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偉棠
我清楚記得,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他的樂隊“音速青春”(Sonic Youth)仍然狂飆突進在后朋克與噪音實驗兩條路上的時候,他就用這只吉他。春夜前往灣仔原Vine教堂改造的音樂廳看瑟斯頓的音樂會,多少有點朝圣心態(tài)——瑟斯頓也在開場時就這教堂里的搖滾開了若干玩笑。玩笑歸玩笑,這晚瑟斯頓有點掩不住的沉郁,我知道和教堂無關,和音樂無關,只關乎音速青春的另一位靈魂人物:金戈登(Kim Gordon)——瑟斯頓的前妻。這對實驗音樂界著名的“金童玉女”前兩年婚變,連我都覺得不好受,最近金戈登出版回憶錄《樂隊中的女孩》里面多有回憶兩人的幸福與不幸,讀得人黯然。只有最后一曲漫長的音墻建筑與拆解暴露了他是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男人,我閉上眼睛,聽出了他是在重塑他幻覺中的世界末日,猶如核冬天走向聚變一刻,巨大的低氣壓碾磨著地球的幸存者,鬼哭神號,而這個男人仗著吉他獨行,漸漸走進宇宙遼遠的清麗之中。青春像音速一般暴走過的,才知道這肩負著整個世界末日前行,是何等絕望。如果說瑟斯頓是演奏末日的男人,金戈登可能是孕育末日,把末日撫養(yǎng)長大乃至它繁花盛放的一個女人。
早期“音速青春”的歌曲是典型的后朋克,急促粗獷,但主音若是金戈登的話,那首歌就帶著一種與毀滅、力所能及能挽回的一切。到音速青春中后期的歌,越來越漫長,越來越充滿塊狀的、立體的噪音機構,金戈登的聲音混裹著她貝司的冷靜,只旁觀其他三個男人的沉溺,她在為他們唱安魂曲。與帕蒂.史密斯?jié)M懷傷情、濃墨重筆的《只是孩子》相比,《樂隊中的女孩》也顯出更多冷靜,金戈登旁觀這整個與她密不可分的美國后朋克、Grange潮流,好像洞悉部落里所有人往事的老巫婆,喃喃念咒。
其實金戈登的書也在表示著自己與唱片工業(yè)、搖滾圈子的格格不入,她連假裝任性都不愿。她和他,讓我想起《只是孩子》里的那兩個純粹的藝術青年,他們也孤傲率性地體驗彼時紐約的藝術與饑餓,“他們一無所有,只有彼此,但正是這樣兩股巨大力量的相融使他們披荊斬棘成為獨立的他們自己?!薄鸶甑呛蜕诡D也走向了終極的獨立,不過也成為了彼此的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