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寶德

【摘 要】 古漢語普通名詞作狀語是漢語名詞基本功能中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在其名詞作狀語的語法虛化過程中，名詞的基本特征并未改變，但發(fā)生了偏移現(xiàn)象，名詞作狀語表示的是一種與該名詞相關(guān)的動態(tài)或狀態(tài)意義。名詞狀語一旦和它的中心語結(jié)合后，便構(gòu)成了一個非常緊密、不可分割的整體，使彼此間的形象色彩互相受到感染，從而產(chǎn)生出特殊的形象意味和感情色彩，具有鮮明的修辭特點，因此，能準確理解名詞作狀語很有必要。

【關(guān) 鍵 詞】 名詞作狀語；理解；修辭特點

在現(xiàn)代漢語里，除時間名詞和方位名詞外，普通名詞一般不用作狀語，但在古漢語中，不僅時間名詞和方位名詞可以作狀語，普通名詞作狀語的現(xiàn)象也相當普遍，而且，普通名詞作狀語具有較強的修辭特點，往往流露出說話人的感情色彩，它能充分利用詞語的形象色彩及其功能，增強語言的表達效果。

劉叔新認為，很多詞語，除代表一定的理性意義之外，還同時含有關(guān)于該對象的某種形象感。這就是詞語的形象色彩。它是詞語所指的對象在人們意識中的一種感性的、具體的反映。[1]王力教授主編的《古代漢語》教材中，明確將名詞作狀語編入古漢語通論（十一）“詞類活用”一章，并云：“詞類活用的現(xiàn)象比現(xiàn)代漢語更多些，有些詞可以按照一定的語言習慣而靈活運用。古書中比較常見的是名詞用如動詞，形容詞用如動詞，名詞用作狀語，等等。”[2]王力先生另在《古代漢語常識》一書談到詞性變換時進一步說：“副詞是用作狀語的，如果名詞用作狀語，也就是用如副詞?！盵3]朱振家先生在其主編《古代漢語》教材中，將“名詞用作狀語”另列一節(jié)，歸入“實詞與句式”一章。[4]何樂士先生在比較《左傳》和《史記》名詞作狀語的情況時，認為漢語名詞作狀語是漢語名詞的基本功能之一。事實證明，這種現(xiàn)象不宜認為是名詞活用，而是漢語詞類多功能特點的表現(xiàn)?！盵5]郭錫良等主編的《古代漢語》將名詞用作狀語歸入“古代漢語詞類活用”一節(jié)，末了卻又補充說：“（名詞作狀語現(xiàn)象）在古代漢語中相當普遍，可以認為經(jīng)常性的功能，本不屬活用范疇，這是古代漢語中一種重要的語法現(xiàn)象，也有的語文教材把這種現(xiàn)象視為名詞作狀語。”[6]值得注意的是，王力先生在其《論漢語史稿》中又將名詞獨立作狀語視為古漢語語法的正常規(guī)律，而且指出：名詞作時間狀語不用介詞，“從上古到今天都是這樣?！盵7]這是古漢語的特殊性之一。

然而，有不少中學生，對這一特殊性卻沒有弄明白，受現(xiàn)代漢語習慣的影響，在閱讀理解文言文的時候，以及在理解同文言文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成語時，往往出現(xiàn)偏差。根據(jù)學生那里反饋回來的信息來看，問題還是很嚴重的。譬如，將“少時，一狼徑去，其一犬坐于前”（《狼》）譯為“……其中一條狗坐在前邊”；將“箕畚運于渤海之尾”（《愚公移山》）譯為“箕畚被運到渤海邊”；將“有好事者，船載以入”（《黔之驢》）譯為“船載看好事的人進入”；將“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鄒忌諷齊王納諫》）中的“面刺”譯為“臉上刺”；將成語“瓦解冰消”理解為“瓦破碎了，冰融化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為了讓學生準確地理解名詞狀語，進而系統(tǒng)地掌握名詞狀語，很有必要對文言文以及成語中的名詞狀語作如下歸納總結(jié)：

一、表示動作、行為的情狀

這是拿用作狀語的那個名詞所表示的人或物的動態(tài)（行為的特征）來描繪它所修飾的那個動詞所表示的狀態(tài)（行動的方式）。一般是通過比喻這種修辭來進行理解的，因此，一般要譯為“像……那樣”。這類名詞狀語最常見。如：

①子產(chǎn)治鄭二十六年而死，丁壯號哭，老人兒啼。（《史記·循吏列傳》）

②操刀挾盾，猱進鷙擊。（《馮婉貞》）

③少時，一狼徑去，其一犬坐于前。（《狼》）

④逆夷狐憑鼠伏，匿兩炮臺中，不敢出。（《三元里抗英》）

例①中的“兒”作狀語，用比擬的方式表示動作行為的狀態(tài)和特征，其主語“老人”，“丁壯號哭”與“老人兒啼”形成對比，“號哭”謂大哭，有聲無淚，“兒啼”則謂老人象孩子般低聲嗚咽，古人云：大悲無言?！皟禾洹备w現(xiàn)出老人哭之哀、哭之深、哭之痛！此句從側(cè)面烘托了子產(chǎn)治鄭之賢德。用“兒”作比喻性狀語不僅能直觀地感受主語的神情狀貌，還可以收到化抽象為形象、化隱晦為平易的表達效果。例②中“猱”“鷙” 表示一種比喻，像猿猴那樣敏捷地前進；像鷙鳥那樣兇猛地進攻。例③中“犬”， 表示一種比喻，像狗那樣。例④中的“狐”和“鼠”表示一種比喻，即“象狐貍一樣”“象老鼠一樣”?！扳薄苞v”“犬”“狐”“鼠”指鳥、獸，皆為生物名詞，盡管他們可能成為各自動詞的發(fā)出者，但它們在句中僅從“比喻”方面修飾動詞，而且前面各有名詞 “他”“狼” 和“逆夷（指英侵略軍）”作主語，這樣也應該確定它們?yōu)闋钫Z。

這類用法，在成語里也相當多。如風馳電掣、珠聯(lián)璧合、土崩瓦解、風起云涌、虎踞龍盤、狼吞虎咽、星羅棋布、鱗次櫛比、煙消云散、神出鬼沒、灰飛煙滅、龍飛鳳舞、斗折蛇行、鬼使神差、鬼哭狼嚎、冰清玉潔等等。這些成語里的名詞狀語，均應用“像……那樣”的模式去理解?，F(xiàn)代漢語里還有極個別的雙音節(jié)詞語殘留著這類名詞狀語的痕跡，如蜂擁、蔓延、蠶食、鯨吞等，也應用上述方式去理解。

二、表示動作、行為所憑借的工具或者條件

這類名詞狀語也不少，理解時一般要加“用……”或“憑……”。如：

①灑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史記·貨殖列傳》）

②狼速去！不然，將杖殺汝 （《中山狼傳》）打死。

③叩石墾壤，箕畚運于渤海之尾。（《愚公移山》）

例①中“鼎”作狀語，表示動作行為“食”的工具，在上古時代，“鼎”乃青銅禮器，亦可用作食具，象征著貴族高不可攀的地位、權(quán)勢和富足生活，具有鮮明的形象色彩?！岸κ场毙蜗蟮卣故玖僳な蠎{借一己之薄技而飛黃騰達的非常世態(tài)，修辭效果十分明顯。例②中的“杖”表示動作行為所依據(jù)的方式，意為“用拐杖”；例③中的“箕畚”表示動作行為所憑借的工具，意為“用畚箕”?！岸Α薄罢取薄盎巍苯詾闊o生物名詞，它們不可能發(fā)出什么動作，自然它們都應該被確定為狀語。

這類名詞狀語在成語里也有，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中“貌相”“斗量”都要加上“用……”或“憑……”的意思來理解。其他成語如“口誅筆伐”“人拉肩扛”“不可理喻”“車載斗量”以及現(xiàn)代漢語里極少的雙音節(jié)詞如“筆談”“口授”等也都應該按這種模式去理解。

三、表示動作、行為發(fā)生或進行的處所

這類名詞狀語，與古漢語名詞活用為動詞和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的活用類型相近，故呂叔湘先生稱為名詞活用為動詞的加語。[8]同時在語義上往往可以加一個相應的介詞來理解，因為介詞結(jié)構(gòu)本身具有動態(tài)意義，故語法界有稱介詞結(jié)構(gòu)為“介賓短語”之說。翻譯時一般要加“在……”或“從……”。如：

①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左傳·昭公三十年》）

②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③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禱下！”（《史記·淮陰侯列傳》）

④一狼洞其中，意將隧入以攻其后也。（《狼》）

例①中“道”作狀語，表示動作行為的處所，“道”本義為“道路”，此句中如果用介詞“于”引進處所，改為“楚必于道敝”，則不僅音律節(jié)奏不和諧、表達繁冗，而且缺乏描繪性，用“道敝”更能突出說話人的自信語氣，表達顯得更形象生動。例②中的“廷”指“在朝廷上”。這種情況和現(xiàn)代漢語相差無幾，易于確定。

其次，可以利用上下文的關(guān)系來幫助確定。有些詞不僅是生物名詞，而且又位于句首，乍看就是主語，但是當把它們置于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它們的狀語地位就顯現(xiàn)出來了。例③中句首是個“眾”字，孤立地看，似指“眾人”，但一聯(lián)系上文，就會發(fā)現(xiàn)，前面還有“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主語是否指“淮陰屠中少年”呢？“侮信（指韓信）”又是指什么呢？抓住這兩點，分析琢磨，就會發(fā)現(xiàn)，主語正是指“淮陰屠中少年”，而下文引號內(nèi)的話，又正與“侮信”的意思吻合，前后完全照應?？梢?，“眾”在這里是作“辱”的狀語，指“在眾人面前”。例④中“隧入”，從洞里鉆過去。也用同樣的方法判定。

這類名詞狀語在成語中也有，如“面譽背毀”“風餐露宿”“道聽途說”“草行露宿”就是這樣的，理解時也要加“在”。

四、表示動作、行為的趨向

作這類狀語的名詞都是方位名詞，翻譯時一般要加“往……”、加“向……”或加“在……”。

①上食埃土，下飲黃泉。（《勸學》）“上食”，往上吃；“下飲”往下喝。

②扶蘇以數(shù)諫故，上使外將兵。（《陳涉世家》）“外將兵”，在外面統(tǒng)率軍隊。

③復前行，欲窮其林。（《桃花源記》）“前行”，向前走。

例①中“上” “下”是方位名詞，分別作“食”“飲”的狀語，應理解為“往上”“往下”。例②中“南”“西” “東”“北”同樣如此，理解為“向南奪取”“向西收取”“向東割據(jù)”“向北收取”。例③中“前”，“向前走”。另外，標題《孔雀東南飛》也如此。

這類名詞狀語，在成語中有不少。比如：上竄下跳、南征北戰(zhàn)、前思后想、前仰后合、東倒西歪、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等。理解時也要加介詞“向……”或“往……”?，F(xiàn)代漢語中個別雙音節(jié)詞語如“北伐”“上訴”“外調(diào)”等，也要這樣理解。

五、表示對待人或者物的態(tài)度

這是把動詞所涉及的賓語（經(jīng)常是代詞“之”）當成用作狀語的那個名詞所表示的人或物來對待。一般譯為“像對待……那樣”或“把……當作那樣”。如：

①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鴻門宴》）

②人皆得以隸使之。（《五人暮碑記》）“隸使之”，把他們當作奴仆一樣使喚。

③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quán)使其士，虜使其民。（《戰(zhàn)國策·趙策三》）

例①中“兄”指人，表示對人的態(tài)度，即“像對待兄長那樣”。例②中“隸”， 也是表示對人的態(tài)度，即“把他們當作奴仆一樣”。盡管他們可能成為各自動詞的發(fā)出者，但它們在句中僅從“對人態(tài)度”方面修飾動詞，而且前面各有名詞“吾”和“人”作主語，這樣也應該確定它們?yōu)闋钫Z。例③中“權(quán)”和“虜”作狀語，“權(quán)”本義為黃花木，假借為“秤錘”義，秤錘在稱物過程中往往被隨意推撥支使；“虜”作為名詞表示“俘虜、奴隸”義，在句中作狀語，其語義指向賓語，表示主語像對“權(quán)”和“虜”一樣對待賓語。“權(quán)使其士”和“虜使其民”形象地刻畫出秦國統(tǒng)治者對外來食客（士）及老百姓的漠視和殘暴態(tài)度。

六、表示事物的情勢或道理

這類名詞狀語，理解時一般要加“按……”。如

①孤與老賊勢不兩立。（《赤壁之戰(zhàn)》）

②失期，法皆斬。（《陳涉世家》）

例①中的“勢”作“立”的狀語，表示動作行為得以發(fā)生的情勢與道理，意為“按情勢”；例②中“法”作“斬”的狀語，表示動作行為的依據(jù)，“法”在古代是統(tǒng)治者維護統(tǒng)治秩序的根本準則和國家機器，具有強制性和權(quán)威性，“法皆斬”有力地突出了失期后被斬的必然結(jié)果，這成為陳勝等人起義反抗的外在原因。

成語“情有可原”“勢不兩立”“義不容辭”屬于此類。理解時也應加“按”。

總之，凡是作謂語的動詞前面的名詞在意義上不能認為是用作主語的，就應該認為是用作狀語。當然，要識別準確，孤立地看是不行的，還要聯(lián)系前后的語言環(huán)境，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文言文及成語里的名詞狀語，雖然繁多，但畢竟還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中學生不僅要理解老師講過的，更重要的是要能夠舉一反三，準確理解老師未講過的，這才是寫本文的根本目的。

【參考文獻】

[1] 劉叔新. 詞語的形象色彩及其功能[J]. 中國語文，1980（2）.

[2] 王力. 古代漢語[M]. 北京：中華書局，1981：340.

[3] 王力. 古代漢語常識[M].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44.

[4] 朱振家. 古代漢語[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135.

[5] 何樂士. 《左傳》《史記》名詞作狀語的比較[J]. 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4）.

[6] 郭錫良，李玲璞. 古代漢語[M]. 北京：語文出版社，1992：618～619.

[7] 王力. 漢語史稿（合訂本）[M]. 北京：中華書局，1980：386.

[8] 呂叔湘. 中國文法要略[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