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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奶奶

        2015-05-30 10:48:04徐建明
        今日文摘 2015年11期
        關(guān)鍵詞:煤氣灶壽衣電飯煲

        徐建明

        她照例是5點(diǎn)起床,窗外晨光熹微。她照例進(jìn)廚房忙碌起來,淘米,煮粥,動(dòng)作和聲音都很收斂,她怕驚醒兒子和孫子。她從不喜歡用電飯煲,喜歡在煤氣灶上先用中火催沸,然后再用文火燉,這樣稻谷和陽光的香味就會出來。兒子提醒她,用電飯煲就可以了,全自動(dòng)的,不需要人守著。她試過幾次,總覺得煮出來的粥不夠味。她告訴兒子,電飯煲哪有腦子,趁我還干得動(dòng),我讓你們再吃幾年我煮的粥飯。

        有一天,老太照樣上衛(wèi)生間洗漱,一如從前拿起牙刷,卻突然變得恍惚起來。因?yàn)樽蛱焱砩希亲詈笠活w給她服役的牙沒有了。那顆牙,一定是老人生命的機(jī)關(guān),從此,她會把孫子和兒子的名字搞混。有一次,老太跟她上大學(xué)的孫子說,奶奶還是姑娘的時(shí)候在鄉(xiāng)下,養(yǎng)了一只貓,貓老了,會悄悄爬到屋頂上,它向村子四周望,然后跑到我們都到不了的地方,死了。孫子一臉疑惑。

        有一天,老太拄著拐杖到最近的一家壽衣店。她對壽衣店的老板說,那些衣服、那些鞋子她都不喜歡,都沒有她當(dāng)姑娘時(shí)穿的衣服好看。壽衣店的老板說,人死了,穿在自己的身上,是穿給別人看的。老太說,我孫子、孫女看我穿這樣的衣服,他們會嚇著的,以后在夢里,會一直嚇著他們的。

        老人是越來越糊涂了,看見熟悉的人,只是笑笑,再也叫不出名字了。兒子兒媳都要找醫(yī)生給她看看。她說,我要走了,我的家又不在醫(yī)院里,你們別騙我到醫(yī)院去。老太終于熟透了,她就要走了。兒子兒媳把她騙到醫(yī)院,醫(yī)生就讓他們趕緊回家。

        回家,她把壓在箱底的嵌有綠松石的戒指給兒媳,告訴兒媳,這是她媽媽傳給她的老貨,現(xiàn)在在哪家店里都沒有這么真。兒媳婦說,媽媽,你帶走吧。老太說,死了,人到哪里去都搞不明白了,我?guī)ё咚墒裁??留著多少有個(gè)念想。死了,我跟你們是隔在一條河的兩邊,誰也望不見誰的。這個(gè)戒指就是念想的橋梁。熟透的老太,腦子靈光閃爍。

        老太終于還是走了。她坐在靠背椅上,曬著太陽,嘴里咕嚕咕嚕地說話,說說笑笑,后來就不說了,笑意卻還在臉上。兒子兒媳發(fā)現(xiàn)她居然睡過去了。老人家走得一點(diǎn)鋪墊都沒有,好像太陽到傍晚注定要落在青山里一樣,自然而然。兒子兒媳打開她的樟木箱,老人家下世的裝備全齊了,一樟木箱,像嫁妝。老人就這樣走得喜氣洋洋。

        老太過世了,兒子根本不會在煤氣灶上做飯,他想到母親做飯時(shí),會用中火煮沸,然后再用小火,然后母親會用鼻子嗅飯的香味,再側(cè)耳傾聽鍋里米飯畢畢剝剝的響聲。火頭怎樣控制,飯香的濃淡,米飯熟透的響聲,這一切的火候他全然不知。他屢次嘗試,都是把粥煮成了爛飯,把飯燒成了厚粥。于是一家子只能用電飯煲煮粥煮飯了。從此全家的粥飯?jiān)僖猜劜坏降竟群完柟獾南阄丁?/p>

        (宋山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責(zé)編:小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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