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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子廠·毛織廠

        2015-05-30 18:04:22鄭小瓊
        十月 2015年4期
        關鍵詞:拉線流水線車間

        鄭小瓊

        電子廠

        黑暗中,宿舍像一片海灣,床像一艘艘船,我們在上面漂浮,帶著鄉(xiāng)愁、夢境、理想、悲傷、戀愛……它不停地搖晃,劣質蚊帳沾滿時間的塵埃,鐵架床露出斑駁的鐵銹,一大片暗紅的鐵銹將淡藍色的油漆噬咬,掉在地上、床單上、被子上、木板上……迅速被碾碎。坐在床頭,無聊,我會剝落那些鐵銹,放在手掌,我的手掌染成了一片暗紅的光氳,不由心中涌起無限傷感,那些脫落的油漆塊,很薄,淡淡的,一片一片,脆弱,掉在地上便無法再拾起來,像我暗淡的青春,哀傷,易碎,掉落地上。被流水線蝕空、生銹,掉落地上。工廠一天一天咬掉我的時光,我有些不甘心,試圖反抗,卻無能為力,我感覺自己漸漸在消失,青春、夢想、童年、未來……剩下電子元件,晶片,合格紙,產(chǎn)量,拉速,訂單,速度再快一點,我變得呆滯而木訥。人生,只剩下一個不停重復的動作,它像鐵銹噬咬著我,吞沒著我,我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更小的一塊,它細碎、孱弱、易逝,從我的生命脫落。剛進電子廠車間,換好白色工衣,拉長便跟我說,這條拉線是工廠最好的拉線,每天產(chǎn)量四萬多,其他拉線三萬多,工廠計件,員工工資是工廠最高的。早上六點四十五分,拉線員工集合在車間過道,開早會,白色桶式工衣,六十四個員工,排成三隊,穿藍色工衣的拉長站在前面點名,不停地說要提高產(chǎn)量,說拉速要更快點。他在計算每天能提高多少產(chǎn)量,我計算著裝配一個零件要多少時間。我和工友們計算著拉線各工位的時間,用它來稱呼這個員工。插旗仔工序只有一個人,工友們叫謝芳謝一秒,我的工序是裝邊制,復雜些,要三個人完成,我、李芳、戴慶杰被工友喚作鄭三秒、李三秒、戴三秒,左右制工序兩個人完成,分別叫劉二秒、史二秒。在流水線上,我們彼此用謝一秒、鄭三秒,劉二秒稱呼著對方。在喚作鄭三秒前,我稱作裝邊制的。在流水線上裝配的速度稍慢,便變成鄭四秒或者鄭五秒,如不能將鄭四秒提高到鄭三秒,會挨拉組長罵,如你的手再慢點,連續(xù)幾次由鄭三秒變成鄭四秒、鄭五秒,身邊會堆積來不及裝配的半成品,拉長跑過來,大聲罵起來,全拉線的員工都聽得見,有時會留下罰款單。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適應蒼白而冷漠的罰款單,一張薄小的紙片,寫著工號:247,工位:裝邊制,罰款金額:10元或者20元。一張小小的紙片,好像一張無形的血盆大嘴,一口咬掉我們一天或者半天的時光,接到罰款的工友抱怨著白做了一天。車間白熾燈下,陪伴我們的是機器、喧嘩、產(chǎn)量、廢品、速度……生活變成一條綠色拉線,漂浮著黑色半成品,車間像巨大的旋渦裹脅著我們,機械地運轉著,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我們喪失了所有關于時間的概念。在這里,時間被機器的節(jié)奏無情地分割,以一秒、兩秒、三秒為單位循環(huán),生活對于你的所有意義與節(jié)奏只有一秒、兩秒、或者三秒,短暫的一秒、兩秒、三秒的循環(huán)動作,構成了你的全部,所有的生活,每一次都是簡單重復,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想象,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想象。工廠制定了標準動作,每個細微的姿勢都必須合乎標準,手指如何彎曲,身體如何坐,先左手還是右手,具體到每一個指頭,只有按標準,才不會從鄭三秒變成鄭四秒、鄭五秒,一個小時,重復它,鄭三秒,一天重復它,鄭三秒,一月重復它,鄭三秒,一年重復它,鄭三秒。鄭三秒,鄭三秒,你只能做鄭三秒,你必須做鄭三秒,你的人生是鄭三秒,所有時光與青春都濃縮為鄭三秒,自己的工資、未來都安置在不斷重復的三秒上。鄭三秒,鄭三秒,我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卻沒有力量拒絕,我想逃避鄭三秒的生活,換工廠成為我唯一的選擇。在車間,除了變成鄭三秒或者鄭四秒、鄭二秒,不再有別的位置,在玩具廠,我是鄭五秒,為玩具裝上左手臂,在家具廠,我是鄭十秒,打磨工……生活像一個巨大的旋渦,快速地轉動,一點一點將我吞噬,然后被旋渦甩開,離去,被它徹底拋棄。

        我來這里時,謝一秒已經(jīng)在流水線重復了四年,她身材矮小,一米四八,貴州人,瘦、孱弱,明亮的眼睛有種莫名的憂傷。從她的眼里,我看到謝一秒四年的全部生活,謝一秒,一次,一秒鐘過去了,謝一秒,六十次,一分鐘過去了,謝一秒,三千六百次,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天過去了……一年過去了……整整四年,謝一秒都在重復這個動作。四年的重復中,謝一秒學會了閉上眼睛裝配旗仔,夜班,我看見前面的謝一秒在半醒半睡中重復著動作。我不想做鄭三秒,我不斷責問自己,我又能做什么,換工廠,做鄭十秒,或者鄭五秒,鄭一秒。深夜的車間,拉線勻速地轉動,綠色的拉帶磨掉了一塊油漆,拉線兩邊是流動的面盒與底盒,它們從拉首被第一個工序分開,拉線兩邊謝一秒、劉二秒、史二秒、李三秒、戴三秒等裝配好零件,到拉線的末端合在一起,在自動螺絲機上打好螺絲。我剛進工廠,不習慣夜班,睡意像雨水,浸濡著我的軀體,午夜兩點,它開始淅淅瀝瀝落著,緩緩地滲入我的意識,我的軀體慢慢變得柔軟,手指有些不聽使喚,我責備著自己,但身體像泥土,在雨水的浸泡下,松軟,一點,一點,直至崩塌……意識提醒我,不能崩塌下去,工友李芳遞過一小瓶清涼油,我涂在太陽穴,驅逐睡意。謝一秒處于半醒半睡狀態(tài),她低著頭,桶式工衣的帽子遮住了她的臉,兩個手指以每秒一個或快于一個的速度裝配著細小的旗仔,我分不清她是睡還是醒。劉二秒在輕輕唱歌,她邊唱邊裝配零件,劉二秒做了一年半。睡意不斷折磨著我,折磨著我的眼睛,我的大腦,我身體的每一部分。車間燈火通明,猶若白晝,機器轟鳴著,液壓機喘息,高分貝的聲音也無法驅逐我的睡意。開始,睡意只是炊煙般,裊裊升起,隨著鐘點的轉動,睡意如黏稠狀的泥塘,將我吞沒,越掙扎陷得越深,我想站起來走走,我想到午夜的床,我想到此刻的窗外,有星辰照耀,純粹而干凈的天空如此寂靜,它們都進入了藍色的睡眠吧!我渴望不再重復謝一秒或者劉二秒的生活,我感覺到內心對睡眠的渴望和眷戀,我想離開鄭三秒的生活,想離開流水線,我不知道能到哪里去。四處都是流水線,都是工廠,都是夜班,都是鄭一秒,鄭五秒,鄭十秒……生活對我來說,它所有的意義只是變成不同的鄭三秒,我抬頭看了看謝一秒,她的動作那樣利索,你無法猜想,四年的一秒生活,她似乎在這一秒中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半醒半睡間,她不斷重復人生的每一秒,劉二秒、李三秒、戴三秒……她們是流水線上熟練的工人,工作半年以上。是的,我不斷告訴自己,現(xiàn)在我是鄭三秒了,我必須做一個合格的鄭三秒,我不能連鄭三秒都做不好。劉二秒還在唱著歌謠,是的,為什么不歌唱,我跟著劉二秒慢慢地哼起來,李三秒加入了我們的歌聲,戴三秒,史二秒,半醒半睡的謝一秒聽到我們的歌聲,她蘇醒過來,加入了我們的隊伍,在歌聲中我們驅逐睡意。歌聲越來越亮,拉線管理員走了過來,我們停止了歌唱,短暫的歌聲安撫了我的睡意,歌聲給我們的身體注入了新的活力,睡意像潮水般退去。我們沉默,低頭,手指飛快地裝配著零件,拉線管理員站了一會兒,走了,我們笑起來。這些年,面對夜班,面對漆黑的夜,面對不知終點的流水線,疲倦時,我都用歌聲驅趕內心的孤獨、寂寞、瞌睡、厭倦,我喜歡蔡琴的歌,憂郁、純凈、空靈,它扎根在我的內心深處,讓我在工業(yè)區(qū)的油膩、鐵銹、塑料的碎片、城中村的暗處……在慌亂而不知所措的生活中找到一塊干凈的地方。上班時的歌聲,下班后的詩歌,成為我打工生活的安慰劑,讓我在黑暗的現(xiàn)實中不再懼怕,讓我有勇氣面對鄭三秒或者鄭一秒的生活。我不斷哼著那些歌,只是在內心,比如《橄欖樹》,我不敢在車間唱出來,我害怕那些機器的轟鳴,那些汗液,那些膠味,那些細小的彈弓,那些晶片,會污染刺傷它里面的純凈,歌聲帶給我對遠方的眺望,詩歌帶給我內心的綠蔭。

        愛情在荒涼的流水線上蓬勃地生長,它帶給流水線上的年輕男女們希望。許多年后,我想起異鄉(xiāng)工業(yè)區(qū)的愛情,依然有一種溫暖。兩個年輕人,來到這個工廠,在冷漠、孤獨的機器叢林中,相愛,沒有想過房子、車子,沒有問過對方來自哪里,家庭如何,只是純粹的愛情,是的,這些浪漫或者理想的愛情,有的因為生活的漂泊不定,最終消失了,有的在這里頑固地生長。想愛,就跟一個人走吧,無數(shù)次,我看到這樣的男女,他們來自湖北、河南、廣西……一同出廠,一起離開,又一同進工廠,在流水線上生存,開花結果。而我不再有二十歲的浪漫,生活的潮水不斷洗刷著我,在軀體上留下鹽味的咸與潮水沖刷過的滄桑,流水線上單純而美好的愛情成為我回憶流水線最美麗的風景,最溫暖的記憶。戀愛的工友,她們的笑容、悲傷、幸福、失望……讓我深深地羨慕。在網(wǎng)絡上,看到岳母娘推漲了房價,看到各地娶媳婦的成本,想起那些散落在流水線的愛情,干凈而純粹,透明而真實。十九歲的謝一秒不敢談這個詞,她盼望著這個詞,這位來自大山的女孩,十五歲跟隨老鄉(xiāng)出來,她是那樣的小,小眼睛,小臉,小手指頭,小小的身軀……很多這樣矮小的來自貧困內陸鄉(xiāng)村的女孩,她們沒有讀過多少書,骨子里的自卑讓她們顯得木訥、緩慢,瘦小的謝一秒看上去比自己年紀更小,她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言談中對愛情、男朋友、戀愛時的拖糖充滿了熱情,拉線某個女工交了男朋友,她會向女工要拖糖,她是最好的傾聽者,傾聽著每個細節(jié),分享著戀愛中的女工友們的喜悅與憂傷,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她是沉默的,孤獨的,自卑的,她覺得愛情離她那樣遙遠。她老實,吃苦,不像一些漂亮女工,喜歡換工廠,跳槽,她在一個工廠再苦再累也會待很長時間,她耐勞,好管理,手指頭靈活,在流水線拉組長眼中,是個十足的好員工。拉線上的熱鬧與喧嘩不屬于她,她只是活躍員工的跟隨者,是很多如她這樣的好員工中的一個,她們來自西南的山區(qū),貴州、云南,她們不像河南、湖北人那樣扎堆,也不像安徽人那樣喜歡搞小圈子。在同一個工廠,有十幾個老鄉(xiāng),她們沒有像別的地方老鄉(xiāng)那樣捆在一起,貧窮的她們有些自卑,黝黑的臉,頭發(fā)灰黃,普通話不太標準,發(fā)音很低,沒有河南口音那種強硬,她們十幾個人零散地成為別的扎堆人群的跟班者。在女多男少的流水線,她們缺少愛情,男工們似乎忽視了她們。有幾次,鎮(zhèn)上的勞動局來工廠檢查流水線上有沒有雇傭童工,管理員覺得謝芳看上去太小,讓她躲到廁所,或者休息半天,避開勞動局的檢查。64個或者65個人的流水線上,15個男工,男女比例極度不平衡,沒有多少男工關注她,她被忽略著。

        坐在謝芳對面的劉忠梅。四川人,漂亮,眼睛大、圓,身材豐腴,她愛笑,笑時眼睛彎成一條線,很美。有個機修技工的男孩在追求她,她還沒有答應,男機修常到拉線幫劉忠梅裝配零件。機修工湖北人,技校畢業(yè),在工廠做學徒,個子很高,老實,穿著藍色工衣,他低頭走過,小心翼翼。他還沒有表白,不敢,怕拒絕,有次加班時,他跟劉忠梅說,出去走走,說完,轉過頭,看著窗外。劉忠梅沒有做聲,矮小的謝芳跟隨在劉忠梅后面,說,他叫你出去走走,說完笑了起來,我們都笑了起來,說,走走,沒發(fā)糖哪個跟你走。劉忠梅還是沒有出聲,她拉著謝芳下樓,男孩跟了下去。

        李芳說得最多的一句:流水線上,今天不知明天會流向何處。李芳有自己的愛情,李芳是四川人,男朋友是湖北人,戴一副眼鏡,瘦,是車間另一條線的線長。李芳跟我同一個宿舍,她身材好,皮膚白晳,我們上下班經(jīng)常在一塊,她說,家里反對她談戀愛,說找個外地人靠不住,她也不想嫁那么遠,嫁到異鄉(xiāng),受了欺負,沒有人傾訴,她問我的意見,我說,你愛他,或者他愛你就行了。她沒有做聲,還是有點擔心。那個男線長我們經(jīng)常見面,很老實的人,他每天跟在李芳的后面,他們很甜蜜,李芳說談談看吧。李芳有自己的擔心,我們那時上白班,工廠兩班對開,一個班十一個小時,一個白班,一個夜班。夜班的另一個車間,有個女孩跟一個男孩戀愛,女孩懷孕了,男孩離開了工廠。女孩第一次出來,膽小,懷孕了也不敢做聲。聽說女孩把小孩生在廁所。那幾天,拉線上都在談論那個女工與生到廁所的小孩,有人說孩子被掃地阿姨撿了,送給了附近的人,有人說賣給了一個河源人,也有人說是潮州人,有人說小孩長得好,哭聲大。那個女工聽說被派出所帶去問話了,沒有再回工廠,有人說被派出所抓了,也有人說沒臉待下去,離開了工廠。我剛進廠,常聽到打工久的工友說起這類事,真實發(fā)生在身邊時,我心里依然有一種莫名的傷感,想起瘦弱的女工,想起可憐的孩子,想起宿舍廁所的環(huán)境,在那里分娩,我悶著頭,對愛情有了懼怕。大家像流水,在流水線上流來流去,永無終點,在命運中流動著。李芳跟我說起那個女孩,她問我,為什么不去人流呢,她后來又說,誰敢獨自去,又愛面子,不跟工友說,她嘆了一口氣。后來,我遇見很多這樣悲傷的愛情,有的女工懷孕去黑診所人流,刮宮未盡,剩下部分,只能再次去。半年后,我們拉線一個女工懷孕了,男朋友不是工廠的,在社會上混。后來,女孩自己去東坑醫(yī)院做了手術,之后,離開了工廠,聽說去了酒店。李芳1997年出來,她有豐富的打工經(jīng)驗,跟我是老鄉(xiāng),同一條拉線,同一個宿舍,她告訴我她遇到很多這類事,一定要保護自己。她說去酒店的女孩碰上了專門從流水線拐帶漂亮女孩去從事色情行業(yè)的男人,很壞,要小心。她不會找外面的,要找在工廠做上一年左右的,這樣的可靠。我剛出來,只是點頭。

        別人悲傷的愛情影響著流水線的工友們。但更多的幸福愛情,劉忠梅跟機修工在一起了,李芳告訴我,她跟男友商量好,過年前一個月,計劃辭工,先去湖北,再從湖北坐車去四川,見見雙方父母,她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機修工去商場買了糖,我們拉線上的工友每人得到四顆糖,謝芳接過糖,剝開糖紙,放在嘴里,一邊插零件,一邊大聲說,喜糖比其他糖甜,大家笑了起來,我看見謝芳露出失落的神色,這個小姑娘盼望著愛情,在女多男少的流水線上,像她這樣的姑娘,愛情又在哪里。

        毛織廠

        小鎮(zhèn)有它的內在秩序,它連接混濁的記憶與時間,從它的街道、房屋、車站、小巷、工廠、轟鳴的機器、酒店、廣告招牌等去辨認它今天的氣質、繁華、喧囂、凌亂,小鎮(zhèn)在外表上更換著自己,它漸漸失去了往昔的寧靜。我與小鎮(zhèn)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味道,一個有著貧寒童年與少年的鄉(xiāng)下女人,勞作讓我的骨骼偏大,皮膚黝黑而粗糙。我從鄉(xiāng)村走向城市,學會使用城市的化妝品和服飾等來遮住鄉(xiāng)村的部分,粗大的指節(jié)泄露了我的秘密,突出的關節(jié)像利器剝去我的偽裝。我騎自行車穿過小鎮(zhèn),來不及拆遷的村落、祠堂、帶著莊稼印跡的老人等告訴我小鎮(zhèn)往昔的光陰,有著溫情味的農業(yè)小鎮(zhèn)在我面前浮現(xiàn)。池塘、荔枝林、溪流、莊稼地……殘存著舊日痕跡,我的房東,一位老婦人,不愿意跟兒女去商品樓盤居住,她生活在低矮的院落中,她告訴我,她不喜歡樓房,那里不接地氣,她在荔枝林深處開了一塊地,種絲瓜等。在小鎮(zhèn)工業(yè)區(qū)生活的人,一群來自有著傳統(tǒng)氣息的鄉(xiāng)村人,帶著濃郁鄉(xiāng)音的普通話,工業(yè)城市還沒完全磨去他們屬于鄉(xiāng)村的細節(jié),他們租下老人空蕩蕩的鐵皮房。

        小鎮(zhèn)彌漫在針織的聲音中。從竹園路到巷頭路。從巷尾至毛織大道??椺樀穆曇魪乃奶幧⒘诉^來。從狹小的樓梯口,從豁嘴張開的門面房,從寬闊的廠房??棧?,小鎮(zhèn)像一個巨大的織機在織著,織著。嗡嗡的聲音,從租住的宿舍,狹小的收銀柜臺,老式民房,油膩的機臺,粗大的手指,疲倦的眼神……涌出。它們細小如白色線頭,抽絲,再抽絲,細,更細,嗡嗡,當當,哼哼……在織機梭間穿行,十三針,八針,十六針……它們交織,混合,白色的,藍色的,紅色的,灰色的,綠色的,交錯,重疊……它們織成布匹、衣物,覆蓋著整個小鎮(zhèn)。白色的線轉動著。機器轉動著。車輪轉動著。工人轉動著。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車輪。機器的齒輪。鋁梭子輪。木梭子輪。整個小鎮(zhèn)轉動著。像一頭頭喘息的獸,吱—哧,哧—吱,不停地喘息。幽暗的褐黑色木樓,低矮的門扉似睜開的慵倦的眼睛,懸掛的白熾燈管無力地散發(fā)著疲倦的光,照亮一張張如落葉的面孔,蕩漾的枯澀讓轉動的機器織進了毛線中,它們瞬間消逝,隱匿在線圈間。在道路上行走,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根毛線,越拉越細,被小鎮(zhèn)拉著,被梭子拉著,被時間拉著,被夢想拉著,裝在機臺上,轉動,來回轉動,織進布匹,我與一群人,她們來自湖北、湖南、貴州、四川、江西……她們和我。我和她們。擠著??椫2话?。煩躁。焦急?,F(xiàn)實的梭子將我穿進生存狹小的針孔,在生活這臺機器上轉動,織成人生的布匹。這不是我設想的人生。印象中,我人生的布匹不該這么灰暗啊,但它將要織進小鎮(zhèn)的布匹,我覺得自己身體有了紗線的味道,濃烈的化學染劑味,從開包的紗線浸入我的衣服、毛發(fā)、皮膚、肉體、骨頭……不斷積聚。我離開車間,獨自沉思,它們沿著身體釋放出來,我像一根紗線在機臺與宿舍間抽動,曾有過的體溫、夢想都被織進這個喧嘩的小鎮(zhèn)中。

        我的機臺靠近窗口,明亮與幽暗,現(xiàn)實與夢想,陳舊與新潮,沿沾著紗塵的窗口投影在機臺,身體。低矮的小鎮(zhèn)布滿了織機,轉動的聲響猶若蜂群在耳畔,嗡嗡,嗡嗡,低低的,如小鎮(zhèn)的節(jié)奏。轉動的輪間,細線不停地穿梭。明亮細小的毛織線,陳舊而銹斑的機臺,五彩的毛織布匹,樹木旁的破舊屋舍,從黑色木質窗戶朝外看的年輕女工,她們明亮的眼神將一扇扇老窗欞照亮。中年的毛織師傅,年輕的查補工,藍色的工衣將她們裹在隱秘的世界。她們久坐,超負荷勞作,臀部肥大變形,長時間站立,小腿粗壯,散發(fā)出勞動者健康野蠻的氣息。迷茫、幽暗、動蕩、陰郁、躁動、不安、灰塵、呆滯……車間浮動的情緒撲向我。散亂的布匹,在毛絨、棉絲、麻線、呢絨……交錯的空氣中,彌漫著布匹洗滌液的味道,凝重而憂郁地塞滿整個屋子,結成了一種看不見的黏稠物,在車間緩慢地晃蕩,遍布各個角落,沖進嘴里、肺腔里、血液里,在體內流動。這幢四層舊樓房,一樓是門面與食堂,二、三樓是車間,四樓是宿舍。外墻裸露出紅磚,銹蝕的窗欄、滴水的廁所,一股腥味彌漫在空氣中,融入毛線布匹,水泥地,墻壁的涂料間。二樓六臺織機,散亂的布匹,紅色、藍色、黑色、灰色的半成品與成品,在地上,在編織袋里。車間混雜著人的味道、濁氣的味道、毛織散發(fā)出的洗滌液味道,一幅混濁的生存鏡像圖,構成了小鎮(zhèn)內部的真相,農業(yè)的重濁的遍布汗水味的身體,工業(yè)的油膩的濃郁的化學滌劑味的半成品布匹,商業(yè)的精致典雅味的成品衣物,混合成小鎮(zhèn)的氣息。凌亂的車間里,我想起自己凌亂的人生,我拖著行李來到這里。我想象著東莞,整齊的城市,看得見的華麗與熱烈,更多時候,城市給我的印象性感而冷艷,沒有溫度的霓虹燈,馬賽克高樓,藍色的玻璃鏡面,來去匆匆,面無表情的行人。鄉(xiāng)村是保守溫情的,寬闊的田野,隨意招展的樹木,清澈而柔情的河流,充盈多汁的花朵。舅娘帶我進入車間,一種荒涼的感覺靠近著我,冷漠而窒息,殘酷而尖銳。我試圖設想以后的生活,跟舅娘學縫盤技術,如她一樣地堅守布匹中的人生,我有些沮喪??粗懊娴呐ぃ跈C臺旁,蜷縮著身子,像蒙眼的驢子圍著陰暗的石磨轉動,麻木而機械,走進來一個人,頭都沒有抬,渾然不知周圍的一切。她額前的頭發(fā)有些凌亂,灰黃,沾滿了毛線絨,一小塊一小塊灰色的布匹??吭陬^上,衣服上布滿細絨灰,織機陳舊,布滿發(fā)亮的污垢。

        領班將我?guī)У揭粋€中年女工面前,告訴我,跟她學習縫盤。師傅四十多歲,湖北人,姓伍,1993年來這里,八年了。八年里她的生活被分解為一小塊小塊灰暗的毛線,凌亂的線團里,織機飛快地轉動間,每月一千兩百多塊錢的工資讓她成為稱職的母親、妻子,孝順的女兒,她把生活堅實綿密地織進布匹中,運往遙遠的地方,換成一張張或新或舊的紙幣,從東莞寄到遙遠的湖北鄉(xiāng)下。師傅聲音很小,走路很輕,生繭的手指沾滿毛線絨。她臉色蒼白,身體像塞滿棉絨、毛絨,遲緩而閉塞,瘦弱而破敗,像一塊陳舊的老棉絮,沾滿了時間潰敗的痕跡。她朝我點了點頭,坐在機臺前教我分線、排針。來東莞前,她是湖北咸寧的一個普通農民,在家里種過多年地,重體力加上長期的勞動使她的手指有些變形,粗大的關節(jié)蘊藏的是力量,是健康,在握、抓、提中,在彎曲與伸展間,它們像土地充滿豐盈的力量,我的跟她們的一樣。工業(yè)的手指是纖細的,靈活的,精巧的,精確的,像工業(yè)制品一樣充滿靈性。后來多次,我去面試,要求伸出雙手,他們來回檢視著我的手指,讓我做各種動作,觀察我是否適合他們工廠的工位。進入車間,拉線管理員第一件事讓我伸手,一遍遍盯著,再安排給我工位,裝配細小的彈弓需纖細的手指,裝配鋼通可稍微大些,手掌大點、手指零活可以裝配較大的零件……看到自己粗大的指節(jié),好一陣難過。鄉(xiāng)村的氣息是遲緩的、堅韌的,一點一點在我的手上與骨骼上蝕上印痕,烙到我的內心,在異鄉(xiāng)它再次展現(xiàn)出來。面對城市,我充滿了自卑。

        伍師傅帶我來到機臺邊,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諝庵懈又q,細小、蓬松,緩慢進入身體,它們是溫柔的,置身其中,我感覺自己一點點在車間的毛絨灰塵里湮滅,一點點,如絲,如塵,從我的腳到膝到腹部到嘴鼻孔,緩慢進入到我的喉嚨,肺,血管……它們在我的器官里駐扎,臉上通紅,發(fā)燙,它們在我體內積聚,結合,擰成一根根絲線,捆住我的肺,讓我透不過氣來。它們越來越緊,我咳嗽,高燒,被看不見的毛絨線捆住。身體塞滿了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的小塵埃。它們聚集起來,形成蓬松的小團,擰成細的線。我拿碗舀起工廠食堂做的豬血湯,灰暗的湯里有腥的味道,我不喜歡吃豬內臟,不喜歡喝豬血,我對血有著本能敏感,每次吃飯,舅娘與伍師傅總對我說,要多喝點豬血湯,能潤肺,能帶走肺管的毛絨。說完咕咚喝下一大碗豬血湯,那些膨脹的、暗紅的、布滿小孔的豬血,猶若一張張嘴,將要吸走我身體積聚的毛絨,它們穿過我的血管、肺部,帶走積聚在我身體的毛絨,還我一個干凈的身體,沒有被工業(yè)污染的身體。我又喝下一碗豬血湯,毛絨會隨它一起,經(jīng)腸道排出嗎?

        進去的第五天,我還是不停地咳,高燒,舅娘與伍師傅說,可能你不適應車間的氣味。我病懨懨地坐在窗口,晨光下,那些毛絨塵,飛揚,盤旋,跑動,舞蹈,光影中,它們那樣活躍,它們長滿了腿,朝我撲過來。我被它們包圍著,像夏日傍晚在鄉(xiāng)村路邊走時遇到的細小蚊蚋群,不咬人,卻伺機鉆進頭發(fā),嘴里,我咳嗽,煩悶,伸出手左右扇動,它們越來越多。這些比蚊蚋更小的毛絨塵,柔軟而堅韌,它們的侵略讓我無處可藏,我舉手投降,它們依然不會停止侵襲,它們將我的呼吸湮沒,將我的血液變得黏滯,不再流動,再將我一點點吞食掉,將我變成它們的一部分,我一點點潰敗,再潰敗,潰不成軍。

        伍師傅在我前面,四周都是織機轉動的聲音,嗡嗡—嗡—嗡——嗡嗡嗡——是針撞著針孔的聲音,嚓吱——嚓——吱——嚓吱,是梭子來回轉動的聲音,伴隨線圈不停抖動的聲音。伍師傅見我不??人?,安慰說,慢慢就會習慣,你身體弱,要多幾天才會適應,她站在旁邊教我一些簡單的檢查,鎖眼不正時漏眼漏針、錯漏模行、鎖眼錯行、走邊不正、跳線、松線、混色、鋤眼針路不對,等等。我記不住,照搬在學校的方式,用筆記下。伍師傅沒讀過書,這些專業(yè)術語的詞不會寫,她只不停跟我說這種是如何造成的不良品,那種又是啥原因的,她不善于表達,我聽得稀里糊涂。她依靠經(jīng)驗處理問題,八年的打工經(jīng)驗,形成了她固有的職業(yè)習慣。面對各種不良品,我常常看不出問題,要么忘了檢查這,或者檢查那。我心里不停抱怨,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不能像學校一樣把不良品的樣板擺在那,對照學習。伍師傅會將我檢查過的織品再檢查一次,我心里滿是愧疚。伍師傅不斷安慰我,我?guī)н^十幾個了,剛來都這樣,需要經(jīng)驗與時間。伍師傅又自言自語,你們年輕人在這樣的小作坊做不了多久,就會換廠。每次見到伍師傅,我都有一種復雜的感覺,這種感覺也來自于我的舅娘,多年相同的工位在她們身上留下太多印跡,她們柔軟卻堅韌,習慣了小鎮(zhèn)的節(jié)奏,上班——加班,上班——加班,屬于工業(yè)的另一種機器,跟機臺的梭子一樣來回運轉著,像機器一樣磨損、老化、報廢……新的機器替代。長期加班,缺少睡眠,她顯得有些衰老,身體折舊得厲害,臉色干枯,眼神疲憊,暗淡無光。平常老板安排加班兩個小時,她選擇加班更久,她不像年輕人關心有沒有假期,她更關心老板有沒有貨,每次老板發(fā)貨,她盡可能領多點,為完成任務,她不停加班,常工作到深夜,節(jié)假日,也選擇待在工廠加班。這些年,我遇到無數(shù)這樣的中年女工,出沒在我身邊,三十五六歲,現(xiàn)在看來年紀不大,但在2001年,已經(jīng)很老了,招工啟事上要求的年齡女性十八—二十八歲,她們已被工業(yè)這臺榨汁機榨干了汁液,剩下殘渣,將被拋棄。她們的字典里,沒有累,像永不疲倦的機器,不停運轉。習慣了,慢慢你就會習慣,做多了就習慣了,她們如此說。

        我終就無法習慣毛織廠的味道,我對氣味天然敏感,咳,再咳,高燒,發(fā)燙,我請假,走進車間又發(fā)作,那些聲音那些毛絨似乎在跟我作對,輕易便將我擊垮。我無力地坐在機器邊,蜷縮起身體,承受疾病帶來的挫敗。半個月,我生病,請了三天假,老板覺得太多,讓我收拾行李,走人!

        責任編輯 谷 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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