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建瑋
先秦諸子中,孔子像一位君子,莊嚴正定溫文爾雅,讓人敬佩;孟子像一位辯士,舍我其誰咄咄逼人,讓人信服;韓非子更像一位行者,懷才不遇孤單冷峻,讓人同情。說起莊子,卻讓人為難,他身份多變,他是思想家,是詩人,他像流浪漢,像隱士;他尖銳犀利,慷慨激昂,多愁善感,激情浪漫,謬悠荒唐,汪洋恣肆……也許,他更像一位至情至性的謫仙人,以他的睿智開示著蕓蕓眾生!
荒唐無端有深情??炊嗔巳柿x禮智信,君臣父子妻,再讀《莊子》,一股清風(fēng)撲面而來:這里有令人無限景仰的大鵬,怒氣沖沖的擋車螳螂,自得其樂的斥鷃,在河中喝得肚皮溜圓的鼴鼠——這里是一派自然的天籟!這里還有那寸許長短的遲緩、丑陋、骯臟的蝸牛,原生的土著觸氏和蠻氏為了爭奪地盤大動干戈,戰(zhàn)爭的結(jié)果是伏尸百萬!“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何其準確的自評,但又蘊含多少高妙!《莊子》常以寓言代替哲學(xué)觀點的闡述,讓讀者從奇特荒誕、生動形象中,去體味、領(lǐng)悟?!肚f子》的論辯,更多是以奇詭的藝術(shù)境界、充沛的情感感染讀者。匠石運斤成風(fēng),郢人立不失容,妙到毫巔,高山流水,莊子失去的不僅僅是對手,更是個人生命價值的體現(xiàn),是因之而來的無邊無際無以言表的失望;任公子“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那份意氣,那種氣度,那種心定氣淡,那種志在必得,對比“揭竿累,趣灌瀆,守蜺蚹”,褒貶立判!莊子以個人大魅力,大人格,引無數(shù)后人競折腰——阮籍、陶淵明、李白、蘇軾、辛棄疾、曹雪芹……“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信然也。
激情超脫至情性。莊子肆意揮灑自己的愛恨情仇,沒有半分的矯飾。一生的對手的離開讓他深表惋惜,但他絕不對對方卑下的人格遷就分毫;他追求心靈的自由,不讓利祿玷侮自己的精神家園,但他知道不能只靠精神活著的時候,他會坦然地去討要柴米;他熱愛這個世界,但當他明白這個世界病入膏肓無可救藥時,他的離去又是那樣毅然決然。他有著大智慧,他對這個世界體察入微,如同馮虛俯視的仙長——世人,為蝸角虛名,伏尸百萬;他心無塵雜,臨深淵而飄飄;老妻撒手人寰,他鼓盆而歌……“莊子是一棵孤獨的樹,是一棵孤獨地在深夜看守心靈月亮的樹?!?/p>
“一輪孤月之下一株孤獨的樹,這是一種不可企及的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