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人們漫步于蘇州古典園林中,難免不被她的獨特景象和人文氣息所吸引,也為其豐富而極具成效的空間處理而感嘆,我們感受最為深刻的是園林中咫尺之內(nèi)再造乾坤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這些形式可歸納為:藏、透、回、借、寓等?!安亍奔从麚P先抑,欲露先藏;“透”即似隔非隔,隔中有透;“回”即蜿蜒曲折,高低錯落;“借”即巧移互借,交響成曲;“寓”即詩情畫意、怡情寓景。蘇州古典園林的格局與詩詞的結(jié)構(gòu)相似,求婉轉(zhuǎn)含蓄,處處有景,面面生情,移步換影,從而達到有限空間與無限空間的過渡與延伸。
關鍵詞:蘇州園林;空間藝術;處理手法
素有“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中國古典園林,因其自身特有的風格而獨樹一幟。作為中國古典園林中重要組成部分的江南園林,從來具有甲天下之盛譽,而蘇州園林又獨譽江南,實為中國古典園林之瑰寶。當人們漫步于蘇州園林中,難免不被她巨大的魅力所吸引,也被各種精湛藝術處理的表現(xiàn)力所感染,使前來觀賞的人們都留下一重無法忘卻的情懷。游移其中,會發(fā)現(xiàn)蘇州園林具有很多典型的特征,如素雅淡泊的色彩,精巧雅致的造型與巧奪天工的疊山理水……但多數(shù)觀賞者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她咫尺之內(nèi)再造乾坤的空間藝術。
蘇州園林的美,不似西方古典園林的規(guī)則圖案美,也不似中國皇家園林的宏偉壯麗美,更有異于現(xiàn)代園林的簡約舒展美,而是“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的空間藝術美。蘇州園林的面積相比于皇家園林的浩大不可同日而語,但卻有以小見大的空間效果。這些園林面積小,其間的景自然更小,不一定體積龐大,卻充滿山林野趣之意,如疊山、理水,有時一灣一環(huán)而已,卻有萬里江湖之韻。這種小中見大,以有限演繹無限的空間視覺效果,是通過各種元素以有效的構(gòu)成方式綜合應用的結(jié)果,而這些方式主要是由以下幾方面而構(gòu)成。
一、欲揚先抑,欲露先藏——“藏”
藏于高墻深院里的蘇州園林,仿佛一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面容嬌美,卻難得盡覽其芳容,留下無限遐思。藝術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大多有兩種傾向,或直截了當、和盤托出,或引而不發(fā)、欲露還藏,蘇州園林即為后者表現(xiàn)形式的典型代表。無論面積大小,都盡力避免開門見山、一覽無余,而盡其所能地把各種景巧妙地藏于曲墻深院之內(nèi),隱于山石花木之間,令觀賞者處處感受到蘇州園林的含蓄、內(nèi)斂美。這種形式與中國古代詩詞書畫藝術表現(xiàn)形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正如畫論中的“意貴乎遠,境貴乎深”。由于追求這種含蓄、內(nèi)斂的審美旨趣,“深山藏古寺”與“橋頭竹林鎖酒家”等繪畫主題成為了古代皇家選用繪畫人才的試金石。欲露先藏的“藏”不是真藏,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之藏,是欲出還羞之藏,猶如中國山水畫畫理中所云:“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脈,則遠矣?!盵1]
蘇州園林的多數(shù)入口,一般處理得非常質(zhì)樸、內(nèi)斂,極力避免華麗、張揚,猶如一位謙謙君子。有些入口甚至還需費幾番功夫才能尋得,如“耦園住佳耦,城曲筑詩城”的耦園,其入口即藏得特別深,必須穿過狹長曲折的小街小巷,方可最終看到那極其平淡的入口。當佇立于僅一墻之隔的園門外,倘若不是事先知曉,很難想象里邊竟有另一番天地。留園的入口部分處理更為其典范,剛進入留園時,其空間十分曲折、狹長,處于其內(nèi)的人甚至感到沉悶與壓抑,但當走到盡端步入主空間時,便頓覺豁然開朗。而有些園林的入口空間即便不是如此處理,也常以山石、影壁為屏障來阻隔人們的視線,以免一覽無余而致索然無味。如拙政園的正門,進入后便是一座假山映入眼簾,要穿過假山,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正如《紅樓夢》中賈政的一句話:“非此一山,一進來園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更有何趣?”
園中藏園,景中藏景,重巒疊水,既豐富了空間層次,又無形中擴大了空間感。如拙政園中的園中園——枇杷園,由于它的存在,使原有空間得到了有效分隔,豐富了觀賞路線、觀賞視角、觀賞景點,如此顯隱縈回,于無形之中豐富了視覺效果,增加了空間層次。再如花木掩映的亭臺樓閣,半隱半露的山石曲溪等,都是以欲揚先抑、欲露先藏的手法來達到小中見大的視覺效果。正所謂“景露則境界小,景藏則境界大?!?/p>
二、似隔非隔,隔中有透——“透”
似隔非隔,隔中有透,即蘇州園林空間相互滲透的常見處理手法。這種相互滲透而引起的空間互換變化,是通過對空間的有效分隔與透疊而達到的。一處空間內(nèi),倘若沒有相應地分隔,就缺乏層次變化,只有在進行合理地分隔后,使其相互連通,才會使各個空間相互融合,而空間得到延伸,才能產(chǎn)生“庭院深深深幾許”的視覺印象。如同彭一剛在《中國古典園林分析》一書中所述:“例如某一對象,直接的看和隔著一重層次去看,其距離感是不盡相同的,倘若透過許多重層次去看,盡管實際距離不變,但給人感覺上的距離似乎要遠得多。”[2]
蘇州園林中的相互滲透現(xiàn)象,主要是通過形式豐富、精巧別致的門窗而產(chǎn)生的。蘇州園林的門窗,無論是只有外輪廓的洞門空窗,還是主題異常豐富、形式無比精巧的漏窗花窗,其自身的形態(tài)就令人贊不絕口。滄浪亭中的漏窗即為其典范,全園漏窗108式,且構(gòu)作精巧,圖案花式均不雷同。故游移蘇州園林中,僅觀其門窗,就感到興奮不已,當透過這些精美的門窗發(fā)現(xiàn)景中還透著一層或數(shù)層景時,便愈加感到震撼。
拙政園中分隔中西部空間的云墻上,置有一完全透空的圓形門洞“別有洞天”,從而使中西部空間具有一定的連通關系,致使處于中西部景區(qū)的人都可以借此看見另一空間內(nèi)的景色,這種空間的相互滲透無形中獲得了空間的層次變化。墻面開設連續(xù)的門窗時,其動觀效果則愈加有趣。如滄浪亭中沿水一側(cè)的復廊墻面上,連續(xù)開設了一連串精美的漏窗,透過這些圖案不一的漏窗觀其內(nèi)部景色,隨著步伐的移動,視線中的景象時隔時透、時隱時現(xiàn),讓人覺得空間連綿無限。而當窗中套窗,景中透景時,空間感便更加奇妙,隨著距離的推后,景物亦隨之縮小,以至消失而令人看不見分不清所處空間到底有多深遠。蘇州園林就是極善于運用這種相互滲透的手法來豐富園林空間的層次,并借此形成一種無比深遠與不可窮盡的心理幻覺。
三、蜿蜒曲折,高低錯落——“回”
蘇州園林的格局與詩詞的結(jié)構(gòu)相似,都忌平直單調(diào)而求婉轉(zhuǎn)含蓄。處處有景,面面生情,移步換影。
蘇州園林的路,似《清閑供》中所云:“門內(nèi)有徑,徑欲曲”“室旁有路,路欲分” 。由于蘇州園林對空間和景的布局都追求曲折縈回的變化,依所處地形高低起伏,連接著各建筑物與景點,自然迂回曲折。素有“路徑盤蹊”“蜿蜒曲折”“蹊徑盤長”等描述的園林路徑,不難看出園林中的路都在強調(diào)“曲徑通幽”。
廊,作為蘇州園林中有效連接建筑物和景點的元素,以其自身極大的靈活性,成為園林中的一個重要榫卯?!秷@冶》一書中說到廊可:“躡山腰,落水面,任高低曲折,自然斷續(xù)蜿蜒,園林中不可少斯一斷境界?!盵3]廊,是一種狹長的帶狀形態(tài),分有直廊、曲廊、折廊,具有分隔空間的功能,被曲廊分隔的空間帶有明顯的曲折性,空間的曲折,也就意味著空間的含蓄,也就意味著視點與景點的豐富。如拙政園的小飛虹、柳陰路曲一帶與西部景區(qū)蜿蜒狹長的水廊,都因巧置曲廊而賦予了觀賞視線的多向性與豐富性。漫步其中,每經(jīng)過一段轉(zhuǎn)折,便映入一處新的景色,產(chǎn)生一種新的境界,隨著景色不斷,境界層出,令人產(chǎn)生一種玩味不盡、意境深邃的感受。
蘇州園林中的橋,可視為水面之路,與路同理,一般忌直求曲,常造為弧形、“之”字形、五曲、七曲甚至九曲等形式。所謂“徑莫便于捷,而又莫妙于迂” 。若單純從功用性角度看,無疑直徑要省時,對園林而言,則迂回曲折方趣味盎然。如拙政園中部景區(qū)的三曲橋與五曲橋,隨橋觀賞各角度的景色,頓覺面面有景引人入勝。“園林中兩側(cè)都有風景,隨直曲折一下,使行者左右顧盼有景,信步其間使距程延長,趣味加深?!盵4]
蘇州園林的路藏以廊、橋、徑以及建筑物的穿堂之間,蜿蜒曲折、高低錯落,廊橋相聯(lián),成為蘇州園林中重要的點景與分隔空間的造型元素。由此可見,蜿蜒曲折、高低錯落是蘇州園林造景、設境的重要構(gòu)成形式,從平面角度看蜿蜒曲折,從立面角度看高低錯落。正因為此,蘇州園林才更顯層次豐富、趣味盎然,更加意境深遠、意味雋永。
四、巧于因借,交響成曲——“借”
“借者:園雖別內(nèi)外,得景則無拘遠近?!盵5]園林借景,只要景色佳,就都可組織收入園林視線中,可遠借、近借、俯借、仰借,可借秀美山川、人造景觀,亦可借日月星辰、風霜雨雪。
拙政園中西部分界的云墻邊,筑有土石假山一座,其上建有一六角形的“宜兩亭”。沿假山路徑至亭中,可俯瞰中部景區(qū)的亭臺軒榭、湖光山色,位于中部景區(qū)內(nèi),可觀賞到中區(qū)層層疊疊的景色,還可眺望到盡端廊脊之上亭閣高聳的景象。古代中西部景區(qū)的園主人,因有此亭而兩家共享兩園春色,“宜兩亭”實為園中之佳構(gòu)。拙政園西部的“扇面亭”,小憩其間,通過背面的扇形窗可窺見園西北的浮翠閣,而通過兩側(cè)的洞門可觀賞到西部主建筑物三十六鴛鴦館與倒影樓。拙政園中部遠借北塔寺,留園西部土山上的舒嘯亭近借西園,遠近虎丘山景色,以及滄浪亭中的見山樓,遠借上方山的嵐光塔影等,都為借景之佳例。
除了借上述較固定的景外,還可借瞬息萬變的四時之景。如不同季節(jié)不同時間游拙政園時,可感受到不同的景色。春季可于繡倚亭中欣賞牡丹花開,夏季可處荷風四面亭中感受荷香盈袖,秋季可在待霜亭中觀賞楓葉紅遍,冬季可在雪香云蔚亭中感受暗香浮動,還可借清風聞香、殘荷聽雨、月移花影、霧失樓臺……
蘇州園林憑借著“納千傾之汪洋,收四時之爛漫”[6]將視力所及范圍內(nèi)的美景有效組織到園林視線中去,增加了園林景色的廣度與深度,收無限于有限之中,此為小中見大的又一有效構(gòu)成手法。
五、詩情畫意,怡情寓景——“寓”
“中國園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組合而成的一個綜合藝術品,富有詩情畫意?!盵7]中國有文人造園的傳統(tǒng),蘇州又為人文薈萃之地,當時園林的構(gòu)建有文人的參與,或園主人就是辭官歸隱的文人士大夫們。他們將自己所聞所見之真山真水,名勝古跡,以及詩詞世界中的美妙意境,經(jīng)揉合提煉,擷取其精華部分在園中加以再現(xiàn)或強化,構(gòu)成詩情畫意之景觀。蘇州園林景觀的意境,也經(jīng)常借匾聯(lián)、題詞及詩詞、典故來進行點題與渲染。
蘇州園林的匾額聯(lián)對,如人之須眉,成為不可缺少的重要點綴,又似畫中之題款,引觀者無限遐思。借《紅樓夢》“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中賈政所說:“若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如拙政園中部池中小島上的荷風四面亭,亭的抱柱上有聯(lián)為:“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亭四面皆水,池中荷花亭亭凈植,岸邊柳枝婆娑多姿,身臨其境,即使沒有風來,亦覺荷風佛面、清香撲鼻。又如拙政園西部的“扇面亭”,其匾額題為“與誰同坐軒”,出自宋代大詩人蘇軾之佳句“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亭內(nèi)雖僅有一幾兩椅,但蘇軾的一句“與誰同坐”,卻觸動了觀者的心弦,使人想到蘇軾流連山水、希求超脫,只愿與清風明月為伴的心境,令人放下浮躁靜靜去咀嚼體味醇美的詩意,去欣賞感受如詩如畫的景色,去捕捉聆聽清風明月下的詩情畫意與天籟之音……亭內(nèi)扇形窗兩旁還掛著清何紹基題寫的詩句聯(lián):“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庇眯捏w味此聯(lián),會感到有股力量在召喚自己去捕捉、發(fā)現(xiàn)、欣賞大自然的美。取“香遠溢清”句的遠香堂,“留得殘荷聽雨聲”句的留聽閣,“晚年秋將至,長月送風來”句的月到風來亭……都是意境深遠的佳例。
蘇州園林中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大多數(shù)匾聯(lián)詩文都比較巧妙地點破或反映了所在景觀的真實意境。蘇州園林不僅具有自然山水的形式美,更具有詩情畫意的意境美,即“景無情不發(fā),情無景不生”。這些園林中所題的匾聯(lián)詩文,其書法之雋永,意境之深邃,令人怡情寓景,遐思不已。不斷地想象與體味,延長了觀賞時間,延展了景象空間,無形中自然感覺園林空間得到無限延續(xù)與擴展。
六、結(jié)語
綜上所述,蘇州古典園林通過藏、透、回、借、寓等藝術處理手法,有效地達到了園林中以小見大、有限寓無限的空間效果,在中國古典園林的建造中豎立了一座不朽的豐碑,且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粹不謀而合。由此可見,文學的、藝術的、哲學的審美趣味與觀點都深深地影響著人文、物質(zhì)、精神的各個方面,蘇州古典園林便是這種影響的典型代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博大精深,無論是古典詩詞,還是各種傳統(tǒng)的藝術無不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們在研究蘇州古典園林藝術的同時,還要認真地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以便能夠更好地理解、吃透其實質(zhì)與精粹,從而更好地將其精華部分運用于現(xiàn)代園林建造中,并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發(fā)揚光大。文化的精神,即藝術的精神,蘇州園林即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凝聚與縮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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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計成.園冶[M].北京:中華書局,2011.8(2014. 7重?。?7.
[7]陳從周.惟有園林[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5(2009.5 重?。?.
作者簡介:
謝玲玲,宜春學院生命科學與資源環(huán)境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