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經惟
攝影家,當代藝術家。1940年出生于東京府下谷區(qū)(今東京都臺東區(qū))三之輪。1963年自千葉大學工學院攝影印刷工學系畢業(yè)。同年,進入電通廣告公司。1964年,以《阿幸》獲得日本攝影界的殊榮——第一屆“太陽獎”。1990年,拍攝亡妻陽子的遺體,前衛(wèi)的攝影概念撼動了當代攝影界。 2008年,荒木獲奧地利政府授予的“科學與藝術勛章”。多年間他不間斷進行自2002年展開的“日本人的臉”紀實攝影計劃,目標是拍攝日本全國各地的民眾肖像。在《寫真的話》一書里,荒木經惟向讀者講述其鐘愛作品背后的故事,講出“寫真”的話;同時,也“寫”下了自己對于攝影和攝影生涯的“真”的話。
這篇是他講述自己的修業(yè)時代的思考和想法。
大家早,我是攝影家荒木經惟!今天就來聊一聊我在少年時期是個什么樣的攝影人,以及當時想要成為哪種攝影家。
嗯,我的老爸很喜歡攝影。他經營了一間木屐店,腳踏車后面放著一個用來裝木屐的小箱子,表面上看起來是那種早上去木屐店工作、直到傍晚才會回家的人;不過呢,實際上他似乎是那種把相機裝在箱子里出門后就不回家的男人噢。整天就是在街上拍照,雖說是朝九晚五,但其實根本沒在工作。
老媽知道老爸很喜歡照相,也知道他拍得蠻好的——知道他很喜歡,從這個角度來想,就會覺得他拍得不錯吧。而且,因為附近鄰居都覺得他很會照相,所以常會拜托老爸拍七五三節(jié)(每年的11月15日,要帶3歲男女童、5歲男童、7歲女童前往神社參拜,感謝神明保佑,并祈祝小孩健康成長)或是學校畢業(yè)典禮的照片。老爸會讓我在旁邊幫忙,讓我看他拍照,我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迷上了攝影。所以,老爸算是我的攝影老師呢。
此外,我的老爸很會稱贊人。他老叫我“阿經”,常會稱贊:“阿經拍得不錯!”或是說:“小子,你來拍拍看?!?/p>
在老爸的稱贊之下,我自然而然就覺得“要從事攝影”,卻不太記得曾經想要學習如何拍照。雖然讀的是千葉大學工學部攝影印刷科,不過比起在學校讀書,我對于拍照還比較有自信。尤其是當老爸過世時,我更理解自己要的“攝影”是什么。那是我在拍攝死去的、不再活生生的老爸時所體會到的。老爸在過世之前長期住院,不免讓我想起當他身體還很硬朗的時候,兩人偶爾一起去大眾浴池的回憶,當時那張臉孔是多么的生氣勃勃啊。但是,畢竟在醫(yī)院住了那么久,死去的老爸一點活力也沒有了。
老爸很喜歡祭典,所以在他過世時,我?guī)退┥霞赖涞脑∫?,拍了一張露出雙臂的照片。之所以將手臂露出來,是因為他的手上有刺青,圖案是燈籠妖怪和骰子。我老爸曾經開玩笑地說:“因為想當流氓,所以才會去刺青。”不過他說,因為刺在手臂就已經痛得難以忍受,沒辦法繼續(xù)在背部刺上圖案,所以最后還是放棄當流氓了。這就是我的老爸。
老爸過世時,我把他的浴衣袖子卷起來,將雙手的刺青圖案一并拍下來。我想要展現的是他身為男性、身為人父、身為我的老爸的模樣,保存他最開心的樣子;同時,不去拍攝他不想留下來的東西,也就是那張因為長期住院而失去活力、不再是我的老爸的臉孔。所以我將臉部去除,不照他的臉孔,只拍刺青和手,那雙木屐師傅的手。
當時我學習到一件事:所謂的“攝影”,就是不拍以后不想再看見的東西,以及自己討厭的或是對方不喜歡的東西。這就是構圖。我對攝影有了領悟,并且學會了如何構圖。
其實,這是老爸給我的考驗噢。因為他已經變成了沒有生命的物體,所以我拍攝的是自己對于老爸傾注的關愛,以及那份“真想忘記這張臉孔、不想將它放進鏡頭”的心情。這就是攝影的構圖。
另外,老媽過世的時候,為了拍下她最棒的面容,我在她的遺體旁邊繞來繞去,想要找出最美的、最有朝氣的、雖然已經死去卻生氣盎然的角度。簡單地說,這個角度就是“對于被攝體的感情”。這個拍照經驗,又給我上了一堂攝影課。
從父母親的死亡,我學會攝影的構圖和角度,兩者都是攝影者必須抉擇的要素。因為被攝體已經變成沒有生命的物體,在這種情況下,照片會透露攝影者的感情噢。
母親已經去世了,我卻從可以清楚看見鼻孔的角度拍照,豈不是很糟糕嗎?所以,必須找對地方,找出“就是這里!”的角度來拍攝。這是對于攝影者的考驗。老媽的死,讓我了解了攝影的角度就是“愛的角度”。
拍攝父母親遺照時學會的兩件事,直到現在仍然相當受用,這是我邁向攝影家之路最努力學習的修業(yè)時代——雖然將它稱為修業(yè)時代好像也有點怪啦??傊医柚改赣H之死學習攝影,接著在1971年出版了所謂“私寫真”的蜜月旅行攝影集《感傷之旅》(センチメンタルな旅)。
所謂的攝影,就是拍攝你最喜愛、最親密的東西,拍攝近在眼前、就在身邊的東西,就是拍人。這一段攝影家宣言,是在1971年的蜜月旅行攝影集《感傷之旅》提出的,而非1963年的《阿幸》。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