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修煜

“爸，你中午怎么沒來??？”電話那頭，依依很生氣的樣子，聲音中帶有哭腔。羅志偉還來不及解釋，依依又連珠炮地開始了：“我上次不是告訴你我的作文被復印了嗎？”“嗯，是啊，這不是好事嗎？”羅志偉知道，上次語文考試女兒作文寫得好，被作為優(yōu)秀作文復印供全年級學生借鑒。“好什么??！一個同學寫紙條罵我，說我是憤青、白癡，說我那作文怎么怎么差，還對我作文里每段話劃線說怎么怎么不對，你說她是不是有病??？就一考場作文，她至于這樣嗎？” 依依語速很快，聲音分貝很高，隔著電話，羅志偉也能感受到她的不滿和憤怒。羅志偉一聽心里很好笑，竟有這樣的事！他趕緊安慰女兒“依依你聽我說，第一作文就像做人，有人欣賞，就有人討厭。我以前多次對你說過，諸如明星等公眾人物，也是有人喜歡，也有人討厭，這很正常。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你，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你的作文。第二她可以不喜歡你的作文，但不能對你進行人身攻擊，不能罵你，她這樣做是她的不對，因為她的不對你生氣，這不正印了那句老話‘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嗎？所以你不要生氣。第三別人說你怎么怎么不好，你心里肯定會不高興，會影響你心情，這很正常，但你要做的是將這種壞心情縮小，盡快讓它消失，不影響你正常的生活和學習，OK？”“就是，她才是白癡，她不同意我文章的觀點，在心里就是了，也可以來找我討論交流，但她卻寫紙條來罵我，有這樣的人??？”依依又嘟嚕了兩句，掛斷電話，吃飯去了。

依依是高三學生，在初中時學習成績很好，所以就沒有在本縣城讀高中而是來到了這所省重點高中就讀，而且在快班。到了這里她才對諸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強中更有強中手”“高手如林”之類的詞有了深切體會。成績不再是一馬當先、穩(wěn)操勝券，而是跌宕起伏，甚至是屢屢受挫。隨著成績的起起落落，依依的心情也起起落落，隨著依依心情的起起落落，羅志偉、張彩蛾夫婦的心情也起起落落。特別是進入高三后，依依的時間越來越緊張，經(jīng)過和爸爸媽媽反復討價還價，晚上睡覺的時間從10點30延長到了12點，就這樣也還是在媽媽張彩蛾的反復催促下才去睡覺。依依總是嫌自己慢，覺得時間不夠用“只要有時間，這些我都能搞懂，這些題我?guī)缀醵寄茏鰧??！睂τ诙贪蹇颇繑?shù)學，爸爸媽媽一直想請個老師給依依做專門的輔導，被依依拒絕了?！拔胰钡牟皇抢蠋?，是時間?！绷_志偉夫婦也覺得依依慢，從生活上的小事就能看出依依喜歡磨嘰，放學了總是最后一個出校門，洗漱用的時間也比較長。依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拖拉，在路上她總是小跑的狀態(tài)，刷牙也是牙刷隨便在嘴里來回兩下就草草了事，連上廁所也沒有久蹲，但時間就是不夠用。

雖然爸爸開導的話很有道理，但依依仍然心情不佳，胡亂扒了幾口飯就回到書桌前學習。依依上高中后張彩蛾就辭掉工作，在學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專門陪讀，但她只負責依依的生活起居，學習、思想上遇到什么問題依依不愿意和她交流，用依依的話說和媽媽是“越說越煩，越說越亂”，依依只和爸爸說。所以看著女兒不高興，張彩蛾干著急，不敢多問。依依在書桌前閉眼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強迫自己忘掉關于作文不愉快的事，拿出數(shù)學作業(yè)來做，她規(guī)定自己每天中午必須加班補習數(shù)學。但第一道題就卡克了。這是道排列組合題，這種題型老師講過多次，但每次換個馬甲后依依就又做不出來了。難道自己真是白癡？這個念頭閃過，馬上又帶出了紙條上罵自己的話，強壓的憤懣情緒一下子又躥了出來。算了，先睡覺去吧！依依扔掉手中快被自己咬爛的筆，起身離開書桌，告訴媽媽自己先睡，讓媽媽一點半鐘喊自己起來，“記著一點半一定要喊我起來??！”依依怕媽媽不按時喊自己，又叮囑了一句，鉆進媽媽已經(jīng)放好暖爐的被窩，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xiāng)?？粗酪肋M入夢鄉(xiāng)，張彩蛾輕輕嘆了口氣。這孩子太要強了，眼睛只盯著北大清華，給自己弄得壓力山大，緊張兮兮的?？粗酪缹W的那么累，張彩蛾著急又心疼，但就是有勁使不上，只能天天讓依依多吃點，多睡會。

一點半眨眼就到了，張彩蛾看看眼前的鬧鐘，又看看睡得正香的依依，猶豫片刻，沒去叫醒她。一點十五才睡，一點半就起來，這睡得什么覺?。恳稽c五十叫醒她，兩點零五分到校上課，正好。張彩蛾心里這么盤算著，拿定了主意，到了一點五十才叫醒依依。依依睜眼看了下鬧鐘，揉揉眼又看了一下，“媽，一點五十了？”“嗯，讓你多睡了會。你起來直接去學校上課，少學這一會兒沒事，休息好了才能學好?！睆埐识晷⌒牡亟忉?，又補了句“莫把被子掀開讓被窩的熱乎氣跑了，我來睡會。”“媽，讓你一點半叫我，你怎么現(xiàn)在才叫醒我啊？”依依懊惱的沖張彩蛾大叫，滿腹的怨氣不知怎么發(fā)泄，一把抓起鬧鐘使勁地摔到地上，還覺得不解氣，又把被子掀翻在地，胡亂地穿上衣服，將書和作業(yè)塞進書包，臉也不洗，氣沖沖地走了?！皨?，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不是在養(yǎng)豬，讓它吃好睡好就好了。請你不要把我當成豬好嗎？你好煩??！”依依走時還重重地甩下一句話?！靶|西，脾氣還挺大?！睆埐识暧趾脷庥趾眯?，自己的女兒，怎么弄她都不會真生氣，況且依依一直是個乖乖女，對父母又體貼入微。她只是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羅志偉。今天是周六，依依晚上不上晚自習，正好讓他們父女兩好好溝通一下。對每個周末的見面溝通，依依很滿意，她曾說很多同學有了心理上的困惑和壓力只能自己在操場上大哭一場，哭完了再去教室學習，自己有專門的傾述溝通渠道，很幸福了。

這個周末羅志偉手頭有點事，原本不準備過來的，接到妻子的電話后他還是趕了過來。羅志偉認為依依這次發(fā)脾氣根子還是在那作文上。依依的語文一直是她引以為傲的，特別是作文，經(jīng)常受到老師的表揚，但最近幾次都沒寫好，這次好不容易得到老師的欣賞，剛高興沒兩天，卻又被兜頭澆了盆冷水，思想波動下也正常。這孩子太在乎別人的評價了。

羅志偉仔細看了看依依那篇優(yōu)秀作文。這是一個材料作文，給的材料是某高校的女婿得了諾貝爾獎，該校打出橫幅“熱烈祝賀我校女婿某某某獲得諾貝爾什么什么獎”。要求就這一現(xiàn)象發(fā)表看法，寫成一篇作文。依依的角度選得很巧，引申到了國人對自己文化的態(tài)度上，批評了一些對中國文化不自信和媚外的現(xiàn)象。文章引經(jīng)據(jù)典，洋洋灑灑，的確不失為一篇好文章。但那位寫紙條的女生在文章的許多地方畫出橫線并提出了質(zhì)疑，一道道紅色的杠杠很是刺眼，末了還用便利貼寫了一段總結的話貼在上面，大意是說依依觀點偏頗，一葉障目，是憤青，是白癡，甚至說了依依喪心病狂之類的話。落款是“你不認識的娟子”。

“這個娟子是誰??？這么說依依，也太不像話了，你去找她談一下，讓她給依依道歉。”張彩蛾對羅志偉說?！八懔?，這樣越搞越復雜，反而會更影響她學習，等她晚上回來我和她溝通下，讓這事平靜的過去算了?！绷_志偉認為從娟子寫的紙條來看這孩子很偏執(zhí)，而且都是小孩子，沒必要和她較真。

晚上羅志偉和依依談了談，無非還是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要以學習為重不要分心之類的話。

張彩蛾是個認死理的人，那個娟子為什么罵我女兒？她總覺得心里憋屈。在那陪讀天天閑得沒事，張彩蛾反復琢磨著要找娟子好好理論下。她很快打聽出娟子就是六班的胡瑋娟。六班是平行班，也就是所謂的慢班，因為叫慢班會影響學生的自尊心，所以叫平行班。陪讀近三年了，張彩蛾對這些門清。

這天課間操的時間，張彩蛾把娟子攔在了走廊里。“你就是胡瑋娟吧？”“嗯，怎么啦？”“你認識羅依依嗎？”“不認識，怎么啦？”“不認識你為什么罵她？”“我罵她？我什么時候罵她了？”胡瑋娟一臉愕然?！澳銓懠垪l罵她，罵她是白癡，喪心病狂。”“哦，阿姨你誤會了，我那是指出她作文的一些謬誤，難道看到她錯了不給她指出來嗎？我是為她好啊！”“指出她的錯誤？你慢班的學生還能指出快班學生什么錯誤？”“誰說我們是慢班？就算是慢班又怎么啦？我的作文也作為優(yōu)秀作文被復印過，復印的次數(shù)比羅依依多很多”聽張彩蛾提到“慢班”二字，胡瑋娟頓時來了氣，連珠炮似的回擊加上聲色厲俱，一時將張彩蛾嗆了回去?！澳悖?、、、、、你作文復印的多也不能罵別人白癡，喪心病狂?。课铱茨悴庞悬c喪心病狂?！睆埐识甓硕ㄉ?，穩(wěn)住陣腳，重新找回了攻擊點?！按竽铮夷鞘轻槍λ恼轮械挠^點說的好不好？什么叫中國人失去了文化自信？她憑什么說中國人失去了文化自信？我泱泱中華何時失去過文化自信？”胡瑋娟不再叫張彩蛾阿姨，改叫大娘，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鄙視，在她眼里張彩蛾是個典型的歐巴桑?！澳?，你…，反正你不能罵我女兒，你要向她道歉?！?/p>

這邊二人的爭吵很快引來不少人圍觀。胡瑋娟的班主任過來驅(qū)散圍觀的學生，簡單問明了情況，讓胡瑋娟先回了教室，自己向張彩蛾介紹胡瑋娟的情況。胡瑋娟原本也是快班的學生，因成績下滑，又受不了快班快節(jié)奏的壓力，挪到了平行班，但她的作文一直寫得很好，多次被作為優(yōu)秀作文復印傳閱。她對自己的作文也很自信，同時有些瞧不起別人的作文，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對復印傳閱的別人的優(yōu)秀作文喜歡點評批駁一番?！暗R人還是第一次聽說，我一定好好批評教育她?！薄斑@孩子到我們班上后很有些失落，甚至產(chǎn)生了一些心理問題，我經(jīng)常開導她，請您見諒?！?/p>

張彩蛾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沒敢向任何人提起去找胡瑋娟的事。

一周后，張彩蛾見有人在學校門口鬧事，很多人圍觀。張彩蛾湊過去，聽說是有一個女生離校出走幾天了，不知去向，家長在找學校要人。

“是哪個學生??？這么讓人不省心?！薄奥犝f是一個叫胡瑋娟的學生，上周在學校和一個人吵了一架后就出走了?！卑。?！聽到這些議論，張彩蛾趕緊溜出了人群，悄悄地回去了。

從那以后，張彩蛾對待依依更加小心，更加不敢多說話了。

（作者單位：湖北襄陽五中高三（3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