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淳翔
《小團圓》就快收尾,張愛玲已經(jīng)在交代主要人物的結(jié)局了:女主角九莉深愛的電影藝人燕山移情別戀,要跟一個小女伶雪艷秋結(jié)婚?;楹?,小夫妻倆還去一家報社拜客……
讀罷《小團圓》前言宋以朗所示其父與張愛玲的往來書信,可知此書不純?nèi)皇翘摌?gòu),畢竟傾注著作者大量的生活實況。假如真實世界里,燕山的原型真是?;。撬m說與京劇旦角白玉薇、跳舞皇后管敏莉都曾傳出過婚約,最終卻在一九五一年,迎娶了演藝界的圈外人戴琪。想來,這便是作者為避嫌而作的“技術(shù)處理”。而相對來說,我更矚目于那家報紙。因為作者的描述頗堪回味:“還剩一份改良小報,有時候還登點影劇人的消息?!?/p>
舒諲《話說上?!靶笾魅恕碧拼罄伞罚ā度宋铩?988年第4期)說:“解放后,上海小報早列入‘精神污染之列而被‘一刀切了。”他的說法至少在細節(jié)上并不準確,因為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二年間,上海還新辦了兩份改良小報。其中之一的《大報》創(chuàng)刊于一九四九年七月七日,《亦報》則稍微晚些,于同月二十五日創(chuàng)刊。一九五二年春節(jié)后,《大報》并入《亦報》。從此刻起,便真的只剩一份改良小報了。
傳統(tǒng)小報由都市文明孕育而生,是市民喜聞樂見的讀物,只是大多也沾染了不良習(xí)氣??擅x上雖是小報,形式上也相差無幾,而在唐大郎主持下,《亦報》已擁有眾多主流作家的參與,內(nèi)容上既有趣味性,又不斷地回應(yīng)社會生活的變遷,兼具思想性。
鑒于唐大郎的作品,至今結(jié)集的唯有香港《閑居集》一部,有關(guān)《亦報》的編輯、約稿、社址、報眉以及筆名之類的種種秘辛遠未揭曉。一晃眼,六十多年光陰匆匆遠去,也該到了拂去塵埃,探個究竟的時候了。
黃裳日后評論說,《亦報》彼時彼刻能刊登知堂的文章,也是需要點膽識的。毫無疑問,除了才華橫溢,唐大郎正有著超卓的膽識。
唐大郎原名云旌,筆名高唐、劉郎、定依閣主人等等,嘉定人;龔之方原名芝舫,浦東人。這一對老搭檔,在抗戰(zhàn)勝利后創(chuàng)辦《光化日報》、《大家》時,便與張愛玲開展過密切的合作。不過龔唐之間的首次接觸則遠早于此。
唐大郎年輕時在外灘中國銀行任職,由于業(yè)余時間經(jīng)常替報紙寫稿,他備受上司斥罵、同事譏諷,于是一怒之下掛靴而去,徑直加入《東方日報》當(dāng)編輯。魏紹昌介紹說:
這是一九三二年的事,大郎在《東方日報》寫詩文之外,兼編第二版,從此他開始走上專業(yè)報人的道路,以寫作事業(yè)終其一生,筆直地走了四十八年,再也沒有回頭。《東方日報》第四版是電影專欄“開麥拉”,編者就是有“龔滿堂”之稱的龔之方,因為他為戲院寫的海報廣告,號召力特強,可以穩(wěn)賣滿座,故有此稱。大郎與之方在此報共事之后,再也沒有分手。(《唐大郎逝世周年祭》,《浦江漫筆》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
此前不久,龔之方用彩紙印刷,辦過一張專門談?wù)撾娪昂碗娪敖鐒討B(tài)的小報,取名《開麥拉》,應(yīng)是《東方日報》專欄的前身。
而關(guān)于自己早年的投稿生涯,唐大郎日后也有追述:
我在小報上投稿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后來一直替馮夢云辦的《大晶報》寫,寫了幾年,也沒有拿到過稿費,但馮夢云是捧我的,我寫的文字、打油詩,乃至屁都不如的小說,他都會替我登上去,常常寫信來叫我不要中斷寫作,連續(xù)地寫,就可以成名。
那時我一早起身,就到外灘去買所有的小報,一面看一面走,走到寧波路如意里口的牛肉面攤頭上吃面,一面吃一面還是看小報,這樣過了幾年,忽然成了一個小報專門職業(yè)的人了。
因為我是投稿出身,所以當(dāng)我每次做一張小報編輯的時候,總是特別注意投來的稿子,《亦報》特約寫作的人算得多了,但我還是盡可能錄用外稿,二三版的編者,他與我意見相同,很希望《亦報》的讀者都成為《亦報》的作者,讀者諸君,你們何不來試試看呢?(《高唐散記·投稿出身》,《亦報》1950年7月5日第3版)
兩份新改良小報的創(chuàng)辦,都與接管上海文教工作的軍管會文管會副主任夏衍息息相關(guān)。翻閱夏公的回憶錄《懶尋舊夢錄(增補本)》(三聯(lián)書店2000年版,第394頁),此前的五月中旬在北京,周恩來總理向其傳達了黨中央對舊文藝工作者的總方針:凡是愿意留下來的,愛國的,愿意為新中國工作的人,都要團結(jié),都要爭取。來滬之后,夏衍便照此貫徹。
從某種意義上說,夏衍是小報文人的老朋友。抗戰(zhàn)前,陳靈犀主編《社會日報》時,曾刊登過夏衍等左翼新文學(xué)作家的作品;想當(dāng)初唐大郎也是該報的??停谏厦鎺缀跞杖諏懫洹陡咛粕⒂洝罚ㄟ@專欄名后來也在《亦報》沿用)。兩人就此認識??箲?zhàn)勝利后,夏衍從重慶返回上海,此時唐龔正主編《海風(fēng)》周刊,與身為上海地下黨文藝工作領(lǐng)導(dǎo)人的夏衍關(guān)系更為密切。夏本人也在《海風(fēng)》上露面,化名撰寫反對內(nèi)戰(zhàn)的文章,甚至因此被人告發(fā),《海風(fēng)》遭勒令???。其間唐龔還以各種形式為夏公提供幫助,如借地方開地下黨會議之類,彼此間建立了默契及良性互動。這也為解放后的再度合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具體到《亦報》的創(chuàng)辦,《亦報》的老編輯沈毓剛憶及:
上海解放,夏衍打電話給唐,告訴他已經(jīng)到滬,唐回說:“你來了,我就失業(yè)了?!毕恼f:“我來了,你就不會失業(yè)了。”因為已經(jīng)決定,解放后上海還要辦小報。(《江南第一支筆:記詩人唐大郎》,載《新民晚報》1998年11月5日,署名:方曉藍)
夏衍的話,應(yīng)該是一言九鼎的。不過,在唐大郎看來,依舊不無顧慮。這時,舊小報界的一些朋友出來幫忙了:
解放初期,唐大郎在一次晤談時,同錢芥塵說到夏衍勸他出來辦報,他有些顧慮。錢芥塵即對唐說:“國民黨不會再來,你放心辦報好了。國民黨要是回來,我情愿到跑馬廳槍斃?!碧坡牶蟊硎荆河心愕闹С?,我就辦好了。(《中國報界耆宿錢芥塵》,《名人傳記》2001年3期,署名:關(guān)林,即上海社科院陳青生)
從上述兩則材料不難推知,《亦報》在開辦時,夏衍實際上采取了柔性管理。與此同時,如果沒有朋友們的幫助和支持,其創(chuàng)辦也很難取得成功。
《亦報》約稿信
雜文名家蔡夷白,解放前就是唐大郎《海風(fēng)》時期的重要班底,以后也為《亦報》長期供稿。二○○一年,他早年的日記(《心太平齋日記》)由其哲嗣蔡叔健摘錄,分兩期刊于《蘇州雜志》。日記雖只刊布了短短三個月(1949.10.1-1949.12.31),卻已向讀者透露其參與供稿《大報》《亦報》的諸多經(jīng)歷:如探究筆名作者的真名,反映同文作者之間的一些思想認識上的矛盾糾葛等等。尤其可貴的是,日記發(fā)表時,將一封唐大郎親撰的約稿信,以插圖形式穿插其中?,F(xiàn)照錄如下:
夷白先生賜鑒:久違請教,思念良深。茲有懇者,弟與龔之方兄合辦《亦報》,將于本月二十五日創(chuàng)刊,內(nèi)容除抽去往時小型報所有之毒素外,其余形貌與風(fēng)格均不變更,因念先生為此中健筆,不肖夙所拜倒,如荷寵錫宏文,定能增光不少,最好每日一稿,如不可能,間日一寫,亦所感盼,稿寄黃河路廿一號,惟出版在即,書到即乞。
從這則約稿信中“抽去所有毒素”的提法來看,也體現(xiàn)出《亦報》早在籌備時,便已定下革故鼎新、改良社會風(fēng)氣的基調(diào)。
《亦報》報名的由來,胡繩玉采訪晚年龔之方時有所透露(《文壇不老龔之方》,《上海灘》2000年8期)。但究其細節(jié)之豐富性,遠不及唐大郎在《亦報》創(chuàng)辦一周年時的自述:
《亦報》創(chuàng)刊一年了,讀者諸君若說這張報搞得還有一點成績,那末絕不是我的能力,說起來真夠慚愧,編輯部同志的任何一個人,他們對于這張報的著力,全比我多得多,所以今日之下,我要嘩啦嘩啦吹這張亦報,只是暴我一人之丑而已。
還是來談?wù)劇兑鄨蟆返膱竺俏翌}的吧。那一天,我同之方靠在沙發(fā)上,轉(zhuǎn)報名的念頭,想了許多,都不大滿意,忽然馮亦代兄來看我們,等他走了,我對之方說:就把亦代的亦字做報眉好不好呢?他覺得并不過分嚴肅,也并不過分輕浮,有點同意了,正在這時候?;∨軄?,之方問他叫亦報好不好?他說這個字倒蠻清秀的,于是決定下來,去請散木寫字。
在《亦報》進行登記的時期,遇見夏衍先生,告訴他我們決定的報眉,他就說:他當(dāng)年在重慶曾經(jīng)將他住的幾間屋子稱作“亦廬”。
但是后來的反應(yīng)卻不好了,當(dāng)白荷兄在電臺上為《亦報》讀者服務(wù)的時候,她向聽眾講述亦字起來,總是覺得非常吃力,譬如她要說“亦莊亦諧”或者“亦步亦趨”的亦,都不大通俗,唯一的辦法,只有用一點一劃當(dāng)中兩直兩面再加兩點的方法來向聽眾解說,因為這樣費勁,我們收到的宣傳效果,不免要推班一點,提起這樁事來,我這題名人,常常被同社諸君,罵煞快的?。ā兑嘧帧?,《亦報》1950年7月25日第3版,署名:高唐)
夏衍抗戰(zhàn)期間在重慶的住房,是朋友唐瑜安排的,名字不叫“亦廬”?!稇袑づf夢錄》里說:“為了寄信方便,我在屋前樹了一塊木板,上面寫了‘依廬這樣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边@名字同見于丁聰、吳祖光等人的回憶?!蛾柡搀先沼洝罚?943年11月18日)也提及:“晨訪老夏于依廬,談至久。臨行他催我快點把《槿花之歌》改出?!?/p>
因此,嚴格地講,《亦報》報名主要源于人名,與夏公的舊居無涉。于是帶點將錯就錯的味道,《亦報》便粉墨登場了。
李君維曾憶及他與唐大郎的初識,在“卡爾登大戲院內(nèi)一側(cè)的一間不大的房間里”。這房間,應(yīng)即文華影業(yè)公司老板吳性栽的妻舅、卡爾登戲院經(jīng)理周翼華樓上辦公室里面的一間,是供朋友們作唱戲、聚會、打牌、談心之用的。大光明戲院的老板胡梯維在小報上面的專欄名“翼樓隨筆”亦得名于此。而前述蔡夷白收到的約稿信上“黃河路廿一號”,也正是卡爾登戲院的門牌號。
不過,黃裳在《詩人的遺簡》里的回憶似乎有所不同:
認識是認識了,但彼此之間來往并不密切,也只不過是投稿關(guān)系而已。他(引者按:指唐大郎)和之方辦《亦報》的時候,辦公室設(shè)在南京路舊慈淑大樓內(nèi)。有幾次路過,順便去拜訪。
慈淑大樓(今東海大樓),位于南京東路353號,與卡爾登戲院并不相干。則上述回憶或記載存有矛盾?實際并不,因為《亦報》的社址經(jīng)歷過一次搬遷。此事在唐大郎的筆下,還不無悵惘之感:
《亦報》的社址,本來用的卡爾登戲院底余屋,昨天起我們搬出來了。自從抗戰(zhàn)那年到現(xiàn)在,我們的辦事處,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從卡爾登搬出來,每次離開,我總有一種依戀之情。在從前,上海要個寫字間,哪有不花頂費的事,但卡爾登真好,它們從來不要,我要用,它們讓我進去,我不用了,它們讓我出來。這樣深厚的友誼,真是值得感念的,若使不為報館里的人擠不下,我是舍不得離開的。之方也實在有點惘然之感。十幾年了,連我弄堂里的左鄰右舍,他們都當(dāng)我吃戲館飯的,那末好的地段,那末好的房子,陽臺上一立,看見跑馬廳的碧草如茵,抬頭望望,看得見仰之彌高的國際飯店屋頂,卡爾登的老同事,鈕小姐待我像姊妹淘一樣,才寶哥真同弟兄似的。離開的前三天,我?guī)状紊蠘窍蛞砣A兄告別,都沒有碰著,到后一天,他已經(jīng)上北京去了,應(yīng)該要的禮數(shù),都無法周到,真是難為情的。(《離開卡爾登》,《亦報》1950年6月10日第3版,署名:高唐)
第二天的《亦報》,唐大郎又撰寫《飯店弄堂》,向讀者介紹了新址。
關(guān)于飯店弄堂,《亦報》的《上海老話》里,已經(jīng)說過了,現(xiàn)在《亦報》新搬的地方,就是飯店弄堂的后身。當(dāng)這個慈淑大樓,還沒有蓋起來時,我吃過許多次飯店弄堂,距今不過三十年,一直記得當(dāng)我在上海做事體了,每次到飯店弄堂吃夜飯,一定會碰得著那個算命的吳鑒光,他的兒女和老婆,總是陪了這個瞎子同來,吃完了飯瞎子自己付賬,五元十元的鈔票,放到他眼睛的邊邊上看,從來不會弄錯,我才知道,吳鑒光之所以為上?;^之一也。
飯店弄堂的名字雖然廢除了,但這個地方,依舊是飯店紛聚之地,《亦報》的新址(慈淑大樓底層總弄),前面是老正興,后面是老正興,右邊是老正興,就是左邊沒有老正興,總算網(wǎng)開一面。搬來第一天的夜飯,第二天的中飯,我都在老正興吃的,上的是右首的一家,就是從前火燒過的,因為這些年來,我自以為這一家是真正的老正興,其實哪一家是真正的老正興,誰也指不出來,不信,你找三個人去問,他們會指出三個不同的老正興的。
幾天以后,《亦報》刊載了余空我的打油詩《敬賀本報喬遷戲柬高唐之方》,將舊址新居及老正興一并寫進去:
原址難敷卡爾登,喬遷遙思業(yè)蒸蒸。辦公寬敞新慈淑,吃飯便宜老正興。失禮爰叨辭便免,恕邀卻待揖而升。借題詩比無題易,而況其間極可能。(刊于1950年6月14日第3版,署名:男士)
順便一提,自稱“在結(jié)識大郎之前”,“小報界的朋友一個都不認識”的黃裳,他不但多次拜訪過龔唐,同時也在該報現(xiàn)過身。一九五一年六月三十日,《亦報》刊登預(yù)告,稱:“明日起刊新著五種,逐日連載”,其中黃裳《門外戲談》赫然在列。第二天起,黃裳的文章果然連載多日。這應(yīng)當(dāng)是繼一九四八年《舊戲新談》之后的賡續(xù)之作,連載的短文后來結(jié)集于《黃裳論劇雜文》。
對張愛玲來說,如果不算上被腰斬的《連環(huán)套》,《亦報》上連載的《十八春》是其首部長篇小說。這一方面使張愛玲的創(chuàng)造力得以延續(xù),并使沒有正式工作的她也能謀得一筆收入,聊以度日。與此同時,《十八春》能在《亦報》刊布,也是讀者之福。小說尚未登場,編者已發(fā)出預(yù)告,連載不久便引發(fā)紛紛評論。(《亦報》上的部分評論后來為香港《明報月刊》1987年4月號挖掘發(fā)表,又收于金宏達主編《昨夜月色:生平·家世·交往》[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3])。晚年的魏紹昌甚至說,以他的體會,《十八春》要比改寫后的《半生緣》更真實可信。(《十八春》新序)
一九九四年,張愛玲在其生前出版了最后一本書《對照記》,書中有段記述,值得在此拈出:
我們搬到上海去等我母親、我姑姑回國。我舅舅家住在張家浜,未來的大光明戲院后面的卡爾登戲院后首的一個不規(guī)則的小型廣場。叫張家浜,顯然還是上海灘初開埠時節(jié)的一塊沼澤地,后來填了土,散散落落造了幾幢大洋房。
又據(jù)張子靜《我的姊姊張愛玲》:“一九四八年底,我母親又出國,姑姑與姐姐從重華新村搬到帕克路(今黃河路)的卡爾登公寓(今長江公寓)三○一室,一人一個套間。她離開大陸之前的作品《十八春》、《小艾》,都是在那里完成的?!?/p>
早年間,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在大光明戲院當(dāng)翻譯。而胡思華《大人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里更披露,張茂淵還兼任戲院總經(jīng)理胡治藩的機要秘書,前后長達十多年。張愛玲姑侄選擇租住在卡爾登公寓(黃河路65號),是不是也有緊鄰工作地點的考慮呢?
歲月悠悠,如水流逝。已屆風(fēng)燭殘年的張愛玲,當(dāng)手摩童年的舊照,腦海中也許重又勾起年輕時與大光明戲院、卡爾登戲院的前緣,那是一段怎樣刻骨銘心的記憶??!
除了與龔之方誼堪“孟焦”,唐大郎還與胡梯維、?;∪撕戏Q“三劍客”。他曾說:“我同?;?、梯維、之方四個人,在性格上,出入沒有太大的地方,所以我們的友情容易長久?!保ā陡咛粕⒂洝の覀兯膫€人》,《亦報》1950年1月5日第3版)
“梯維”即胡治藩的英文名縮寫(T.V. Woo)的音譯,前述胡思華是其幼子。業(yè)已知曉,?;≡凇兑鄨蟆费佑闷湓凇渡鐣請蟆飞系墓P名“叔紅”,而胡梯維在該報上有未出現(xiàn)?如果出現(xiàn),又使用了什么筆名呢?至今無人道及。而筆名問題,簡直可以說困擾著幾乎所有的(不止《亦報》)研究者。筆者發(fā)現(xiàn),《亦報》里的“文哥”就是胡梯維。理由如下:
《亦報》創(chuàng)刊號有篇文哥的《失眠苦》,提及:“記得數(shù)年前在石麟府上挖花,大雨傾盆,朱公向來是只愁天不亮的,于是很順利地通過了通宵,培林、大郎、素雯,都留下來了,只有我堅決地冒著盛雨回去?!蓖臧嗽率呷盏摹犊嗝臈钭诒!芬晃睦?,他又說:“在慶祝奇異錠問世的廣播節(jié)目里,之方排出了一張空前的平劇合唱戲碼,他幾乎網(wǎng)羅了每一個熟識的朋友,譬如素雯,在旦行供過于求的局面下,之方便派她反串《探母》里的楊宗保?!依怂伥┫胱摺谌嗆嚿希亦圻暌恍?,素雯說,你笑什么?”
以上記述中,培林即?;。久钆嗔?。而素雯則是京劇名旦金素雯,她還是胡梯維之后妻、胡思華之母。前一篇記述表明,文哥是常與?;?、唐大郎一同交游的,而后篇更透露出他與金素雯關(guān)系親昵。
高唐《老小報上的筆名》(1950年5月12日)說:“還有文哥,也是在老小報寫過稿子的,不過甚少甚少,十多年來,凡是我編的小報上,他才肯寫,唯有現(xiàn)在的《亦報》,他寫得最少,一定要我逼他幾次,他才寫一次,我常常說:論小報文章,文哥總是極品,二十年前我這樣說,二十年后還是這樣說,幾時真想請他來幾段當(dāng)初他寫慣的文言文看看,那一股清微淡遠的味道,不由你不叫好的?!?/p>
再翻讀胡思華《大人家》書后所附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二十一日兩天的《翼樓隨筆》,的確是上佳的文言。
文哥另有一篇《吃包飯》(1949年8月22日)說:“在志同道合的節(jié)約原則下,之方翼華大郎同我從本月份起,開始在一起吃包飯了?!边@可以對應(yīng)于高唐的《謝梯維》(1950年1月6日)里的那句“我是天天同梯維一淘吃飯的”。
綜上所引,“文哥”即胡梯維筆名的判斷已是呼之欲出了。
等到再尋出胡梯維與金素雯結(jié)婚時的《社會日報》(1942年4月6日),有篇署名“老仆”的報道《神仙眷屬 福祿鴛鴦:胡梯維金素雯嘉禮》,文中夾有“先生閣主”(即陳靈犀)的賀詩《賀文哥金二合婚》:“一對璧人珠玉聯(lián),爭看眷屬是神仙!遙知婦唱夫隨日,更有云梯可登天?!?/p>
自此謎底徹底揭曉:原來“文哥”就是胡梯維當(dāng)年的綽號。
此外,一九五○年四月六日《亦報》上有篇署名傳奇的《梁京何人?》,“傳奇”是張愛玲的小說集,作者顯然已在點名。于是蔡登山敏銳地指出:“文中提到他夫人亦是藝文圈內(nèi)人,娘家在杭州來判斷,這對夫妻就是胡梯維、金素雯夫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