“還有逞強的男人嗎?都給姑奶奶我王秀蘊跪下!”
眾匪徒見勢不妙,紛紛放下刀棍,跪下求饒。唯獨那小匪頭還想拔腿開溜,王秀蘊順手一槍,子彈打飛他的帽子,嚇得他也連忙下跪。
這時,從眾匪中走出一個壯年匪徒,上來跪在王秀蘊面前:“老犟給五奶奶賠罪了,其實是我們黑虎山的大當(dāng)家中了黑槍,特地派我等來請五奶奶上山急救的?!?/p>
“有如此請法的?豈有此理!”施宇康一眼認(rèn)出老犟,畢竟也算是沾親帶故呢。
“都是那領(lǐng)頭的出了餿主意,生怕你們不答應(yīng),故意先來個下馬威?!崩详穹卣f出緣由。
“既然如此,早說嘛!你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落草為寇也是無奈。救人如救火,只要你們答應(yīng)以后再也不為非作歹,我就立即快馬前去救治?!蓖跣闾N收起雙槍。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眾匪徒搗頭如蒜。
“不用騎馬前去黑虎山了,其實我們將大當(dāng)家的抬來了,就藏在嶺上的草叢中??炀染人?!”老犟哀求。
老犟帶著王秀蘊來到草叢,見匪首雷彪右腿流血不止,不能動彈,立即叫老犟找來高度白酒和匕首。這兩樣?xùn)|西匪徒們隨身就有,老犟叫人遞了上來。
只見王秀蘊將白酒倒了些在巖石的凹陷處,點燃后,將匕首在火苗上燒烤了一番,接著口含白酒噴在匪首的傷口上。匪首慘叫了幾聲,秀蘊很不耐煩地把一團布堵住了他的大嘴,用匕首縱向切開傷口周圍的皮肉,將子彈頭輕輕地挑了出來。雷彪一下子暈厥過去。秀蘊趕緊包扎好傷口后,對著匪首罵了句:“就這么點出息,還當(dāng)土匪?”隨手將瓶中的剩余白酒潑在他的頭上,匪首一驚蘇醒了過來,連連道謝。
秀蘊又吩咐老犟:“趕緊派人去我娘家取些金瘡藥來,帶回去調(diào)治?!崩详褓r著笑臉,連忙安排妥帖。
正在此時,從府中趕來營救的叔侄四人帶著眾家丁趕到了銅山嶺?;ㄞI周圍的家丁和喜娘紛紛迎了過來。施韞琪正要發(fā)問,忽見對面山上下來一群人,忙飛奔迎上。只見王秀蘊和老犟一起步下山來,他立即拔槍制住了老犟。
“干什么,人家請我當(dāng)醫(yī)生呢!我給他們的大當(dāng)家取子彈了?!蓖跣闾N連忙道明緣由。
“三爺,多有得罪了,要殺要剮隨您便。這是山里的紅包,給五爺?shù)老驳??!崩详褚膊粧暝?。施韞琪狐疑地看著王秀蘊。施宇康忙上前解釋:“三哥,確是如此,虛驚了一場?!?/p>
“看這事鬧的,也不看是啥時候?”施韞琪給了老犟一個耳光后,放開了他。老犟依舊臉賠笑容,還咕噥了一句:“家中有喜事,也不邀請我?!?/p>
“你想得倒美。自己以前干了傻事,搶了我們施家藍兒,還想我們認(rèn)你這門親。休想!”施韞琪怒斥。
“那我也是因為家里窮,討不起老婆嘛!你們不認(rèn)我,我老婆可是施家血脈??!怎也不請她?”老犟不服。
“窮就搶親啊?她可不是情愿的!你是強盜!”施宇康插話。
“現(xiàn)在我們都有女兒了啊。你們不認(rèn)也得認(rèn)!我就要來喝喜酒?!崩详窈鷶囆U纏起來。
王秀蘊聽得不耐煩,在路旁的小水溝里洗了洗手后,坦然地回到花轎里坐下,重新蓋上了紅蓋頭。想想他也怪可憐的,其實人也并不太壞,于是大度應(yīng)允:“好啦,好啦!只要你痛改前非,就來喝上一杯吧。我們快走。”
“還是五奶奶好!”老犟厚著臉皮,屁顛屁顛地跟在了迎親隊伍后頭,還討好地唱起小曲:“手執(zhí)紅燈送新郎,新郎送歸新婦房,今宵洞房花燭夜,早生貴子狀元郎。”直惹得大伙哈哈大笑起來。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地到了游擊府,府前廣場上人頭攢動,紛紛伸手討要果子,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還追上抬棉被的喜杠,伸進棉被內(nèi)掏走了紅雞蛋。喜娘向空中盡情拋灑喜糖和染成紅色的花生,眾人哄搶。
煙花升騰,鼓樂鏗鏘,游擊府中門大開。施宇康抱著王秀蘊,進了牌樓,跨過火盆,然后相攜著踏過長長的紅麻袋,來到從公堂。
王秀蘊大大方方走到施竹意夫婦跟前敬茶、跪拜:“公公、婆婆在上,請受媳婦一拜?!?/p>
施竹意忙將扶起:“進了施家門就是施家人,務(wù)必恪守婦道。祝福你們早生貴子,白頭偕老?!辈㈦S手遞過紅包見面禮。
接著在族長的主持下,一對新人行了三拜大禮后,款款步入洞房。喜娘和丫鬟們簇擁新人往后堂走去,唱起了賀喜曲:“一對金雞配鳳凰,兩只鴛鴦結(jié)成雙。三元及第魁星照,四第傳臚伴君王。五子登科連續(xù)中,六合萬事保安康。七子團圓坐廳堂,八仙過海大吉昌。九子連綿常富貴,十全十美福壽長。”
進了洞房關(guān)上門,從此就是一家人。施宇康用秤桿輕輕挑起了新娘的紅蓋頭,故意調(diào)侃了一句:“果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這還只是掀了蓋頭呢!”兩個人幸福地相擁?!斑€是那樣貧嘴。你壞!”王秀蘊輕輕捶打他。
“打是親!”施宇康順勢將她抱住親吻,兩人在喜床上翻滾起來……
新人安然無恙,婚禮順利舉行。自然那些賓客也定下心來,吃罷豐盛的宴席后,又觀看起重新開場的婺劇徽戲《火中練》。這場戲,青兒因為兒子成琪哭鬧就不出場演出了,反正人早已不在戲班,下午破例出演《百壽圖》,那也純粹是為了替義父祝壽,所以來去自由,旦角由她以前帶教出來的丙施村姑娘紅兒上場。青兒帶著兒子成琪與施宇元、施家全坐在一起看戲。
當(dāng)演到《火中練》的“湘子渡妻”一場,那八仙之一的韓湘子到深山拜師學(xué)法,三年未歸。一日,湘子下山,為試探其妻林氏是否變心,變?yōu)槌笊?,偷偷潛入花園,時林氏在花園焚香祝告,祈夫早回,即上前用花言巧語挑逗調(diào)戲,林氏囑婢女將他逐出,湘子放下了心,變回原身,囑其妻說:“若要夫妻相會,再待三年?!闭f完隱身而去。湘子在喬裝丑僧向林氏挑逗時,那丑角右眼睜得很大,左眼縮得很小,甚至連烏珠也看不到。這種神情,將丑僧嗜色如命的心理活動表露無遺。成琪高興得咧嘴大笑,手舞足蹈起來,而青兒聽到“若要夫妻相會,再待三年”一句時,黯然心傷,強忍著淚水,先抱著兒子回房歇息去了。
施宇元和施家全知道她又聯(lián)想到出逃在外的施家義了,不加勸慰,繼續(xù)聚精會神地看戲。
臺上的紅兒姑娘出落得與青兒像一個模子里倒出來似的,芳齡十七,那身段、容貌、唱腔、動作,將戲中的林氏演得活靈活現(xiàn)。施宇元和施家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連魂都快要出竅了。
“這姑娘水靈,一直同住一村,以前怎就沒發(fā)現(xiàn)呢?一定得想法子將她娶過來做妾!”施宇元美滋滋地想著,不由自主地連連拍手叫好。
“四叔你能不能消停一會兒,還讓不讓別人看戲?。俊笔┘胰缫褜t兒有意思,平時還故意接近,偷偷地巴結(jié)討好呢,如今見宇元叔失態(tài),自然討厭起來。
“我叫我的好,你看你的戲,與你何干?”施宇元不知就里。
施家全無趣地起身離去。他到哪里去了呢?到家里拎著一盒精美的點心,走到后臺,撩開門簾進去了。
“少爺您找誰?”班主沒來得及細瞧就發(fā)問。
“我找紅兒。我們是朋友?!?/p>
正說話間,紅兒下臺了:“哼,誰讓你進來的?”
“原來是家全少爺,失敬失敬。”班主終于認(rèn)出他來。
家全隨紅兒到座位,紅兒忙著改妝,家全幫忙卸發(fā)簪,拍起馬屁來。“別鬧。我來不及呢,這鼓點催命一樣的?!奔t兒不領(lǐng)情。
“快快快,都抓緊點兒,快給紅兒換裝?!卑嘀鞔叽佟?/p>
“我來?!奔胰愿鎶^勇,繼續(xù)討好。
“小祖宗,你不會穿的?!奔t兒更加著急。她自己用力地勒頭套、換戲服。鏡子里的紅兒楚楚動人。
家全看得出神,不由自主地幫忙起來,并趁機塞給紅兒一塊點心?!吧禈?。不吃了,待會兒還要邊演邊唱呢?!奔t兒輕輕用手擋開,嬌嗲地瞪了家全一眼,家全開心地笑了。
真正是:窈窕淑女誰不愛,最怕又是墜苦海。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快慢機:毛瑟軍用手槍(Mauser Militar y Pistol)。毛瑟廠在1895年12月11日取得專利,隔年正式生產(chǎn)。由于其槍套是一個木盒,因此在中國也有稱為匣槍的,也有盒子炮,也稱駁殼槍。有全自動功能的,又稱快慢機。
第三回:賭場得意,宇元納妾下聘禮 山頭換旗,老犟服眾坐虎皮
看完戲已是過了午夜,施宇元感到肚子餓,就走出游擊府大門,在門前廣場的邊上找了個餛飩攤坐下,吃起餛飩、燒餅來。
“四哥,我找你好久了??欤鞂毤艺谠O(shè)賭局押寶呢,咱們一起去碰碰手氣吧!”施宇祥找上前來。
“好啊,咱們馬上去!反正回家也睡不著?!笔┯钤淮酝昃图奔备巳?。
兄弟倆到了天寶家,只見一張八仙桌旁圍滿了人,天寶正在坐莊開賭局。在眾賭徒的一片吆五喝六聲中,他倆也擠進人群,押起寶來。
“押‘青龍,這回一定是跳‘青龍了?!币粋€賭徒叫著?!皩?!”施宇祥認(rèn)為有理。
“老弟,不是吧。我認(rèn)為該壓歸心了,你不能老壓一個地方啊?!笔┯钤灰詾槿?。
“三把落空了,老子就不信邪!”施宇祥掂掂手里的銀元,一把奪過宇元手中的銀元一起壓在“青龍”上。
莊家天寶口中念念有詞:“開拉伊該,畫洋頭,肖拉伊該;錢離手,手離錢,嘩啦一聲錢到來!”“嘭”的一聲,打開了寶。眾人一陣狂叫:“歸心,是歸心!”
“你你你,你個廝,哎呦喂,都怪你不聽我的?!笔┯钤裨褂钕椤?/p>
“勝敗乃兵家常事,怕什么。我還押‘青龍!”施宇祥掏出口袋里所有的大洋,大約有三十來枚,賭紅了眼。施宇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的錢一把奪了過來:“算我借你的,全押‘歸心!”另外還掏出自己剩下的二十余枚銀元一并押上。其他賭徒都笑他傻,紛紛避開“歸心”,押往“青龍”。
寶開了,此次果然還是“歸心”!眾人唏噓,施宇元笑得合不攏嘴。他見好就收,拎著莊家賠付的一大堆銀元,拉著宇祥的臂膀回家去了。
施宇元墊著銀元睡了個踏實,一覺醒來,已是晌午。眼下正是春耕大忙季節(jié),他匆匆洗漱,吃飯完畢,就叫幾個佃農(nóng)牽上老牛,背著犁,一起去犁三角田的“祭田”,也就是用來祭祀祖先的公常田產(chǎn)。
施宇元來到村外的祭田邊,遠遠看見家全的佃農(nóng)水根已經(jīng)在田中犁田,那翻開后的泥塊成壟成排,黑得流油,心中不免一怔:“家全,你小子橫。今年是輪到你家主持祭祀了,可我是你上首的種主,不打招呼就擅自耕種了?再者,你過繼了我大哥那么多的田產(chǎn)和家業(yè),還貪心不足?。烤瓦@點祭田,讓我又何妨?”再往靠近牛軛山坡的田邊看,只見坡上搭著一頂帳篷,施家全和紅兒正在花叢里拍照片呢。還有丫鬟谷雨在旁服侍,不時送上蛋糕、橙汁。倆人玩累了,就坐在帳篷里津津有味地吃喝起來。
這場景真正地叫人看著不得勁兒,施宇元陡然升起一股無名火,立即吩咐眾佃農(nóng)下田干活,自己故意大聲對著水根吼叫:“水根,誰叫你來耕田了?快上來!”正在田里耕地的水根連忙御住了老牛,不知所措地看著家全。
“四叔,怎么回事兒?”家全聽見吼聲,忙跑過來招呼。
“今年這塊祭田,還該我種。大伙來啊。把他家牛牽上來?!庇钤菏追愿朗窒拢静话鸭胰丛谘劾?。
“你怎么不講理?。克?,你們接著做,聽我的?!奔胰膊皇救酢?/p>
宇元帶來的人把水根和他的牛都趕上了田埂。“保長像張飛一樣的人,我害怕的?!彼习逗笄忧拥乜粗胰桓艺暠iL施宇元。
“四叔,你為什么一直要和我過不去?今年輪到我祭祖,這塊祭田是我理所應(yīng)得?!奔胰珦?jù)理力爭。
“你的山塘田產(chǎn)已經(jīng)比我們多幾倍了。少啰唆,滾!”施宇元本來就對自家不能得到大哥家的繼承權(quán)而窩著大火。
家全忍無可忍,不顧一切,掄起咖啡杯就向宇元砸了過去。宇元躲閃過杯子,火冒三丈,縱身躍上,一把拎起家全,硬生生將他扔進了祭田中。
紅兒站在一旁,原本是嚇壞了的,但是一看見田里的家全成了落湯雞,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家全在紅兒面前丟盡了臉面。
“還愣著干嘛?大伙耕田插秧去啊。水根,你回家吧,這里沒有你的事情了?!笔┯钤笱笞缘闷饋怼;仡^見紅兒站在田埂上笑得前仰后合,似乎還不解恨:“不愧是婺劇名伶,連笑聲也那么清脆動聽。來來來,就在這里給四爺我唱一段。”
“紅兒,不能唱,不要唱!”家全趴在泥水中急得大叫。紅兒左右為難著。
“我告訴你家全,這塊祭田,從今天開始,就是我施宇元的了。別不服氣,你斗不過我。今兒個紅兒若是不唱,我就對她的父母加十倍的田租。不信?你試試!”
紅兒的父母是施宇元的佃戶,就靠著租用他的田畝糊口度日。她心疼父母,更怕惹翻了東家不好收拾,于是不顧家全反對,清了清喉嚨,無奈地清唱起了婺劇《樊梨花守寒江》片段。戲曲聲在田野間悠揚激蕩,在陽光麗日輝映下,田埂上的紅兒愈發(fā)顯得楚楚動人。
施家全盡管恨得牙癢癢,但根本不是宇元的對手,聽著揪心的戲曲,特別不是滋味,于是爬上岸來,渾身濕漉漉,無可奈何地回家向爺爺告狀去了。
施宇元躺在帳篷的躺椅上聽著戲曲,心里特別舒服,還不由自主地合掌擊打起節(jié)拍來。高興了一會兒后,他又愁眉不展起來:“家全與紅兒的親近接觸,分明是‘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夜長必然夢多。我得立即搶在前頭,托媒婆前去她家下聘禮,說服她的父母,求娶紅兒為二房。”
說干就干,施宇元于當(dāng)晚就偕媒婆帶上昨晚贏來的兩百枚銀元,到紅兒家提親下聘禮去了。
紅兒的父母見東家到來提親,無所適從。答應(yīng)吧,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女兒嫁出去做小妾;不答應(yīng)吧,人家是東家,看上咱家紅兒,也是天大的面子,若是得罪了他,豈不斷了自家生計?于是紅兒父親一邊拱手作揖,一邊笑著應(yīng)付:“換朝廷了,現(xiàn)在時興自由式戀愛,女兒婚姻大事包辦不得,待我進屋征求一下女兒意見才是!”
“好啊。你且去問來,我就在這兒等著?!笔┯钤肿孕?。
紅兒父親急忙進了閨房,對女兒道:“紅兒,你也聽見了吧?爹媽可為難著呢!”
“爹,我還小,正是演戲的大好時光。不嫁!容以后再說吧?!奔t兒不允。
紅兒父親走出閨房后,臉露難色,將情形說明。施宇元擺起東家和保長派頭,將兩百大洋往他家桌上一放:“允也罷,不允也罷,錢我放在這兒。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媒婆,咱們走?!毖粤T揚長而去……
施家全呢,白天回家后立即向爺爺告了四叔一狀。施竹意為了一家安定,而且考慮到二房的兒子沒有得到施化林的半點繼承權(quán),確也有些不過意,于是息事寧人道:“家全,你已經(jīng)過繼給大伯,得了半數(shù)的游擊府家產(chǎn),也該知足了。四叔想要那丁點兒祭田,就算是讓給他吧!都是一家子人,不要讓外人笑話?!睜敔?shù)脑捑褪鞘ブ?,家全碰了一鼻子灰,無功而返。
到了夜晚,施家全總感覺不是滋味,他無聊地看著《紅樓夢》,可眼前老是浮現(xiàn)起白天自己被宇元扔進祭田時,紅兒大笑不止的情形,心中甚是困惑。于是走出房門,徑往紅兒家走去,想問個明白。待進了紅兒家門口,只見紅兒垂淚不止,她的父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她左右勸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那也是沒法子的事。紅兒你就委屈一下,答應(yīng)嫁給宇元吧!”紅兒父親低頭大口抽旱煙。
“紅兒,也許這都是命啊!做小妾是委屈些,可哪個大戶人家沒個三妻四妾呢?你就認(rèn)了吧!”紅兒母親哽咽。
“爹、媽,女兒的命怎就這么苦?。俊奔t兒哭出聲來。
“不,不能嫁。要嫁就嫁給我!我就要紅兒一個人,保證以后不納妾?!笔┘胰蠼衅饋?,上前握著紅兒的臂膀使勁搖著。
“宇元的錢都扔在這了,你叫我們?nèi)绾螒?yīng)付???”紅兒父親知道家全最喜歡紅兒,接著又如實將剛才的經(jīng)過敘述了一遍。
“別急,先不要答應(yīng)!待我回家請教剛過門的五嬸后,自然會有兩全法子的。她思想新潮,同情弱小,點子也多。等著啊,我去去就來?!笔┘胰奔被丶?,徑直來到了王秀蘊家中。
王秀蘊與施宇康正在書房看書,施家全火急火燎地進來,將王秀蘊拉到隔壁客廳,悄悄訴說了事情的緣由,并懇求她拿個主意。
“那窮苦人家的女兒也是人啊,四哥怎可如此仗勢欺人,逼迫納妾?”王秀蘊最看不慣不把女子當(dāng)人的男人。
“五嬸,那四叔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沒有回旋余地。難道就這樣看著紅兒一家遭殃了不成?”
王秀蘊猶豫了一下后說:“兩全的辦法倒有一個,只有找老犟幫忙了!”
“找土匪?”施家全驚訝。
“對!非常之事,只有用非常辦法解決。好歹他也是咱們家的親戚,找他幫忙理所應(yīng)當(dāng)。況且他對我也有幾分敬重,你帶上我的信函去求他,肯定成。”王秀蘊十分自信。
“那五嬸趕快寫吧。我今夜就送到黑虎山去?!笔┘胰募比绶?。
王秀蘊寫好信后密封起來交給他:“你果真喜歡紅兒姑娘?”
“確實喜歡!”
“好,用心去愛她吧!”
從五嬸家出來,施家全回到紅兒家說明情況后,接過紅兒給他準(zhǔn)備好的燈籠,連夜就急匆匆向黑虎山奔去。他到了黑虎洞口附近時,隱蔽處忽然傳來一聲喊問:“站??!半夜三更的,何人來闖山門?”
“找親戚的!”
“誰人是你親戚?”
“老犟是我姑夫?!?/p>
“哦,是找大當(dāng)家的。你等著,我進去通報?!?/p>
不一會兒,洞口出來四個小匪,領(lǐng)頭的高叫:“大當(dāng)家的有請!”
施家全忙上前跟進洞中,七拐八彎地來到了大廳?!肮瓉硎羌胰蹲由钜乖煸L??!稀客,稀客。上酒?!崩详駨幕⑵ひ紊险酒穑χ讼聛?。
“姑夫,你怎就成了草頭王啦?”施家全好生奇怪。
“呵,上次五奶奶救了大當(dāng)家的性命,可是大當(dāng)家落下殘疾,他就吩咐弟兄們推舉新頭領(lǐng),承蒙大伙不棄,竟推選我擔(dān)綱。哦,對了,你匆匆忙忙地來,必有要事?就沖你叫了我一聲姑夫,我打心眼里高興,說!”
“要說的全在這信封里?!笔┘胰p手將王秀蘊的信函遞上。
“弟兄們,集合!連夜出發(fā),去丙施村將紅兒花旦給搶上山來?!崩详窨赐晷糯舐暫艚衅饋?。
“好你個老不正經(jīng)的,又去作孽啊。我跟你沒完!”藍兒突然從洞里冒出來斥責(zé)老犟。
“嘿嘿,我的好夫人,哪敢呢!我這回做的是積善積德的大好事哦??煺泻艉眉胰秲骸N胰トゾ突?。”言罷老犟帶領(lǐng)眾匪徒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有道是:錦囊妙計出巾幗,黑虎下山救貧苦。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秀蘊得計,暗度陳倉救紅兒 保長漏嘴,趾高氣揚除增業(yè)
老犟率眾下山,假戲真做,真就在黎明前將紅兒搶到了黑虎洞,不僅好飯好菜招待,還讓施家全前去陪她散心,弄得他們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然而苦就苦了紅兒的父母,他們哭哭啼啼的聲音吵醒了左鄰右舍?!芭畠罕煌练藫屃耍揄攤€屁用。趕快到保長那里去報案??!”人群中有人提醒。紅兒的爹一下醒悟過來,立馬跑到游擊府施宇元家報案:“保長哎,我的命怎就那么苦啊。昨夜紅兒被土匪搶了,求求您,快去救救她吧!”
“??!真的?那可如何是好?”施宇元急得直搓手?!爱?dāng)然是真的。我們都還聽到動靜了呢。保長,快去救救紅兒吧!”“保長,治安是您的職責(zé)所在,更何況他們家還是您的佃戶呢。趕快帶人前去救人吧!”隨后跟來的眾鄉(xiāng)親大聲嚷嚷。是啊,國民政府為了嚴(yán)密控制基層百姓,沿襲歷朝歷代的保甲制度,采取了十進位的 “牌甲制”,以十戶為一牌,十牌為一甲,十甲為一保,這保長可是行使著管理近千人的行政和治安權(quán)力呢。鄉(xiāng)親們有難,不找你,找誰?
“如今的土匪可不是好惹的,據(jù)知他們還擁有火槍了呢。況且來無影去無蹤的,你找誰去?。 笔┯钤仆?。“那可不行。我家紅兒您可是托了媒,付了定金的。今兒個我們老夫妻也商量好了,答應(yīng)嫁給你做妾。好歹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不救也得救!”紅兒爹故意急得兜底相激?!芭?,對了!我那兩百枚銀元你們趕快給我送回來,昨晚你們不答應(yīng),我一時氣憤,竟忘記帶回家了?!笔┯钤檬种迸哪X袋。
“那紅兒不要了?”紅兒爹問。
“不要了。讓土匪沾腥過的女人誰要???白送都不要!”施宇元斬釘截鐵。
“不能把女兒嫁給您的話,您要漲我們田租的。不行,您得娶她!”紅兒爹糾纏。
“別啰唆了!田嘛,你們繼續(xù)種,田租一分不漲??鞂⑽业腻X送回來,不然就不客氣了!”施宇元既保證又威脅。
“唉,反正胳膊扭不過大腿,誰叫咱窮人家命苦呢!我回家拿錢來還給您就是了?!奔t兒爹嘆氣。
“紅兒爹,你得叫保長立個字據(jù)才是,他可是經(jīng)常說話不算數(shù)的?!比巳褐杏腥颂嵝选?/p>
“立就立,省得你們嚼舌頭。我去寫字據(jù),他馬上去拿錢,當(dāng)眾兩清?!笔┯钤娴幕胤繉懥藦垪l子出來。過不多久,紅兒爹也送錢回來了,兩人交割一清。王秀蘊就在人群中,見此情形,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悄悄地離開人群回家去了。
卻說施家全與紅兒在黑虎洞中相遇,見無人在旁看守,就聊起了悄悄話。“家全,這土匪將我擄了來卻不為難,還好生招待,你說怪不怪?”紅兒疑惑。
“我還正自納悶?zāi)?。五嬸沒有明白告訴我,老犟姑夫見著她的信就生出這般事態(tài)來了。”施家全確實也不知詳情。
“我家窮得叮當(dāng)響,他們怕是綁錯人了吧!我被匪徒裝進麻袋扛上山來,到現(xiàn)在都還頭暈?zāi)??!奔t兒猶如驚弓之鳥。
“嗯,大凡土匪綁架女人,劫色為多。保不定今晚你就要做壓寨夫人,被強拉去圓房了呢?!笔┘胰髦梅虿粫λ瑓s故意提及嚇唬紅兒。
“別說了,我汗毛都豎起來了。既然土匪頭是你的姑夫,快去求求他放過我吧!”紅兒嚇哭了,惕惕然抽泣起來。
“他連我的姑姑都搶,估計求也未必有用吧。不過我會拼死保護你的,別怕!”施家全抱著她的肩膀,輕輕撫摸著。
“我怕,還是很怕!”紅兒像一頭受了傷的綿羊,一下蜷縮進家全的懷里。
這時藍兒悄悄走了過來,見紅兒嚇得魂不附體,被家全緊緊摟抱著的樣子,心里直覺得可笑:這侄兒倒也乖巧,都學(xué)會趁人之危來揩油了呢!卻又故意裝出神秘的樣子催促:“家全,快,趁著他們都去吃晚飯的時機,小姑姑帶你倆從密道里逃走吧!”其實,是老犟叫她來演雙簧的,畢竟那施宇元也是一家子人,不好明里得罪他,免得以后見面時心存芥蒂。
“謝謝姑姑!”施家全拉起紅兒就跟隨著藍兒鉆進密道,一路順暢,從后山逃走了。
過了一日,有個好消息在丙施村傳遍了:施家全英雄孤膽,只身入虎穴,救出了紅兒姑娘。
施宇元得到此消息,在家足足懊惱了半天,堂堂保長還不如一個小伙子厲害,確實丟了顏面;至于因此丟了紅兒,雖然有些于心不甘,但侄兒所撿的也許已是一只破鞋,倒也心理平衡了許多,不甚稀罕。但為了面子問題,他故意放出狠話:“我跟紅兒的事沒完!”
懊惱歸懊惱,心煩歸心煩,保長嘛,這日子還得悠閑著過。為了暫時避免在村人面前晃來晃去,丟人現(xiàn)眼,施宇元約上弟弟施宇祥,還有閑人施贊木躲進了溪頭的“喜來寶”賭場過把賭癮。這“喜來寶”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大賭場,大廳中的手搖留聲機正在播放著京劇《定軍山》,門庭若市,三教九流濟濟一堂。兄弟倆在吧臺各自要了杯紅酒,一口喝完就擠進人群,押上了賭注。施贊木在外圍看著。
“開了!”莊家吆喝了一聲。“啊,是白虎!”眾人尖叫。
施宇元的賭命特別好,竟然一把押中大注。他叼著雪茄大笑著把各家的錢往自己面前扒拉。施宇祥卻押錯了方位,正自唏噓時,忽然看見四哥的贏錢堆中有一只金燦燦、黃澄澄的金戒指,于是搶了過來,興致勃勃地戴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笑道:“這個戒指又回到老子手上了。謝謝四哥!”這明擺著是討喜分紅頭的,施宇元心里有數(shù),笑了笑道:“原來是你的,就拿去嘛!”
這時,贊木擠進人群,對宇元耳語了幾句。宇元說聽不清楚。“保長出來說話。有人要動手!”贊木急了大聲喊話。
說時遲那時快,賭場的打手齊刷刷亮出了小斧頭,來到了施宇元跟前。
“干什么?放下,都是自己人?!庇钕楹茸×舜蚴?。宇元卻鎮(zhèn)定自如,慢慢悠悠地向門外走去。
“施保長,贏了錢就想溜?”鄉(xiāng)紳呂某認(rèn)識他,捋捋仁丹胡子,揶揄地說著?!笆裁丛挘瓦@么點錢根本不入爺?shù)难?。等著,我去去就來。老板,給在座的上宵夜,有一個算一個?!碧煸銎痦?biāo)饲椤?/p>
“既然施保長請客。那就謝謝了!”老板聽呂某叫他保長,怕事情弄僵,也就作罷。眾打手自然各自散去。
到了門口,贊木又在宇元耳邊說:“村里自治隊來人稟報,咱村出大事了,有人販賣毒品。警察局保安隊的李隊長都到丙施村去了。”
“有這事?壞我轄區(qū)名聲,我剁了他。”宇元帶上二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村而去。
三人回到村里的施氏祠堂已是上半夜,溪頭保安隊的李隊長帶了一幫子人早已候在那里:“你怎么回事?跑哪里去了?叫你給我把地方上的人看好了,你偏不聽。如今你們村里正做著紅丸的買賣呢!”
“我這不就來了嘛。走,他們肯定在劉孟春家中,跑不了?!笔┯钤赜谐芍瘛?/p>
“前面帶路。”李隊長下令。
施宇元帶一幫人拐進了丙施長街檐的小巷,在一幢房屋前停下,宇祥正要去敲門,宇元一把拉住他,手指沾了點兒口水桶破一層窗戶紙,往里面細瞧:
只見屋內(nèi)烏煙瘴氣,油燈昏黑,兩個男人正聊著什么。一個男人還湊到另一個男人的耳邊說話。說話間,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方紙盒,翻出油紙包,里面赫然是紅丸。劉孟春的父親劉增業(yè)輕咬了一顆紅丸驗貨,接著將兩封白洋推到那個男人面前。那男人用指甲尖輕輕夾起白洋,猛地吹了口氣,放在耳邊聽聲兒。宇元注意到來人的腰間好像有手槍,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緊接著猛地一腳踹開房門:“都別動,警察來了!”來人果然去腰間掏槍,施宇元一腳踢飛他的駁殼槍。眾警察一擁而上,將其余人都逼在了墻角。
“哈哈,劉增業(yè),這回可是人贓俱獲了吧。販賣毒品可是死罪的哦,你可知曉?”李隊長哈哈大笑。
宇元趕緊將現(xiàn)場的紅丸和白洋收入囊中交給警察:“收好了,這可是呈堂證供?!?/p>
“饒命啊,施保長幫忙說說情,留我一條命吧!”劉增業(yè)跪地哀求。
“增業(yè)增業(yè)不務(wù)正業(yè),你還好意思求饒。你兒子劉孟春呢?”施宇元對他不屑一顧,卻顧忌著他的兒子。
“進山打獵去了。十天半月才能回來。”
“這個外客哪里人?叫什么?什么山頭的?”施宇元急于知道詳情。
“我永康應(yīng)新,跑單幫的?!蹦莵砣嘶卮?。
施宇元撿起剛才被自己踢落的手槍:“不老實,在我們游擊府地面敢?guī)尩目墒且粭l好漢。毛瑟快慢機,口徑七點六三毫米 ,射程一百五十米,好家伙,威力不小啊?!苯又蜷_了槍栓,頂住了應(yīng)新的腦門:“說實話吧朋友,我是保長,要保一方平安,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要讓我為難。”
“你開槍吧,反正是個死。”應(yīng)新昂著頭。
“呦,了不得,叫板?這樣吧,我不信治不了你,綁了。一起來的同伙呢?招!”施宇元怒目圓睜。
這時眾警察聽到樓上有響動,立即沖上去,抓下了十幾個疑犯。
門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李隊長忙下令將犯人全部捆了,押解著向門外走去。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丙施村的水碓磨房外。李隊長叫眾犯人一字兒排開。
李隊長指著應(yīng)新:“這個就不用問了?!?/p>
兩個警察立即將應(yīng)新拖過一旁,忽聽得一聲槍響,應(yīng)新應(yīng)聲倒地。
李隊長又指著下一個:“施保長,這個人怎么樣?”
“不怎么樣?!庇钤卮稹?/p>
李隊長手起槍響,那人一命嗚呼,眾人都驚呆了。
施宇元有些趾高氣揚了,原來生死就憑自己一張嘴啊。痛快!
“這個呢?”李隊長接著問。
“這個好。”施宇元見賭友施群也被抓,感到意外。
“叫他出列,可以免死?!崩铌犻L揮手。
被綁的人看出了門道,紛紛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施保長。當(dāng)然施宇元也感覺到今天李隊長是把難題推給了自己,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遲疑著。接著就打定了主意,凡是同村或是熟識的,都說是“好”,免得日后同宗人戳脊梁骨罵。其實他可油滑著呢!就這樣,在宇元的授意下,殺了七個,留下了幾個。
“他到底好不好?”李隊長問到了最后的劉增業(yè)了。
施宇元好像走神了,反應(yīng)慢了一點,他醒過神大聲回答:“也也也好?!币驗檎f起來劉增業(yè)還與自己同宗同族呢,他的劉姓是隨了母姓,出生時父母聽了算命先生的話,說是姓施就養(yǎng)不大。盡管今天現(xiàn)場看到了他在交易紅丸,但不敢說不好。
“那還說什么?‘也好的肯定比不上‘好的,斃了!”明明是要犯嘛,怎說是“也好”?李隊長也看破了他的心思。
施宇元急叫:“隊長……”
“宇元,我做鬼也不會饒過你的……”劉增業(yè)話沒有說完,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有道是:賭場遇兇又呈祥,村里緝毒生禍秧。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墳前咬牙,月黑風(fēng)高伏亭間朱畈揮刀,臂斷血涌染沙灘
俗話說“禍從口出”,這一點也不假。施宇元放出的狠話“我跟紅兒的事沒完”傳到施家全的耳朵后,生怕自己喜愛的紅兒再遭不測,加上以前的祭田被搶宿怨,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真的連殺死四叔的念頭都有了!可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嫡親四叔呢,殺了他,天理難容,而且還要依法以命償命的!不值!!他左思右想,猶豫了一會兒后突然暗笑起來。四叔橫行鄉(xiāng)里,多行不義必自斃,用一句金云土話來說,那就是“路邊的石頭自然會有人踹!”那同村的獵人劉孟春,不僅身強力壯,槍法了得,而且施宇元剛剛害死了他的老爹劉增業(yè),此仇不共戴天!他若是打完獵后回家,豈肯善罷甘休?。?/p>
半個月后的一個傍晚,劉孟春帶著山雞、野兔等野味興高采烈地回家了。待一到家門,眼前的一切,著實讓他愣了半天。他含悲忍淚,急匆匆跑到父親的墳頭跪拜,對天發(fā)誓:“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正當(dāng)此時,施家全剛好路過,禁不住來到他的身后,探起了口風(fēng):“孟春,都是我的四叔不是人,說一聲‘好就那么難?偏偏帶上個‘也字,這不故意坑人嘛!”
“對,那偵緝隊也是他帶到我家來的。這狗保長,我跟他沒完!”劉孟春知道施家全被施宇元強占了祭田,并被扔進泥田的事,是一對大冤家,所以直言不諱。
“你想一命還一命,殺了他?”施家全故作驚訝?!叭思沂潜iL,若是殺他,恐怕我也活不了,弄他個殘廢,讓他一生一世受活罪。”劉孟春恨得咬牙切齒。
“弄他殘廢?人家是保長呢,報復(fù)起來你也是個死。”施家全提醒。
“報仇雪恨勢在必行!我去約幾個朋友來做幫手,做個徹底了斷!就是怕事后被查出來麻煩,逃跑也要有盤纏呢,你能借我們每人一百枚銀元嗎?日后必當(dāng)奉還。”劉孟春眼里充滿血絲,直言不諱。
“???你真想殺?他是我四叔呢。我沒聽見,沒聽見噢。我先走了啊!不過,你是在報仇雪恨,又是為民除害,我絕對不會透露半點口風(fēng)的?!笔┘胰贿呑咭贿吪牧伺男馗?/p>
“我們殺了他,你小子就可以收回祭田,還賺大了呢!你說吧,銀元借還是不借?”劉孟春下了狠心,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施家全右臂大吼。
“作為殺人后逃跑的盤纏,我不借!若是作為接濟你們家庭生活困難,可以借?!笔┘胰﹂_被拉臂膀,匆匆走開。
“那還差不多,就說定了??!你小子若是不仗義露了口風(fēng),小心將你也殺了!”劉孟春望著施家全背影撂下狠話。
“那是,那是!”施家全頭也不回地離去……
丙施村人自古好賭,尤其喜歡一種古老的賭博方式《掛花會》,也叫押花會,這個賭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什么是掛花會呢?原來這是雅賭。惟恐失傳,所以多嘮煩幾句,列位看官且聽我慢慢道來:以前丙施村掛花會非常興盛,各府各縣來掛花會的人絡(luò)繹不絕,云集山村,油草塘涼亭是花會壇,坐莊挑一神名,藏于筒中,高懸會所,賭者自認(rèn)一位神仙,各注錢數(shù),就是掛花會。周圍都擺上點心攤子,有農(nóng)婦摸出母雞剛下的蛋去押花會,有新婦坐轎經(jīng)過,就攔轎請新娘點花會單,抱起小孩也要稱稱看,哪里最危險、最恐怖就爭先恐后去宿夢,冷廟涼亭人滿為患,個個心壯壯膽勇勇,更有甚者拿鐵鍋到新墳上刮鍋灰,一刮鍋灰,鬼就難受得直叫喚,強逼新鬼說出花會名,廣取征兆,俗稱盤花會。根據(jù)《花會歌訣》①,夢到什么就押什么,天一亮,遍地談?wù)撟蛲韷艟?,探討押注哪個門??偠灾?,掛花會無所不用其極。押花會比押寶難,押寶只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個門,而花會則有三十四個門,曩時曾有三十四名神靈畫本,已經(jīng)失傳,比如太平就是皇帝打扮,吉品就是丞相妝容。
這種賭博的賭具很特別。三十四個花會名,各自刻寫在一根竹木或骨制的簽條上,簽條的一端是一個小洞眼。莊家要作哪一名,便把它拴掛在一條細繩上。這樣的細繩共有三條,用一段小橫梁將三者分開。另有一節(jié)劈成對半的小竹筒,每半的一端也是一個小眼,分穿在兩邊的細繩上,合稱花會筒。莊家將所作的花名,合在分半的竹筒中,另有一條小繩,用活扣把竹筒捆上,掛在高處。然后,由各賭客來下注,所以也叫掛花會。賭客們下注時,要在單子上的哪一名,哪一組或幾組,標(biāo)出錢數(shù),然后將單子連同賭注交給前臺的賬房。賬房收下單子后,大家便等待揭曉。到約定的時間,由莊家方的人員拉一下捆綁花會筒的繩子,也叫拔筒。拔筒后,兩個半爿合在一起的竹筒分開,莊家所作的那個花名,便赫然在目。押中的人,賠率是一賠三十,著實發(fā)了筆小財,押不中的,賭注自然被吃掉。賠付贏者錢鈔,曰吃筒。
曹聚仁《金華二三事》:“花會,乃是一種以三十四門為押注對象的賭博,類似輪盤賭,以一賠三十,每門都有神名,也有種種征象,他們到神座前宿夢,憑夢來購票,也有中彩的?!?/p>
施宇元好賭的習(xí)性是人所共知的,常常半夜三更才回家。在一個深秋的夜半亥時,天空陰云流動,弦月乍隱乍現(xiàn),夜鶯悲啼,霜風(fēng)襲人。施宇元和施宇祥到銅山村參與掛花會賭博回家去,兩人也許是贏了錢,一路談笑風(fēng)生。到了下朱畈,再轉(zhuǎn)過幾個彎,馬上就要到丙施村了,兩人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待路過下朱畈涼亭時,突然寒光一閃,賴成、嚴(yán)寶、劉孟春、阿敬四個蒙面黑衣人從亭內(nèi)殺出。宇元猝不及防,倉促應(yīng)戰(zhàn),忙做一個“蟒蛇翻身”向左一偏,躲過了殺豬刀,順勢踢開一個殺手。兩個黑衣人旋又沖了過來,四把尖刀揮舞得虎虎生風(fēng),欲置宇元于死地。
“宇祥還手??!”宇元大叫。宇祥面對步步緊逼的持刀兇手,嚇得尿了褲子,雙手奉上褡褳:“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殺手并不要他的錢,也不搭話,只順手狠狠攔腰砍了他一刀。施宇祥哪經(jīng)砍啊,本能地頭一歪,一下昏死了過去。由于夜黑,殺手看不清砍在哪兒,以為了結(jié)了他的性命,立即追殺宇元去了。
宇元已經(jīng)逃到東山橋頭,四個殺手豈肯放過,只見一殺手騰空躍起,對準(zhǔn)宇元的背脊砍了一刀,疾如閃電;另一殺手也緊跟下來,趁機砍斷了宇元的一只手臂,并飛腿將宇元踹到溪邊柳樹上,柳樹頓時被折成了兩截。宇元重重墜落下來,昏迷不醒,口噴鮮血,一下染紅了沙灘。四人一擁而上,亂刀砍殺。月光映照著上下翻飛的尖刀,血條子四處飛濺,殺手可謂喪盡天良。
在殺手一齊去追殺施宇元的空檔,施宇祥蘇醒了過來,剛想起身,聽到轉(zhuǎn)彎處有急急而來的腳步聲,他只能屏住呼吸,不料幾個殺手在施宇祥旁邊就地坐下抽起了旱煙,過一會兒,其中一個說:“用小尖刀再撩一下宇祥吧?”劉孟春講:“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不用劃了,再說跟他也沒仇。”這些話施宇祥都聽在耳朵里,繼續(xù)裝死,劉孟春臨走的時候,將頭上的青箬斗笠扔在施宇祥的肚子傷口上,施宇祥確定殺手已經(jīng)走遠后,爬到上朱村朱阿男家,靠在他的門口。
寅時,朱阿男老婆起來做豆腐,要出門提水,門一開,一個血人就倒了進來,她嚇得不輕,朱阿男急急忙忙先跑到游擊府,剛好碰到早起開大門的阿元伯。阿壽急急走告,施宇康睡夢中被驚醒,立即操起手槍,叫上王秀蘊、施家瞻和幾個護院家丁,在朱阿男的帶領(lǐng)下急急奔赴上朱村包扎好宇祥的傷口。問明情況后,一群人到了丙施東山橋頭,只見小溪的沙灘上橫躺著宇元的尸體,血流一地。施宇康上前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脈搏,搖了搖頭:“四哥死了!”忍不住大哭起來。眾人含淚四下環(huán)顧,斷然沒了兇手的影子。于是王秀蘊吩咐幾個家丁抬起施宇元的尸體回家。管家阿元伯手捂著嘴痛哭失聲,想到宇元夫人紫莜還在娘家,就抄小路飛奔,急急去報信去了。
紫莜在娘家剛吃罷早飯,忽見阿元伯哭喪著臉跌跌撞撞進門來,待聞知噩耗,不覺渾身顫抖,號啕大哭起來,繼而又抱起睡夢中的兒子,突然跪在阿元伯面前:“我這孤兒寡母的,以后如何是好???”阿元伯忙將她扶起:“快走。四奶奶您馬上回家,一切聽我的安排?!弊陷c頭。在幾個家丁護送下一起速速趕往游擊府。
卻說四個蒙面殺手殺了宇元后,劉孟春叫賴成、嚴(yán)寶、阿敬先行回家,自己立即趁黑悄悄來到家全臥室討借銀元去了。家全正在臥室內(nèi)來回踱步,雖然心中暗喜,卻也焦慮不安。忽然見劉孟春一身血污進來,坐在了圈椅上。
“你們闖下大禍了!宇祥還活著,你們趕緊逃命去吧,還在等坐牢砍頭嗎?”施家全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反正宇元我們已經(jīng)殺了,對你也有好處。那宇祥與我們無冤無仇的,算他命大。我們蒙頭行事,諒他也認(rèn)不出殺手是誰。”劉孟春非常自信地繼續(xù)說:“大丈夫說話算話,你先按事先約定把銀元借給我,我們馬上就走得遠遠的?!眲⒚洗旱胗浿陌俅笱竽兀鋵嵥却虬l(fā)三人回家也是有原因的,因為跟他們談好的報酬是每個人八十大洋,余下的自己留著用。
施家全只給八十枚大洋:“看在你們家境貧寒,又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份上,就算接濟你們每人二十枚大洋,不用還了??熳甙桑叩迷竭h越好,這輩子不要回村里來了?!?/p>
“數(shù)目不對啊,當(dāng)時不是說好借四百大洋嗎?”劉孟春接過錢感覺明顯不對。
“是你們自己闖的禍,我又沒有叫你們殺人。白送給你們每人二十大洋已經(jīng)很客氣了?!笔┘胰蝗蒉q解。
劉孟春咆哮起來:“家全,你有種,說話不算話!你也是知情者,脫不了干系的。我們殺宇元會殺,殺你也會殺,等我避過了風(fēng)頭,再來收拾你。”于是氣呼呼地走了。
施家全不禁心頭一怔:“這人說得出做得到,若是留了他,咬定我是知情同伙,那還得了,遲早是個禍害!反正我與他對話時只有兩人在場,無第三者證明,他咬我也不怕!”于是很快恢復(fù)了常態(tài),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思忖對策。
上午,施竹意召集全家人來到游擊府正大廳,究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宇祥,你說來,殺手幾個人?相貌如何?可是認(rèn)識?”
施宇祥受傷的左臂用白紗布掛著,肚子被劃開,躺著回話,他思索了一下回答:“兇手四個人。他們用黑布蒙著頭,無法看清面目。但是,一個兇手在殺我時說了句話,聽聲音極像本村的劉孟春;另外一個是賴成,從形態(tài)上看,其他兩個也八九不離十是村里的?!焙觅€的人耳聰目明著呢。
“果真如此?”施宇康追問。
“同住一個村,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一般不會聽錯、看錯的!”施宇祥用了肯定的語氣。
“趕快吩咐下去,立即封鎖村里各個通道,別讓他們跑了?!笔┲褚庋粤T咳嗽起來。施宇康馬上安排了人手,分四路前去把守路口。
“你們看守好,我立即騎快馬去報案,叫保安隊來抓捕?!笔┘胰愿鎶^勇,騎馬出發(fā)。
施家全到保安隊找到了李隊長故作驚慌報案:“我的四叔,就是丙施村的施宇元保長被賭徒殺了!兇手就是本村的劉孟春和賴成、嚴(yán)寶、阿敬,人還在村里,趕緊去抓他們吧。”
劉孟春和其他三人進了本村小酒館:“來兩斤高粱燒,兩斤牛肉?!钡曛鳎骸斑@這……”顯然,他們經(jīng)常吃白食的,店主看見他們就怕是今天又賒賬,這樣虧不起的?!斑@回是現(xiàn)錢?!辟嚦膳某隽艘幻洞笱?,店主一看,喜笑顏開地篩酒。四人推杯換盞,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劉孟春:“快吃,不能留太久?!辟嚦桑骸昂煤茫疫€要給家里留點錢?!?/p>
劉孟春:“來不及了,先走吧?!蓖蝗坏觊T被撞開,一聲大喝:“不許動?!笔畮字屢呀?jīng)瞄準(zhǔn)了劉孟春等四個人。劉孟春伸手拔槍,一個團丁飛起一腳踢了劉孟春的槍,四人馬上被五花大綁起來,并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尖刀和銀元。四個殺手本來一夜沒睡,迷迷糊糊的,自以為天黑蒙面,那施宇祥根本不可能認(rèn)出來呢。
原來聽聞施保長被殺,李隊長連忙集合警察出發(fā),快馬加鞭趕到了丙施村。小街對面的廊沿下,家全站在人群后面刁著煙斗看著劉孟春等人被押走,他看看藍天,會心一笑。
回到保安隊后,李隊長立即審訊四兇犯:“你們?yōu)楹我獨⒑κ┍iL?銀元從哪里來?說!”
“他為人歹毒,害死了我爹劉增業(yè),我是報仇雪恨的!銀元是施家全給的,這事施家全也知情,他也與四叔有仇呢。”劉孟春倒也爽快,如實交代。
“劉增業(yè)?不就是那販賣紅丸的?那是罪有應(yīng)得!侄子殺叔?我不信。那你的同伙呢,為什么要殺施保長?”李隊長繼續(xù)盤問。
“我與施保長無怨無仇,是劉孟春約我前去殺人的。”賴成搶著回話。
“施家全可曾給你錢?給了多少?”劉隊長追問。
“沒有。是劉孟春給了我十五枚大洋,他原來說好給我八十枚的,但又不作數(shù)。簡直不是人做的事!”賴成憤憤不平。嚴(yán)寶、阿敬也是這個說法。
“那是人家家全給少了,我有什么法子?!眲⒚洗杭鼻修q解。
“四人畫押呈供,收監(jiān)。我再叫施家全前來對質(zhì)?!崩铌犻L審?fù)臧缸雍螅陀峙扇思奔壁s到丙施村,向施竹意、施宇康稟明了詳情,并叫施家全一起前來保安隊對質(zhì)。
施家全來到保安隊后,鎮(zhèn)定自若,面對李隊長的質(zhì)疑,應(yīng)答如流。
“你為什么要雇兇殺死四叔?”
“笑話,侄子要殺叔?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家人啊,沒有的事!我給誰錢了?誰說的?又有誰瞧見了?”
“劉孟春說的,說你原來答應(yīng)給他們四百大洋?!?/p>
“既然如此說,那叫他拿出四百大洋來瞧瞧。即使拿得出來,也難以證明是我給的??!”
“他說你只給了八十枚,還怨憤著呢?!?/p>
“更可笑了。人家給八十大洋就會去殺人,誰信?我看是劉孟春將你們斃了他父親劉增業(yè)的事賴在我們家頭上了,尋仇報復(fù)殺了我四叔,還想栽贓陷害,謀害他的侄子呢!”
李隊長見施家全回答得滴水不漏,又無目擊旁證,于是當(dāng)場將他放回家了。
施家全回村剛邁進游擊府,施宇康一把抓住他領(lǐng)口,揮拳狂毆:“就為游擊府的山塘田產(chǎn),親侄殺叔,天理難容!”施宇康對劉孟春的口供深信不疑,對家全與宇元的宿怨更是了如指掌。
施家全口吐鮮血,無力還手。突然上房傳出秀蘊的驚叫聲:“爹,爹!”宇康聞聲,連忙松開家全急急奔進了上房。
施家全沒有參與合謀殺人,于是滿臉冤屈地大叫:“施宇康,你敢冤枉我!有你沒我,有我沒你!”說著就要拔槍報復(fù)。施家瞻見狀死死抱住了他:“家全你瘋了!他是你五叔??!”施家全始才罷手,憤憤然跟進上房去看爺爺。
有道是:草菅人命遭橫禍,驚慌失措媳叫父。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掛花會《花會歌訣》:
正月正,銀玉打扮坐龍廷,頭上明珠花一對,手牽云生看花燈。
二月植桃楊柳青,天龍本是石牛精,前讀詩書徐元貴,木林和尚朱光明。
三月清明三月三,天心撐船到臺灣,碰到北德大劫賊,全靠總兵王昆山。
四月小麥和種田,庵士修行在眼前,元貴本是江湖走,漢云本是水牛田。
五月端午劃龍舟,占魁本是武狀元,還有吉品老丞相,探花榜眼蘇青元。
六月荷花水上漂,當(dāng)兵食糧馬上招,青蛇白蛇來斗法,千兵萬馬王志高。
七月五谷豐,姑娘兄嫂雙庵同,田扶桑王來做主,許配逢春狀元翁。
八月是中秋,正順賣肉坐街頭,先出國師劉整利,后出青云是黃牛。
九月九重陽,越寶啞口發(fā)癲狂,九樓打死羅澤德,江湖無處住祠堂。
十月紫莜開來滿田黃,九官打死在縣堂,十三本是擔(dān)柴賣,賣著有利田扶桑。
十一月雪里堆,萬金請出梳妝臺,還有拔貴好打手,元吉氣死梳妝臺。
十二月小雪賀太平,花會之中都想贏,贏著笑興興,贏不著一碗鹽鹵一根繩。
第六回:氣急殯天,撒手乘鶴伴化林悲憤瞎眼,跪地叩頭求神明
忽聽得妻子秀蘊在上房里驚叫,施宇康疾奔入內(nèi),只見父親施竹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嘴角喃喃蠕動著。宇康俯首將耳朵貼近父親嘴邊,卻始終沒有聽清他的話,不禁大哭起來:“爺,您大聲點。我聽不見?。 笔┲褚膺z憾地看著宇康,再一次蠕動著嘴巴。施竹意的夫人程氏嚇得癱軟在躺椅上。
施宇康突然轉(zhuǎn)身,給原本請在房中治病的老丈人王憶木跪下磕頭:“父親救命啊,父親救命??!”
王憶木無奈地搖搖頭:“快給親家母進參湯要緊?!蓖跣闾N趕忙將早已燉好的參湯給婆婆喂下。
“爹,你能夠看清我嗎?”宇康伸手指在父親眼前搖晃。
施竹意微微點了點頭,眼淚橫流,掙扎著最后一絲力氣張開嘴:“我……我陪林兒……去了。”言罷胸悶氣喘,張口抬肩,氣若游絲。說不盡的不舍與無奈,家人哭成一片。施竹意漸漸停止了呼吸,原本握著宇康的手撒開了?!爱?dāng)”的一聲大自鳴鐘敲響,顯得格外幽怨刺耳。
施宇康緊緊抱住父親的身子,貼著他的臉頰輕輕地說:“父親,一路走好。來世我還做您的兒子。”他撩起長衫莊嚴(yán)地跪在地上,給父親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房中的鐘林、玉林、宇祥、秀蘊、梅琴、家全、家瞻、青兒、紫莜等人也紛紛下跪,哀號不止……
七日后的下午,在丙施村外的山路上出現(xiàn)了一支送葬的隊伍,施家上下所有人丁及各路親朋好友排成一條長龍,浩浩蕩蕩,延綿數(shù)里。
十一聲節(jié)制武官的鳴鑼開道,炮仗騰空;繼有馬牌、執(zhí)事浩浩蕩蕩而來,赫然大書滿漢金字:“《圣旨》《欽賜世襲武義都尉》《通議大夫》《三品封典》《賞戴花翎》”;緊接著施宇康親自與眾天王抬著棺槨徐徐跟進,傘蓋飛揚;眾媳婦撫棺而號,子孫拎香碗、抱靈位緊隨其后,秀蘊扶著誥命朝服老夫人的八抬大轎緊緊相隨。人潮如海,魂幡如林,紙錢如雪。殿后的大紅鑼鼓、金閃閃的黃銅鎖吶應(yīng)天作響,撼人肺腑!
到了墓地,下葬前風(fēng)水先生還舉行了神圣的喝山①儀式:施家所有人跪在墳前祭壇上,風(fēng)水先生面對眾人開始喝龍驅(qū)山訣:“手把羅經(jīng)八卦神,盤古初分天地人。九天玄女陰陽法,曾授凡間楊救貧。南山石上鳳凰飛,正是施公安葬時。年通月利無禁忌,今日打開生龍口,輕輕引進大封君②。前面有山山拱秀,背后有屏鎮(zhèn)墓基。手把羅經(jīng)搖一搖,二十四山都來朝,手把羅經(jīng)照一照,二十四山都榮耀。前有朱雀旺人丁,后有玄武鎮(zhèn)明堂,左有青龍送財寶,右有白虎進田莊。祿到山前人富貴,馬到山后旺兒孫。此地我葬聽我斷,一要人丁千萬口,二要錢財自盈豐,三要子孫螽斯盛,四要頭角倍崢嶸,五要登科及第早,六要牛馬自成群,七要南北山府庫,八要壽命都延長,九要家資石崇富,十要顯貴永無疆。好山好水好墳地,子子孫孫都如意。喝山山轉(zhuǎn),喝水水流。要財還是要?。俊?/p>
眾人聲嘶力竭回答:“財丁兩旺?!?/p>
風(fēng)水先生又大喝一聲:“要福還是要祿?”
眾人又高聲回答:“福祿雙全。”
于是風(fēng)水先生唱道:“財丁兩旺,福祿雙全,天官賜福,接好咯?!彪S手撒出大把大把的茶葉、黃豆、米谷等吉物。
眾人紛紛站起,爭先恐后哄搶著風(fēng)水先生撒下的吉物。伴隨著一陣緊鑼密鼓聲響起,鞭炮齊鳴,下棺封門,培土栽樹。括蒼英豪施竹意走完了他慷慨豪壯的一生,古往今來,無論是誰,歸宿都是一樣的,化為野馬塵埃③,不知焉往。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送走公公后,日已西斜,紫莜在王秀蘊的陪伴下,乘小轎來到了丈夫施宇元的墓地跪拜,傷心人連遇傷心事,心靈確實重負不堪。拜夫完畢,紫莜凄然道:“五嬸,我暫時回娘家住些日子。”
“放心去吧。宇元走了,你一定要好生照顧好自己和兒子?。 蓖跣闾N黯然。
紫莜上轎,從秀蘊手里接過包袱:“我到明年清明再回來上墳。五嬸你回吧?!?/p>
紅霞滿天,孤雁隨云,小轎漸漸遠去……
卻說兇手劉孟春四人被關(guān)押在麗水大牢中,腳鎖鐵鏈,遍體鱗傷。劉孟春有氣無力地呻吟:“家全不仗義,家全不仗義!”
“家全是不仗義,等我出去,一刀一刀割死他。但你也不仁,還盤剝兄弟的銀元呢?!辟嚦山K于相信他了。
“前幾日我娘來探監(jiān),我將事情經(jīng)過都與她說了。娘說,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替我減輕罪名?!眲⒚洗貉壑新冻鲆唤z光芒。
“唉,別做夢了。那施宇元畢竟是你要報仇而邀約我們一起殺的??!就是洗刷了部分冤情,也還是要蹲大牢的。你說是家全不仗義,但畢竟不是他雇兇殺人,你們兩個人的談話,誰給你作證呢?我看兇多吉少,等著吧!”嚴(yán)寶唉聲嘆氣。
“那也比殺人抵命掉腦袋的好!娘啊,快來救救我??!”劉孟春哭出聲來。
老公慘死,兒子下獄,可憐的劉母日日夜夜地哭,都成了淚人兒。但兒子是娘的心頭肉,哭歸哭,想法子救人才是正事。于是劉母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游擊府,找施家說理求情。她哭著跪在游擊府門口,要求面見家全。
正當(dāng)下人厲聲喝斥,要將她轟走時,施家全迎了出來:“老人家請起,孟春兄弟受苦了,我一定想法子救他。你拿這封信給縣長,孟春兄弟就平安了?!辈⒏嬖V她,見了縣長一定要如此這般地說。
劉母站起,停止哭泣,千恩萬謝接過信函。紅兒見她可憐,拿來幾個大洋遞給她,劉母斷然拒絕:“小少爺,我們不要錢了,孟春的事你也是知情的啊。你一定得救他!”
“怎么說話的?剛剛教你的話忘記了?”施家全臉色難看起來。
梅琴在旁聽著,立即插話:“你還說錢干什么?現(xiàn)在是活命要緊,你說話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要把家全牽扯上,不然的話,家全就不好替孟春兄弟開脫了,懂嗎?”
“我懂我懂,我不會亂說的?!眲⒛笐?zhàn)戰(zhàn)兢兢。
“這樣吧,我給你寫張保狀,明天一早,你馬上送到縣里去,親自交給梁縣長。你啥話都不用說,他看了保狀自然就會放人的。記住,言多必失,否則,我就沒有辦法救孟春兄弟了?!笔┘胰首鲬┣小⒛父袆拥每蘖似饋?。
梅琴忙加安慰:“家全在寫保狀了,孟春兄弟很快就會出來的,好日子在后頭呢?!?/p>
不一會兒工夫,施家全出來了,他把“保狀”疊好,裝進信封后,封了口,交給劉母:“這是關(guān)系到你兒子生死的大事,不要丟了,也不能給別人看,更不能讓別人知道,記住了嗎?”同時又收回了先前給她的信函。
“記住了,記住了。你是大恩人呢!”劉母跪下連磕了幾個頭后走了。
次日清晨,劉母懷揣著“保狀”,急急往縣城趕,覺著腰酸腿軟,就進涼亭稍作歇息再走。這時有個叫李培松的算命先生也從對面上得嶺頭來,見劉母大清早就坐在涼亭里,好生奇怪,就打起招呼來:“大姐,俗話說‘無事不起早,料是有急事吧?”經(jīng)這一問,劉母竟悲戚戚地抽泣起來,并不回話?!按蠼?,你一定是有難言之隱了。無妨,我是算命的,說來聽聽,也許能幫上星兒半點的。”算命先生最會抓人心理。
“我兒子坐牢了,急著到衙門救他呢?!眲⒛浮巴邸钡囊宦暱蘖似饋?。
“哈哈,衙門八字開,你救得了?測個字算個命吧,我能夠知道吉兇禍福?!崩钆嗨陕勓源笮?。
“我自己救不了。這是游擊府小少爺家全幫忙寫的保狀,我只要一交上去,兒子就能夠放出來了?!眲⒛缸孕诺夭寥I水。
“想不到你一個窮婆還有這么硬的靠山???保狀怎么寫的?”李培松驚疑?!安恍??先生您看看?!眲⒛傅靡獾靥统霰钸f給李培松,全然忘了施家全的交待。李培松接過保狀,好奇地拆開信封,一口氣看完,竟作一聲長嘆:“唉!保是保了,但沒用,沒用的。于事無補啊!”
“不會吧。此話怎講?”劉母不信。
“你兒子是報復(fù)殺人?是兇殺案主謀?”李培松驚訝。
“不是,不是,我兒子就是一打獵的粗漢子,哪有謀不謀的?是施保長不義,狠心害死他爹,他才義憤填膺報仇雪恨的。簡直顛倒黑白!”劉母莫明其妙。
“保狀上說了,你兒子是主謀,報復(fù)殺了保長施宇元,與他施家全絲毫無干的。”李培松據(jù)實相告。
“天哪!”劉母大吃一驚,昏厥在地。李培松慌了神,忙到?jīng)鐾づ缘娜坜渑趵渌畬⑺凉娦?,攙扶著她回家。
劉母回到家中一下癱倒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這家全是在為自己撇清干系呢!求他是絕對沒用的了。先生,還請你能給個解法,求求你了!”
“這個嘛……”李培松手捻胡須,故作為難。
劉母從枕頭底下摸出僅有的一枚大洋遞給他:“先生行行好吧,我家就這點錢了,快幫著拿個主意吧!”
李培松接過大洋,故作神秘道:“人力不可為者,非神力不解也。趕快求神拜佛,方可解救大難!”言罷就告辭而去。
劉母掙扎著下床,到村邊的本保殿,對著菩薩叩首連連,哭訴哀求,七跪八拜起來。一連幾天下來,她的額頭烏青出血、膝蓋腫脹難行,連眼睛都哭瞎了。
青兒看著她實在可憐,就偷偷包了幾個白面饅頭過來給她吃,也不多說話,因為自己是施家人,要遭她拒絕的。有個同村的老漢也端了碗稀飯過來,實在不忍心看著她遭罪,就據(jù)實告知了自己去溪頭趕集時看到的情形:“溪頭的賢母橋頭三天前就貼著一張金云縣衙槍斃兇手的布告呢,上面寫著是劉孟春和賴成、嚴(yán)寶、阿敬四個人的名字,名字上還有鮮紅的大叉叉。別拜了,回家吧。命,這都是命??!”
有道是:人禍難避天不靈,販毒殺人不該行。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喝山:風(fēng)水專業(yè)術(shù)語,大聲喊出喝龍驅(qū)山訣,震動龍脈,就是喝山。相傳起源于朱棣定陵的選址。
②大封君:有爵祿男性稱大封君,女性稱太孺人。
③野馬塵埃:出自莊子《逍遙游》:“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馬:春天林澤中的霧氣。霧氣浮動狀如奔馬,故名“野馬”。塵埃:揚在空中的土叫“塵”,細碎的塵粒叫“?!薄1扔魅菀紫У氖挛?。
第七回:苦苦相逼,宇康避禍奔廣州暗暗下手,祖像蒙盜離案首
此次施家全得以撇清干系,其實他是下了大工夫的。自己雖然沒有參與殺人,但那兇犯的口供著實對他不利,為了打通關(guān)節(jié),洗脫嫌疑,他私底下送了梁縣長禮金呢!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這磨可推大了,由于梁縣長的關(guān)照,先是任命他做了丙施村的保長,后來又順利地被選拔為縣參議員。他原本就是北京大學(xué)堂的畢業(yè)生,文化水平高,見的世面廣,在北京讀書時還跟在“五四運動”的學(xué)生隊伍后頭搖旗吶喊過,參與了火燒曹汝霖住宅的事,只是后來他又說自己是“當(dāng)時年輕不懂事”。
最近,梁縣長為了加強地方武裝勢力,批準(zhǔn)在丙施村成立“吳興郡甘羅施氏天地會總壇”①,并任命施家全為天地會會長。更使他像三九天穿單衣,抖起來了,用丙施人的話講就是“衣裳角會打人”“眼睛孔向天” 。
仲冬的一個下午,陽光明媚。在村里的施氏宗祠舉行了天地會成立儀式。宗祠正堂的案桌上擺放著嶄新的長短槍支,老族長、眾土豪鄉(xiāng)紳及地痞們匯聚一堂。一開始,他們列隊在列祖列宗畫像前行三跪九叩禮,神情莊嚴(yán)肅穆。接著,由老族長施德宇上了宇臺鄭重宣布:“根據(jù)政府衙門的決策,吳興郡甘羅施氏天地會總壇正式成立,賢侄施家全任天地會會長。天地會就是咱們自己人的地方武裝,這是祖德的榮光!”臺下眾人歡呼雀躍,紛紛鼓掌。
“多謝諸位叔伯抬愛,小侄日后有不當(dāng)之處,請多多指教。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請夫人給大家唱堂會?!笔┘胰珟еt兒與丙施村的戲班“老子云”②前來賀喜。
“好!”大家又鼓掌。于是臺上開場鑼響,旌旗前導(dǎo),眾將官魚貫而出。
紅兒手握馬鞭,在一串小鼓點中移步上臺,優(yōu)美的亮相,在戲臺中間站定,耍開花槍,開口唱道:“樊梨花,守寒江,統(tǒng)領(lǐng)三軍。守邊關(guān),保中原,時刻在心。白日里,逐金烏演陣練兵,到晚來,借明月,查哨巡營,待一日,大元帥, 發(fā)來將令,破西番,復(fù)疆土,建立功勛……”
熱鬧一番后,施家全點將發(fā)槍,接著開宴,盡歡而散。
施家全回家后,躺在搖椅上,翹著二郎腿,悠然自得。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站立起來,順手關(guān)掉了留聲機,到小天井里來回踱步,憂心忡忡。為何呢?原來他忽然想起了五叔和四嬸來了。雖說自己雇兇殺人的干系是撇清了,可還留著后患呢!那四嬸紫莜帶著兒子久住娘家,到處宣揚,說是“親侄殺叔,天理難容”耿耿于懷著呢。還有那五叔施宇康,認(rèn)了死理,篤信他是殺人主謀,并活活氣死了爺爺;更可恨的是,那日還當(dāng)眾將自己往死里打,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施家全踱步了幾個來回后,陰沉下臉來,切齒道:“天殺的,既然你們不問青紅皂白,硬說是我雇兇殺叔,讓我活在世上里外都不是人,那么就別怪我不仗義,老子就開開殺戒,斷草可以除根,免得你們以后亂嚼舌頭!”“家全,什么斷草除根???”紅兒剛好進得房來,聽到了半句,不解地問?!芭丁⑴?,天井的野草太長了,也該拔去才是啊?!笔┘胰謴?fù)常態(tài)。
次日夜晚,施家全叫來天地會中的一個親信,名叫施山豹,此人膽大包天,心狠手辣。
“山豹,我今晚約你來,是想讓你殺兩個人。敢嗎?”施家全開門見山。
“笑話。只要你會長開口,就像捏死兩只小雞一樣,決不眨半下眼。可是總不能讓我白辛苦吧!”施山豹也直爽。
“當(dāng)然,事成之后,賞大洋兩百?!笔┘胰_出價錢。
“那你得先付一百定金。若是失手,如數(shù)送回?!笔┥奖獏s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施家全瞇著眼睛盯著施山豹好一會兒:“信不過我?”
施山豹感覺瘆人,趕緊說:“哪里,跟蹤暗殺總要部分開銷的嘛?!?/p>
“好。一言為定!”施家全如數(shù)給了他一百大洋,并告訴他要殺的人是紫莜母子和施宇康。
施山豹認(rèn)為吃虧了:“那不成三個人了嘛,再加一百大洋。”
“你小子也忒狠了吧。殺個小的也一樣價錢?附帶一下不就行了,對你來說,就像捏死一只蒼蠅呢?!?/p>
“不行。小的也是一條性命嘛?!?/p>
“好好好,辦完事提拔你做副會長,那總可以了吧?”
“行。就當(dāng)是送會長一個人情?!笔┥奖那牧锍龇块T。
三天后的夜晚,施山豹穿著夜行衣回報:“會長,事情難辦啊。那紫莜早已將兒子帶回娘家居住,深居簡出的。據(jù)查,她還與黑虎山的匪首來往密切,老犟還專門派手下暗中保護呢。我一時不好下手?!笔┘胰犃T大吃一驚:這個女人不簡單,提防著我呢。難道真的要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了?于是果斷吩咐:“那你先做了施宇康。這娘兒倆瞅機會再下手不遲?!笔┥奖c點頭,出門后,一下消失在夜幕中。
夜深了,施宇康睡在床上翻個身,正要起夜,發(fā)現(xiàn)窗口有支漢陽造正對他們的雕花床。施宇康迷眼盯著那支槍,剛想去拿枕下的手槍,王秀蘊悄悄塞給他一把駁殼槍,夫妻倆人手一槍,悄悄打開槍栓的保險。施宇康睜著眼故意發(fā)出鼾聲與敵僵持,王秀蘊趁機瞄準(zhǔn)窗口,抬手就是一槍。窗外的人落荒而逃。兩人追出房門,外面什么都看不見。
管家阿元伯聽得槍響,連忙帶著護院家丁直奔過來:“怎么了五爺?”
“有人使黑槍想殺我?!笔┯羁祷卮?,“快追!”阿元伯吩咐手下。眾家丁提著燈籠,提著快慢機,一齊在游擊府四周搜索。
施宇康在房內(nèi)點亮美孚燈,秀蘊仍舊拿著手槍警惕地監(jiān)視著窗戶,施家瞻聽見動靜也急急來到了五叔房內(nèi)。三個人默默坐著,西廂房那邊還隱約傳來手搖留聲機的西洋樂曲聲。
“家全啊,家全。算你心狠手辣!”施宇康猜測,但又沒有證據(jù)。
“家里是呆不下去了,你出去避一避,到廣州找我哥,家里有我。只要你活著,我就沒事?!蓖跣闾N立即作出決斷。
“文來文對,武來武強,我怕他?”施宇康毫不膽怯。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宇康!不能由著你性子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走為上?!蓖跣闾N決定的事,不容他人不從。
“別猶豫了,萬一再有個什么意外,后悔都來不及?!笔┘艺耙娢鍕鹫f的有理,也極力敦促。
“好,我明天就走?!笔┯羁狄ба来饝?yīng)。
次日清晨,天下著瓢潑大雨,游擊府大門前那猙獰的石獅披著厚厚的蒼苔。王秀蘊和施宇康共撐著一把油紙傘默默地走出門來,雨水順著紅油傘的綠道道滑下,倆人從巍峨的牌樓下匆匆穿過。
“我走后,千斤擔(dān)子就落在你肩上了。”施宇康忍不住打破沉默說了一句。
“放心吧,我會操持好這個家的。若有機會,也幫著打聽下施家義的下落,你看青兒母子多可憐啊。好了,路上當(dāng)心點,快走吧!”王秀蘊一把將紅油傘推開,自己冒雨向家門跑去,忽又停下腳步,回首深情地凝望著漸漸遠去的紅油傘,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全身濕了個透。
施宇康走后,王秀蘊在家自然是槍不離身,有空時看看書、練練武,不時還發(fā)揮祖?zhèn)麽t(yī)術(shù),替村民瞧瞧傷科疾病。時間過得也快,轉(zhuǎn)眼又到了清明節(jié)。這日上午,春光明媚,王秀蘊正在游擊府內(nèi)院喝茶看《圣經(jīng)》,身旁檀香裊裊。
“五嬸,我回來了。中午到人常廳吃清明飯吧。”外面?zhèn)鱽砹私新?。王秀蘊循聲定睛一看,原來是紫莜在四個保鏢的護衛(wèi)下回家祭祖來了。
“哎呦,是四嬸啊!一同前來的是娘家人吧?快,快坐下喝喝茶、歇歇腳?!蓖跣闾N放下書,起身倒茶水。
“是啊,我平時不在家,清明節(jié)到了,總得回來祭拜一下先祖和宇元的。這幾位,都是老犟的兄弟?!弊陷χ卦?。
“那敢情好啊。咱們先過去收拾一下,叫他們一起吃飯去吧。”王秀蘊拉著紫莜的手一起往丙施人常廳走去。
施家全站在西廂房窗前早看見紫莜了,只是不出來招呼,她回家來,本是意料中的事。今兒個見她隨身帶著保鏢,且家中人悉數(shù)到齊,明里斷然不能下手,只能用暗算的辦法了。于是,他對早已隱伏在房內(nèi)的施山豹悄悄吩咐了幾句。
開飯時間到了,人常廳大院內(nèi)旗桿林立,走菜跑堂的川流不息,丙施村醪靠墻排列,醇香四溢,大家正在熱熱鬧鬧地勸酒吃菜。丙施一帶的酒其實就是金華酒,釀金華酒很經(jīng)典的配率是:一百斤糯米配十斤紅酒曲和一百八十斤水。下缸后,要把糯米、水、酒曲拌勻。據(jù)史籍載,明代弘治末年還流傳這樣一副對聯(lián):“杜詩顏字金華酒,海味圍棋左傳文。”可見當(dāng)時飲金華酒是非常風(fēng)雅的。
這時,三叔家的黑虎卻捧個木雕小像來,交給紫莜:“四嬸, 明年輪到你祭祖了,這個太公像轉(zhuǎn)交給你,明年清明到你家吃飯了。”“好啊。”紫莜雙手接過木雕小像。這小像由于年代久遠,已經(jīng)黑不溜秋了,是一尊極庸常的木雕作品。
吃罷中飯,紫莜進了自己家門,隨手將木雕小像往窗前桌子的案首上一放,就進里屋去了。說時遲那時快,一只黑手伸進窗來,抓起木雕像就偷了出去。
紫莜從里屋拿香燭出來,案首上的木雕像不見了,紫莜看桌下沒有,周圍也沒有,一時沒了主意。只得走到長廊上大喊:“誰把太公像拿走了?”“你不是剛剛拿進屋里去的嗎?”王秀蘊聞聲出來,關(guān)切相問?!拔颐髅鞣旁谧郎系?,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紫莜疑惑不解,手足無措。“太公像丟了?那還了得,你闖下大禍了。若找不回來,你就死定了!”梅琴大喊。
有道是:明槍無果施暗箭,雕像陰魂將你牽。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天地會:丙施村天地會,跟清朝幫會沒有一點關(guān)系,只是借用了這個名稱而已。
②老子云:當(dāng)時非常著名的婺劇戲班,長駐丙施村,和老子云齊名的戲班有東陽王興禧戲班,蘭溪的筱花童戲班。
第八回:順藤摸瓜,將計就計放長線 吃里扒外,貪心不足賺大錢
施家太公像被盜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可是宗族里奇恥大辱的事。許多同族人都趕到第一現(xiàn)場來看個究竟。
“又舊又臟的木頭像,怎就有人偷了呢?怪了,從來沒見過!”施玉清老漢還留著前清的發(fā)型,覺著不可思議。
“太公像是個寶物,他的眼睛是烏金做的,肚子里有很多很多珍寶,和田玉、翡翠瑪瑙、貓兒眼,什么都有,值錢??!”梅琴在人群中裝出神秘的樣子。
“這是古文物啊,如果拿到杭州、上海賣給外國人,少說也值十萬八萬大洋呢?!奔t兒不懂裝懂?!霸瓉磉@么值錢啊!”旁人唏噓不止。
“誰知道是真丟了,還是假丟了。”梅琴說話尖酸刻薄。旁人也跟著起哄:“不行,這么值錢的東西,一定得叫她找回來?!薄叭舨徽一貋恚桶阉野橇?。”贊木說起狠話。梅琴趁機煽風(fēng)點火:“真是不肖子孫,這么值錢的太公像讓她丟了?!弊陷谧约议T檻上低頭不語,暗自垂淚。
“大家先回吧。太公像丟了,誰都心疼,四嫂也難受著呢。都怪那賊人不是東西?!鼻鄡荷蟻碚f了句公道話。人們開始才漸漸散去。
入夜,施家眾人聚集在王秀蘊家,議論起白天的蹊蹺事。
“我爹和三叔在世的時候就說過,這太公木像已經(jīng)傳了十幾代,千萬要管好,誰丟了誰就倒霉?!笔┘艺皳?jù)實而論。
“若是一個月內(nèi)找不回來,按族規(guī)紫莜就得接受嚴(yán)厲處罰呢!”少太奶奶憂心忡忡。
梅琴立即接茬:“那當(dāng)然啰,輕則隔譜,吊打,傾家蕩產(chǎn);重則捆賣,活埋。”
紫莜聽到這里,號啕大哭起來,顧自跑出門去?!白陷?,四嬸!”人們追出門外,見紫莜推開自己家門,進去后“砰”地關(guān)上,反閂著門繼續(xù)痛哭,聲聲凄慘。
“讓她哭一會兒,解解悶吧。青兒,你去照看紫莜,不許出一點差錯。下面我們商量一下怎么辦吧。”為了清明祭祖,吊唁丈夫施化林,蔡蕓娜前幾日從北京趕回家中。
“明天一早,趕快叫隨從將紫莜送回娘家去住,免得在此又生出什么意外來。我們放出風(fēng)去,就說只要有人知道太公像下落,我們愿意出三千大洋去贖。”王秀蘊當(dāng)機立斷。
“一個木雕像不值這么多錢吧?”施家瞻心疼。“不是錢的問題,是關(guān)系到家族名譽的問題。”梅琴不知秀蘊葫蘆里裝的什么藥?!爸刭p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夠贖回太公像,哪怕是傾家蕩產(chǎn)也得干?!蓖跣闾N眼神堅定,態(tài)度堅決,眾人不得不表示認(rèn)可。
施家全昨夜故意躲到溪頭逛窯子去了,一者與那頭牌窯姐花兒有些天沒見面了,心里想得慌;二者懶得與紫莜碰面而顯得尷尬,反正你這次是死定了。心里一快活,自然惦記起了快活事。
施家全在溪頭廝混了幾天后,今兒個中午回家正看見阿元伯從門外急急回來,就喊住問話:“都過完年,又到清明了,去年的租收得差不多了嗎?”“還在收。唉,去年大旱,佃戶苦啊。”阿壽嘆氣。
“少啰唆,趕緊收。還要交上忙①的國課呢?!笔┘胰浅饬艘痪洌瓦M了自家房門,懶洋洋地躺上床歇息。紅兒當(dāng)然一眼就看出他這些天又去吃野味了,丈夫與窯姐花兒的事,她早有耳聞了呢,只是不敢挑明而已。于是她故意笑著調(diào)侃:“哈哈,單獨外出就是累,白天回家接著睡!”
“《女兒經(jīng)》說,笑哈哈和哭哇哇的都不是好女人?!笔┘胰?dāng)然懂得她說話的弦外之音,反唇相譏了一句后就顧自睡著了。
阿元伯急匆匆來到秀蘊家,見丫鬟香蕓正在院子里曬著色彩斑斕的衣服,得知五奶奶在家后,就徑直進房稟報:“五奶奶,太公像有蹤跡了,這是梅琴兄弟胡大舅寄來的信?!毖粤T從懷里掏出信函交給王秀蘊。
這時施家瞻夫婦也剛好來串門,王秀蘊一手的石灰,正在做刀口藥②,她趕緊洗了手接過來,看完了信,順手遞給家瞻看。
“狐貍終于出洞了,我們將計就計,明天我就去找他們。”王秀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昂?,我陪你去。只是要拿出三千大洋去贖,我于心不甘!”施家瞻有話直說。
王秀蘊俯首在他耳旁說了一番悄悄話后,施家瞻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嗯,我懂了。還是五嬸高明。”
次日,王秀蘊和施家瞻來到了永康胡庫村的胡小奎家。胡小奎敞著絲綢大團花的對襟正單獨研究著象棋的殘局,見下人帶著秀蘊、家瞻進來,連忙起身讓座:“不知貴客光臨,有失遠迎,請坐請坐,看茶。”胡家是做桐油、靛青生意的,還算富足。院子里堆滿了雜物,顯得有些凌亂,家具上一層灰,胡小奎連忙找抹布擦椅子,這是一個胖乎乎的紈绔子弟。
分賓主坐定后,王秀蘊單刀直入:“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就單為太公像來的。”
“哈哈,不巧得很,我那個朋友今天不在家,你們是來取贖的吧?他要三千大洋呢?!焙】鼡u著黑折扇打起哈哈。
“只要真的是原物,價錢好說?!蓖跣闾N言辭懇切。
“要不這樣,你們把錢放我這里,等他回來,我替你們?nèi)『?,你們過幾天到我家來拿?!焙】;^。
“我們沒有看見原物,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施家瞻不同意。
“肯定是真的,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焙】鼜娙套⌒?。
“胡大舅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您以前見過幾回?那個木雕像里面確實藏有寶貝?”王秀蘊連連發(fā)問,試探虛實。
“哪有什么藏寶,是個實心木頭。”胡小奎大笑著擦滿頭的汗。
王秀蘊與施家瞻交流了一下眼神,會心一笑,然后說:“既然你朋友不在家,那我們就不等了。這樣吧,后天下午你陪那個朋友帶上木雕像來游擊府,我們把錢準(zhǔn)備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p>
“可以可以。”胡小奎滿口應(yīng)承。
臨走時施家瞻又轉(zhuǎn)身吩咐:“后天你們一定來,不要記錯了?!?/p>
胡小奎目送兩人走遠,手舞足蹈起來:“我要發(fā)大財了。”
“錢還沒到手,發(fā)財個屁!八字還沒一撇呢?!币恢倍阍诜坷锏氖┥奖鰜砹恕K趺丛谶@兒呢?原來這小子偷了太公雕像后,本想按照家全的意思將它燒了,可是后來聽說施家要花三千大洋來贖,于是活動開了心思:若將這個太公雕像出手,賺錢比殺人還來得快呢!那施宇康跑了,這紫莜母子時刻有人護衛(wèi)著,難以下手。假使殺不了人,搞不好連已經(jīng)到手的一百大洋都還要被家全要回去呢。想來想去,自己又不能拿著偷來的東西去要贖金,于是來個曲線救國的辦法,找到胡小奎聯(lián)手,叫他出面,就說是從舊貨攤買的,順理成章地討要三千大洋贖金。倆人還談好了,事成之后五五分成。平白無故就能得到一千五大洋,胡小奎自然滿口應(yīng)承,于是寫了封信函給施家。
“贖金是施家廣而告之的,我與施家的梅琴又是親戚,難道還怕他們賴賬不成?”胡小奎十分自信。“正因為你是施家親戚,我才找你合伙??墒悄銊偛糯饝?yīng)他們帶著來貨的朋友一起去交易,這哪兒成???我是斷然不能出面的,你暈了?”施山豹埋怨?!昂煤煤茫乙彩且粫r高興忘了你的吩咐,我隨便再找個人一起去,大不了給他幾個小錢?!焙】挂灿修k法?!靶?。不過你要記牢:第一,不能對找來的人說與我有關(guān);第二,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是我與你有關(guān)聯(lián)。不然,呵呵,我要了你的老命!”施山豹掏出手槍指著他的腦袋,輕輕敲了兩下?!笆鞘鞘?,我死也不說?!焙】鼑樍艘惶Y嚨倪€是怕不要命的。
又過了一天,吃過中飯后,游擊府的大廳正中坐著族長施德宇及施炳成等一家族中長老,蔡蕓娜、應(yīng)景翠、王秀蘊、施家瞻、施宇祥、施家生也到場。不一會兒功夫,在族人施廣生的引領(lǐng)下,胡小奎和一個精瘦的人果然如約而至??邕M牌門樓就看見大院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坐滿了人。
“各位長輩,這是胡梅琴的兄弟胡大舅,這是他的朋友。”施廣生介紹。
施德宇開門見山發(fā)問:“太公像帶來了嗎?”
瘦子從褡褳里取出木雕像,雙手遞給施德宇,大家依次驗貨,看客們緊張地等待著答案。胡小奎和瘦子對贖金志在必得。
“這個木雕像是假的。三嬸梅琴說過,我們的太公像眼珠是烏金的,肚子里還有藏寶,這個什么都沒有。”王秀蘊不動聲色?,F(xiàn)場當(dāng)時就炸開了鍋。
精瘦的男子急了:“當(dāng)時交給我的就是這個,沒有錯的,哪有什么烏金財寶?!?/p>
秀蘊追問:“誰交給你的?”
“胡小奎,不是不是不是,是胡小奎的朋友。”瘦子急得說漏了嘴。
施德宇緊逼:“胡大舅,是你的朋友交給他的嗎?你朋友是誰?”
胡小奎火了:“明明是你自己從舊貨攤買的,怎么說是我朋友呢?”
瘦子突然醒悟:“對對對,是我從舊貨攤買的?!?/p>
施德宇的桌子拍得震山響:“一派胡言!”
“原來你們就是賊胚?!笔V生罵了起來。
在場的人們也都怒了:“綁了,抓去報官!”
胡小奎和瘦子連滾帶爬沒命地逃出游擊府,憤怒的人們緊緊追趕。倆人逃得急,跳進溪流,越過山坡,跑得比兔子還快,胡大舅以前經(jīng)常來,自然是熟門熟路了。
王秀蘊在旁微微一笑:“太公像已經(jīng)拿回。算了,不要追究了。人家胡小奎畢竟也是自家親戚呢!”
蔡蕓娜也贊成:“游擊府也是要臉面的,大家就高抬貴手吧。”
施家全一直躲在西廂房中偷看,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卻埋怨起施天豹來。
有道是:人算圓時天來缺,紫莜薄命不該絕。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上忙:舊時征收田賦國課,分上下二期,規(guī)定地丁錢糧在農(nóng)歷二月開征,五月截止,叫做上忙。下期從八月到十一月,叫下忙。清?馮桂芬《與許撫部書》:“大憲懼州縣之滋事,知催科之不效,遂有展緩上忙之請。”
②刀口藥:王秀蘊祖?zhèn)鞯牡犊谒幨呛苡忻?,其方如下:韭菜一握,冰片一兩,荊芥一握,蛋清兩個,50年以上的陳年老石灰捏作團,晾干即可,端午午時做的效果最佳。她的另一個藥方治骨折奇效:烏骨雞開膛,洗凈內(nèi)臟,加雞血藤、三七、烏頭、紅花、米醋、黃酒一起搗碎,敷在斷骨處,兩個月恢復(fù)如初。王秀蘊最擅長的是小兒科和婦科、外科。
第九回:賣嫂賺錢,天香院里醉頭牌 隔窗讀書,后花園中吻紅兒
原本施家全過的是只聞花香,不爭朝夕,陽光暖一點,日子慢一些,這樣無憂無慮的恬淡生活。可是最近行事連連失利,想想施山豹的所作所為,著實痛恨,施家全大為惱火,于是將施山豹叫到天地會來,嚴(yán)加訓(xùn)斥:“你小子吃里扒外,叫你將太公像燒了,你卻拿去賺贖金,害得我雞飛蛋打。將我的一百大洋交回來!”
“哎呦喂,為你辦事,我跑斷了腿,那一百大洋早花個精光了。至于那太公像硬生生值三千大洋呢,燒了多可惜?我偷了來再出手賺外快,礙你何事?。俊笔┥奖锌嗖坏?。
“礙了我大事了!我本來是借太公像遺失的事,叫四嬸吃不了兜著走,處死她的?!笔┘胰恢?,和盤托出了計謀?!澳悄銥楹尾幻髡f?將我蒙在鼓里,才會生出這般事端??!”施山豹感到自己好委屈。
“有些事是不能明說的。好了好了,既然你沒錢還我,那就將功贖罪,去給我把錢賺回來?!?/p>
“如何賺法?”
“過幾天就是七月半了,紫莜肯定會來到丈夫的墓地祭拜,你想法子將她綁了來。我已經(jīng)找好外地買主,目前紫莜風(fēng)韻猶存,待討個好價錢,出手后賞你二十大洋?!?/p>
“如此敢情好,只是她總有老犟的手下護著,難呢!”
“最近老犟的妻子得肺癆病剛?cè)ナ溃诨⑸嚼锩χ?,料他也顧不上紫莜了。瞅機會下手吧?!?/p>
“得嘞。既然不殺她了,那一百大洋總不能叫我還了吧?”
“去去去,再不老實,我讓你拿命來還!”
到了七月半,丙施村人照例帶上花式供果去上墳。上午,施山豹帶了三個弟兄,早早就埋伏在施宇元墓地旁的小樹林里。施家全也帶著買主躲在稍遠處的樹林中。日高三丈,從四府嶺上走下一個美嬌娘,提拎著祭品,在樹叢間時隱時現(xiàn),漸漸來到了施宇元墓地。她雖然是少婦了,卻長得細皮嫩肉,豐胸翹臀,楚楚動人,風(fēng)韻不減當(dāng)年。買主年近五十,看得是目不轉(zhuǎn)睛,口流涎水。
“不錯吧!一千大洋如何?”施家全不失時機要價。
“錯是不錯,可都下過崽了,減半!”買主聽到價錢回過神來。
“買只牛啊?這可是大活美人哦!再添五十吧。”
“添二十。再多就不要了。”
“好好好,二十就二十?!?/p>
施宇元墓前,紫莜盈盈含淚,擺好祭品后正在伏地跪拜,悲泣連聲:“宇元啊,你死得慘??!待家智長大了,砍下家全的人頭,送到你的墳前來祭奠……”話還沒說完,突然從身后沖上來四個人,將紫莜堵了嘴巴,捆綁起來,抬到了樹林中。買主把錢如數(shù)交給家全,賠著笑臉。紫莜無奈地掙扎,嗚咽,隨即被買家?guī)淼氖窒卵b進被籠里,蓋上被子抬走了,一路上了四府嶺。
到了四府嶺頭的騎路涼亭,買家和幾個抬被籠的人剛想坐到?jīng)鐾だ锷宰餍?,忽然從林中躥出五個土匪,鋼刀揮舞,厲聲高叫:“要從此地過,留下買路財!”幾人慌忙扔下被籠,連滾帶爬地四處逃散。
領(lǐng)頭的土匪立即上前掀開被籠上的被子,不由一聲驚叫:“四奶奶,你怎么了?”連忙拔去堵在她嘴里的粗布,輕輕抹去其俏麗臉龐上的淚水。
紫莜大喊:“老犟,救命啊!”
“說好了我會派人來護送你的,山上有些事耽擱了一下,你怎就一人去祭拜了呢?我事后忽然想起你要去祭拜的事,放心不下,馬上帶人踅到了你娘家,你娘說你已經(jīng)出發(fā),我就急急趕來了。這是怎么了?”老犟一邊給紫莜解開綁繩,一邊心疼地嘮叨。
“那挨千刀的家全竟然將我劫了賣人呢!”紫莜號啕起來。
“娘甩死的!他仗著天地會的勢力就無法無天了?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防不勝防啊。不如隨我去了山上,做了我的壓寨夫人,看他能將你怎么著?!?/p>
“我死活是游擊府的人。”紫莜垂淚不止。
“你以前是,但宇元他已經(jīng)死了多年,現(xiàn)在我放出風(fēng)去,就說我是你男人,免得再生禍端。走,跟我一同上山,同享富貴。上山咯!”老犟不管紫莜同意與否,扛起她走向了叢林……
卻說施家全賣了四嬸,得了五百二十塊大洋,賞給施山豹二十枚后,就歡天喜地地去溪頭的天香院尋歡作樂去了。洋車?yán)胰刂嗍迓非锕諒澋搅松辖?,窄窄長長的街道掛著一長溜的金字招牌,迎風(fēng)招搖,晃晃悠悠,叮呤咣啷,煞是好看。
天香院的老鴇趕緊派人通知家全那心愛的人兒。頭牌窯姐花兒見家全到來,喜得是扭動蛇腰,張開玉臂,像膏藥一樣貼附到了他身上,唇對唇、舌對舌地親吻了起來。沒說的,上樓去,一進房間倆人就急猴猴地寬衣解帶,上床顛鸞倒鳳,肆無忌憚地做起了高唐好夢。
“大爺,這回包幾天?”花兒氣喘吁吁,嬌聲發(fā)問?!斑@回來個醉死天香院,十天半月的不回去了?!笔┘胰o緊抱住她使勁,呼吸急促。
翌日清晨,滿山滿谷全是乳白色的霧氣,那樣的深,那樣的濃,洶涌著,翻滾著,吞沒了山間的一切,阿元伯敲響游擊府前廊上的云板,家丁將重重大門次第開啟。濃霧中的游擊府若隱若現(xiàn),顯得神密、莊嚴(yán)。
紅兒因為家全夜不歸宿,寂寞難耐,早早起床梳妝打扮后,就如同往常一樣來到府中的私塾窗外,靜靜地聽著教書先生李青給孩子們上課。
這李青長得一表人才,滿腹經(jīng)綸,只是
因為家里窮,都三十歲了還討不上老婆。紅兒自小沒上過學(xué),演戲念詞都是靠死記硬背呢,自打嫁到游擊府來后,就經(jīng)常跑到私塾來聽課,居然也認(rèn)識了不少字。初時被李青發(fā)現(xiàn),倆人會心一笑,也不多言。后來紅兒遇上不懂的問題,就主動找他求教,李青自然殷勤解答。一來二往,倆人心里都有了好感。
私塾里又傳出瑯瑯讀書聲:“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蒙蒙。日下對天中。風(fēng)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魚翁……”紅兒在窗外也輕聲跟著朗誦《笠翁對韻》。此時云霧繚繞的外東山頭露出第一縷曙光,盛開的長毛花在風(fēng)里搖曳。游擊府前面的田埂上有荷條丈人在稻田里翻開了烏黑的田土,山谷里充滿了春天的希望。
下課后,紅兒叫李青來到自己房中問道:“‘漫漫朔雪冷魚翁是什么意思?”
“孤獨,冷。你說在那北風(fēng)呼號、漫天飛雪的時候,就那么一個老翁在江中垂釣,是不是這感受?”李青解釋。
“那這幾個字你手把手教我寫一遍?!奔t兒嬌聲嬌氣。李青心里當(dāng)然樂意。家全不在,四周沒人,倆人的手粘在一塊兒寫了一遍又一遍,像觸了電一般,久久不愿放開。李青畢竟心虛,還是怕被人瞧見不好意思,就抽回手輕聲道:“明兒個我不上課,你丈夫又不在家,咱們?nèi)ゾ潘伤律⑸⑿暮脝??”“?dāng)然好。在家悶死了?!奔t兒臉生紅云,她沒想到李青開竅了,心里樂開了花兒。
九松寺古木參天,李青和紅兒兩個人打著油傘,走了一程路,轉(zhuǎn)過一個山包就到了山門。李青摸出幾枚銅錢準(zhǔn)備買香燭,卻被紅兒攔住了,她掏出幾個袁大頭,買了三炷大香,還有紅燭。李青趕緊抱過大香,跟著她沿著石子路向寺廟走去。
兩人進了大雄寶殿,燃燭點香,雙雙跪下,虔誠膜拜。接著紅兒又抽了簽詩,得的是第六十二簽。解簽人現(xiàn)成就有,李青接過一看,喜不自勝,讀出聲來:
焚香求子已成形,
母子當(dāng)從十月分;
泛愛親仁施德惠,
豈宜邪禍暗侵人。
“寫的什么?我和家全結(jié)婚數(shù)年了,一直沒有身孕,想求子的,這簽好不好?”紅兒問。
“好簽。簽上明示:你得泛愛才能得子。咱們……”李青對著她耳語起來。“真的?太好了!”紅兒情不自禁地挽起他的胳膊來?!吧咸煸谝饽悖o你提個醒,讓你時時上心照料好身體,別冷落了自己?!崩钋嘤盅a充了一句。
兩人出了寺院大門,只見周圍群山連綿,霧嵐翻騰,大地籠罩在一片靄氣里,白茫茫的似雪。
紅兒喜由心生,情不自禁唱起了古老的丙施山歌:“長毛花,紅萘萘,山里婆娘粗腳桿。孫女兒,嫁大伯;大伯會撐船,小叔會賺錢;賺個破銅錢,給小嬸兒買絲線;絲線寸寸斷,買鴨卵;鴨卵長,買砂糖;砂糖甜,買雙鞋;鞋難穿,買雙靴;靴結(jié)角,買把轎;轎難坐,劈了燒鍋;鍋難燒,買支簫;簫難吹,買本書;書難讀,買塊肉;肉好吃,上下街脫地得?!?/p>
當(dāng)晚半夜,李青悄悄潛入游擊府后花園,紅兒從海棠花后閃了出來,倆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纏纏繞繞,撫撫摸摸,海棠花撒落了他們一身,在花雨里,深情地吻著。倆人吻完了繼續(xù)摟抱著,輕聲對唱起了《西廂記》的淫詞:
【上馬嬌】我將這紐扣兒松,把摟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勝葫蘆】我這里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臺。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幺篇】但蘸著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榅香腮。
【后庭花】春羅元瑩白,早見紅香點嫩色。燈下偷睛覷,胸前著肉揣。暢奇哉!渾身通泰,不知春從何處來……①
有道是:一邊銷魂天香院,一邊激情后花園。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唱詞,張生與崔鶯鶯私定終身。
第十回:救治紅軍,隔墻有眼生禍端 逼上虎山,對天發(fā)誓抱會團
自打“五四運動”后,全國各地的革命浪潮是一浪高過一浪,先是國民革命軍北伐,是由中國國民黨領(lǐng)導(dǎo)下的國民政府以國民革命軍為主力,蔣介石為總司令,于1926年至1927年間發(fā)動了統(tǒng)一戰(zhàn)爭。戰(zhàn)爭過程由南向北進行,在連克長沙、武漢、南京、上海等地以后,國民政府內(nèi)部因?qū)χ袊伯a(chǎn)黨的不同態(tài)度而一度分裂,北伐陷于停頓。寧漢復(fù)合后,國民革命軍繼續(xù)北伐,并在西北的馮玉祥和山西的閻錫山加入下,于1928年攻克北京,致使北洋奉系的張作霖撤往東北并被日本刺殺于皇姑屯,其子張學(xué)良宣布改旗易幟。至此,國民革命軍北伐完成,中國實現(xiàn)了形式上的統(tǒng)一。
1927年8月1日,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下,爆發(fā)了“南昌起義”。1928年4月,朱德領(lǐng)導(dǎo)的南昌起義的隊伍到達井岡山,與毛澤東領(lǐng)導(dǎo)的秋收起義的隊伍在井岡山會師,組成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第四軍。其后,又發(fā)生了紅軍五次反圍剿及萬里長征北上抗日的重大事件。
盡管丙施村地處偏僻,交通閉塞,信息不靈,但革命的種子到處播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施家的長孫施家瞻就曾在鑒湖女俠秋瑾因避難來到金竹村時,秘密加入了辛亥同盟會,后來畢業(yè)于浙江講武堂,歷任浙軍第十一協(xié)協(xié)統(tǒng),嘉湖鎮(zhèn)守使,他們的浙江第一師參加了1924年的蘇浙大戰(zhàn),1925年的浙奉戰(zhàn)爭,孫傳芳被殺以后,施家瞻解甲歸田做了寓公。但是此人有件事挺逗,他有次從五云鎮(zhèn)回游擊府,路過一座橋,突然下大雨,他拎起長衫就跑,在涼亭躲雨時,一想不對,讀書人不能這樣狼狽,于是冒雨重新回到石板橋,在瓢潑大雨中邁著八字步莊嚴(yán)地重走了一遍橋。軍人竟然會這樣迂腐,真是豈有此理。他和孫傳芳的秘書磐安“大栗蒲”劉肇基很是友善,劉肇基的生活習(xí)慣,每餐無肉不歡,削瘦長身,胡須蒼茜,長衫穿得非常邋遢油膩,有破洞了也不及時縫補,槍法精準(zhǔn),見人不茍言笑,先盯著對方端詳很久,然后徐徐開言,凡坐椅子,只坐四分之一,必扎馬步而坐,以防身后椅子隨時被人抽走。給人感覺陰冷,不寒而栗。施家瞻居然把姐姐嫁給了這樣的劉肇基。后來這個“大栗蒲”成了威震閩越的悍匪。小孩子哭了,父母就嚇唬說“大栗蒲”來了,孩子馬上不敢哭了。直到1950年,劉肇基由兩個兒子抬他到湖鎮(zhèn)自首,被槍殺于湖鎮(zhèn)大溪灘。
這一年春節(jié)剛過了十來天,丙施村忽然來了支奇怪的隊伍,他們男女混雜,背著清一色的長槍,戴著八角軍帽,穿草鞋,掛斗笠,披蓑衣,紀(jì)律嚴(yán)明,對百姓秋毫無犯??墒┘胰奶斓貢溲b卻像見了鬼似的怕,紛紛躲到外地去了,還到處散布說:“赤匪來了,他們兔子尾巴長不了。他們共產(chǎn)共妻,誰家親近了就不得好下場!”村民都嚇得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你說這隊伍從哪兒冒出來的呢?原來在1935年1月,共產(chǎn)黨紅軍的紅十軍團余部在懷玉山遭敵人圍殲后,軍團政治部主任劉英、粟裕等率領(lǐng)千余人突圍,到達閩浙贛蘇區(qū),一個月后又與劉英一起挺進浙江,建立了浙西南游擊區(qū),粟裕任挺進師(四百余人)師長,劉英任政委。
王秀蘊卻不怕,有一天下午她好奇地站在游擊府門口觀看。這時,有一隊女兵過來,其中一個女兵打著拍子領(lǐng)著大家唱:“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另外一些紅軍在游擊府外墻貼標(biāo)語:“只有蘇維埃才能救中國”“紅軍是工農(nóng)自己的隊伍”“要有飯吃,要有衣穿,紅軍為工農(nóng)謀利益”“取消保甲制度”。
王秀蘊自然認(rèn)得字,原來紅軍是為百姓謀福利,與施家全他們?yōu)閿衬?,并不是什么壞人。見她們列隊過后,秀蘊就進了府中,將大門關(guān)上,進了房間,準(zhǔn)備休息一下。不料剛才領(lǐng)頭唱歌的女紅軍又急急走了回來,
輕輕敲響了大門。秀蘊忙走出房間,打開大門相問:“兵妹子何事?”
“大姐,我們是工農(nóng)紅軍,我們有個女戰(zhàn)士受傷了,聽村里人說您祖?zhèn)麽t(yī)術(shù)高明,想請您幫忙醫(yī)治?!迸t軍彬彬有禮。
這時施家瞻聞聲也走了過來。王秀蘊不知如何是好,就征求家瞻的意見?!熬人婪鰝t(yī)者仁心。”家瞻義字當(dāng)先?!昂?,那抬過來吧。”王秀蘊同意。不一會兒,紅軍的女傷員被幾個同伴抬進了游擊府。
施家全昨兒個深夜剛好潛回家中,急忙吩咐紅兒躲在西廂房內(nèi),透過玻璃窗向外偷看:只見五嬸正在給紅軍清理包扎傷口,完事后女紅軍硬塞給她幾個銅板,她推讓幾下后收了下來,接著紅軍把傷員抬走了。紅兒輕蔑地拉上了窗簾,悄悄地告訴了丈夫。
王秀蘊前腳剛送走傷員,后腳卻見阿元伯匆匆跑進門來:“五嬸,大事不好,紫莜一直沒有回娘家,紫莜不見了!”
“莫非家全又下黑手了不成?走,先問下紅兒,再找他去!”王秀蘊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于是拎著快慢機,叫上家瞻,帶上管家阿元伯,來到紅兒房前氣沖沖推門呼叫。誰料房門沒上閂,“吱”的一聲就開了,家全也在房內(nèi)呢!王秀蘊眼疾手快,用手槍頂著家全腦袋:“說,紫莜在哪里?”紅兒見狀大哭起來。
“哭什么?”王秀蘊厲聲喝止。紅兒立刻止住哭聲。
“五嬸,我冤枉啊。我一直在縣里公干,怎么會做那樣缺德的事情啊?!笔┘胰_確實實不知道紫莜被賣后去了哪里。
“胡說!若不交出人來,就斃了你?!蓖跣闾N用槍口敲了下家全的頭。
“五嬸,有話好說。也許他真的不知情呢。”施家瞻在旁勸解。
“紫莜跟老犟早就有來往,她會不會去黑虎山私會去了?”施家全胡亂猜測,引開目標(biāo)。
“紫莜失蹤后,老犟的確也就沒來過游擊府?!卑⒃逶挕?/p>
“五嬸,他倆八成是一起過生活去了?!笔┘胰庇诿撋?。
“是啊,也有可能的,四叔不在了,四嬸耐不住寂寞。”施家瞻猜測。
“對的,對的?!奔t兒也急于幫丈夫脫險。
“閉嘴!家全我告訴你,你不殺四叔,紫莜會落到如此田地嗎?你不把紫莜找回來,咱們沒完!家瞻、阿元伯,咱們先一起去黑虎山找老犟問個究竟,若是不見紫莜影子,我切切饒不了他!”王秀蘊又用槍口點了下家全的頭。
“五嬸,消消氣,消消氣。好,咱們立即去找老犟?!笔┘艺袄鍕鸪鲩T而去。
誰都沒料到,這時的黑虎山可熱鬧著呢。黑虎洞里張燈結(jié)彩,人聲鼎沸,正在辦喜事。
老犟禮帽簪花,胸前的大紅球都已歪到腰上,他醉了。眾嘍啰還是不依不饒向他敬酒。“不喝了,爺辦正事要緊?!彼裰具€清醒。
新房就設(shè)在黑虎洞中靠南一側(cè)的小洞里,可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洞房”。眾人擁著他向洞房走來,老犟在洞口痛快地尿了一泡,進入新房,幾個想往里走的愣頭兒青被他哄了出來,并叫施宇祥帶了三個手下在洞口把守著,免得其他人再來胡鬧。這施宇祥已經(jīng)是第二次做他的親戚了,親上加親,當(dāng)然放心些。然而施宇祥怎么就來黑虎山應(yīng)差了呢?原來他自打被家全雇來的殺手砍傷了肩膀,撿了條命回來后,見天地會猖狂,保不定哪天又要命喪黃泉,就跑上山來投靠了老犟。
紫莜被綁在婚床上,哭成了淚人?!澳镒?,我來了。我老犟今天最高興了!”他踉踉蹌蹌地走向紫莜,往床上一坐,一下倒了下去,鼾聲如雷,竟然睡著了。
就在這時,王秀蘊帶著施家瞻和阿元伯來到了洞口,見了宇祥就問:“四嬸可在?”施宇祥見游擊府家人到來,自然是很高興的,悄聲打手勢回答:“就在里頭?!蓖跣闾N急不可耐,躥上前去一腳踹開房門,見紫莜被綁著,不由火起來,一手拎著老犟耳朵將他從床上拽了下來:“老犟,你怎么也做出這等傻事?說,不然叫你一命歸西!”
“別別別,五嬸,他是好人,他是好人??!就是我一時拐不過彎來。”被綁著手腳的紫莜見狀哭出聲來。家瞻忙上前解開她的綁繩。
老犟一下酒醒,拉起紫莜的手,與她一起跪在秀蘊面前:“我老犟從小沒爹娘,拉幫結(jié)伙做強盜就為不餓死。前些時可憐的藍兒又病死了,今天有了紫莜,老虎就又能有個窩了。五奶奶,我是真心實意喜歡四奶奶的,怕她在山下再有閃失,所以救了她后就抬上山來成親,以免家全加害呢。我向山神起誓……”
“不要起誓,我王秀蘊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四嬸是好女人,只是命苦,老犟,你要是個漢子,你要是真的愛她,就好好待她,以后你就是紫莜的男人了,你們也算有了個歸宿。但你絕對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委屈了?!蓖跣闾N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繼而又吩咐阿元伯:“管家,明兒個給他們補上大禮來,施家要的是明媒正娶?!?/p>
老犟和紫莜雙雙躬身下拜,并招呼宇祥設(shè)宴款待三位親人……
卻說施家全見秀蘊他們走后,電話打不通,按了幾下,再搖把手,還是沒有聲音,就急急竄出游擊府,到溪頭將秀蘊救治紅軍女傷員的事密報給了國軍的李團長。
三天后的元宵節(jié),紅軍離開丙施村,奔赴西鄉(xiāng)打游擊去了。于是,在施家全的帶領(lǐng)下,李團長率二十余人速速來到游擊府中,將王秀蘊綁了起來,嚴(yán)刑拷打、逼供。王秀蘊被打得遍體鱗傷。家中人都被關(guān)押在后院,悲啼連聲。青兒卻冷靜異常,叫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兒子施成琪偷偷從后院的陰溝排水口里爬了出去,上山報告老犟去了。
“法不容情,你怎么能給紅軍療傷呢?”趙參謀發(fā)問。
“我以前不是也給你們療過傷嗎?”王秀蘊反詰。
“我們是國軍,他們是赤匪,怎可相提并論?你……”李團長氣得暴跳如雷。
“五嬸我來遲了一步,讓您受委屈了?!笔┘胰室馔韥硪徊?,惺惺作態(tài)。
“施參議,施會長,你裝什么好人,不是你讓我們抓的嗎?這婆娘嘴硬,再打,給我狠狠地打!”李團長是粗魯人,聽著反感。
王秀蘊輕蔑地笑著。皮鞭像雨點般落在她身上,秀蘊很快暈了過去。趙參謀吩咐手下用冷水潑醒后,繼續(xù)鞭打……
天地會的人強逼著村民在簟基上試舞龍燈,以備晚上歡慶元宵,慶賀勝利。路過的要飯窮人衣衫襤褸,端著破碗,在寒風(fēng)中凍得瑟瑟發(fā)抖。
老犟接到施成琪的急報后,立即帶領(lǐng)六十余名手下,拿著家伙,傾巢出動,急急趕到了丙施村。在簟基上的天地會草包們毫無準(zhǔn)備,見被土匪打死了兩兄弟后,胡亂還擊幾槍就將槍一扔,四散跑了。老犟他們撿起槍支,馬上沖向游擊府,邊沖邊喊:“抓活的,別讓狗腿們跑了!”
李團長和趙參謀見土匪人多勢眾,來勢洶洶,交頭接耳了幾句后,就腳底抹油,急急退出游擊府,溜回溪頭去了。施家全見勢不妙,自然也屁顛屁顛地跟在了國軍后頭溜之大吉。
老犟救下了王秀蘊后,忙吩咐手下將他抬上黑虎山療傷。施家瞻進五嬸房中收拾了些療傷藥后,也緊緊跟在了后頭。
在山上住了些日子后,王秀蘊的傷漸漸好轉(zhuǎn)了。有一日上午,她躺在洞口坡地的竹躺椅上曬太陽,正在思前想后、愁眉不展時,老犟偕宇祥、家瞻、紫莜和李培松走了過來。
“五嬸,這次是我們得了便宜,可那李團長若是率領(lǐng)大部來報復(fù),施家全的天地會有了傍靠,又猖獗起來,我們豈不糟糕?”施家瞻憂心忡忡。
“那如何是好?”施宇祥慌了神。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憑借有利地形嚴(yán)加防守,怕他個球。大不了拼個魚死網(wǎng)破!”老犟卻不當(dāng)回事。
“俗話說:一根筷子容易斷,十根筷子難折斷。依我看,我們還得組織更多的窮人,抱成團與他們斗才是?!蓖跣闾N忽然展開了愁眉。
“本來要求上山入伙的窮人也不少,都被我推卻了,這山寨容不下那么多的人啊,連吃飯都成問題?!崩详駷殡y。
“以前我加入同盟會時,那組織成員是遍及全國各地。我們也不妨在各村召集窮人,成立個什么會,與天地會對著干,與黑虎山上遙相呼應(yīng),自然聲威大震!”施家瞻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侃侃而談。
王秀蘊面露喜色:“對!家瞻不愧是鄉(xiāng)長,提議非常好,窮人家都是開山種番薯的,就叫‘番薯會①。金云番薯噴噴香,覺得怎么樣?”家瞻的“鄉(xiāng)長”頭銜是前些天過來的紅軍封的。眾人都輕聲贊同,很是興奮。
“會長,我們的武器是自己造的土銃,好槍不多,家全的天地會都是漢陽造的快慢機,真干起來恐怕不是對手?!崩钆嗨墒帜砗氄f話。番薯會還沒成立呢,他就提前叫王秀蘊為會長了。
“哎,你以前不是算命的嗎?怎么也落草了?”王秀蘊突然注意到他。
“哎呦喂,這年頭算命也算出禍端了呢!那劉孟春的娘是叫我看了‘保狀的,我告訴她實情,說是家全要害她兒子,所以劉母沒有將‘保狀交到梁縣長手上,還拿回家傳給鄰居們看呢。那家全知道事情原委后,就燒了我的房屋和算命工具,見一回打一回。若是不投奔老犟大哥的話,早就拋尸荒野喂野狗了呢?!?/p>
“如此你就算命算到老犟身上了?還好他收留了你哦!至于槍的事好辦,我花錢再弄些槍來,施蘇巖會做銃,天聰明地活絡(luò),你們可以仿造嘛。這不就結(jié)了嗎?!蓖跣闾N喜歡他的機靈勁。
“好,就這么辦!大家分頭去發(fā)展會員?!崩详駬粽平泻?。
“我先報個名。大家都來對著太陽發(fā)誓:生是番薯會的人,死是番薯會的鬼,番薯幫番薯,至死不后悔?!弊陷詈藜胰?。眾人都舉頭望紅日,宣言聲振林谷。
有道是:走投無路聚險山,合伙抱團想翻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番薯會:王秀蘊和施宇康夫妻倆組織的貧民武裝。實際成立的時間是1935年農(nóng)歷7月20日。人員以丙施、路門、后陳、上朱、楊梅岙5個村的村民組成,約60來人。施家瞻負責(zé)訓(xùn)練戰(zhàn)斗軍事技能,主要對付丙施天地會,所向披靡。后來番薯會有的隨施宇康去潼關(guān)抗戰(zhàn),有的追隨紅軍出去。有的留駐本村。1944年春天,呂師揚部一個連長被番薯會打死在半坑,繳獲機槍兩挺,子彈20箱,士兵每人發(fā)2塊大洋遣散。義烏團長率部來攻打丙施村,丙施地形隱蔽,古木參天。站在村前,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里面還有一個大村。在祠堂前,團長的馬匹高揚前蹄,長嘶不已,肅殺之氣,驚馬不前。該部由永康四十四坑撤回義烏。
第十一回:棒打鴛鴦,歪打正著留種丫 拳擊鬼子,志同道合遇老鄉(xiāng)
施家全這幾天躲到溪頭去了,這可樂壞了紅兒和游擊府中的教書先生李青。他倆自打上次在后花園激情云雨后,家全時常在家,只能提心吊膽,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xù)偷情,眼下可是天遂人愿,可以整夜整夜地睡在一起偷歡了。
時間還沒過午夜,李青就悄悄來到了紅兒房中,倆人換穿戲裝玩起了新花樣,合演一出婺劇《打金枝》“拜堂”的戲文:紅兒水袖飛卷,蓮步輕移。李青好不容易抓住了白色的水袖,一點一點把紅兒拉進了自己的懷里,紅兒嬌羞地躲了開去。李青不管不顧,捧住滿臉粉彩的紅兒親吻起來。接著李青輕解戲裝,紅兒的紅肚兜在胸前滑下,媚眼如絲。倆人輕輕的淫聲浪語不絕于耳……
半夜子時,府中的更夫路過西廂房,聽到里頭聲音不對,好奇地偷窺起來:只見房內(nèi)紅羅帳在燭光里搖曳,一男一女兩個人赤裸著白花花的身子在翻騰。
“不好,二少爺?shù)姆蛉嗽谕禎h子呢!”更夫急忙跑去報告了家全的母親梅琴?!斑@還了得。”梅琴的丈夫施韞琪剛好昨天從部隊上趕回家探親,立即穿好衣服,拎上手槍,與妻子一道直撲西廂房,一腳踹開房門,活生生捉住了一對光身野鴛鴦,將他們綁了起來。
梅琴連夜叫醒府中所有親人,并出府將族中長老請來,要求以族規(guī)家法處置。
廳堂上兩盞美孚燈照得通明,族中長老和家人濟濟一堂,議論紛紛,彌漫著一派蕭殺氣氛。
一絲不掛的紅兒和李青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堂中,瑟瑟發(fā)抖。旁邊擺放兩只豬籠,上面貼著他倆的名字。
“捉奸捉雙,如今事實就擺在眼前。按族規(guī),當(dāng)以裝進豬籠后浸塘處死!”族長施德宇發(fā)話。
“按家法,也是如此。沒法子的事,將他倆裝進豬籠吧,但愿他們到西天做對歡喜鴛鴦?!辈淌|娜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忍直視。
兩旁護院應(yīng)聲上前。紅兒嚇得大哭起來:“饒了我吧,我已經(jīng)有兩個月身孕了?。 崩钋嘁仓焙麴埫?。
這時,院門外王秀蘊提著一盞紅燈籠急急闖了進來:“等一等!大嫂,諸位長輩,紅兒有錯,可游擊府里接二連三地出事情,不能再失去生命了。請看在我的薄面上,饒紅兒這一回吧?!痹瓉硇闾N今夜正在紅兒父母家隔壁的農(nóng)戶家中動員他們加入番薯會,忽然聽得紅兒父母失聲痛哭,過去一問,知悉詳情后,馬上回家解救來了。
“還懷上野種了呢。更該死,叫她死去吧!”梅琴頓足號叫。
“那更該饒她一命了,腹中的嬰兒可是無辜的?。 毙闾N堅持己見。
施韞琪撫弄著手槍,默默沉思良久后,突然道:“痛定思痛,孽子家全和紅兒結(jié)婚多年,不見有喜,想來是家全不能生育的了。事已至此,或許我家也好有個后人開枝散葉。但是,我有話在先,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不能走漏半點風(fēng)聲,尤其是犬子家全那里要保密,否則殺無赦!”
蔡蕓娜手捻小葉紫檀佛珠:“阿彌陀佛,如此甚好!說起來紅兒也是我的媳婦。大家都給我嘴上把好門!”言罷在丫鬟暖玉的攙扶下默默地離開了大廳。
“還不趕快叩頭謝恩!”王秀蘊大聲提醒。青兒忙叫人解去他們身上捆索,并取來衣褲給他們穿上。
紅兒和李青站起后,向眾人依次叩謝不止。當(dāng)然,那李青被連夜逐出游擊府,失去了教書的差事。私塾的事就先由施鐘林接替著。施鐘林是前清末科舉人,滿腹經(jīng)綸。
卻說施宇康先前出逃廣州,投奔了老婆舅王珉后不久,記著妻子送行時的囑咐,千辛萬苦打聽到叔伯侄子施家義的消息,說他在遠房大舅施遠志的推薦下,去武漢從了軍,還當(dāng)上了國民革命軍的團長了呢!可是清朝垮臺都這么久了,他為什么一直不回家呢?帶著滿腹疑問,施宇康又匆匆趕到武漢來尋找施家義。
這時的武漢,充滿著革命的激情。在黃鶴樓附近街道上,有一群戴著紅袖標(biāo)的人穿梭在人流中,有工人、農(nóng)民、學(xué)生,還有軍人,有的在電線桿下演講,有的發(fā)著傳單。建筑物的墻面上,貼著紅色標(biāo)語;高樓頂上,突然雪片似的落下傳單來,行人們紛紛去撿。
施宇康夾在人堆里,他也彎腰撿起一張傳單,上面寫著“繼承孫總理遺志,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一輛電車從他的面前開過,有幾個學(xué)生吊在車門外,齊聲高喊:“打倒軍閥!打倒列強!實現(xiàn)國民革命!”一聲高過一聲,聽著讓人熱血沸騰。學(xué)生們都舉著小旗子,電車整個成了一座紅旗招展的行進著的堡壘。施宇康十分新奇地看著一切,不禁一股熱流涌上心頭。
順著街道拐過一個彎,施宇康來到了廣場邊上,只見廣場的正前方搭著個比武擂臺,擂臺上有個日本武夫力大無比,正與一個中國青年在交手。臺下觀眾如潮,吶喊聲此起彼伏。
施宇康感覺肚子有些餓了,就進了廣場邊上的“立華小酒家”,要了壺酒,坐在臨窗的位置,吃著武昌魚。一邊品嘗美味,一邊觀看比武。當(dāng)酒到半酣時,忽見臺上拋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有位穿紅戴綠的新娘子上前撲倒在尸體上,悲痛欲絕:“我與夫君剛拜堂成親,他聽聞東洋鬼子欺我中國無人,就挺身前來打擂,不料卻死在了他手里。好漢們?yōu)槲覀儓蟪鸢?!”她哭訴罷一頭撞上臺基,當(dāng)場氣絕。
施宇康見狀,不由攥緊了拳頭,一拳砸在酒桌上:“我來試試!”
這一拳,將鄰桌正在吃牛肉的武夫尤大龍嚇了一跳,他定下神來一瞧,見此義士身材魁梧,風(fēng)骨不凡,心中暗喜,但又怕他一時沖動有失,忙將一大盆牛肉端過來授計:“兄弟,待吃了些牛肉再去打擂不遲。我已在此觀看多時,東洋鬼子已經(jīng)將三名中國武夫打下擂臺了,氣勢尚盛。俗話說‘驕兵必敗,先將他晾在臺上,等他覺著無人敢上時,必然益發(fā)驕縱,漏洞百出。屆時你再去攻擂。”
施宇康覺著有理,于是倆人互通姓名后,又就著牛肉對飲了一會兒。正當(dāng)那東洋鬼子昂首朝天、雙手抱胸、目中無人時,尤大龍拉扯了一下宇康的衣袖:“可以上了?!?/p>
施宇康步出酒家,嘴里還大嚼著牛肉,徑向擂臺走去:“小鬼子,我來會會你!”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來。宇康的長衫衣角飛揚,登上了擂臺。臺下歡聲雷動,為他吶喊助威。
“請問壯士大名,可曾簽過生死文書?”裁判發(fā)問。
宇康用中指提著長衫衩口①,溫文爾雅地說:“浙江施宇康前來打擂?!?/p>
東洋鬼子渾身的肌肉蠕動著,面目猙獰起來。
宇康站定后,向?qū)κ治⑿χ簧焓郑骸罢?!?/p>
東洋鬼子極不耐煩,咆哮著俯沖過來,宇康一撩衣擺,手掌接住洋人的拳頭,順勢擰緊,往前移拉,洋人失控了。宇康突然又騰空躍起,鷂子翻身,單掌撐地,雙腿攻擊。東洋鬼子猛抬頭,以雙腳還擊。宇康忙抬腿躲避,慌亂中無意間中了對手的勾拳。臺下的人都為宇康擔(dān)心,宇康卻仍舊微笑著,人群稍安。
東洋鬼子乘勢揮拳左右攻擊,宇康層層接招,從對手背上翻滾過去,使出八卦掌中的毒招“神龍擺尾”, 穿梭斜踢,一下踢中了對手的下巴。東洋鬼子火氣沖天,咆哮著進攻宇康,宇康踩著他的大腿,騰空而起,順勢連踢洋人胸腹,接著向下猛擊一肘。東洋鬼子重重地趴在了臺上,可他又忽然躍起,一個直拳打向宇康面門。宇康不慌不忙地向下縮身子,一腳踢在他的腿部關(guān)節(jié),對手當(dāng)即腿折,抱著斷腿在臺上打滾……
裁判走向宇康,舉起了他的右手。臺下觀眾歡呼雀躍起來:“中國,中國!”
當(dāng)擂臺銅鐘敲響,打擂結(jié)束時,臺下的觀眾立刻沖上擂臺,將宇康團團圍住,尤大龍等一大幫好漢掩護著宇康離開。其中有個叫呂欽皇的小個子也緊跟其后大喊:“我是永康西溪鎮(zhèn)桐塘人,我們是老鄉(xiāng)!”
丙施村就在金云縣和永康縣的交界處,村里人講的都是永康話,施宇康聞聽熟悉的鄉(xiāng)音格外親切,忙停住腳步回頭:“你是永康人?”
“對,快跟我走!不然有麻煩。”呂欽皇上前拉著他就拐進了迷宮般的胡同。尤大龍也緊隨其后護衛(wèi)著。
三人七拐八彎甩脫眾人,來到了岳王廟附近的“精忠茶樓”坐下,叫上瓜子,品茗閑聊起來。
“宇康先生這番替我等武漢人長了臉。請受我一拜!”尤大龍竟然拱手下跪。
施宇康忙將他扶起。“東洋鬼子如此囂張,實在看不過去啊。還幸虧有尤大哥指點呢!”
“你們兩個別客氣了,相聚就是緣,我們都是中國人啊!宇康老鄉(xiāng),你何以來此?”呂欽皇熱情相問。
“找人。”
“找誰?”
“找我的一個侄子,他離家出走二十多年了,叫施家義,聽說現(xiàn)在武漢國民革命軍里供職?!?/p>
“哦,是施團長啊。老有名了!前些年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南昌起義,他也率團鎮(zhèn)壓,負了重傷?!薄翱旄嬖V他施團長現(xiàn)在哪里?!眳螝J皇催促。
“據(jù)說,施團長療好傷后,又被派往井岡山圍剿紅軍去了。稀里糊涂往前沖,結(jié)果被礌石滾死了。唉,可憐。連尸體都埋在礌石下面了呢!我說你看他這個命,唉?!庇却簖垏@了一聲。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呂欽皇疑惑。
“不信?當(dāng)時我大哥與他一個團呢,倆人關(guān)系很鐵,他現(xiàn)在西安的部隊上。據(jù)說我大哥在收拾施團長的遺物時,還發(fā)現(xiàn)了他寫給妻子的一封書信,目前還在家中,由大嫂保管著。我現(xiàn)在就去給你拿來吧?!庇却簖堁赞o鑿鑿。
“好的??蓱z青兒母子還在家日思夜想地盼呢。叫我如何告訴他們???”施宇康黯然心傷。尤大龍立即出茶樓,去大哥家取施團長的遺物。
“別傷心了。中國人打中國人,這個死不值得啊,眼下日本鬼子頻頻在東北惹事,和日本鬼子斗去,那才英雄呢。我雖然是陸軍大學(xué)畢業(yè)了,但是我還想再去廣州報考黃埔軍校,多學(xué)些本事來,方可報國啊!”呂欽皇極有見解。
“對,我也正有此意。咱們多學(xué)學(xué)岳武穆的精忠報國,一起去報考吧。我有親戚在黃埔軍校做教官的?!笔┯羁蒂澩?。
沒多久,尤大龍拿著一個布包袱回來了。施宇康站起與尤大龍道別:“小弟前往廣州報考黃埔軍校,身許家國。我和呂欽皇就先動身了,尤大哥,山高水遠,后會有期?!?/p>
施宇康和呂欽皇別過尤大龍,就一起走了。半個月后到了廣州城,施宇康自然先帶著呂欽皇去了老婆舅王珉家。倆人下了電車,拐進一條弄堂,這里有一座歐式風(fēng)格的小樓。施宇康按響了門鈴。
王珉開門出來,見是妹夫回來,忙問:“施家義找著了?”
施宇康搖了搖頭:“死在井岡山了。哦,對了,這是我們的永康老鄉(xiāng)呂欽皇?!?/p>
“歡迎,歡迎。進來坐吧?!蓖蹒霟崆橛M。
當(dāng)走進王珉的房間,呂欽皇十分驚訝,非常精美的公寓套間,客廳、臥室、盥洗室一應(yīng)俱全,只是,客廳的花瓶里插著的玫瑰花已經(jīng)枯萎。
王珉:“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坐坐坐,宇康,欽皇,我這個家,什么人都來,各黨各派,形形色色,別拘束!”
宇康還有些拘謹(jǐn):“哥,我,我們想報考黃埔軍校?!?/p>
王珉點點頭:“哦,家里的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想考黃埔???來來來,先坐,別跟個大姑娘似的!”
呂欽皇也拘束地入座。
“宇康以前教過書,文人武相;你呢,欽皇,也想考?”王珉笑著問。
“是的,我也想考!”呂欽皇顯得深思熟慮。
王珉又問:“你有什么特長?”
“我一無所長,就是想考。”呂欽皇靦腆起來。
王珉繼續(xù)問:“那功課怎么樣?比如數(shù)學(xué)、理化、國文?!?/p>
呂欽皇特意隱瞞自己的學(xué)歷:“不怎么樣,都不怎么樣。我在永康就是個小k?!?/p>
王珉為難:“那就困難了,考試是有嚴(yán)格規(guī)程的,具體操作有一個招生委員會,我雖是招生委員,但我并不能個人說了算?!?/p>
呂欽皇不知道如何是好,用腳劃地:“如果……王教官如果覺得為難……那我就再想辦法吧。”
“哥,我負責(zé)給欽皇復(fù)習(xí)功課?!笔┯羁底愿鎶^勇。
三人一陣沉默。
“都說黃埔怎么個好,可這點上還真比不了法國,有教無類,挑學(xué)生又不是挑姑爺,非得要用那些試題卡人家。哥,要不你找找周主任?”宇康不知天高地厚。
王珉:“這種事找誰也沒用,黃埔的制度,誰也不能例外?!?/p>
用過晚餐后,施宇康走進臥室,他脫掉鞋子,光腳丫走在檀木地板上,看著羊毛地毯,還有一張雙人大床,他撫摸著,心情有些復(fù)雜。
這夜宇康和欽皇就一起睡在王珉家中,欽皇老是輾轉(zhuǎn)反側(cè)。清晨,天光透過窗簾漫射進來,宇康揉揉眼睛,突然感覺這里很幽靜,只聽到了幾聲鳥鳴。
有道是:有心報國考黃埔,關(guān)卡重重也辛苦。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中指拎長衫:長衫是舊時讀書人身份的象征,有特定的著裝禮儀,站立時提衣,必須用中指,顯得優(yōu)雅。落座用中指提起后幅,然后中指和食指夾起前幅下擺往下捋蓋住腿。不可大大咧咧,否則就是被認(rèn)為沒有教養(yǎng)。這是已經(jīng)消失的服飾文化。
第十二回:對答如流,教官頷首綴紅花 眼神走光,隊長皺眉添笑話
有親戚在黃埔軍校就是好,施宇康和呂欽皇都順利地報了名,至于考試嘛,就要看自己的修行和運氣了。倆人是鐵了心想進入黃埔軍校的,呂欽皇和施宇康兩個人的文化水平都很高,教材讀了兩遍就背得滾瓜爛熟,得了空就一起探討軍事知識,相互幫助。幾天下來,倆人都信心十足起來。
考試的日子到了,黃埔軍校考場的走廊兩旁坐滿了考生,呂欽皇還在認(rèn)真地看書。
“臨時抱佛腳,別看了?!笔┯羁岛眯奶嵝?。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啊?!眳螝J皇笑笑,頭也不抬一下。
考試開始了,考生們按照準(zhǔn)考證號碼,按次序從考場的這頭進去,那頭出來。突然叫到了0255 號。宇康滿頭大汗地從人堆里擠出:“有有有,我是,我是!”宇康進門,正步走到考生位置處,長案前坐了諸多招生委員。
考官金亦誠清了清嗓子:“是0255號考生嗎?”
“回答主任考官,是0255號考生?!庇羁得C立。
金考官:“為什么要考黃埔軍校?”
施宇康:“黃埔的教學(xué)是當(dāng)今中國絕無僅有的,如今你所知道的所有中國軍隊都是軍閥個人的私家軍隊,唯有黃埔軍,是革命黨的革命軍。他們有理想,有紀(jì)律,聽命令,服指揮,打仗不為升官發(fā)財,不為占據(jù)地盤,而是為了黨,為了主義?!?/p>
金亦誠帶著一絲微笑:“我仔細地注意了,你進門的那幾步,正步走得不錯,比這在校先期生毫不遜色。你是刻意要給全體招生委員展示良好的隊列素質(zhì)?”
“回答主任考官,家父乃前清武義都尉,大哥是振威將軍,和日本士官學(xué)校有過接觸,是他們教過我軍人應(yīng)有的舉止,在我七歲的時候就開始學(xué)了。”宇康站得更挺??脊賯兌夹α耍骸斑@么說,你是子承父志?!苯鹂脊僖矌еσ猓又鴨枺骸翱赡闶欠裰?,先總理中山先生創(chuàng)建的黃埔軍校和那些日本軍校有著本質(zhì)精神上的區(qū)別?”
“回答主任考官,這是毫無疑義的。所以考生選擇了黃埔,而沒去日本?!?考官進一步問:“那你為什么選擇黃埔?”
宇康:“回答主任考官,因為我想來,該來?!?考官贊嘆:“你倒是干凈利落!”
宇康自覺表現(xiàn)良好,精神振奮:“回答主任考官,軍人用語,應(yīng)以簡潔為宜?!敝骺键c點頭,看向其他委員:“不錯,這理由成立,諸位招生委員,你們可以提問了?!?/p>
另一個主考是王珉:“0255號,你剛剛說,你在本質(zhì)精神上選擇了黃埔,我的問題是:何為黃埔精神?”施宇康已經(jīng)沒有絲毫緊張了,大聲答道:“回答考官,簡而言之,就是為主義而英勇奮斗的精神;忍苦耐勞、努力奮發(fā)的學(xué)習(xí)精神;為民眾、為國家不要身家性命的犧牲精神;主動活潑、富于進攻的戰(zhàn)斗精神?;卮鹜戤叄 蓖蹒胍操澰S地點點頭:“我的問題完了?!笨脊賯冃÷暤亟涣髁艘幌潞笸ㄟ^了。施宇康從考場的另一頭出來,與呂欽皇擦肩而過,相視一笑。
金主考接著叫號:“0256號?!眳螝J皇應(yīng)聲入場,功夫不負有心人,理論考試居然也順利過關(guān)。
嘹亮的校歌聲震響天際,宇康身著軍服,意氣風(fēng)發(fā)。
宇康和全班同學(xué)的胸口都掛上校徽,并綴著一朵紅花,莊嚴(yán)宣誓:“我宣誓:不愛錢,不偷生。統(tǒng)一意志,親愛精誠。遵守遺囑,立定腳跟。為主義而奮斗,為主義而犧牲。繼承先烈遺志,發(fā)揚黃埔精神。以達國民革命之目的,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謹(jǐn)誓?!?/p>
“向第6期黃埔軍官生授槍!”儀仗官發(fā)出響亮的聲音,大家莊嚴(yán)地接過中正式步槍。
一排軍號向天吹奏,號聲嘹亮悅耳。
宇康與欽皇都分到了炮科第五連六班,開學(xué)典禮之后,就舉行了班務(wù)會。大家正襟危坐。先是進行自我介紹:
第一個站起來介紹的就是施宇康,他扯著嗓子喊道:“我,施宇康,浙江人,畢業(yè)于浙江省第一師范學(xué)校,還略通醫(yī)術(shù)。”聲音卻鏗鏘響亮。
“喲,老師!投筆從戎?”一個叫樊?dāng)?shù)的軍官生很好奇。
“能治病嗎?”看來好奇的不止一個,厲言跟著問了一句。施宇康說話很謹(jǐn)慎:“比一般人略通一點兒吧?!薄靶辛耍蹖碡搨挥贸盍?,有人救護?!狈?dāng)?shù)帶頭鼓起掌來,大伙兒也跟著鼓掌。輪到呂欽皇了,他站起來,扯扯衣角,把衣服抹抹直,清了清嗓子:“我,呂欽皇,保定陸軍軍官學(xué)校畢業(yè),自認(rèn)學(xué)習(xí)不夠,所以繼續(xù)學(xué)習(xí)。” 一片沉寂,大家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呂欽皇同學(xué)謙虛好學(xué),測繪出身,了不得!”說這話的是六班趙班長。
緊接著席武說了:“我,席武,草席的席,武功的武,說來慚愧,入校前游手好閑,吃喝玩樂,舅舅不疼,外婆不愛,狗都嫌。完了?!毕湔f得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也難怪,他原是山西師范生,家境富裕。趙猛嚴(yán)肅地告誡大家:“席武剛剛說的情況,就到此為止了,不要外傳,于本班名譽不利,接著來!”
李震:“我,李震,入校前,武昌鐵路工人,粗通文墨,擅長扳道岔。就這點兒優(yōu)點!”施宇康豎起大拇指調(diào)侃:“扳道夫可了不得,決定走哪條道,跟中山先生同行呢!”
趙猛:“大家都說了,我也做個自我介紹。我,趙猛,被指定為六班班長,其實,我不想做官,我來黃埔本意是求學(xué)來的?!边駠u聲四起,來黃埔各有各的目的,趙猛的動機多少讓人覺得有些崇高。趙猛補充道:“別不信,我說的是實話,本人入校前系老桂軍十五旅旅長?!?/p>
大伙都驚得目瞪口呆:“旅長?那還不得少將了?”
趙猛笑了笑:“沒什么,廣州的旅長多如牛毛,兵無實額,槍無實數(shù),隊伍零落,系統(tǒng)紊亂。我的那個旅,官比兵多,兵比槍多,槍比子彈多,完全是草包旅,所以我進黃埔,是來求帶兵打仗的真學(xué)問?!贝蠹腋用C然起敬了。
席武說:“不得了,自降身價,甘做普通學(xué)員?!眳螝J皇點頭:“你別說,咱六班臥虎藏龍,什么樣的鳥都有。”厲言邊笑邊說:“該這么說:廟小妖風(fēng)大,池淺王八多。”
新生訓(xùn)練開始。這一天,空蕩蕩的操場只孤零零留下了五連六班。區(qū)隊長大喝:“你們這第六班口令聲軟綿無力,是沒吃飽飯呢,還是褲襠里沒那玩意?完全像個娘們!”
區(qū)隊長的話真是刺耳,六班軍官生們心中頓時燃起怒火,卻都還是繃直了身體,站在兇神惡煞的區(qū)隊長面前,聽著他的教訓(xùn)。區(qū)隊長:“本區(qū)隊長有責(zé)任教導(dǎo)你們,讓你們每一個人都懂得什么是口令,什么是軍隊隊列生活中至高無上的神圣命令!”趙猛靜靜聽著,不發(fā)一言。從未見過這種陣仗的席武和呂欽皇怯怯的,站得挺直,以期區(qū)隊長將自己忽略。只有宇康滿不在乎,充滿野性的眼睛挑釁地看著區(qū)隊長,他可受不了別人這么訓(xùn)斥自己。
“小子,你給我出列!”區(qū)隊長對著宇康吼道,他絕對不能容忍一個學(xué)員對自己不敬:“你在藐視我!你的神情告訴我,你不服氣是不是?”
“我沒有!”宇康覺得有些冤枉。
話音剛落,區(qū)隊長大喊:“六班長!”
趙猛出列:“到!”
“下操后,關(guān)他一小時禁閉!”區(qū)隊長怒不可遏。
宇康又想解釋,剛開口,還沒發(fā)出聲音,區(qū)隊長接著喊:“怎么嫌長?那兩小時,關(guān)他兩小時!”
區(qū)隊長雖這么說,宇康還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其他軍官生倒嚇得發(fā)起抖來,大家期待地看著班長,不知道他會給出一個什么樣的回答。
空氣凝固了三秒,“是!”趙猛給出響亮的回答。
區(qū)隊長很滿意趙猛的回答,他終于有點緩和,重新面對六班全體軍官生:“作為軍官生,只要你站在隊列中,就不允許你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語言,自己的動作,而只有長官的口令??诹钍巧袷サ?,因而決不允許你們把它喊得歪歪扭扭,軟不拉嘰!必須是斬釘截鐵的,響亮的,果敢的,沒有道理可講的!”他又看向宇康:“還是你,第三名,出列!”
宇康標(biāo)準(zhǔn)地邁出隊列?!皝恚≌瘴覄倓偟囊?,喊一嗓子給我聽聽!喊呀!給我喊!最簡單的指揮口令!”
宇康的嗓子像是黏了痰:“立正……向右看齊……”他又試了一次,竭盡全力地喊,這一次他把嗓音喊破了。
對著默默的六班全體隊員,區(qū)隊長接著訓(xùn)示:“你的口令必須像釘子一樣,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F(xiàn)在就要做好準(zhǔn)備!別以為它是一句簡單的口令!”
晚上,宇康關(guān)在禁閉室里,其他軍官生就在露天洗澡沖涼。 趙猛默不作聲地沖著涼,呂欽皇、厲言等討論起白天區(qū)隊長的事情,席武冷不丁冒出一句:“別班的班長只是班長,唯獨我們六班班長是旅長,出頭的椽子。不整你整誰?關(guān)宇康的禁閉也是殺雞給猴看!”
大家都怔住了,對席武刮目相看,雖然不知道是否符合事實,還是覺得他能分析到這點就相當(dāng)不容易和獨到了。趙猛還是默不作聲。
禁閉室里傳出宇康的聲音:“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托槍——槍上肩——”
大家停止議論,目光投向禁閉室。
趙猛給宇康送來一盆飯,鐵門窗砰地開了一口子,趙猛探進腦袋說:“行了,吃飯了,這事不能全怪你!”宇康投以感謝的目光,接過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我沒看走眼,你小子是個好兵?!壁w猛語重心長地說。宇康停住吞咽,靜靜聽著。趙猛繼續(xù)講:“既然當(dāng)兵,那就得學(xué)會服從和忍受不公。凡事都是有技巧的,口令這東西,眼前得有對象,想象自己就是軍團長,面前全是你的軍團,怎么喊都有了,懂嗎?”
宇康似懂非懂地點頭,嘴角掛著剛剛未曾吃下去的飯粒。
真正是:興高采烈掛校徽,稀里糊涂下馬威。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當(dāng)頭澆湯,吃飯學(xué)做肉條令 得槍報仇,殺嬸授出勒馬綾
話說施宇康進了黃埔軍校后,頭一天就被關(guān)了禁閉,心里確實不是滋味,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次日吃晚飯時又遇上了倒霉事。下午訓(xùn)練結(jié)束后,大家進到飯?zhí)脙?nèi)就餐,全體軍官生面對飯盆,坐著不動,食堂里安靜得只剩下呼吸的聲音。區(qū)隊長走進來,一聲哨響,大家同時動手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在旁看著手表的區(qū)隊長,將哨子再含嘴里用力一吹,學(xué)員全都放下餐具,正直坐立,動作一致,整齊劃一。
區(qū)隊長看了看學(xué)員,大聲發(fā)令:“舉起飯盆,當(dāng)頭倒下!”軍官生將飯盆舉到頭頂,倒亮盆底,沒吃干凈的被淋了一頭一臉的菜湯,六班的餐桌前,人人高舉飯盆,除了趙猛,人人滿頭滿臉的淋漓湯水,狼狽不堪。
區(qū)隊長在一片靜寂中走來,大喊一聲:“六班長!”
趙猛:“有!”區(qū)隊長:“你們班學(xué)員都未能在條令規(guī)定時間里完成就餐!”趙猛:“是我督促不夠。也是這幾天體力消耗太大,我想……”區(qū)隊長:“不要講理由,你們心里還有沒有條令?軍校頒布的共四百三十七項條令是什么?是王法!每一條都得做到了,身體力行!”趙猛:“明白!長官!”
區(qū)隊長:“我看這樣,你們六班推舉一個人出來,為全班示范,他的一舉一動都得符合條令,體現(xiàn)條令!”他看向宇康:“我看就是你!你來做這個條令!聽見沒有,施宇康!”
宇康“砰”地跳起來立正大聲回答:“是,長官!”
區(qū)隊長:“一個星期之內(nèi),我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對你實行檢查。記住,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條令,也就是榜樣!”
宇康:“明白,長官!”
區(qū)隊長在一片靜寂中離開,軍官生們“轟”的一聲圍過來。厲言:“宇康,是不是以后咱用不著背條令了,只要看你就行了?”呂欽皇“砰”地打掉了厲言伸向別人衣服的手:“瞎摸什么?”厲言:“我替他把菠菜葉子取下來,掛這兒也不符合條令呢!”
宇康擠擠眉頭:“別碰我,我他媽的找找感覺!”
大家都看著宇康,他小心清理掉衣肩上的湯菜,然后說道:“我已經(jīng)不是我了,我成條令了,是不是我一步邁出去,也得是條令上規(guī)定的七十五公分?”他看向趙猛。
趙猛笑了笑:“看上去,應(yīng)該是這樣。”
宇康點點頭,拘謹(jǐn)了自己,在眾人的目光下,步伐端正地走出了飯?zhí)?。呂欽皇及時地彎下腰在宇康留在湯漬下的兩只腳印間用手測量后宣布:“不多不少,剛好七十五公分!”眾人一陣哄笑。
席武:“班長,要是宇康拉屎呢,拉屎也得符合條令?”趙猛:“那有什么奇怪,當(dāng)然得符合條令,第一不得隨地大小便;第二要講究衛(wèi)生;第三如果是課間,必須請假!”厲言問:“如果不批準(zhǔn)呢?”
已走到門口的宇康一個轉(zhuǎn)身,大聲地說:“憋著!”
席武嘆道:“我的天哪,這活著還有什么勁兒,成木偶了!”
第二天上午,上射擊課了。靶場上一排軍官生持槍臥姿射擊。清脆的槍聲,彈殼跳躍出來,人頭靶處被打得塵土飛揚。趙猛持槍領(lǐng)著六班的軍官生橫臥在不遠處的高坎下,重復(fù)著射擊要領(lǐng),強調(diào)著事先交代的事情。兄弟班剛離位,六班就一陣風(fēng)地低姿魚貫躍入射擊位置,動作干凈利落。未等區(qū)隊長的射擊指令下達,這邊六班的槍就響了。區(qū)隊長又氣又惱,沖過來大叫。六班的軍官生我行我素地并不停下,嫻熟地連續(xù)射擊。震耳欲聾的連續(xù)槍響淹沒了區(qū)隊長的斥責(zé)。
區(qū)隊長遙望過去,只見遠處一排人頭靶被打得稀里嘩啦,像是事先約好的,六班的槍聲幾乎一致地停下了。發(fā)射場地上靜靜的,大家用期待的眼神望著班長。
趙猛大聲報告:“報告區(qū)隊長,六班全體射擊完畢!”這次,趙猛好像和區(qū)隊長有些對著干。
區(qū)隊長的臉都要氣歪了,罵道:“媽了個巴子!就你們六班顯擺?老子口令還沒下,你們就突嚕完了!”嘴上這么說,區(qū)隊長心里其實很開心,他嚴(yán)加訓(xùn)練的學(xué)員們,打靶打得都很不錯。
打靶歸來,晚上,宇康和趙猛到軍校圍墻外的鐵絲網(wǎng)輪哨。宇康說:“白天的打靶真他媽過癮,你不知道,老趙,當(dāng)了一星期的肉條令,都快憋死我了。是呀,咱黃埔是新型軍校,可有人還是習(xí)慣舊軍閥一套,要都這樣,我還不如在家跟我爹學(xué)呢!”趙猛笑笑:“別計較,區(qū)隊長人不壞!”
“老趙,多虧你,六班有你戳著,別的班同學(xué)都羨慕死了?!庇羁祵w猛的感激和敬佩之情溢于言表。趙猛自謙:“別這么說,黃埔的兵員素質(zhì)好,一個個人精似的,給點亮,就發(fā)光?!笔┯羁迪氲揭粋€問題:“老趙,你說七個月能學(xué)得完?”
趙猛說:“黃埔用的是速成法,頭一個月就讓你放槍,熟練射擊、瞄準(zhǔn)、裝退子彈、用刺刀,這在舊軍隊里不能想象。蘇聯(lián)顧問們把在十月革命時期武裝工人的那一套搬咱黃埔來了。好處是,明天有事,拉出去就能打?!?/p>
“你可是做過旅長的,這一套對你是不是特乏味?”
“挺受啟發(fā)的?!?/p>
“哦?”
“古代戰(zhàn)爭,培養(yǎng)一名馬上弓弩手,需要三年。因為那是力氣活兒,又需要高度技巧,你得在飛奔的馬上把箭射到一百五十米以外去,還得要有準(zhǔn)確殺傷力??涩F(xiàn)在用的是步槍,標(biāo)準(zhǔn)化大量生產(chǎn),使用也簡單,男女老幼都能輕松掌握,參與戰(zhàn)爭的人員不再需要那么專業(yè)的要求了?!?/p>
施宇康:“還真是這樣?!?/p>
趙猛感慨:“所以,戰(zhàn)爭到了今天,取勝之道就變得明了了,誰能爭取到最廣大的民眾,誰就能取得最后勝利?!笔┯羁狄贿吢犚贿咟c頭。趙猛繼續(xù)說:“至于動員民眾的能力,共產(chǎn)黨實在是要優(yōu)于國民黨,這方面,共產(chǎn)黨是大師,國民黨是學(xué)生。”
“這很重要嗎?”宇康好奇發(fā)問。
“當(dāng)然!決定最后的勝負呢,你說重要不重要?所以才有兩黨合作,所以才有今天的黃埔。別管喜歡不喜歡,你都得向人家共產(chǎn)黨學(xué)習(xí)。”趙猛坦言。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水與舟的關(guān)系,不可不察!”施宇康忽有所悟。
下午,大家先列隊唱了一通校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jì)律莫放松,預(yù)備作奮斗的先鋒……打條血路,引導(dǎo)被壓迫民眾,攜著手,向前進,路不遠,莫要驚,親愛精誠,繼續(xù)永守。發(fā)揚吾校精神!發(fā)揚吾校精神!”
接著進行體能訓(xùn)練:施宇康與呂欽皇較量了一番引體向上動作后,又跟著隊伍跑步,跑著跑著,呂欽皇跑不動了,宇康忙架上他跑完全程。接下來要做俯臥撐了,呂欽皇已是筋疲力盡,就在旁邊掐著秒表,施宇康卻拼盡全力在做俯臥撐,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落下來,渾身都濕透了。
倆人坐下休息時,呂欽皇關(guān)心地問起了宇康:“你是有家室的人,何故單身只影出來從軍,受這般苦楚?”“唉,說來話長。侄子家全殺了我兄弟,還對我下黑手呢?!笔┯羁涤妹聿林顾??!鞍?!侄子殺叔?家全還要殺你?斬草除根?那嫂子在家不是也很危險嗎?”呂欽皇既吃驚又憂慮。
“嗯,也不知秀蘊眼下處境如何?我正擔(dān)心著呢?!笔┯羁祽n心忡忡。
此時游擊府后院的小天井里,青兒正在納鞋底,王秀蘊給青兒的兒子成琪打扇驅(qū)蚊子,唱著優(yōu)美動聽的山歌:“月亮婆婆,點燈烤羅①;烤雙吃雙,落到雅莊;雅莊偷菜,趕到上水碓;上水碓偷麥面,趕到永康縣;永康縣偷蔑簽,趕到方巖;方巖偷香火,趕到井里坐;井里偷泥鰍,趕到溫州;溫州偷牛,趕到田頭;田頭偷鋤頭,趕到鍋灶頭;鍋灶頭偷飯鍬,讓癩頭打得喵喵叫。”
成琪冒著微汗,輕輕地打著酣聲,清夢正愜。
回到軍營宿舍,宇康洗好衣服后正在晾,這時有一位同學(xué)跑了過來:“宇康,有人找你?!?/p>
施宇康急忙走出操場去會面,到了門口,只見身著軍官服的三哥施韞琪正對著自己微笑呢。宇康扭頭就要走。
“宇康,是三哥我呀。”施韞琪急叫。宇康收住腳步,馬上轉(zhuǎn)身立正,敬了個軍禮:“報告長官,上士施宇康前來報到,請指示?!敝迸檬╉y琪不知所措,也還了個軍禮:“走,我請你吃飯去。”“報告長官,黃埔學(xué)生不能隨便出校門。”宇康站著不動?!斑@有何難,蔣校長是我多年老友,我說一聲就是。”施韞琪不解?!皥蟾骈L官,我還有許多功課沒做。”施宇康推托?!拔宓馨。瑒偮犝f你在此學(xué)習(xí),我就急急從軍營趕了過來見你。你是我的親弟弟,難道哥哥都請不動你了?”施韞琪莫名其妙,有些發(fā)火。
“報告長官,請不動。”施宇康仍舊站著不動。施韞琪一時語塞。“那家全是你的兒子,他不顧親情,殺死四叔,還要殺我,天理難容!養(yǎng)不教,父之過?!笔┯羁到K于一吐為快。
施韞琪頭一次聽說是自己的兒子雇兇殺了宇元,他久久看著宇康,只說了句:“我真的是不知實情啊,可恨的孽子!”就轉(zhuǎn)身離去,悵然若失。他的吉普車駛出了黃埔軍校,車輪卷起一路秋葉,漫天飛舞。
卻說王秀蘊他們近來可忙著呢,正在黑虎山上緊鑼密鼓地訓(xùn)練“番薯會”成員。老犟吹響哨子,隊伍馬上集合。施家瞻站在隊列前輔導(dǎo)會員們做戰(zhàn)術(shù)動作。會員們聽口令散開后,利用樹干交替掩護射擊。紫莜和宇祥練得有板有眼,只是頭抬得低了些?!疤痤^來,目視前方,快快?!笔┘艺敖兄?。
“施將軍,會長讓你去一下!”傳令兵跑了過來。施家瞻臨走前交代著:“就這么練,三人為一火力小組,每班三三編制,要學(xué)會戰(zhàn)術(shù)協(xié)同!”說完跑步離開。
“家瞻,我從磐安‘大栗蒲那里購回了一些槍支彈藥,數(shù)量有限,你先負責(zé)分發(fā)給部分成績優(yōu)秀的會員?!蓖跣闾N吩咐。
“好嘞?!笔┘艺按灯鹕谧蛹详犖楹螅樖植倨鹨恢чL槍,瞄準(zhǔn)山腰的槍靶,扣動扳機,射中靶心。會員們一齊鼓起掌來。
“好,中了十環(huán)。家瞻有進步!”王秀蘊表揚。殊不知這個神槍的槍法,很大程度上是天賦決定的,就好比古代,人人都用毛筆寫字,可是成了書法家的人也就那么幾個。道理一個樣,家瞻雖然軍人出身,可是槍法遠遠落后于善使雙槍的王秀蘊,她是一個奇女子。
大木桌上,擺放著整齊的新槍,在太陽下發(fā)出烤藍的光來,大家都眼饞著桌上的槍,看看這把也好,那把也不錯,發(fā)槍了,共有十八名會員領(lǐng)到了槍支。紫莜和宇祥格外高興,各人得到一把廿響駁殼槍。
“六叔,我今夜就要拿槍去開光了?!弊陷瘜⒂钕槔^一邊悄悄說。
“殺誰?家全?”施宇祥輕輕問。
“家全暫時沒機會下手,殺他的老娘?!弊陷е?。
“嗯,她確實也不是好東西。殺了她,就當(dāng)是授出一條白綾,借以警告家全懸崖勒馬。我們一起去!”施宇祥的肩膀到如今都還隱隱作痛呢,肚子上還有傷疤。
將近午夜,天下起了小雨,游擊府周圍死一般的寂靜。紫莜與宇祥披著蓑衣悄悄下山,進了游擊府大門后,宇祥立即去敲梅琴的房門。
“誰啊?!泵非偎瘔糁斜惑@醒。
“縣保大隊的,找你家公子施參議有事商量。”宇祥手捏鼻子回答。
“他和紅兒到趙區(qū)長家喝喜酒去,今晚不回來?!泵非俨幌肫鸫?。
“那請你轉(zhuǎn)交給施參議一封信?!庇钕槿鲋e。
“好,來了?!泵非冱c上燈,開門出來。不料兩把短槍齊刷刷頂在了她的頭顱上,嚇得她一下癱軟在地。待她回過神來,看清是紫莜和宇祥后,忙連聲求饒:“四嬸、六叔,饒命啊!都是那逆子家全心狠手辣,與我無關(guān)的啊。”
“閉嘴。有其母,才有其子。你平時不是老給他幫腔嗎?該死!”宇祥旋即將她五花大綁起來,并堵了她的嘴,叫紫莜看著。宇祥開始進入家全房間,翻箱倒柜起來,在床上的枕頭底下搜出一支左輪手槍。宇祥愛不釋手,走出門來用左輪手槍對著梅琴道:“三嬸,咱一命換一命,今兒個就用你兒子的槍送你歸天,要怨就怨家全吧!”并隨手扔下了一張紙條。
隨著一聲槍響,燈隨即熄滅,阿元伯和護院只是看見兩個黑影迅速消失在黑幕里,一會兒就不見了。
有道是:切齒痛恨將命要,冤冤相報何時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烤羅:據(jù)乾隆、嘉慶時期筆記所載,有一種米粉餅叫“羅”,是古代民間炊制的八月十五擺月時的供品。
第十四回:驚悉噩耗,歇斯底里招魔群 探知險情,盡心盡力助紅軍
次日下午,施家全和紅兒在趙區(qū)長家喝罷喜酒后回家。家全推開房門,瞬間驚呆了,只見母親痛苦地睜大著雙眼,橫死在地,身上還放了一張字條:“誅殺者,浙東獨立大隊?!?/p>
施家全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暈倒在地。紅兒挺著大肚子,費力地蹲下,連忙死掐家全的人中穴,并放聲大哭起來??蘼曮@動了府中眾人,蔡蕓娜、應(yīng)景翠、施鐘林、程蕓娥和青兒先后到來,大伙灌水、揉腿、拍胸,七手八腳地救醒了家全。
“家全啊,在外頭又得罪誰了?害得生母橫尸家中。你也算是我和化林的兒子,我也七老八十了,不是我說你,多替娘積積陰德吧!”蔡蕓娜言罷咳嗽連聲。
“娘,這紙條上寫得明白,是紅軍干的。我可沒有得罪他們??!”施家全緩過氣來。
“還說沒得罪,你們天地會得罪的窮人還少嗎?紅軍是窮苦百姓的隊伍,你得罪了窮人,不就得罪了紅軍?”施鐘林懂得多,不由教訓(xùn)起來。
“反正我跟他們勢不兩立,不報此仇,誓不罷休!”施家全咬牙切齒,躥進自己房間就到枕頭底下拿手槍,可是槍不見了。于是他孩子一般地怒吼:“我叫爺帶兵回來,再請王團長來幫我收拾了他們?!?/p>
“三爺是要趕快通知的,也好辦理喪事?,F(xiàn)在我們先安排人手收拾尸體,在家廟里設(shè)置靈堂吧?!卑⒃c著正題。于是各人暫時散去。
施家全見眾人各辦各事去了,就騎馬急急趕到溪頭,去了王團長營地。見著團長后,就呈上紅軍留下的紙條,奉上一千大洋,求他給父親發(fā)了封電報,并請他幫忙剿滅紅軍的浙東獨立大隊,以泄心頭大恨。
王團長自然眉開眼笑,發(fā)個電報本是小事一樁,那剿滅紅軍游擊隊嘛,上峰正催得緊呢,順?biāo)饲楹螛凡粸槟兀坑谑撬齑饝?yīng),信誓旦旦一定要大力幫忙家全,并透露信息,提出要求:“據(jù)可靠情報,明日下午赤匪有支隊伍經(jīng)過金竹村的大巖坑,過普通嶺前往磐安而去。屆時我率部伏擊,你必須帶領(lǐng)天地會隊伍前來合圍?!?/p>
“那是自然,我求之不得呢!”施家全點頭哈腰告退。他此番花了錢自然也有些心疼,但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心里暗自高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次引來群魔,必然大仇得報!
次日上午,施家全帶領(lǐng)一幫天地會的烏合之眾,跟隨在王團長的隊伍后頭,早早埋伏在了大巖坑后山的普通嶺兩旁叢林里,占領(lǐng)有利地形,守株待兔。
剛到午后,紅軍挺進師紅三團的部分將士出現(xiàn)在了普通嶺上,大約有二百來人,在粟裕師長的帶領(lǐng)下快速走了過來。當(dāng)他們繞過碗鋪,穿過“五圣殿”,又上了一個山坡來到較為平坦的山路時,叢林中突然響起機槍聲,子彈如雨點般襲來,接著又打過來一陣陣排槍,還夾雜著手榴彈的“轟轟”聲,幾個開路的戰(zhàn)士犧牲了,還有十幾個受了傷。粟裕知道中了埋伏,忙大聲命令:“快趴下!后撤到山坡上!”自己卻還來不及趴下。兩個紅軍戰(zhàn)士立即冒死上前將粟裕推倒在地,并用身體壓上去護住他。就在這時,三人身旁“轟”地炸響了一顆手榴彈,其中一個戰(zhàn)士當(dāng)場死亡。另一個戰(zhàn)士忙護住粟裕后退,在其他戰(zhàn)士的奮力還擊掩護下,撤到了后面的山坡上。
王團長和施家全洋洋得意,立即率眾從東西兩面合圍過來。王團長還一邊指揮,一邊高聲大叫:“赤匪們聽著,你們被包圍了,識相的趕快放下武器投降!”“再不投降,殺得你們片甲不留!我們天地會不是吃素的。弟兄們,狠狠地打!”施家全狐假虎威。
“做你們的白日夢!”紅軍將士居高臨下,固守山頭,勇猛還擊。剛沖到坡下的敵人被壓了回去。粟裕見眼下進退兩難,形勢異常兇險,于是吩咐大家節(jié)省彈藥,待敵人靠近了再打,盡量堅持到天黑再冒險突圍。
槍聲和手榴彈聲驚破了寂靜的山野,王秀蘊和老犟正帶著番薯會戰(zhàn)士在唐市村發(fā)展會員,見大巖坑方向有情況,馬上派施家瞻帶上兩個部下前去偵察。其余人在處理好了事情后,也隨后趕了過來。
王秀蘊和老犟率領(lǐng)八十余人行進到底坑時,迎面遇上了剛偵察回來的施家瞻等人。
“情況如何?”王秀蘊急問。
“紅軍的隊伍中了埋伏,被圍困在山頭上了,寡不敵眾,恐有不測。”施家瞻氣喘吁吁。
“何部所為?”
“溪頭保安團和施家全的天地會武裝合伙夾擊?!?/p>
“啊!家全那畜生也在?凡是他反對的,我們就要支持。會長,咱們出其不意地沖上去,揍他娘的!若能撿些槍支來,還好壯大自己呢?!笔┯钕樘嶙h。
“是啊,紅軍是家全他們的克星。若是紅軍垮了,咱們的日子更不好過!”紫莜提醒。
“日近黃昏了,我們抄小路繞到敵后,集中火力冷不丁打他們的屁股,方可救得紅軍突圍?!蓖跣闾N分析后下令:“全體都有,立即行動!”
紅軍的火力漸漸弱了下來,王團長和家全大喜,命令部下向山頭沖擊。當(dāng)敵人“哇哇”叫著沖出叢林,攻向山坡時,突然背后傳來猛烈的槍聲,瞬間倒下七八個人。由于番薯會戰(zhàn)士有的還是使用火銃,打出來的鐵砂彈殺傷面大,被傷著身上的人雖然不死,但疼得嗷嗷直叫,傷在臉上的頓時變成了麻子。
粟裕不知是哪路神仙來助,又見天色漸暗,頓時眼前一亮,命令戰(zhàn)士不要節(jié)省彈藥了,放開手腳,痛擊進攻之?dāng)?。坡下一下子躺了無數(shù)的敵人尸體。
“不好!紅軍的援軍到了,快撤!”王團長驚慌失措,連忙下令。那天地會的草包被兩面夾擊,又死了幾個弟兄,還沒聽到撤退命令,早就連滾帶爬地溜下山去了。
敵人逃跑后,粟裕帶領(lǐng)隊伍急急走下山頭,前來面會出手相救的朋友。待他走到近處一看,對方全穿著普通百姓的服裝,為首的竟然是個姑娘,不免驚訝言道:“真正是巾幗不讓須眉!幸虧朋友出手解圍,我等全體紅軍將士十分感謝!還請告知貴部番號,女將軍姓甚名誰?”
“我們是丙施村番薯會的,由窮苦百姓和逼上梁山的好漢組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蓖跣闾N笑著介紹?!笆前?。呵呵,不瞞你說,她就是穆桂英、樊梨花?!崩详窀胶?。紫莜一聽奇怪了:“咦,你怎么叫穆桂英了?”秀蘊大笑。
“師長,我認(rèn)識那女英雄。先前在丙施村時,我的傷還是她幫我治好的呢。”突然有個女紅軍戰(zhàn)士跑上前來向粟裕報告。
“哦,還是個女郎中。了不得!再次謝謝了。我們的戰(zhàn)士也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是幫著窮人打天下的,目的就是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粟裕不失時機地宣傳。
幾個紅軍戰(zhàn)士抬著傷員過來:“師長,幾個犧牲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掩埋,我們先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傷員,也好給他們療傷。”粟裕沉默著思考,一時無措。
“師長,若不嫌棄,大伙今夜就去我們游擊府安頓下來,暫作休整如何?”王秀蘊熱情邀請。
“只是太麻煩你們了。我們有紀(jì)律不準(zhǔn)叨擾百姓的。”粟裕為難。
“行俠仗義,行走江湖就是好漢。不管綠林還是紅林,好漢幫好漢,理所應(yīng)當(dāng)。都是嘯傲山林的人,別見外,走!”王秀蘊不容分說,吩咐施蘇巖、施贊木幾個人抬起紅軍傷員,撿起山坡上的槍支,徑回丙施村而去。
盛情難卻,粟裕與樓其團交換了一下意見后,就率隊伍緊緊跟了過去……
有道是:志趣相投走得近,窮幫窮來親加親。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仰望黨旗,舉手宣誓信主義俯看逆子,踢腳怒罵遷外地
在夜色朦朧中,番薯會和紅軍將士來到了丙施村的游擊府,阿元伯在偏門熱情迎進;青兒和紫莜主動協(xié)助廚子去伙房準(zhǔn)備飯菜;施家瞻則去了穿堂和后院安排好地鋪,招呼紅軍戰(zhàn)士休息。王秀蘊呢,忙著安頓好三位紅軍傷員后,立即給他們清洗傷口,取出彈頭,包扎止血,并送上傷藥粉末,那幾位女紅軍一一服侍傷員喝藥。
忙過一陣后,飯菜也好了,大伙吃著熱氣騰騰的米飯、咸香適口的臘肉、青蔥嫩綠的蔬菜,著實美味可口了一番。吃飽后,王秀蘊吩咐手下在騎馬樓上布好崗哨后,請粟裕和樓其團上了郎臺三樓品茗隨聊,家瞻、老犟也一同去了。
紅軍戰(zhàn)士睡在游擊府大廳、穿堂,這是一個祥和的夜晚。
“王會長,家廟里尚未出殯的是何人?為何竟然無人悲啼?”粟裕關(guān)切地問。
“哦,是我的三嫂梅琴,都因為她的兒子家全作孽太多,昨夜被人暗殺了。”王秀蘊給粟裕解釋。
“兇手是誰?家全就是今天來圍攻我們的天地會頭子?”樓其團接茬。
“不錯,是他!暗殺現(xiàn)場留有一張條子,說是紅軍的浙東獨立大隊殺的。怎么你們不知道?”老犟搶著問。
“這就怪了,我們并沒有安排獨立大隊暗殺行動的。更何況我們是有組織紀(jì)律,講究政策的。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首惡必懲,協(xié)從不問。那家全自然是罪該萬死,然而他的母親罪不至死啊?!彼谠UJ(rèn)真地分析。
“我也是這樣想的,請問你們的組織叫什么?有多大?目的是什么?”王秀蘊既佩服又好奇,不禁連連發(fā)問。
“我們的領(lǐng)導(dǎo)核心組織叫‘中國共產(chǎn)黨,對外連著共產(chǎn)國際,在內(nèi)分布全國各地,目的就是推翻舊中國,建立新的秩序,建立人民當(dāng)家做主的新中國,讓全國四億五千萬人民都過上好日子?!彼谠U佌佌T導(dǎo)。
“那我們的番薯會也是鋤奸除惡、扶貧助弱的組織,目的就是不讓壞人欺壓百姓,應(yīng)該沒什么兩樣吧?”王秀蘊自以為是。
“我們所做的事情是有些接近,但目標(biāo)相差甚大。更何況你們是單打獨斗,勢力弱小,最終抵不住國民黨政府軍隊的殘酷打壓。”樓其團仔細分析。
“搞不好這三嬸是我們的人殺呢,那怎么辦呢?三叔是南京的國民黨軍隊旅長,不日就要回家吊喪,肯定要報復(fù)的。”施家瞻不免有些擔(dān)心。
“你們冒死幫助我們突圍,救治紅軍傷員的大義,我們非常感激,我們請求你們加入紅軍隊伍,大家也好有個相互照應(yīng)。”粟裕真誠地邀請王秀蘊,眼下發(fā)展擴大紅軍隊伍也正是他的主要任務(wù)之一。
“我們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要糧有糧,沒事兒的。再說了家全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蓖跣闾N看著粟裕,很顯然,她對紅軍還沒有什么概念。
“哈哈招安?我說老粟,還是你們加入我們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天不管,地不收,無拘無束多痛快?!崩详裰毙灾倍悄c。
粟裕仍然微笑著:“如果一個旅來攻打你們,你們想過后果沒有?”
老犟是個草莽英雄:“那還用說,丙施村和我的山寨就全部變?yōu)榘椎亓?。但不怕,一命拼一命,反正我山上的人都是爛命一條。”
粟裕:“老犟不愧是條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這個命可值錢啊。你們既然落了草,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就要多替那些吃不飽飯、穿不暖衣的人想一想,你們村里尚且還有那么多的窮兄弟,一個縣有多少?一個省有多少?那么一個中國呢……”
老犟打斷了粟裕的話:“那就管不了那么多咯?!?/p>
粟裕:“你也看過《水滸傳》吧,宋江、方臘、李自成、太平天國,都是給窮人打天下的,冒一點兒火星就燃燒了整片大地。我們大家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老犟不怕流血犧牲,堅韌不拔,勇往直前,分得清敵我,這就是革命精神,就是革命的英雄主義精神,和共產(chǎn)黨是一樣的,這樣說起來我們就是一家人,親還親,鄰還鄰嘛。大家都吃得飽,穿得暖。再也不殺來殺去,樂樂呵呵,天天像過年一樣,那是多么美好的中國啊。”
施家瞻:“加入紅軍好啊,至少我們又多了個朋友,同盟會當(dāng)時的情況也是這樣三江五湖拉幫結(jié)派交朋友的,孫傳芳也是聯(lián)合了安徽的部隊才打敗了齊燮元,還有張作霖,說句私心的話,我也不瞞著你老粟了,只有聯(lián)合起來,就可以壯大我們的番薯會。”
王秀蘊有啥說啥:“我也不知道,但是憑感覺應(yīng)該不會錯的,反正我就很簡單,就是要讓大伙有好日子過。好的,我們黑虎山上的弟兄們同意加入你們的隊伍?!?/p>
老犟突然變得精明了:“五奶奶,先說好,要是在紅軍里過得不自在,咱們就撤出來?!?/p>
“好,我們熱烈歡迎你們投身革命隊伍,并愿意吸收你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等會兒我們與隊伍里的支部成員和各位黨員同志表決一下,若是過半數(shù)同意,就立即舉行入黨宣誓儀式?!彼谠<贝掖页鋈チ?。
王秀蘊憂心忡忡地:“好,走著看吧?!笔┘艺包c了點頭。
很快粟裕和樓其團回來,還帶著幾位支部委員進來,在墻壁上掛起鮮紅的黨旗,上面的鐮刀斧頭圖案格外醒目。
隊伍里有兩個老黨員自愿作為王秀蘊、老犟和施家瞻的入黨介紹人,他們舉起右手,在組織委員的引領(lǐng)下莊嚴(yán)宣誓:“我自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堅守秘密,服從組織,犧牲個人,階級斗爭,努力革命,永不叛黨……”
宣誓畢,粟裕和秀蘊、老犟緊緊握手:“王秀蘊同志、老犟同志、施家瞻同志,歡迎你們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p>
“同志?”秀蘊滿臉笑容。
粟裕:“對,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我們就是同志,你是一名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了,打破舊世界,建立新中國。”“老子也是共產(chǎn)黨員了。”老犟興高采烈。
中共挺進師紅三團紅三連丙施支部,在游擊府成立,任命王秀蘊為連長,施家瞻為政委。
第二天深夜,考慮到施韞琪就要回家吊喪了,粟裕決定連夜帶領(lǐng)全體戰(zhàn)士暫時到老犟的黑虎山去安營扎寨,繼續(xù)休整些日子。王秀蘊順便捎帶了些家中倉庫里的糧食和藥品。大家從游擊府后門口的密道里悄悄出去,上了黑虎山。這里且按下不表。
卻說幾天后,施韞琪帶著一個警衛(wèi)連急急趕回了家中,面對亡妻靈柩,痛哭流涕不止。這時施家全聞悉父親回家,壯起了膽,也匆匆率領(lǐng)天地會武裝從溪頭趕了回來。
“爺,娘死得好慘啊!快替她報仇吧!”施家全也跪倒在靈柩前,拍打著棺材蓋悲號起來。
“逆子!若是沒有你雇兇殺叔,橫行鄉(xiāng)里,飛揚跋扈,娘怎會遭此大難?”施韞琪說著上前狠狠扇了家全一個耳光。
“爺,我沒有啊!”
“在黃埔軍校門口,宇康兄弟什么都告訴我了,他氣得連我都不認(rèn)了呢!還說沒有?”施韞琪氣得臉色鐵青,抬起大皮靴狠狠踢了他一腳。
“爺,我冤枉?。⑺牢夷锏?,是紅軍啊,都留有條子呢?!?/p>
“鬼才相信!我和紅軍交過手,知道他們的政策,他們殺你才是正理呢!你害得家破人亡,還敢狡辯?!笔╉y琪又連踢他幾腳,拔出手槍,“老子斃了你!”
“你打死我吧,反正娘也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家全抱住爹的大腿使勁搖著。
“爺,看在我與腹中胎兒的份上,饒了家全吧!”紅兒雙手抱著大肚子跪下哭求。
“三爺,就這一根獨苗呢,您快消消氣吧!”阿元伯也從旁勸解起來。 “是啊,既然是過繼給我了,那也得征求我同意了才是?!辈淌|娜開口。
“我自己光明磊落,可怎就生了你這么個逆子???起來!”施韞琪頓足。施家全和紅兒哭著站了起來。施韞琪整好軍帽:“不要哭了。一起辦完母親的喪事后,你隨我一起去南京第一監(jiān)獄應(yīng)差,免得留在家中繼續(xù)惹事,落得與娘一樣的下場。”施韞琪抹去眼淚收起了手槍,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精精神神的一個正派人,怎么就有了這樣不成器的孩子。
“爺,那我呢?”紅兒含淚望著他?!澳憔土粼诩抑姓湛捶课?、田產(chǎn),待生產(chǎn)了再說,反正有丫鬟服侍著呢?!笔╉y琪扣上風(fēng)紀(jì)扣,扯直軍裝,顧自辦理妻子的后事去了,他是很注重軍容的職業(yè)軍人。
操辦完喪事,梅琴進了祖墳山以后,施韞琪果真要帶著兒子到南京去了。家全在房中匆匆收拾行李,紅兒在一旁哭哭啼啼。
“紅兒不哭啊,我是去走馬上任的,待穩(wěn)定了就接你去南京。”家全撫摸著她的大肚子安慰。
“到了金陵的花花世界,那你就會不要我了?!奔t兒抽泣。
“怎么會啊。我還等著抱兒子呢?!奔胰踔哪樣H吻了一下。
“你發(fā)誓不離開我。”紅兒仍舊抽泣不止。
“好好好,我發(fā)誓:決不舍棄你和肚子里的親生骨肉!”家全言真意切。
“出發(fā)了,別再婆婆媽媽的了!”施韞琪聽著他說“親生骨肉”幾字就惡心,冷冷地催促。
有道是:獨苗爛根不爭氣,移往南京培養(yǎng)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攻打溪頭,援?dāng)硦A攻遇險阻 返回丙施,招兵買馬看演出
粟裕與劉英政委帶領(lǐng)的紅軍挺進師不斷擴大,到了八月份已經(jīng)發(fā)展到近千人。王秀蘊和老犟率領(lǐng)番薯會大部分成員加入了由程仁謨、樓其團領(lǐng)導(dǎo)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十三軍第三團,這紅三團人員大都由金云、永康、仙居的紅軍游擊隊組成。他們隨軍轉(zhuǎn)戰(zhàn),一起粉碎了國民黨軍隊對挺進師的第一次“圍剿”。
有一日下午,為了進一步打擊國民黨反動派的囂張氣焰,紅三團政治部在永康的獨崇山巖洞中召開會議,研究武裝暴動問題。會上有兩種意見:一是打舟山下,那里地主多、地形好,容易打進;另一種意見是打溪頭,該地資本家多、槍支多,打下了以后軍費開銷就全都有了,還便于與仙居、溫州(永嘉)聯(lián)絡(luò)。會議最后決定攻打溪頭,但必須先拔掉敵人安插在金竹村與唐市村交界處的錢嶺外據(jù)點,并在師部事先部署的,由陳文杰、雷高升率紅十三軍第一團和暴動農(nóng)民攻打金云縣城的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才攻打溪頭,以免顧此失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于是偵察敵情成了首要事務(wù),王秀蘊和老犟自告奮勇進入錢嶺了解敵情后,又潛入溪頭偵察。倆人來到溪頭街,這街道用清一色的石板砌成,南起天妃宮,北至后塘畈,中間以東西走向的街道為中軸線,東起上街大門,西行經(jīng)中街,出下街大門接大橋街,直至賢母橋頭,分成了上、中、下三段。
賢母橋下有個耍猴的被猴子抓了一把,痛得哇哇大叫,圍觀的人群都笑了。他倆走上賢母橋頭高高的臺階,橋頭殿里有人在上香,橋上熙熙攘攘。一路過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最熱鬧的中、下街。這里沿街兩側(cè)店鋪林立,臨街一面多用一塊塊厚厚的長方形店門板依次組合而成,店家在門前的街沿擺兩條四尺凳,擱上店門板,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商品。留聲機放著周旋的《夜上?!氛袛堫櫩?,瑞蚨祥旗袍、紅幫西裝、香奈兒香水、LV、古馳、普拉達手提包、愛瑪仕洋裝、高跟鞋、江詩丹頓手表、卡地亞珠寶、哈蘇照相機、飛利浦自行車這些時尚摩登的商品已經(jīng)進入了這個山鄉(xiāng)古鎮(zhèn),在當(dāng)時還不算是什么奢侈品,可見當(dāng)時的溪頭已經(jīng)走在了時尚的前沿。
一身白色洋裝禮帽的王秀蘊和打扮成闊老板的老犟慢慢悠悠逛過來,一路有“問松堂”藥店、 “晉昌”棉布店、“裕昌”“義和”百貨雜貨店、“義興”酒肆、 “太和堂”“同仁堂”“天一堂”。此外,還有客棧、飯莊、當(dāng)鋪、茶莊等等目不暇接。石板街上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王秀蘊和老犟走到上街大道壇的一處僻靜小巷時,忽見有一個團丁躲在墻弄里小便。秀蘊使了下眼色,老犟立即箭步上前,用毛瑟駁殼槍頂著他的腦袋:“說,鎮(zhèn)里駐扎多少人馬?”
“就一個保安團,大約四百來人,一門山炮,四挺輕機槍,子彈百來箱,就這些了。”團丁瑟瑟發(fā)抖,竹筒倒豆。
“多謝了?!崩详裾f罷用力擰斷了團丁的脖子。倆人匆匆返回永康的獨松后山營地。
8月19日,紅三團首先在錢嶺外打響了阻擊戰(zhàn),王秀蘊、老犟對地形熟悉,在前面帶路。這里的敵人總共才三十余人,他們剛剛從附近村莊劫掠回來,正當(dāng)他們興高采烈地翻過錢嶺外時,卻意外遭到了紅三團戰(zhàn)士的阻擊,瞬間被擊斃5名隊員后,其余的敵人丟下了十余條槍支,倉皇逃竄到了溪頭。順利拔除錢嶺外的敵人據(jù)點后,盧湛又帶盧玉標(biāo)、盧保龍到永嘉界坑,向軍部雷高升遞交工作報告。
31日,陳文杰、雷高升按照上級部署率紅十三軍第一團和暴動農(nóng)民千余人攻打金云縣城,盧湛也率領(lǐng)紅三團的盧玉標(biāo)、盧保龍、王秀蘊、老犟、施宇祥等金云籍戰(zhàn)士參加了戰(zhàn)斗。他們沿著鐵橋沖上槐花街,砸開縣衙監(jiān)牢,救出了新渥暴動時被捕的楊玉水、楊金水等同志,同時被解救的革命志士和農(nóng)民共有二百多人。紅軍在縣城駐扎三天后,于9月2日撤出。盧湛帶著紅三團戰(zhàn)士急急返回獨崇山,準(zhǔn)備參加強攻溪頭的行動。
眼見著錢嶺外據(jù)點被拔,縣城被攻破,溪頭的保安團猶如驚弓之鳥,士氣不振,王團長慌忙下令加固工事,破壞橋梁,封鎖交通,嚴(yán)加防守。
9月5日凌晨,紅三團帶領(lǐng)暴動農(nóng)民共一千六百多人,從永康新樓出發(fā),直撲湖鎮(zhèn)。王秀蘊騎著白馬,腰佩雙槍,帶領(lǐng)著蕃薯會隊員緊緊跟隨在大隊人馬中。
天色微明,好溪水暴漲,鎮(zhèn)北石龍頭的石板橋已經(jīng)被保安團破壞,賢母橋頭碉堡的敵軍交叉火力壓得秀蘊率領(lǐng)的隊員們抬不起頭來,戰(zhàn)士們用浸濕的棉被頂在頭上作了幾次沖鋒,也都被打退回來。炮彈在紅軍陣地轟炸,橋面上有敵人布置的尖竹筒,密密麻麻的,讓紅軍舉步維艱,一不小心就扎進腳底,成了敵人的槍靶子,青石板上鮮血飛濺。
這王團長雖說是粗魯人,但也有小聰明,他見縣城被攻破后,就急忙派人去了永康的舟山下,與舟山下民團達成了聯(lián)防協(xié)議:見危必救,有難相幫。
這時,舟山下民團早早得到了紅軍攻打溪頭的消息,周團長卻也守信用,立即親率三百余團丁從云田嶺方向撲了過來,對紅三團進行兩面夾擊。頓時槍炮聲、廝殺聲不絕于耳,沖鋒號聲此起彼伏,連大地都發(fā)出了顫抖聲。彈片、沙石、硝煙,鮮血、尸體、傷員,紅三團遭受了重大損失。
盧湛率領(lǐng)攻打石龍頭的隊伍受阻后,立即轉(zhuǎn)向鎮(zhèn)西大橋,與程仁謨、樓其團、王秀蘊的隊伍會合,一起強攻鎮(zhèn)西大橋。敵人在大橋上疊起砂袋,以猛烈火力封鎖橋面。紅軍冒著彈雨幾次強攻未能成功。
見強攻溪頭失利,形勢岌岌可危,紅三團只得撤回永康方山口休整。盧湛與政治部人員十余人潛回了永康獨崇山上隱蔽起來。王秀蘊整天忙于替眾傷員療傷,老犟、紫莜、宇祥和家瞻也紛紛當(dāng)起了助手。由于有五個重傷員骨折了,團里還特地派人前去臚膛村邀請骨傷科名醫(yī)田寶龍給他們接骨。
這田寶龍可是醫(yī)術(shù)了得,他自幼居湖鎮(zhèn)鎮(zhèn)青川村(古稱火甏頭),隨外祖父、外祖母生活,其外祖父胡蓮練就一身武功,得五臺山名師療骨真?zhèn)?,正骨、接骨手法獨特,療傷秘方服之效驗,且為人做事義字當(dāng)先,鄰近諸邑慕名前來求診者絡(luò)繹不絕,不愧為金云一代名醫(yī)、括蒼英豪!自打胡蓮將獨生女英子出嫁給臚膛村的田林森后,眼巴巴盼望著英子早些生下個外孫,也好使醫(yī)道有繼。功夫不負有心人,田林森和英子在生下五個女兒后,終于產(chǎn)下了田寶龍。胡蓮夫婦視其為掌上明珠,習(xí)以詩書,盡數(shù)教以正、接骨技藝,并傳以療傷秘方。田寶龍成年后,開醫(yī)館于臚膛村,娶妻虞世英,并盡傳醫(yī)技于妻。由于夫妻倆骨傷科技藝精湛,療效卓著,自然又成了縉邑名醫(yī)。
替紅軍戰(zhàn)士療傷,若是傳揚開去,那可是死罪。田寶龍卻牢記祖訓(xùn),眼中只有傷員,哪管他是紅軍還是白軍?他義字當(dāng)先,為了避人耳目,叫妻子哄著兒子田旭初入睡,自己馬上帶上藥品,手提燈籠,趁著夜色,跟隨紅軍戰(zhàn)士來到了永康方山口。他仔細察看了五名傷員的骨折病情后,立即用獨特手法進行復(fù)位,不到兩個時辰就盡數(shù)接正了他們的斷腿和斷胳膊,并與王秀蘊一道用杉樹皮固定包扎好斷骨處。次日上午,田寶龍臨走時將隨身帶來的田氏接骨散和膏藥盡數(shù)送給王秀蘊,并交代了用法后就匆匆離去……
事隔不久,國民黨的浙保七團和金云、永康國民黨地方武裝聯(lián)手起來,對紅三團活動的中心地區(qū)進行殘酷清剿,短短的一個半月時間,燒毀紅軍房屋七十二間,殺害紅軍、地方黨員和革命群眾百余人,并在永康方巖設(shè)立“自新站”,張貼布告,威逼自新;還到處搜山,在各地建立反動保衛(wèi)團,加強控制和監(jiān)視。呈現(xiàn)出一片白色恐怖景象。這里且按下不表。
卻說施宇康和呂欽皇從黃埔軍校畢業(yè)后,各自分配到國民革命軍中任職:呂欽皇入伍遠征軍當(dāng)了連長,到緬甸的叢林里抗擊日寇去了;施宇康呢,剛從美國軍校進修回來,三個月后就要隨部隊開赴潼關(guān)前線抗日,因為兵源不足,上頭命令下來:眼下封你個連長,若是在三個月內(nèi)自主招到足夠的士兵,那么有多少兵馬就給你多大的官銜。
于是施宇康按照上級統(tǒng)一部署,返回家鄉(xiāng)招兵買馬來了。他率領(lǐng)一連兵馬剛進入丙施村,就聽到施氏宗祠里傳出一陣陣婺劇的悠揚唱腔,他最熟悉不過了,聽聲音就知道里頭演出的是婺劇《斷橋》。下馬后,一身戎裝的他徑直進了宗祠觀看。
戲臺上分明是家全的老婆紅兒正在且舞且唱,扮演著白蛇呢。這紅兒因為家全去了南京,在家閑著無聊,而且生下兒子后也已經(jīng)斷了奶,為了打發(fā)時間,貼補家用,又重操起了舊業(yè)。
施宇康看著家全家的人就不是味道,正想抽身出來時,被正在看戲的施家瞻認(rèn)出,并大聲叫喚:“五叔,怎么回家也不事先打個招呼??!”
“哦,是家瞻也在看戲呢?!笔┯羁笛逯姓齽?、英姿颯爽,笑著迎了上去。
“五叔,我想你了!”施家瞻忙起身來到宇康面前擁抱著他。
“大家快看,是咱村的五爺宇康回來了。多威武啊!”有人大聲叫了一句,觀眾的眼光一下齊刷刷凝聚了過來,引起一陣騷動。
有道是:光榮入黨游擊府,學(xué)成歸來大黃埔。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望眼欲穿,青兒心灰遁空門 蹲身上背,玉璉情動暖心身
“貴人到,跳加官。”家瞻邊說邊拉著宇康的手走上了戲臺。臺上的演員立刻走下臺去換裝,觀眾也安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宇康。
施宇康見機會難得,舉手向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敬禮后,就臨場發(fā)揮作起動員來:“我們中國,有個壞鄰居日本國,就是我們經(jīng)常說的東洋人,現(xiàn)在他們強占我國東北三省,掠我國土,奸我姐妹,奪我資源,鬼子都打進家門口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你們告訴我,別人打上我們的門頭,我們怎么做?”
戲場上有人回答:“打死不管?!?/p>
宇康:“對,打死不管,從來只有我們丙施人欺負外村人的,沒有外村人敢欺負我們的。日本人打到我們國家來了,我們就必須去打他們,我們國民革命軍就要率領(lǐng)虎賁之師奔赴抗戰(zhàn)前線打鬼子去了。不才施宇康從黃埔軍校畢業(yè)以后,又去美國西點軍校深造了一年,兄弟們,跟我上前線打東洋去,明天到游擊府來報名,每人賞大洋二十塊?!?/p>
戲場的血性男人齊呼:“打東洋,打東洋?!?/p>
這時早有人到游擊府告知王秀蘊去了。王秀蘊聞知喜訊,急急趕來,進了祠堂就看見戲臺上英姿勃發(fā)的丈夫在慷慨激昂地演講,自不便打擾,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宇康靜聽,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仿佛在欣賞一尊稀世古董。
“各位叔侄兄弟們,久違了,你們好不容易看場大戲,就不耽誤大家了?!笔┯羁笛援叡x過大家。
話音剛落,臺下的王秀蘊不由自主地振臂高呼起來:“驅(qū)除韃虜,還我國土!”觀眾也隨之呼喊起來,聲音響徹云天。施宇康聽著聲音就知道是夫人來了,在臺上循聲望去,與秀蘊交流著目光,開心地笑了。
施宇祥不失時機地與番薯會會員施玉璉舉起一幅標(biāo)語:“精忠報國,還我河山!”原來他們在強攻溪頭失利后,也跟著王秀蘊從永康回到了游擊府家中隱伏下來。這事先帶來的標(biāo)語,本來是準(zhǔn)備等會兒再貼到宗祠的墻上去的,見現(xiàn)場氣氛熱烈就提前亮了出來。
臺下群情激奮,臺上接著演戲,樂隊奏響了雄壯的《文武八仙》,群仙涌現(xiàn)??菗P塵舞蹈①著:“魁星下界! 魁星下華堂,提筆繡文章。產(chǎn)生麒麟子,得中狀元郎。當(dāng)朝一品,指日高升,連升三級,萬里封侯也……”
當(dāng)晚,施宇康回到家中,拜見了蔡蕓娜、應(yīng)景翠、鐘林、玉林、蕓娥后,與在家的親人們在從公堂大廳共進晚餐,餐桌上精致的游府菜陸續(xù)擺上,雞、鴨、鵝、豬肉一應(yīng)俱全,還有鯉魚、豆腐和新鮮蔬菜。大家舉杯慶賀。雖然游擊府中明顯比以前冷清了許多,但這也是近來難得一見的歡慶場面。一家人聚在一起觥籌交錯,自然少不了家長里短,噓寒問暖起來。
“五哥,可打聽到成琪他爹的消息?”青兒與兒子成琪坐在餐桌下手位,口不甘味,眼巴巴地看著宇康。
施宇康一下驚落一根筷子,但馬上回過神來:“嗯、嗯,人海茫茫,眼下還沒有個準(zhǔn)信。放心吧,我一定繼續(xù)幫著尋找?!毖粤T叫人換了雙筷子。
“五舅,我一生下來就沒見著過爹,我想死他了!”施成琪眼眶濕潤。
“是啊,兒子都長大成人了,怪可憐的。宇康,就有勞你費心了?!辈淌|娜老態(tài)畢顯,連說話都氣喘。
“是,大嫂,我義不容辭的!”施宇康的眼眶泛起潮紅。
“好了,好了,今天是五弟榮光回家,合家歡聚的日子,大家應(yīng)該高興。來,干杯。祝五弟前程無量,鵬程萬里!”施鐘林舉杯。
“好,干杯。也祝大家平安幸福!我先到前廳去敬敬隨我一同前來的官兵們,明天我們還要忙著招兵呢。大家隨意吃吧!”施宇康斟滿杯中酒去了前廳。
入夜,施宇康和王秀蘊緊緊摟抱著躺在床上,溫存過后,秀蘊突然發(fā)問:“施家義是不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宇康驚詫。
“看你那驚落筷子的樣子就猜著大半了。”
“家義的遺物我都帶回來了??墒窃趺撮_口?。 ?/p>
“可憐的青兒足足堅守盼望了三十多年了?。∨c其這樣懸著心受煎熬,還不如讓她腳踏實地度余生呢!放下了,也就放下了??!”秀蘊竟落淚起來。
“嗯,也是的。可我最見不得女人落淚,決然下不了這狠心。女人對女人好說話些,還是請夫人出面,待我出發(fā)抗日后,你再將家義的遺物交給青兒吧!”宇康伸手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次日上午,天陰沉著,施宇康部在游擊府牌樓前的廣場上擺開了幾張八仙桌,開始招兵了。施家瞻在旁邊負責(zé)登記花名冊。聽說日本鬼子打進來了,山溝溝里窮苦人家多,在家等著做亡國奴是死,跟他們拼了,大不了也是死,況且還有二十大洋的誘惑呢,自然在八仙桌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連棠溪、柏巖等地的永康人也趕來報名了。施宇康見狀,心里自然高興,在開始報名前他作了簡短講話:“兄弟們,小鬼子打進家門里來了,按照老古的規(guī)矩,打進家里的外人,敲死不管。國土淪喪,何以為家?保國就是保家鄉(xiāng)、孝父母,丙施人的霸蠻、硬氣是有名頭的,不怕死的人就跟我打東洋鬼子去!來,報上大名來!”
話音剛落,只見青兒帶著成琪從牌樓下走出來,眼神堅定:“五哥,大丈夫志在四方,國家有難,匹夫有責(zé)!以前我在戲文里就是這樣唱的。來,讓成琪第一個報名吧。他跟著你也許會混出個人樣來!”“五舅,我想當(dāng)兵打鬼子。收了我吧!”施成琪拉著宇康的手臂搖著。施宇康故意歪著頭瞇著眼逗施成琪:“你行不行???”施成琪一挺胸膛,敬了個很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報告連長,游擊府沒有孬種?!薄靶?,有志氣!”施宇康開心地大笑著將他緊緊摟在懷中,家鄉(xiāng)就是這樣美好。其他人見施連長的親人都踴躍報名,自然爭先恐后地報名應(yīng)征入伍。一天下來,居然從遠近各村鎮(zhèn)招收了一百多身強體壯的新兵,其中有很多是番薯會會員。
施宇康的隊伍第三天上午就開拔了,新兵的父母家人紛紛前來相送。從公堂大院和簟基上都坐滿了新兵。
“到了部隊上要聽五舅的話,不用擔(dān)心娘,殺鬼子,娘高興!”青兒吩咐。
秀蘊:“好漢們,別想家,我們女人等你們殺光了東洋鬼子凱旋歸來。有怕死的嗎?現(xiàn)在退出來,不丟人的,沒有人會笑話你?!?/p>
新兵們:“老子去殺東洋鬼子的!”“沒有怕死的!”“爺爺就是小鬼子的閻羅判官!”
“在外頭可不許找小老婆?。 庇腥说睦掀糯蝾A(yù)防針。
“要活著回來啊?!庇腥说哪赣H擔(dān)心。
“多殺東洋鬼子,給我們長臉啊?!庇腥说母赣H期望。
“不許怕死啊,咱丟不起那人?!?有人的兄長打氣。
“你要是缺胳膊少腿回來,姐姐養(yǎng)你一輩子?!庇腥说慕憬憬o了定心丸。
集結(jié)號驟然吹響,新兵經(jīng)過施宇康非常正規(guī)的操練,迅速成型,也已經(jīng)像模像樣了,大家整齊列隊后,施宇康帶著隊伍出征了。宇康和秀蘊默默走到村口的苦櫧樹下,就此別過。宇康的眼睛濕潤了。
“就這么點兒出息。待打跑了鬼子早些回來。去吧!”秀蘊含情脈脈地推了他一把。宇康靦腆地笑著:“就靠你照顧好兒子和家人了。”
丈夫走后,王秀蘊當(dāng)晚就拿上一個布包,特意到青兒房中說話。倆人同坐在一張四尺板凳上,促膝而談:
“青兒,你孤身一人在家,就舍得讓兒子走?”
“謝謝五嫂關(guān)心,沒事的。兒子大了,就要學(xué)著鷹擊長空,不然老由母親護著,窩在家里,不會有出息的?!?/p>
“青兒,看你這么堅強,我也就放心了。有件事我考慮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告訴你,希望你能挺得住?!?/p>
“五嫂,在我的生命歷程里,已經(jīng)承受了太多的不幸。苦命的人,再加些苦楚,倒也無妨的。說吧!”青兒低著頭,拉著秀蘊的手,目光遲鈍。
“青兒,那你可得承受住啊!這個布包里的東西是家義的遺物哪!你打開看看吧。”王秀蘊緊緊攥著她的手。
青兒抽出手站起來,到八仙桌上解開布包,呆若木人,毫無表情地將家義的軍服放過一邊,拆開信件看著:
“青兒,我是深深地愛你和兒子的!這么多年了,我一直逃亡在外,不是不想你,更不是不想回家團聚??膳碌氖俏以谝淮螒?zhàn)斗中負傷,失去了男人最寶貴的東西,成了不是男人的男人。我無顏面對家人和父老鄉(xiāng)親,于是,我不敢回家,更不敢面對心愛的你,只求在戰(zhàn)斗中解脫,早早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我就要去井岡山打仗了……也許,在你得到這封信時,我們已經(jīng)是陰陽兩隔,恨然別離!信中的銀票是我平時積攢下來的一點積蓄,萬望你能好好撫育兒子長大,讓他有出息……”
青兒看完信,沒有暈倒,仍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五嫂,夜深了,你早回吧。我沒事,真的沒事。”說罷就往外推出秀蘊,顧自關(guān)上了房門。
“青兒,你千外別想不開??!”王秀蘊臨走前隔門囑咐。
“不會的,你放心走吧。”
第二天清晨,青兒的房門虛掩著。王秀蘊早早過來看她,叫了幾聲沒人應(yīng)答,就推門進去,卻是已然人去樓空。只見八仙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人生如夢一場空,削發(fā)為尼九松中。日日誦經(jīng)苦海渡,夜伴青燈愁緒涌?!彼吡耍x開了游擊府,遁入了九松寺,帶著無限的哀傷和憂愁,將幾十年的苦苦等待,將人世間的恩愛情仇,都融化在了晨鐘暮鼓聲中……
卻說紅三團在上次強攻溪頭失利后,敵人猖狂反撲,氣焰囂張,革命的地方組織遭受了重大損失。程仁謨團長為了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鼓舞革命斗志,集中優(yōu)勢兵力,在銅山嶺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狠狠地教訓(xùn)了保安團和舟山下民團,敵人被打得潰不成軍,那王團長一怒之下,拔槍斃了舟山保長,自己也趁亂逃之夭夭。各地方反動武裝一時龜縮起來。
雖然大敵當(dāng)前,然而國民黨政府對消滅共產(chǎn)黨仍念念不忘,為了保存實力,躲避日軍鋒芒,將國民黨的浙江省政府搬遷到了永康的方巖山。地方的反動武裝見有了傍靠,又頓時瘋狂起來,拉壯丁,搶財物,殺農(nóng)會干部,抓紅軍家屬,氣焰囂張。為了到國民黨省政府的政治中心宣傳抗日,程仁謨團長派遣施宇祥和玉璉假扮成夫妻香客,潛入方巖張貼抗日標(biāo)語。
永康方巖屬典型的丹霞地貌區(qū),峰險石怪,瀑美洞奇,融雄偉峻險、青山秀麗于一體,兼擅山石、林壑之勝,而且其歷史悠久,人文薈萃、文物古跡觸目皆是。作家郁達夫在他的游記里寫道:“從前看中國畫里的奇巖絕壁,皴法皺迭,蒼勁雄偉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到了方巖,向各山略一舉目,才知道南宋北派的畫山點石,都還有未到之處。”宋代著名學(xué)者朱熹、陳亮、呂東萊和明代應(yīng)石門、程方峰、程松溪等曾在此講學(xué)。朱熹在“重樓”摩崖親筆丹書的“兜率臺”三字,至今依稀可辨。
方巖山每隔幾十步就有崗哨,四周隱約可見暗堡。五峰書院的四周圍著鐵絲網(wǎng),與書院的斯文格格不入,門口掛著“浙江省政府”的大木牌,由四個戴著德式鋼盔的士兵把守著。
山下小鎮(zhèn)店鋪林立,人群里不時有一隊隊士兵走過。施宇祥穿著長衫和玉璉手挽手走在人群里,到了僻靜的小街拐角處,玉璉用芋艿在一堵寫有“戡亂救國”標(biāo)語的墻上抹了抹,宇祥馬上從長衫內(nèi)掏出一張標(biāo)語貼上:“精誠團結(jié),一致抗日”。兩人一路走,一路貼著標(biāo)語。
一個戴著禮帽、拄著文明棍的官員從墻下走過,忽然看見了“打倒國民黨反動派”的標(biāo)語,驚叫起來:“有共黨,有共產(chǎn)黨?!?/p>
在一陣警哨聲中,有不少軍警沖了出來,街上頓時亂作一團。
“宇祥,快把剩下的標(biāo)語扔到屋背上去。”施玉璉提醒。
宇祥隨手一揮,將一卷標(biāo)語卷著石頭拋上了屋頂。不一會兒功夫,有三個警察追了過來,從他們身上搜出幾支蠟燭、幾捆香外,別無所獲,問知是夫妻相攜來禮佛求子的,于是就放了過去。
倆人急匆匆來到鎮(zhèn)邊路口時,忽見身后幾百米處有一隊警察跑了過來,大聲呼叫:“快,快封鎖路口!”宇祥一把拉起玉璉飛跑,鉆進了路旁的山林中。由于跑得急,玉璉的左腳崴了一下,“哎呦”一聲蹲在山坡上走不動了。宇祥連忙背起她就跑。幾個警察追了過來,不見人影,在山林邊胡亂放了幾槍就回去了。
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宇祥背著玉璉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山路,見后面無人追來,于是在寂靜的密林中坐下歇息。
“宇祥哥,多虧你背著我跑,不然我就要淪落敵手了。”玉璉由衷感激。
“也多虧你提醒,不然我們早就被抓了呢。”宇祥謙虛。
“那還是你背我吃力,我只是張張嘴而已?!?/p>
“老公背老婆嘛,應(yīng)該的,不累!”宇祥故意調(diào)侃。
“誰是你老婆啦?”玉璉害羞起來。
“組織上安排的,剛才警察搜身詢問時,你不也承認(rèn)了?”宇祥不依不饒。
“那是假的!我是窮山溝里的傻妹子一個,哪里配得上你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哦?!庇癍I認(rèn)真起來。
“假到真時真亦假。反正你也走不動了,來,繼續(xù)背?!笔┯钕樯斐鲇辛Φ碾p手蹲著。玉璉這回可是羞答答地主動攀上了他的肩背,一路被背著,一股暖流涌上全身,心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有道是:并肩戰(zhàn)斗添友誼,同舟共渡波瀾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①揚塵舞蹈:覲上,臣拜君時最高禮儀;丙施村的方言里則是肆無忌憚、得寸進尺的意思了,含貶義。
第十八回:潼關(guān)抗日,九死一生殺敵頑 敵后作戰(zhàn),一石二鳥入牢間
施宇康帶新兵離開丙施村后,率部一路向北開赴潼關(guān),邊行進,邊宣傳抗日,邊發(fā)展隊伍,及到潼關(guān)一帶時,竟然足夠有了一個團的兵力,他自然搖身一變成了團長。部隊下了火車,已經(jīng)是夜半時分,施宇康率部在潼關(guān)城內(nèi)軍營里駐扎下來,一邊休整,一邊操練新的炮兵,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全國劃分為五個戰(zhàn)區(qū),陜西、山西為第二戰(zhàn)區(qū),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閻錫山、副司令長官朱德、衛(wèi)立煌。
《水經(jīng)注》載:“河在關(guān)內(nèi),南流潼,激關(guān)山,因謂之潼關(guān)。”潼關(guān)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北臨黃河天險,南依牛頭山源,是古潼關(guān)門戶。門外橫額書“第一關(guān)”,里額書“金陡關(guān)”,均為清乾隆皇帝手筆。唐代詩人杜甫有“丈人視要處,窄路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的詩句,以贊其險。潼關(guān)還是日軍轟炸重慶、西安、漢中等地的必經(jīng)之路,這不僅說明了守衛(wèi)潼關(guān)的重要性,也讓潼關(guān)遭受了日寇更多的炮火襲擊。但潼關(guān)軍民為抗戰(zhàn)的付出,正如于右任先生近百年前寫的“河聲岳色無驚句,寫出秦人血戰(zhàn)功”詩句,七年守關(guān),雄關(guān)未失尺寸,潼關(guān)守軍,功高至偉。漫漫雄關(guān)真如鐵,歷史不會忘記,后人也決不會忘記!
眼下戰(zhàn)事吃緊,打得異常艱苦,當(dāng)施宇康的隊伍行進到潼關(guān)外面的山區(qū)時,由于山路險峻,一面靠山,一面懸崖,行動困難,衛(wèi)立煌決定讓施宇康的獨立炮團用奔馳轎車和馬匹拉大炮艱難前進。
這時的太行山脈下起了大雪,莽莽蒼蒼,無邊無際,餓極了的老鷹在天空中久久盤旋。隊伍行軍更加困難了。
入夜,營地周圍到處都是已經(jīng)熄滅的篝火余燼,軍營里悄無聲息。宇康走出帳篷,帶上施成琪和番薯會的幾個警衛(wèi)兵前去查看究竟。待撩開帳篷一看,眼前竟然幾十個士兵被活活地凍死了。凄慘的場面震驚了宇康,他找到了睡夢中的副團長,一把將他拽下床來,命令勤務(wù)兵架上他就往外拖。
施宇康回到駐地一言不發(fā),大家見他陰沉著臉也默不作聲。
“全體集合!” 宇康突然大吼一聲。部隊迅速集結(jié)完畢。
“山里的兄弟凍死了不少,副團長張守正知法犯法,克扣糧餉,大家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不答應(yīng)!”戰(zhàn)士們情緒激動。
“團長,太行山夜里太冷,這不能全怪我啊?!睆埵卣隣庌q。
“在場的哪個人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你敢克扣糧餉,我就敢要你的命,綁了?!庇羁蹬豢啥?。
“團長,大戰(zhàn)在即,臨陣殺將是大忌啊。打三十軍棍,讓他戴罪立功吧?!眳⒅\長求情。
“大刑伺候!”宇康改變了主意。番薯會的親兵立馬將張守正摁倒在地,舉起竹杠就打,打得他鬼哭狼嚎起來。
這時傳令兵送過一封電報來,宇康接過電報看了看,瞄了一眼張守正,發(fā)覺他雖然叫得響,并不是鉆心的疼,分明是行刑隊員手下留了情。于是一把奪過竹杠親自動手,接連將三根竹杠打到開裂為止。
“疼不疼?”行刑完畢,宇康厲聲喝問。張守正痛苦地點了點頭,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
宇康發(fā)話:“這第一根棍是替你爹娘打的。第二根棍,是替凍死的兄弟們打的。第三根棍是替你自己打的。且饒你不死,記住了!弟兄們,剛接到電報,大戰(zhàn)很快就開始了,我知道,又有兄弟們要先走一步了,打東洋就是要準(zhǔn)備犧牲的,為民族為國家赴死,死得光榮,死得其所!我這里還有些酒,權(quán)當(dāng)為兄弟們壯行了。
清洌的白酒倒進各種容器里,將士們紛紛舉杯。中條山上唱響起了雄壯的歌聲《在太行山上》。將士們忙著挖戰(zhàn)壕,運彈藥。伴著飛舞的雪花,將士們嚴(yán)陣以待。
日本鬼子的機群飛過來了。敵機嘯叫著俯沖掃射,轟炸,炮彈在陣地上四處開花。槍炮聲如爆雷、炒豆般響起來。戰(zhàn)士們在煙火中奔跑應(yīng)戰(zhàn),見敵機俯沖掃射時,就舉起機槍朝天掃射,馬克沁機槍噴出憤怒的火焰。
掩體里的高射炮也徐徐高昂起來,宇康鎮(zhèn)定地調(diào)整著大炮的高度,親自開炮。鬼子的飛機越飛越低,幾乎貼著戰(zhàn)士們的頭頂呼嘯而過,塵土漫天,彈片尖厲的呼嘯聲甚是刺耳。
宇康被逼著離開了炮位,見有新的炮彈坑炸開時,就迅速滾進冒煙的彈坑里,舉起輕機槍掃射敵機。一架敵機被打中了,拖著長長的黑煙扎進了山谷,隨著一聲巨響,一團大火沖天而起。其他戰(zhàn)士也紛紛仿效宇康跳進新彈坑里迎敵。
又有敵機的炮彈扔下來,一枚啞彈砸死了一個士兵,另一枚炮彈將遠處彈坑里的士兵炸成了碎末。整個戰(zhàn)場像是被翻了一遍土。
鬼子機群漸漸遠去,戰(zhàn)士們趕緊打掃戰(zhàn)場,修補工事。宇康遞給張守正一支老刀牌香煙,張守正接過香煙抽著,會心一笑。
突然,側(cè)翼的機槍聲和炮聲大作起來。宇康和張守正趕緊沖過去,只見山梁上有鬼子蜂擁般沖了上來,戰(zhàn)士們正在奮勇抵抗。炮彈掀翻了泥土,沖擊波將樹木擊倒,火光沖天,戰(zhàn)斗十分慘烈。一個新兵蛋子嚇哭了,宇康踢了他一腳。
鬼子越來越近。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士們瞄準(zhǔn)射擊,機槍手和狙擊手配合得非常默契。手榴彈紛紛在敵陣地爆炸,鬼子盡管死傷不少但仍然蜂擁而上。
“打那個舉刀的?!庇羁悼吹谜媲?。
“好!”狙擊手施成琪屏氣瞄準(zhǔn)射擊,鬼子小頭目應(yīng)聲倒地。
敵機又轉(zhuǎn)了回來,一串機槍子彈掃射過來,打在宇康的左臂上,軍大衣的棉花飛舞起來,他倒下了。
急得警衛(wèi)兵大叫:“團長犧牲了,團長犧牲了?!庇羁刀堵湟簧砗窈竦哪嗤?,猛然坐起:“老子沒事兒,給我打!”
陣地上硝煙彌漫,打著打著,就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敵我雙方開始短兵相接起來。
中國武術(shù)對抗日本柔道,拳打腳踢、刀來槍往、抱團翻滾。山風(fēng)凜冽,雪越下越大,鮮紅的血在雪地上飛濺,雙方死傷各半。
宇康施展祖?zhèn)魇┘业斗ǎ瑢⒁话汛蟮稉]舞得虎虎生風(fēng),對決著五六個鬼子。在騰挪跳躍之間就相繼解決了對手。
煙霧彌漫,雪花飛揚。一個國軍旗手被鬼子的幾把刺刀深深扎了進去,他仍然手舉著軍旗。另外的戰(zhàn)士立即沖上前去護衛(wèi)軍旗,與鬼子搏殺。
“還我河山!”宇康猛然大喊起來。眾將士也齊聲附和吶喊:“還我河山!”于是大家士氣大振,越戰(zhàn)越勇,猶如貔貅般威武。日軍漸漸寡不敵眾,終于全部斃命。宇康已然殺暈了頭,還在悶聲不響地胡亂劈殺著,副團長張守正看他情形不對,就沖到他面前要奪下宇康的大刀,冷不防被宇康劈翻在地,鮮血直流。戰(zhàn)士們高喊:“不打了,小鬼子都死絕了?!?/p>
施成琪對另一個警衛(wèi)兵一使眼色,包抄到宇康身后,同時將宇康撲倒在地,其余戰(zhàn)士接二連三撲上去疊羅漢,終于制服了瘋狂的宇康,趁機奪下他的大刀。宇康方才清醒過來,站起后,面對犧牲了還保持著搏斗姿勢的戰(zhàn)士尸體,看著被自己誤殺的副團長,跪地放聲哭號起來。
就在同一天,函谷關(guān)附近的黃河岸邊,有八百多名年輕的中國士兵站在高高的懸崖上,身后是奔騰咆哮、一瀉千里的黃河;面前是密密麻麻、張牙舞爪的鬼子;放眼望去,東、西、南、北重巒疊嶂,云霧飄渺處則是他們的故鄉(xiāng)。一位被敵人的戰(zhàn)刀砍斷了一條胳膊的戰(zhàn)士雙膝跪地,向著西北方向“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站起來,一頭撲進黃河。八百多名小戰(zhàn)士學(xué)著斷臂壯士的樣子,齊刷刷地跪在懸崖上,向著家鄉(xiāng)跪拜之后,一起跳進奔騰的黃河。
日落西山,殘煙飛卷,太行山在嗚咽……
卻說,王秀蘊、老犟等隱伏在家的紅三團戰(zhàn)士最近得到了命令,由于國共合作了,隊伍已經(jīng)改編成“國民革命軍浙閩邊抗日游擊總隊”,粟裕任司令員,劉英任政委。所以要馬上回到隊伍報到,開往平陽北港入編。于是,王秀蘊將兒子施家崗交托給應(yīng)景翠和鐘林看管后,自己率領(lǐng)番薯會成員急急趕回了隊伍上。
到了次年的3月18日,粟裕率浙閩邊抗日游擊總隊從平陽縣山門街開赴皖南,加入新四軍戰(zhàn)斗行列,部隊整編為新四軍第二支隊第四團第三營。到了4月28日,第三營又奉命組建新四軍先遣支隊,粟裕任先遣支隊司令員,向蘇南敵后執(zhí)行偵察任務(wù)。王秀蘊、老犟和施宇祥等人就在先遣支隊里,他們在6月中旬奉命挺進南京、鎮(zhèn)江間,參與了破壞鐵道的任務(wù)后,緊接著在6月17日又參加了韋崗伏擊戰(zhàn),殲滅日軍少佐土井以下官兵三十多人,擊毀汽車五輛,繳獲槍支二十余支。在接下來的歲月里,他們又隨軍轉(zhuǎn)戰(zhàn),參加了水陽鎮(zhèn)伏擊戰(zhàn)、貍頭橋戰(zhàn)斗和擊潰日軍偷襲江南指揮部水西村駐地的軍事行動。狠狠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實實在在地過了把抗日殺鬼子的癮。
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國軍也在正面戰(zhàn)場作戰(zhàn),陣亡了二百多位將軍,其中上將十位,職務(wù)最高的當(dāng)屬張自忠將軍。1940年5月16日,彈盡糧絕的張自忠部,在湖北宜城縣方家集的一座土坡南瓜店被日軍包圍了。拂曉時分,南瓜店就受到了日軍猛烈的炮擊,一座不大的山坡被火海包圍了。張自忠將軍讓副參謀長帶著蘇聯(lián)軍事顧問離開了,草房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身上多處傷口在流血。日本鬼子沖上來了,一個日本軍官提著一把戰(zhàn)刀,沖向張自忠將軍。張自忠舉起手槍,對著自己的頭部扣動了扳機,壯烈殉國。
后來日本軍官在將軍身上找到了一支派克金筆,上面刻著張自忠的名字,才知道他就是張自忠將軍。日本軍官在一個木牌上寫了“支那大將張自忠”七個字,與張自忠將軍的尸體一起放到一個土地廟的供臺上。于是中日雙方展開了張將軍遺體的爭奪戰(zhàn)。
在中條山上,設(shè)立了張自忠將軍追悼大會的分會場,宇康的獨立炮團整齊排列著大炮,榴彈炮發(fā)出烤藍的光芒,大炮依次發(fā)射。在松枝做就的牌坊上,是于右任寫的挽聯(lián),每個字都十平方大小,內(nèi)容是:“血灑中條,魂歸秦嶺。”場面蔚為壯觀,撼天動地。這時國共合作,攜手抗日,深得民心。宇康凝視著遠方,只見太行山幽幽遠遠,拔地穿天。
可是好景不長,國民黨在“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一貫政策指導(dǎo)下,于1941年1月發(fā)動了“皖南事變”,將新四軍視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后快。
8月13日,時任新四軍第一師師長的粟裕將軍指揮蘇中軍民展開了反擊日偽軍報復(fù)性 “掃蕩” 的戰(zhàn)役。戰(zhàn)斗打得異常艱苦激烈。
在蘆葦蕩的水面上,有六艘新四軍的小木船圍住了日寇的一艘機動船。王秀蘊、老犟和施宇祥趴在小木船頭,老犟手握機槍向日寇的機動船噴射出憤怒的火舌。王秀蘊和施宇祥見久攻不下,自己人的小木船還被敵人打翻了一艘,就急中生智,各自將兩個手榴彈捆綁在一起,靠近敵船后一齊投到了敵人的機動船上,隨著一聲巨響,日寇的機動船被炸得歪斜在水面,燃起了大火,船上的日寇被盡數(shù)消滅。
老犟和宇祥打撈起水里的槍支后,眾人沐著夕陽,五艘小木船排成一溜撤出蘆葦蕩??墒钦?dāng)大家快要走出蘆葦叢時,突然從蘆葦蕩的支系水路里躥出八艘小木船,船上的人清一色穿著國民黨軍軍裝,用輕機槍對著新四軍的五艘小木船猛烈開火,瞬間擊沉了其中的一艘。這國軍事先埋伏在蘆葦蕩中,卻不打鬼子打共軍,原來他們作了“一石二鳥”的盤算:先讓新四軍單獨去打日軍,若是日軍勝了,就借刀殺人,除去內(nèi)患,然后趁日軍疲憊時出擊,就可弄得抗日虛名。假使新四軍勝了,那么隨后出其不意剿滅之,就可謊稱其死于日軍之手,與國軍毫無干系。
王秀蘊急忙指揮大家散開還擊,奮力搖槳撤離。然而寡不敵眾,被敵人緊咬著不放,形勢岌岌可危。老犟急中生智,將船搖著靠近自己人的木船后,猛然將秀蘊和宇祥推下水中,大叫了一聲:“快走!我來斷后!”說罷就搖開木船,迎向敵船,然后趴在船頭用機槍掃射緊跟著的一艘敵船。敵船上的幾個國軍斷然沒有料到這一手,頓時被了結(jié)了性命,木船像一片枯葉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漂著。其他的敵船也頓時減慢了追擊速度。
秀蘊和宇祥爬上自己人的木船后,飽含著無限深情回首望了老犟一眼后,就率領(lǐng)其余人緊急撤離了險境。
最后,老犟的子彈打光了,右腿也受了重傷,無奈地躺在船上,被國軍生生地俘虜了去,關(guān)押在南京的第一監(jiān)獄。
審訊開始了,被綁著的老犟在經(jīng)受了一陣鞭打后,暈了過去。
“報告監(jiān)獄長,俘虜昏死過去了。”行刑者報告。
“用冷水潑醒他?!奔胰睢T趯徲嵤业年幇的婀饫?,一桶冷水潑向了昏迷的老犟。
老犟蘇醒過來,無力地睜開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穿著一身筆挺中山裝的施家全正微笑著端詳自己呢。他的頭發(fā)用凡士林梳得溜光發(fā)亮。
“醒了?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想不到我們會在南京以這樣的方式見面。還是老實交代新四軍的詳細情況吧,免得再受苦?!奔胰馁|(zhì)彬彬地微笑著。
“是啊,咱們好久沒有見面了,你還是一條狗?!崩详裼袣鉄o力,但怒目相向。
家全還是非常溫和地說:“歡迎來到地獄,我就是閻王。我這里有完整的滿清十大酷刑款待你。對了,美軍顧問團剛剛給咱們提供的一套電刑設(shè)備,根據(jù)使用經(jīng)驗,任何人都堅持不了一分鐘,從未失手!看你的骨頭還硬不硬。來,上第一道:水淹七軍?!?/p>
行刑者立刻上前轉(zhuǎn)動大木輪,老犟一圈圈旋轉(zhuǎn)著,上半身倒掛浸在水里,好一會兒才重新轉(zhuǎn)動,老犟嗆了水,大咳不止,沒等他緩過勁來,又被浸在水里頭了。
家全按著鼓點聽婺劇《花頭臺》,案頭上一大堆紅辣椒已經(jīng)切開,火盆里燒著通紅的炭火……
“呵呵,這是重慶的仰天椒,號稱辣王,從鼻孔灌將進去,太殘忍,不知道味道該是如何?”家全似乎很好奇。
“來吧,爺爺就喜歡吃辣?!崩详翊怪^,冷冷回答。
有道是:冤家路窄又相逢,嚴(yán)刑逼供啟鬼門。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走馬上任,同學(xué)老友知根底 過卡送禮,吉普棺材藏玄機
你說施家全心里最怨恨的是誰?就是這個以前當(dāng)土匪頭子的老犟!雖然他在自己與三叔爭搶紅兒時是幫了一點忙,但后來家全知道,救走紫莜的是他;收留宇祥和李培松的是他;袒護宇康和秀蘊的也是他;來到南京后仔細想想,母親梅琴的死肯定也與他的土匪窩有關(guān),自己的冤家都集聚在黑虎山上呢。如今老犟落在了自己手上,正是報仇的大好時機,見他如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死不招供,于是就報請上頭同意,要將他秘密處決。
在一個陰風(fēng)怒號的下午,施家全率領(lǐng)行刑隊將老犟押解到了南京城外的密林深處,綁在了一棵大松樹上。老犟怒目圓睜,毫無懼色,視死如歸。
“老犟姑夫,都是你自己造下的罪孽,休要怪我。如今就要分別了,后悔嗎?”家全惺惺作態(tài)。
“不要叫我姑夫!我老犟一生光明磊落,占山為王半世豪強;自打加入共產(chǎn)黨后,更是揚眉吐氣過日子,立馬橫刀為百姓,死也值了!家全你呢?如今國民黨江河日下,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更可悲的是,你那婆娘所生的孩子都不是你親生的呢!哈哈,惡有惡報,你是個烏龜!”老犟臨死前大笑著罵個痛快。
“你說什么?”家全大吃一驚。
“紅兒的孩子不是你親生,是教書先生李青的,連你親爹都知情呢!哈哈哈,斷子絕孫的烏龜,大烏龜!”老犟烏龜連聲,罵不絕口,笑得格外開心。
施家全歇斯底里地大叫:“斃了他,趕快斃了他!”
一排槍聲過后,老犟成了馬蜂窩,渾身上下鮮血直冒,頭一歪,再也沒了動靜……
八年的抗戰(zhàn),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八路軍、新四軍、國民黨愛國將士英勇抗擊下,日本鬼子節(jié)節(jié)敗退,最后在嘗了美國的兩顆“小胖子”原子彈后,乖乖地投降了。
美麗的西湖邊,人們穿長衫,著旗袍,撐著油紙傘,乘著小臥車,揮彩旗,撒標(biāo)語,扭秧歌,舞獅子,放鞭炮,在西湖邊興高采烈地慶祝抗戰(zhàn)勝利。宇康早早等候在浙江省城防司令部大門口。不久,一長溜小車隊伍魚貫而來,軍樂聲中,少將城防司令呂欽皇裹著斗篷威赫赫下了車,宇康迎上前去,兩個人默默地對視著。八年離散,九死一生的英雄不約而同地緊緊擁抱,一切盡在不言中。
施宇康因為英勇善戰(zhàn),軍功卓著,被提升為國民黨軍少將參謀長。一次在南京召開的作戰(zhàn)會議上,蔣總裁具體布置了打壓共軍、搶占地盤的方案后,又頒發(fā)了各升職將領(lǐng)的任命書。施韞琪也被提升為師長了,繼續(xù)留在南京部隊阻擊共軍。會后施韞琪遇到了宇康,就邀請他一起到長江邊走走。
施韞琪遞給宇康一支煙,笑道:“五弟啊,我那逆子都改邪歸正了,現(xiàn)在南京第一監(jiān)獄任監(jiān)獄長呢。別再記恨三哥了好嗎? ”
“三哥,知道的。我還是叫你三哥,是因為你上次回家奔喪沒有為難鄉(xiāng)親父老,只是教訓(xùn)了一番兒子。聽說家全殺了老犟,唉,看來還是惡習(xí)難改??!”宇康嘆氣。
“那也可能是軍人身不由己罷了。聽說你小子打仗不要命,千萬要注意安全哦!”韞琪為兒子辯解后,又叮囑宇康。
“共產(chǎn)黨那里都記著賬呢,還是叫家全以后好自為之吧。我只是精忠報國罷了。沒事的,謝謝三哥關(guān)心!”宇康坦言。
“等不打仗了,我們回游擊府種田、讀書去。”韞琪又遞給宇康一支煙。宇康望著遠方,淡淡地笑了一下,隨口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自此分手后,兄弟倆再也沒有見面,后來才聽說韞琪隨湯恩伯去了臺灣。
開完會,呂欽皇和施宇康一起從南京回到杭州。次日晚,倆人相約去湖心亭喝龍井茶。在茶敘中,呂欽皇將軍說起了他在緬甸作戰(zhàn)時最難忘的一件事情:有一次,他們一個連被日軍包圍在叢林中的一棵巨大榕樹上,與日軍頑強對抗了一個月,就靠施家生他們的飛虎隊空投彈藥和糧食支援。這施家生是施鐘林的兒子,在西安事變中曾被張學(xué)良扣押了一個月,原因很簡單,就因為是浙江人。抗戰(zhàn)爆發(fā)后他被編入了美國飛虎隊,成了一名中方隊員,保護著駝峰航線。所以他倆在緬甸有緣相聚,一起喝過酒?!斑@世界真小啊,他本也是與你一家人呢。”呂欽皇敘述罷感慨萬千。施宇康卻為自家人的有出息而感到無比自豪。這施家生后來當(dāng)了武漢交通廳廳長,解放后回到游擊府,悠游晚歲,也算是一員福將。
說一頭,丟一方。那施宇祥和施家瞻繼續(xù)隨軍攻打上海,王秀蘊卻受上級委派,秘密來到杭州做丈夫施宇康的思想工作,爭取和平解放杭州。為了打掩護,王秀蘊還特地回了趟游擊府,帶上兒子施家崗一起來到杭州。
施宇康見老婆兒子一起到來,別提多高興了,叫一直跟在自己左右的施成琪準(zhǔn)備了一桌酒菜,在自己的北山路別墅里款待娘兒倆?!盃敚蚁脒M基督教教會學(xué)校讀書,家里二伯教的盡是‘之乎者也,煩死了?!笔┘覎徱贿叧灾π?,一邊看著父親說話。
“好啊。家崗長大了,也該學(xué)些外國的新鮮知識了。只是眼下時局不穩(wěn),兵荒馬亂的,過段時間再說吧。”宇康伸手撫摸著兒子的頭。
“娘,那我就像成琪哥一樣跟著爹帶兵打仗,早日平定時局,也好早日安心地去讀書。”施家崗天真地笑著。
“傻兒子,日本鬼子趕跑了,國家還要你們?nèi)ソㄔO(shè)呢,還是多學(xué)些科學(xué)知識的好。若是接著去打仗,就剩下中國人打中國人了,你說好不好?”王秀蘊諄諄誘導(dǎo)。
“不好!咱們游擊府里,就因為兄弟骨肉相殘,就死了那么多的人。二伯在家中的私塾上課,教學(xué)曹植的‘七步詩,說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時候,他還落淚了呢?!奔覎徍芏隆?/p>
“是的,五叔五嬸,我娘也經(jīng)常這樣跟我說?!背社魍莱燥垼步蛔〔逶捹澇?。
施宇康和王秀蘊聽罷兒子的無忌童言,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泛起淚花?!昂昧?,今天一家子難得團聚,一家安樂值千金,多說點高興的事。來,多吃點?!庇羁涤每曜訆A起一塊牛排放進家崗的碗里。
入夜,施家崗與施成琪一起睡在一樓房間,施宇康和王秀蘊睡在樓上正房,夫妻倆溫存了一會兒后,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坝羁?,青兒出家九松寺當(dāng)尼姑了。我好后悔告訴她實情??!”秀蘊撩開話題。
“???好可憐吶!不過佛家講放下,放下了,心念空了,總比終日重負著的好!”宇康嘆氣。
“你知道嗎?宇祥跟著解放軍的大部隊要打過長江來了,估計我們一家人要戰(zhàn)場相見了。玉璉都已經(jīng)懷有七個月身孕了?!毙闾N不由抽泣起來。
“別哭,別哭。這是好事情啊。唉,湯恩伯這個武義佬也不識時務(wù)。滾滾長江東逝水,豈是螳臂能阻擋得了???我看上海也堅持不了幾天了,還說是固若金湯呢!眼下,呂司令和我都正為杭州的防務(wù)犯愁呢!”宇康摟著妻子,愁腸百結(jié)。
“宇康,得民心者得天下,現(xiàn)在全國上下的人心都向著共產(chǎn)黨呢,你可得識時務(wù),在緊要關(guān)頭拿捏好主意呀!”
宇康起床擰開了收音機收聽延安電臺。剛好收音機里正講著共產(chǎn)黨的方針綱領(lǐng)?!班牛騼?nèi)戰(zhàn),我是早就厭倦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啊。其實,黨國高層就是用人不當(dāng),下面歪一點,再歪一點,歪到基層,大廈就倒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啊。秀蘊,平時都是你比我有主見,還請你給拿個主意吧?!?/p>
“呵呵,我說了,你不會殺我吧?”秀蘊故意笑著挑逗。
“看你說的,連老公都不相信了?”宇康當(dāng)真起來。
“投誠,和平解放杭州,給子孫后代留下福祉!”秀蘊一臉嚴(yán)肅。
“這話說的,你就像是共產(chǎn)黨的說客呢!”
“我是共產(chǎn)黨員又怎么樣?”
“好得很,我正愁沒人與共軍聯(lián)絡(luò)呢!秀蘊,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跟共產(chǎn)黨走得近,那番薯會還不就是與紅軍的農(nóng)會從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只是相信你的為人,你不說,我也就不問罷了!”
“宇康,也難為你了。不瞞你說,我就是組織上派來聯(lián)絡(luò)策反工作的。平時接觸下來,我知道呂司令也是愛國進步人士,你趕緊做好他的思想工作?!?/p>
“行啊你,那我倆就再來個國共合作。”宇康興奮地抱起秀蘊親熱不止。王秀蘊突然想起一事:“宇康,為了解放杭州,四明山游擊隊急需一批槍彈,地下黨已經(jīng)籌集好,都裝進棺材里了,就怕送不出城去,你幫忙疏通城防關(guān)卡吧?!?/p>
“好,此事我事先安排副官來到關(guān)卡照應(yīng),最好在棺材里放些爛肉,臭氣熏天的,讓他也好說話些。另外,我也想法子送他們一些。先不說,累死了,我們睡覺吧?!庇羁荡饝?yīng)罷就香甜地睡了過去。
次日上午,宇康來到城防司令部,呂欽皇急急把他叫了過去:“宇康,湯司令派來的督察專員不日就要到了,對咱們不放心呢!”
“司令,眼看著南京就要保不住了。據(jù)知,連蔣委員長都安排好了后路,正將大批金銀財寶運往臺灣呢,我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宇康言明利害。
“唉,大不了一死,只是不死在抗日戰(zhàn)場上,卻死在內(nèi)斗里,于心不甘哪!”呂欽皇搖頭不止。
“我們目前面臨的問題,國軍里頭已經(jīng)有不少高級將領(lǐng)經(jīng)歷過了,能一條路走到黑的可不多哦。我們是否也可借鑒?”宇康投石問路。
“既然是老同學(xué),不瞞你說,識時務(wù)為俊杰的路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的,可臨時抱佛腳,找誰溝通?。 眳螝J皇有話直說。
“既然司令有此想法,信得過的話,溝通的事就由我來辦,我有門路。不過套近乎嘛總得拿點見面禮,方可表明心意的?!?/p>
“那得抓緊。眼下督察專員就要到了,怎么辦?”
“他來他的,我們干我們的,不怕!”
兩個老同學(xué)一拍即合,緊緊握手,相互擁抱。
下午,在城防司令部的一個車庫內(nèi),吉普車?yán)镅b了不少槍彈和藥品。呂欽皇走過來瞧了下,笑著打趣道:“宇康,資敵通敵,這可是掉腦袋的活兒啊?!?/p>
“你從緬甸都打回來了,閻王不要你?!笔┯羁狄采衩匾恍?。呂欽皇哈哈大笑起來,畢竟同學(xué)之間的性格脾氣都是知根知底的。
“那我就下命令?”施宇康眨眨眼請示。呂欽皇明白他是故意的,更加好笑了,很肯定地點了下頭。
“成琪,出發(fā)?!笔┯羁蛋l(fā)出命令。施成琪敬了個軍禮:“是?!?/p>
國軍少校施成琪押著軍用卡車行駛著。前面有駐軍揮旗攔路,軍車差點撞上駐軍,施成琪傲慢地點了支煙。駐軍士兵:“長官,請接受檢查?!笔┏社魈统隽岁P(guān)防,駐軍士兵接過看了眼,向施成琪敬禮,揮旗放行,早有士兵搬開了沉重的鐵絲網(wǎng),軍車絕塵而去……
四明山的小山村里出來一支送葬隊伍,哭聲悲切。人們抬著白皮薄棺,一身重孝。山腳下一座碉樓有重兵把守,荷槍實彈攔住了送葬隊伍。
已經(jīng)平安將車上槍彈、藥品送入?yún)擦值氖┏社黩?qū)車返回小山村,也化妝成平民混在隊伍里,哭得傷心欲絕:“長官行行好,讓我們上山埋了,入土為安吧?!?/p>
關(guān)卡上的國軍軍官一臉嚴(yán)肅:“打開檢查?!彼驮彡犖橹械囊粋€男人說:“我老婆得霍亂,都已經(jīng)臭了?!闭f話間,士兵已經(jīng)在撬棺材了。棺材的四方大釘被撬開,沉重的棺蓋慢慢移動,軍官探頭戴著白手套捂著鼻子查看著,用手槍小心翼翼地捅捅尸體,突然他要作嘔。慘白的王秀蘊裹著紅棉被躺在棺材里,棺材底部滲出些黑紅的汁液來。送葬男人痛哭:“我苦命的老婆啊?!避姽僭诼放源罂趪I吐。
“快蓋上,快蓋上,別把毛病傳給了長官?!笔┏社餮b著關(guān)心模樣,急切吩咐。大家七手八腳忙碌起來。送葬隊伍哭號著遠去了,軍官仍蹲在路旁嘔吐不止。
送葬隊伍到了深山老林,施成琪等人忙把王秀蘊從棺材里扶出來。王秀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理了理頭發(fā)吩咐:“快把棺材里的東西都起出來,與成琪先已送來的大禮一起運回游擊隊營地。”施成琪揭開紅棉被,底下都是嶄新的長槍,烏油油的。待槍支都拿走,底下赫然在目的是一堆爛豬肉和內(nèi)臟。大家背著槍支,扛著子彈、藥品,一下消失在叢林中……
有道是:長江滾滾東逝水,錢江滔滔瀾不回。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夜奔上海,購得白鞋灑父愛潛伏杭州,策反丈夫救同伴
王秀蘊順利地將槍彈和藥品運給四明山游擊隊后,將策反夫君和呂欽皇的經(jīng)過向游擊隊領(lǐng)導(dǎo)作了匯報。組織上指示她立即返回杭州城內(nèi),有事直接與地下聯(lián)絡(luò)點“吳山金鋪”的老板聯(lián)系,繼續(xù)聯(lián)絡(luò)做好策反國軍將領(lǐng)的工作。組織上不日將派遣地下黨同志到她家別墅開會,具體商談和平解放杭州事宜。另外,最近有個叫“胡相公”的同志不幸被捕,叫她盡量設(shè)法營救。
幾日后的一個上午,王秀蘊裝扮成闊太太模樣,進了杭州吳山腳下的一個金鋪,在柜臺前細心挑選首飾,故意連試幾件都不滿意。鋪中大堂的留聲機正唱著周旋的《夜上?!罚?/p>
夜上海 夜上海
你是一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
只見她 笑臉迎
誰知她內(nèi)心苦悶
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秀蘊一邊欣賞音樂,一邊優(yōu)雅地挑選著首飾,戴上耳環(huán),照照鏡子,顯然她仍不滿意,微笑著問店員:“這么大一個金店就這么幾樣貨色?店大欺客嗎?”
老板慌慌張張從里間挑簾出來抱拳作揖:“夫人是個行家,小店內(nèi)堂有幾件鎮(zhèn)店之寶,里面請。”
王秀蘊傲慢地隨老板進入內(nèi)堂。老板支開傭人,捧出一個精致的盒子。王秀蘊壓低聲音:“上級有什么指示?”
老板湊近耳語:“胡相公的下落打聽清楚了……”王秀蘊戴上項鏈,仔細照著鏡子,故作高興地說:“這件我要了?!崩习逡哺吲d地回應(yīng)說:“夫人好眼力。”老板恭送王秀蘊出店門。
來到大街上,有一對洋人夫婦顯然是秀蘊的熟人,他們相互微笑著打招呼。突然秀蘊看見兒子施家崗在大街上大嚼著燒餅,喝著可樂,背著書包放學(xué)回家。她忙攔下黃包車坐上,在兒子身邊停了下來,施家崗開心地叫了聲“媽媽”。秀蘊親親孩子,緊緊地摟著他,繼又捏著他的小鼻子說:“寶貝剛才的不雅舉動被媽媽看見了噢?!笔┘覎彶幻骶屠?,好奇地問:“什么舉動呀?”王秀蘊一本正經(jīng)地說:“寶貝在大街上吃燒餅喝汽水,多不雅觀啊,餓了要在店里吃好再出來,要不干脆回家媽媽給你做飯吃。你說呢?”家崗羞愧地低下頭,輕輕說:“媽媽,我錯了?!蓖跣闾N得意地說:“我的乖兒子,媽媽愛你?!秉S包車沿著美麗的西湖遠去。
次日傍晚,施宇康正在別墅門口看報紙,見家崗騎自行車回來,就放下報紙微笑著招呼:“兒子放學(xué)了?”
“爸爸,我們學(xué)校下個禮拜要去黃山旅游,可是我沒有白色的旅游鞋,怎么辦呢?”施家崗放好自行車。
宇康為難了:“喲,這可不好辦,先施百貨店沒有嗎?”施家崗顯得很委屈:“爸爸,學(xué)校規(guī)定要統(tǒng)一穿白色旅游鞋的?!?/p>
“爸爸想法子給你買就是了?!?/p>
“爸爸真好,媽媽呢?”家崗就要上樓。施宇康趕緊攔著,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施家崗也學(xué)著爸爸用手指放在嘴邊,躡手躡腳地投入爸爸懷里。
原來王秀蘊正在二樓密室與五位從四明山下來的游擊隊同志開會,施宇康卻主動在一樓望風(fēng)呢。
“據(jù)吳山金鋪聯(lián)絡(luò)點的同志打探,‘胡相公落在了青年軍的手里,大后天要押解通過我丈夫管轄的蕭山營地。我已經(jīng)與丈夫商量好了,他答應(yīng)盡全力解救?!蓖跣闾N介紹。
“好,那就先謝謝施參謀長了。若是‘胡相公被押解去了南京就麻煩了。”游擊隊劉副隊長臉露笑容。
“嗯。那有關(guān)策反呂欽皇司令起義的工作進展如何?”游擊隊王政委一臉凝重。
“呂欽皇司令是識時務(wù)的,也反對窩里斗,不愿使杭州這座名勝古城毀于一旦。那車送給四明山游擊隊的禮物還是經(jīng)過他點頭呢。然而,對于投誠起義一事,他一時還有顧慮,轉(zhuǎn)不過彎來。他提出:在解放軍攻城之前請網(wǎng)開一面,他一定率軍主動撤出杭州城,絕不放一槍一炮。讓杭州城和平解放,將整座城市完整地交還到人民手中。”王秀蘊詳細匯報了情況。
“行,只要他踐行諾言,也不失為有良知的中國人。容他以后再轉(zhuǎn)彎吧。但有一點請你轉(zhuǎn)告他,在他們撤離前務(wù)必阻止一切破壞城市公共設(shè)施的行為?!蓖跽@得深思熟慮。
“好。我一定叫丈夫轉(zhuǎn)達。”王秀蘊與五位同志一一握手道別。
施宇康見眾人走后,伸了個懶腰,對兒子說:“媽媽工作忙,沒工夫做晚飯,咱們一起出去打牙祭吧,順便看看有沒有白色旅游鞋可買?!薄昂绵?!”施家崗興高采烈。
在杭州的大街上,施宇康開車帶著妻兒轉(zhuǎn)悠,不斷進出各種商店,都說沒有這樣的旅游鞋。施家崗一臉委屈,都急得快哭了。
“寶貝別急,爸爸媽媽一定能給你買到白色旅游鞋的。”王秀蘊急忙安慰。
“我馬上去上海找找看。”為了兒子,施宇康不顧一切。施家崗一下高興起來:“好啊好啊,我要吃城隍廟的南翔小籠包。”
“小饞貓。”王秀蘊摸了摸兒子的頭。三人吃完南翔小籠包后,宇康真的駕車連夜去了上海,母子倆回到了家中。
第三天早上,王秀蘊和施家崗娘兒倆正打著羽毛球。突然喇叭聲響,別墅鐵門徐徐打開,施宇康的小車進來了?!鞍职只貋砹耍 笔┘覎忥w奔過去。施宇康手里拎著一盒鞋,把一束玫瑰花獻給了妻子,王秀蘊開心地親了他一口。家崗迫不及待地打開鞋盒,里邊果然是一雙白色的旅游鞋!家崗穿上旅游鞋后,在草坪上飛奔起來。夫婦倆幸福地看著。
“‘胡相公明天就要過我防區(qū)了,這回我得親自出馬營救,那青年軍可不是省油的燈?!?/p>
“那你以什么名義出兵呢?”秀蘊不無擔(dān)心。宇康解開領(lǐng)帶,取了下來:“還沒有完全想好呢?!?/p>
“參謀帶了長,放屁自然響。到時你自然會計從心生的?!蓖跣闾N自信地笑著調(diào)侃。
蕭山平原碉樓高聳。次日上午,宇康肩扛卡賓槍在鐵絲網(wǎng)前來回踱步,化裝成國軍的四明山游擊隊員也手持槍支緊隨其后,嚴(yán)陣以待。公路兩旁的山石樹叢中還埋伏著許多本部士兵。遠處的汽車聲音隱隱傳來,宇康看看歐米茄手表,時針指向十點二十分。
車隊漸漸地近了,施宇康指揮攔下了押解的車隊。他上前一看,里頭的確有一個穿著長衫、戴著眼鏡的中年人,被五花大綁著,身邊有兩個五大三粗的士兵按著他。
青年軍團長下車來,趾高氣揚地說:“將軍,我們公務(wù)在身,請放我們過去!不然就不客氣了?!?/p>
施宇康笑道:“哈哈,這個共匪頭子是在我的地盤上抓獲的,理應(yīng)由我親自交給湯司令,我豈能放過這個升官發(fā)財?shù)臋C會?”
青年軍團長明白了對方是來搶錢的,氣急敗壞:“將軍,你太卑鄙了。老子警告你,別惹我們青年軍?!?/p>
宇康態(tài)度也很堅決:“這個共匪我要定了。”話沒說完,青年軍團長就朝著施宇康腳前打來了一梭子彈。施宇康帶來的都是從潼關(guān)回來的沙場驍將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游擊隊員,立刻四散隱蔽。
“給我打。”施宇康下令。雙方迅速交火,槍膛嘣出的彈殼落滿了一地。青年軍重兵把守押解著地下黨高層領(lǐng)導(dǎo)“胡相公”的車輛,施宇康率領(lǐng)將士漸漸逼進青年軍的領(lǐng)地。碉樓上的機槍壓得青年軍抬不起頭來。又是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青年軍有序地還擊施宇康隊伍。
雙方隊伍很快分成若干個小隊,長短槍有效結(jié)合,聲東擊西。突然有一個冒煙的手榴彈落在宇康身旁,他立刻撿起,扔還給青年軍,炸飛了好幾個頑強抵抗的對手。濃煙籠罩了太陽。宇康手持沖鋒槍率隊沖殺在前,子彈在他身旁呼嘯,青年軍的押解部隊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就在這時,青年軍團長從車上抓下來“胡相公”作人質(zhì),擋在自己身前大叫:“識相的放下槍,不然我打死他?!?/p>
施宇康看見“胡相公”的肚子在不停地冒血,面色慘白。青年軍團長把槍頂在他的太陽穴上。
“別開槍,他如果死了,湯司令能夠放過你嗎?”施宇康急忙提醒。
“這么耗下去,反正是個死,我拉個墊背的。把槍放下!”青年軍團長不依不饒。
“好,我放下槍。”宇康在扔出沖鋒槍的同時,從袖子里滑出勃朗寧手槍,一槍斃了青年軍團長。剩下的幾個青年軍紛紛繳械投降。一起隨同前來營救的四明山游擊隊員立即沖過去抬起奄奄一息的“胡相公”,上車迅速離開了現(xiàn)場,送往醫(yī)院急救去了……
城防司令部里,呂欽皇焦慮地來回走著:“宇康兄弟,看你這事情鬧的,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叫我怎么向湯司令交代?”
“司令,我這還不是為咱們軍區(qū)搶功勞嗎?抓住一個共匪高官,賞金多誘人啊?!笔┯羁颠€在打誑語。
“如此說的話,那搶下來的人呢?老同學(xué),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想拍共軍馬屁,留條后路,但事情不是這樣做的,你怎么跟個孩子一樣呢?湯司令那頭我如何交代哦?罷罷罷,我暫且說青年軍中了四明山游擊隊埋伏,全軍覆沒了。能瞞過一時是一時,將那幾個還活著的青年軍士兵關(guān)押起來吧,并吩咐你的舊部一定要守口如瓶,免得走漏風(fēng)聲。你暫且官降一級,調(diào)任嘉興師管區(qū),免得扎眼。”呂欽皇言罷搖頭不止。
施宇康立正敬禮:“謝謝司令!”次日他就走馬上任去了南湖煙雨中,度過了幾天相對安逸的日子。
有道是:妻子開會夫把風(fēng),強行救人不顧東。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意除專員,宇康智勇保大橋 鏖戰(zhàn)月浦,宇祥捐軀逞英豪
時隔不久,也就是在1949年4月20日,國民黨政府最后拒絕在《國內(nèi)和平協(xié)定(最后修正案)》上簽字。21日,毛澤東和朱德發(fā)布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
1949年4月20日晚和21日,人民解放軍第二、三野戰(zhàn)軍遵照中央軍委的命令和總前委的《京滬杭戰(zhàn)役實施綱要》,先后發(fā)起渡江。在炮兵、工兵的支持配合下,長江沿線千帆競發(fā),吶喊聲震天動地,軍號聲嘹亮催人,大軍冒著敵人瘋狂的炮火奮勇前進。大軍在西起湖口、東至江陰的千里戰(zhàn)線上強渡長江,迅速突破國民黨軍的江防,占領(lǐng)貴池、銅陵、蕪湖和常州、無錫、鎮(zhèn)江等城,徹底摧毀了國民黨軍的長江防線。上海危在旦夕,“固若金湯”的妄言不攻自破,湯恩伯如坐針氈。他除了在上海負隅頑抗外,還急急向杭州等隸屬防區(qū)派出了督察專員,以防內(nèi)部反水生亂。
見形勢危殆,呂欽皇司令急急將施宇康從嘉興調(diào)回杭州,復(fù)任原職,并連夜把他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宇康,湯司令派來的督察專員下午就要到了,對咱們心存疑慮呢!眼下如何應(yīng)對?”
“上海、南京危矣!唇亡齒寒,杭州豈能獨善?切切按照以前與共軍達成的意愿行事,做好主動撤離準(zhǔn)備,并保護好公共設(shè)施,方為上策。督察專員來了,我們小心應(yīng)對就是了。”施宇康直言不諱。
“對!大路通天,各走一邊。他來他的,我干我的?!眳螝J皇十分贊同。
傍晚時分,湯恩伯司令派來的督察專員到了,呂欽皇設(shè)宴款待。施宇康來宴會廳赴宴,剛一進門,著實讓他一愣,眼前坐著的督察專員不是別人,卻是冤家侄子施家全!施家全傲慢地正中端坐,盯著施宇康。很顯然,施家全早就等著施宇康了。
這督察專員來頭可不小。那湯恩伯為了加強“監(jiān)軍”,在國民黨軍原有的監(jiān)軍組織”“督戰(zhàn)組”“總統(tǒng)特派視察組”“國防部視察組”等基礎(chǔ)上,又出了新花樣:這次為準(zhǔn)備上海作戰(zhàn),除派國防部第五視察組(組長賀鉆芳)專駐上海,由該組派遣視察官分駐各軍外,在臨作戰(zhàn)前,湯恩伯又派該總部高級參謀多人分駐各軍、師。另外,還由毛森派大批特務(wù)人員以政工名義或其他辦法打入各軍、師,尤為注意成分復(fù)雜的部隊。所以,家全是代表總司令部來的。
宇康馬上回過神來,出于面子上的禮貌,打起招呼:“原來是家全侄子大駕光臨呢,五叔晚來一步了。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國難當(dāng)頭,我們都得戮力同心,忠心耿耿替蔣委員長分憂才是??!”施家全話外有話,皮笑肉不笑。
“原來你們是親戚呢。怎么你們游擊府的人個個都是英雄好漢啊,好!來,大家干杯,為督察專員接風(fēng)洗塵?!眳螝J皇舉起滿杯紅酒一飲而盡。大家也舉杯同飲。
“呂司令,杭州的發(fā)電廠炸了沒?”家全忠于職守,喝了第一杯酒就迫不及待地發(fā)問。
“哈哈,前天剛收到湯司令的電報命令,還沒來得急布置呢?!眳螝J皇打哈哈。
“不行啊呂司令!明天我親自去現(xiàn)場監(jiān)督,軍令如山,必須炸了!”家全放下酒杯,一臉嚴(yán)肅。
“是!明天,卑職就明天辦?!眳螝J皇無奈。
第二天凌晨,天還沒大亮,施家全果真就帶著憲兵隊出發(fā),炸毀了杭州發(fā)電廠,天空中升起滾滾濃煙,夾帶著一股刺鼻的塑料焦臭味。下午,施家全又急急來到城防司令部,將一封電報放在呂欽皇辦公桌上:“湯司令急電,命令在兩天內(nèi)炸毀錢江大橋?!?/p>
“?。坑忠ㄥX江大橋?”呂欽皇驚訝。
“解放軍長江都過來了,還怕這區(qū)區(qū)錢塘江嗎?”施宇康也在場。
“這是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們必須執(zhí)行?!笔┘胰焊邭鈸P。
施宇康微微一笑:“那好,司令,我來安排炸橋。”言畢對呂欽皇暗暗使了個眼神。
“好,有參謀長親自出馬,我最放心了!”呂欽皇一語雙關(guān)。
第二天下午,宇康帶著部隊來到錢塘江大橋邊,封鎖了大橋兩頭的交通,對施成琪如此這般地低聲囑咐了一番后,叫他帶著幾個番薯會的親兵,駕駛著機動船,慢慢靠攏橋墩,將船固定在橋墩上,接著安放炸藥。宇康就站在橋上俯首看著。
這時,施家全親自駕駛著吉普車急急趕來,到了橋上下車,也站在宇康身旁往下看。突然他對著橋下機動船上的士兵大聲叫喚起來:“不對!炸藥安放得太少了,太少了!繼續(xù)放,繼續(xù)放!”施成琪把兩個麻袋都放上了橋墩。
施家全趴在鐵欄桿上很專注地指揮著安放炸藥,施宇康看著施家全的后腦,他想說點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瞇著眼睛看看太陽,沖著太陽開心地笑了一笑。他一咬牙,朝施成琪打了個“OK”的手勢,猛然扛起施家全,把他扔下了錢塘江大橋的護欄。幾乎在同時,船上的施成琪將那個毫無防備的憲兵也踢進了江里,順手就把真的炸藥包也扔了下去,隨即被滔滔江水淹沒。施成琪仰頭與站在大橋上的施宇康相視一笑,并打了個“OK”手勢后,就大聲喊道:“炸橋了!”施宇康緊急帶著警衛(wèi)駕車調(diào)頭撤離了橋面;施成琪招呼番薯會親兵快速下了橋墩后,點燃長長的導(dǎo)火索,駕駛著機動船迅速離開橋墩。
過了一會兒,人們聽到了一聲巨響,濃煙散去后,錢塘江大橋卻依然橫跨兩岸,雄姿不減。原來上峰要求安放五百公斤炸藥,施成琪他們卻按照宇康的吩咐只用了百分之一,放置在無關(guān)緊要處,玩起了瞞天過海的游戲。宇康回望炸點,臉露微笑,急急回了城防司令部,一五一十向呂欽皇做了詳細匯報。
“你殺了親侄子?殘酷,戰(zhàn)爭就是如此的殘酷。殺死督察專員的消息暫時嚴(yán)格保密,就說他親自炸橋光榮殉國了。炸錢江大橋的消息各大報刊肯定馬上就會發(fā)布的。上頭若是追問,就說茅以升教授建設(shè)的大橋太堅固了。反正過幾日就要撤離了,先瞞過一時,免得變生出新事端?!眳螝J皇不愧為司令,考慮得面面俱到。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解放大軍渡江后,迅速對大上海外圍發(fā)動攻勢。10兵團29軍當(dāng)日攻占瀏河,殲滅守軍52軍一個多營。28軍83、84師直趨吳淞,激戰(zhàn)兩日,攻占太倉、嘉定,殲滅守軍123軍兩千余人。26軍攻占昆山、南翔,殲滅守軍123軍一部,俘敵一千余人;9兵團20軍殲滅守軍暫8師一部,進占平湖、金山衛(wèi)、奉賢。30軍沿南路前進,攻占南匯,進抵川沙。27軍也順利攻占嘉興、松江、青浦等地。至此,上海外圍陣地第一道防線全部攻占。
攻擊外圍陣地第二道防線的戰(zhàn)斗開始。10兵團從吳淞的西側(cè)猛撲月浦、劉行、楊行地區(qū)。這一帶地形平坦,射界開闊,國民黨軍建有大量的鋼筋水泥碉堡群,并構(gòu)筑了鐵絲網(wǎng)、鹿砦、竹簽、壕溝、木樁、地雷等障礙物。守軍為國民黨52軍、54軍,伴有飛機、艦炮、裝甲車和要塞炮火的支援。
28軍攻擊劉行鎮(zhèn)的國際電臺,遭敵人地堡群阻擊,攻擊部隊在開闊地帶遭到嚴(yán)重殺傷,好不容易攻到近處,卻突遇地堡前的地雷區(qū)、電網(wǎng)和竹簽陣,攻擊部隊傷亡殆盡。經(jīng)組織部隊反復(fù)沖擊,至夜深才拿下4個地堡群。然而到了天亮,國民黨軍突然以猛烈炮火打擊,進占地堡群的解放軍猝不及防,傷亡慘重。國民黨軍借助海軍艦炮和空軍飛機的支援,以坦克、裝甲車開道,不斷向解放軍發(fā)起反擊。雙方死死纏斗,激戰(zhàn)終日不休。為打開局面,28軍又從兩翼迂回前行,依然被猛烈火網(wǎng)所阻,傷亡嚴(yán)重卻進展甚微。
29軍攻擊月浦,在前沿遭國民黨軍阻擊陣地猛烈火力及海軍艦炮打擊,傷亡很大。經(jīng)多次沖擊,接近街區(qū),卻又陷入各種隱蔽地堡的火力網(wǎng)交叉射擊之下。雙方多次展開白刃戰(zhàn),各個街區(qū)不斷易手,混戰(zhàn)長達40余小時。這場仗打成了添油戰(zhàn),解放軍沖上去的連、營很快就打光了,不得已只好以團為單位發(fā)動攻擊,光團級干部就犧牲了兩個。經(jīng)雙方反復(fù)沖擊炮火轟炸,月浦成為一片殘垣斷壁,國共交戰(zhàn)雙方依托戰(zhàn)壕、堡壘,機槍掃射,大炮轟鳴,雙方不時有人中彈倒下,彈殼不斷跳出,落滿一地。國民黨軍的好幾輛裝甲車隆隆而來,解放軍傷亡很大。
到了1949年5月14日,慘烈的月浦攻堅戰(zhàn)才進行兩天,邱祖清所在的29軍87師260團3營某連,4個連級干部,1位犧牲(副指導(dǎo)員印達),3位負傷(連長曹海云、指導(dǎo)員沈士德、副連長印信權(quán))。3個步兵排的排級干部也全部犧牲或負傷。連隊只剩30多人,戰(zhàn)況正烈,戰(zhàn)士們卻沒有了指揮。
年僅18歲的連長通信員邱祖清,當(dāng)機立斷,主動出面代理連長職務(wù)。他火速趕到營長張景昌處報告情況,并趕回連隊把戰(zhàn)士組織起來繼續(xù)戰(zhàn)斗。邱祖清發(fā)動大家把原來綁在腿上的綁帶解下來,將手榴彈4個一捆扎起來,組織4人爆破小組,用火力掩護突破敵軍的防御工事,沖上去爆破。施宇祥就在第三爆破組中,一顆顆坦克炮彈在沙袋四周炸響,壓得施宇祥抬不起頭來。宇祥急得大叫:“手榴彈,手榴彈。”一個小戰(zhàn)士貓腰剛站起,就被炮彈炸得粉碎。另一個戰(zhàn)士抱過手榴彈,送到宇祥面前。宇祥拉開導(dǎo)火索,向敵人陣地扔去,接著又抱上一捆手榴彈,沖向敵人的裝甲車。
戰(zhàn)壕里的邱祖清回頭看見宇祥有危險,大聲叫他臥倒。然而宇祥舉起手榴彈沖他們一笑,繼續(xù)向前沖去。邱祖清大叫:“掩護宇祥。”戰(zhàn)士們紛紛舉槍射擊掩護。
宇祥抱著一捆扎在一起的手榴彈,冒著敵人的炮火,不顧一切地往前沖,燦爛的笑臉映照著太陽。身邊的炮彈不斷炸響,宇祥打紅了眼,怒吼著:“老子宇祥來了!”一下就沖上了前面的戰(zhàn)壕,不料突然被一梭子彈打中,他像山一樣地倒下了。裝甲車徐徐向他開過來。宇祥睜開眼睛,一點點向前爬去。裝甲車越來越近。宇祥滿臉成了焦黑色,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老家丙施村,回想起在那一天暗夜里的下朱畈涼亭,宇元被砍的時候沖他大叫:“宇祥還手?。 笔前?,該是到了還手的時候了。他淚眼模糊地向裝甲車爬去,大叫起來:“宇祥還手啦!”只見他吶喊著拉開導(dǎo)火索,猛然立起,將成捆的手榴彈扔向敵人的裝甲車。隨著一聲巨響,裝甲車跳躍了一下后就趴下不動了,宇祥也隨之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邱祖清立即帶領(lǐng)戰(zhàn)士沖鋒:“為宇祥報仇!”
解放軍大部隊?wèi)?zhàn)士奮勇沖鋒上前,如蛟龍出水,似猛虎出山。國民黨軍潰不成軍,紛紛跪地求饒,繳械投降。22日,月浦守敵傷亡大半,余部撤逃而去,月浦被克。
有道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舍身為國譜忠義。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漫步寶塔,笑談紅塵抬望眼 聚首游府,冷觀陌路問蒼天
上海打得火熱,回頭卻說杭州。自打1949年4月21日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發(fā)布向全國進軍的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第三野戰(zhàn)軍強渡長江,徹底摧毀了國民黨苦心經(jīng)營的長江防線后。第七兵團接到中央軍委下達的“七兵團進駐杭州、接管整個浙江”的命令,迅速向浙江挺進。
為了給人民留下一個完好的歷史文化名城,各路追殲部隊風(fēng)餐露宿,日夜兼程,不怕疲勞,連續(xù)作戰(zhàn),與南逃的國民黨軍隊展開了生死速度之爭,終于趕在浙江長興至安徽、廣德一線,圍殲了國民黨軍隊8萬余人,徹底粉碎了敵軍退守杭州的企圖。從4月29日開始,解放軍以雷霆萬鈞之力、風(fēng)掃殘云之勢,從浙西北地區(qū)迅速向杭州挺進。
經(jīng)過中共杭州地下黨的聯(lián)絡(luò)和勸導(dǎo),呂欽皇司令迫于形勢,決定放棄抵抗,明天就撤離杭州城。
有關(guān)撤離的詳細步驟和具體事宜都早已安排妥帖,呂欽皇和施宇康在司令部里長長舒了口氣。倆人就在司令部里吃晚飯,剛吃罷,呂欽皇伸著懶腰提議:“宇康,越是緊張的時候,越要放松一下身心。咱們一起攜夫人去六和塔走走吧?!?/p>
“好啊,諸葛臨陣還彈琴呢,走!”
夕陽西下,漫天映紅,錢塘江涌起如血的浪潮,洶涌澎湃,勢不可當(dāng)。六和塔沐浴著金輝斜陽,流光溢彩。
宇康站在六和塔上,遙望錢塘江感慨萬千:“十萬軍聲夜半潮,壯哉!”
“我心里空蕩蕩的,不知道想說什么,給我支煙。”呂欽皇心有思緒萬千卻不知從何說起。宇康默默遞上一支煙。
“我在遠征緬甸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呢。那時一想到打鬼子就熱血沸騰,慷慨激昂?!眳螝J皇抽著煙凝視遠方。
“子量兄(欽皇的字),今天不叫你司令了。我在想,我們還是回家種田吧?!庇羁狄彩艿搅怂那榫w感染。
“唉,拿鋤頭都怕重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能做什么?”呂欽皇嘆氣。
“別嘆氣,我租你家的田種,做你的佃戶,向你交租谷啊。”宇康調(diào)侃。
“我家的租谷可是不低啊,年成不好也一樣要交好多,交不齊,打!”呂欽皇情緒有所好轉(zhuǎn),跟著調(diào)侃。
宇康聽罷哈哈大笑起來。
“笑啥?我說真的?!眳螝J皇一臉認(rèn)真。
“我也是認(rèn)真的。農(nóng)閑時候我們一起讀讀老莊、易經(jīng),寫首詩、作幅畫。逢年過節(jié)呢,咱互相走動,那真是神仙過的生活啊。”宇康滿臉憧憬的神色。
“還可以上山打野豬,打兔子,營造園林?!眳螝J皇補充。
“好向往??!滾滾紅塵中最為難得的也許就是‘和平、安樂、富裕了吧?”宇康瞇著眼,似乎夢入了桃花源。
“不全對,應(yīng)該還有‘正義、愛情的?!毙闾N接茬。
“是啊,你們男人沒結(jié)婚前開口閉口說愛情,可是一旦結(jié)婚了,就老是忘了愛情?!眳螝J皇夫人附和。
“哪里,哪里?。∫郧安皇谴蛘堂β??!眳螝J皇和宇康異口同聲辯解。
“報告,湯司令急電?!备惫衮?qū)車匆匆趕來。
呂欽皇:“念!”
“上海已經(jīng)失守。今晚八時,命呂、施二位將軍帶家眷在六和塔等待,燃火堆為號,乘直升飛機去舟山,然后上軍艦去臺灣。湯恩伯令。完畢?!备惫倭⒄钔觌娢摹?/p>
呂欽皇對電文似乎沒有一點反應(yīng):“剛才秀蘊說得好,正義,對,還有正義!”“正因為蔣家王朝反人民、反正義才落得如此下場??!”秀蘊說話擲地有聲。
“是啊,離開了正義,就沒有了和平、安樂和人民的富裕。為了正義,我們不去臺灣了!”呂欽皇與宇康相視而笑。
直升機如約而至,在夜空里盤旋著,探照燈四下掃射六和塔。盤旋了幾圈后,見無人燃起火堆,就飛走了。幾人不約而同地舉手遮眼,仰望著直升機遠去。
“吳越錢王射江潮,當(dāng)在這六和塔吧?”宇康繼續(xù)談?wù)撛掝}。
“伍子胥乃錢塘江神也。”呂欽皇也通古。
“伍子胥過昭關(guān),一夜白頭,到了吳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可是下場如何呢?”宇康闡發(fā)。
“梁山好漢征方臘,結(jié)果又如何呢?武松、魯智深都在六和塔出家了,咱們該解甲了吧?”呂欽皇繼續(xù)論古。
“討厭,你倆都談些作古的人干什么?我又聽不懂?!眳螝J皇夫人反對。
“是啊,什么解甲不解甲的,建設(shè)新中國,你們還大有用武之地呢。”秀蘊也反對。
“宋拓本《顏氏家廟碑》我一直珍藏著,回游擊府就有時間欣賞了?!庇羁第s快論今。
“你的書法已經(jīng)自成一格了,我還是喜歡顏真卿的《麻姑仙壇記》?!眳螝J皇順竿下溜。
“哈哈,將軍作書自古亦然,你看那王右軍、張旭、顏魯公都是軍人?!边@回正合了呂夫人口味,她也愛好書法呢。
“呵呵,還說不論古,你也列舉了一大堆古人呢?!毙闾N調(diào)侃呂夫人。直逗得幾人哈哈大笑起來。
“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吧。明兒個還要起早呢。”宇康摘下青天白日的帽徽,從六和塔上扔下:“有本事你自己去臺灣吧,我是用不著你了!”引得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次日上午,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摧枯拉朽的渡江戰(zhàn)役后不久,駐守杭州的國民黨軍在城防司令呂欽皇的命令下,主動棄守杭州,逃往外地去了,只有一些頑固的國民黨地方武裝在負隅頑抗。
不久,也就是1949年5月3日拂曉,在杭州地下黨和地方武裝的配合下,第二十一軍分兩路進軍杭州市區(qū)。一路從靈隱寺附近向市區(qū)發(fā)起攻擊,上午9時,占領(lǐng)杭州火車站,接著控制東南部市區(qū),接管國民黨浙江省廣播電臺和《東南日報》報社,占領(lǐng)艮山門火車站,控制了東北部地區(qū)。另一路攻下了六和塔,并奪取了錢塘江大橋,爾后又沿著玉皇山、二龍山向杭州市區(qū)進攻,于下午4時30分占領(lǐng)國民黨浙江省政府。第二十三軍和友鄰部隊一道,在郎廣戰(zhàn)役中全殲了準(zhǔn)備退守杭州的國民黨軍隊后,也迅速揮師南下,直插杭州市區(qū)。5月3日黃昏,在杭州人民群眾的夾道歡迎下,人民解放軍浩浩蕩蕩列隊進入杭州市區(qū)。當(dāng)廣播里傳來“我軍勝利解放杭州”的新聞時,許多市民連飯也顧不上吃,紛紛涌上街頭,聆聽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熱烈歡迎人民子弟兵。
杭州人民長期生活在戰(zhàn)亂紛飛的年代,杭州也是蔣介石的“老巢”。杭州人民為了翻身求解放,與一切反動勢力進行了不屈不撓的斗爭,自1922年中國共產(chǎn)黨杭州地方組織成立以后,杭州人民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下,經(jīng)過漫長的艱苦卓絕的斗爭,終于在1949年5月3日贏得了解放。千年古城杭州,在經(jīng)受了腥風(fēng)血雨的洗禮之后,終于回到杭州人民的懷抱。杭州54萬人民與全國人民一起,成為新中國新社會的主人。從此,杭州歷史翻開了嶄新的篇章。
解放大軍順利進了杭州城,鮮艷的八一軍旗飄揚在省政府大樓上空,街上百姓揮舞著小紅旗載歌載舞:“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四明山游擊隊的隊員們還敲鑼打鼓,興高采烈地舞起了獅子,簡直形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
城頭換幟民歡騰,紅塵未了起風(fēng)塵。就在杭州和平解放不久,丙施老家傳來信息,說是大嫂蔡蕓娜無疾而終了,施宇康忙攜妻兒和成琪趕回游擊府吊喪。
故鄉(xiāng)的山,西溪的水,陌生而又熟悉的鄉(xiāng)親,古老而滄桑的府邸,還活著的施家人又聚集在了這里!
死則死矣,那歷經(jīng)滄桑的蔡蕓娜老人,在施化林英年早逝后,還活活守寡了近半個世紀(jì),見證了一切的一切后,終于在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化作一只彩蝶,飛進了櫧樹園,相伴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去了。
送走蔡蕓娜后,大家在游擊府的牌樓下、樓房中、大廳上、天井里徘徊著,睹物思情,噓寒問暖,唏噓感嘆。
施鐘林已是滿頭白發(fā),弓著背,拉著侄子施家崗的手嘮叨:“喔,不得了,都長這么高了。西裝革履的,喝了不少洋墨水吧?二伯當(dāng)初教你的曹植的《七步詩》可還記得?”
“二伯,我還會背誦呢:‘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對不?”家崗一口氣背了出來。兩鬢斑白的施玉林也坐在一旁側(cè)耳聽著,頻頻頜首贊許。
“嗯,好記性,好記性!”施鐘林暗暗抹去淚水:“一定要記著:手足不能相殘,親情不可忘記。做人嘛,就要孝善為先??!”家崗點了點頭。
“是啊,我娘也經(jīng)常告誡我不要學(xué)爹的樣子,要善待族親,好好做人!如今我也教兒子背誦《七步詩》呢。”紫莜的兒子家智接茬。
應(yīng)景翠剛剛年過花甲,當(dāng)初嫁給化林做小,只相處了兩年就守活寡了,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她叫過施家瞻:“大娘陪伴化林去了,家全呢自尋死路,也去了。你也算是二娘的繼子,我只有靠你養(yǎng)老送終了?。 毖粤T淚如雨下。
“二娘,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贍養(yǎng)您的!”施家瞻穿著解放軍軍裝,舉手敬了個禮。應(yīng)景翠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哦,還有紅兒,紅兒呢?”
紅兒牽著兒子的小手從人群后面走了出來:“二娘,您叫我?”
“紅兒啊,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家全是蕓娜和我的繼子,但他大逆不孝,罪有應(yīng)得。如今你孤兒寡母的,以后怎么生活???一日寡婦半夜淚,千萬不要學(xué)二娘,現(xiàn)今世道變了,再找個好人嫁了,分給家全的田產(chǎn)就給你作嫁妝吧!”
“二娘,我和家全對不起大家啊,我給全家人跪下賠罪了!”紅兒果真拉著兒子一起當(dāng)眾跪在了游擊府大廳上,抽泣連聲。
這時青兒剛率領(lǐng)眾尼給蔡蕓娜做完法事,一人走了進來,聽見了她們的對話,忙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前世孽緣,今生了斷。紅兒,起來吧。剛才我過來時看見李青躲在府外墻角哭泣呢。畢竟你們是有了親生骨肉的,滾滾紅塵緣難斷,可憐最是傷心人。既然你二娘都開口了,我這就出去將他叫過來?!毖粤T青兒真就步出府外,將李青生拉硬拽了進來。
李青低著頭不敢正視大家,眼前恍惚又見著了大廳上的豬籠。“爹!”紅兒的兒子突然向他奔了過來,鉆進了他的懷中。原來他和紅兒母子一直都還在暗中往來呢,不然兒子怎么會認(rèn)得他?眾人心里自然明白。
“紅兒,現(xiàn)在解放了,提倡自由戀愛,寡婦可以再嫁,男方也可以嫁到女方落戶。李青學(xué)問好,人也不錯,就續(xù)了前緣吧!”王秀蘊開口了,而且說得入情入理。
“五嬸,我家家全對不起你們??!你卻以德報怨,三番兩次地救我,真叫我無地自容呀!”紅兒拉著李青和兒子一齊跪在了她面前,叩首,哭泣不止。
“阿彌陀佛!問蒼天: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善有善果,惡有惡報。起來吧,人若是挺直了站著,那叫頂天立地!紅塵自古多陌路,有緣百折也相逢。惜福,惜福!”青兒俯身就要去扶三人起來。施成琪忙上前:“娘,我來扶吧!”
玉璉挺著大肚子,突然感覺一陣陣腹痛起來,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頭發(fā)花白的紫莜忙上前扶住她:“五嬸,快,六嬸就要生囝倪(生產(chǎn))了。六叔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呢!只可憐我那老犟,連個仔都沒與我留下就走了。你懂醫(yī),快準(zhǔn)備接生?。 ?/p>
“宇康,你快幫著將玉璉抱到屋里去;家智、家崗,你倆去燒湯、煮姜糖水;紅兒,快將剪刀用白酒消毒下送過來!”秀蘊洗干凈手后進到屋內(nèi)。
不一會兒,游擊府中又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驚走了檐雀,響徹了云霄!
真正是:
聚散無常掩日月,
寒溫驟變礪青山。
衣衫褪盡容顏舊,
燦爛山花笑霧嵐。
(責(zé)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