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天晴氣佳,花好草安,得奉焦作范先生來函一通,催要為其新著所約之序。此文誼書緣也,于情于理,不可卻之,遂欣然命筆,弁其簡端。
頃檢余五年前日記云:“昨晚有夜大課,七時半約來寧訪藏書樓之河南焦作范鳳書副研究館員,由小江、小趙作陪,茶話于新雜志咖啡店。自雁齋攜出復本《中國私家藏書史》(范鳳書,大象出版社,2001年版),由其題詞贈林英,將囑其作一書評也。”
按:小江、小趙、小林三女史,皆是當日在門研學之弟子?;騾⑴c茶話晤談,或命讀書作評,無非欲以前輩旨趣好尚,熏染其人,以期樹立華夏歷史人文價值之觀念耳。然鳳書先生所記筆墨則較余詳盡,茶敘后余興,尤為其中闕典也。其見于《私家藏書風景》(范鳳書,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之《二次江南之行日記》云:
11月1日,上午8點乘K333次快車赴南京,在車上聽旅客講說徐州楚王墓發(fā)現(xiàn)的奇聞,但已無緣探訪矣。下午2點到達南京,直去鳳凰臺飯店讀書俱樂部訪董寧文,未見。與徐雁通了電話,約定晚7點在南京大學門口相見……徐雁帶來兩位研究生弟子——江少莉、趙宗波,遂到南大咖啡店自由交談兩小時,各自交流一些有關藏書文化研究情況。徐雁介紹到武漢大學圖書館副館長黃鵬先生著《中國藏書家通典》巨著由香港出版,我介紹了我近年探訪藏書樓情況。然后,徐雁引領我們尋訪了袁枚小倉山遺址。其在南大與南師大之間,即青島路與上海路間高崗一帶,還見到遺留之“隨園”(地名牌)標志二字,歷史滄桑變化,早已面目全非。
鳳書先生二oo六年冬南京之行,志在專訪金陵書文化遺跡也。次日8時,即據(jù)趙生宗波之引見,赴南京方志辦公室周建國先生處,詢求南京藏書樓現(xiàn)存情況。終其此行所訪,首站為位于南京頤和路2號之陳群“澤存書庫”,次為龍蟠里9號之原江南圖書館,以及在烏龍?zhí)豆珗@內之丁雄飛“心太平庵”舊址、清涼山公園內之龔賢“掃葉樓”、南捕廳甘熙故居之“津逮樓”、中華門東邊營之王瀣“冬飲齋”,又回訪小倉山“隨園”遺址攝地名牌之影,此即插印于其書143至145頁之六幀照片也。凡此足見其縝密勤謹。
夫讀書有得、治學有成,非具此般縝密心思、勤謹功夫者不辦矣。余正以此番敘談,而有其《私家藏書風景》入編“書林清話文庫”之約。此是后話,按下不表。
話說余與鳳書先生之訂交也,不自二oo六年始。早在此前廿年,余供職國家教育行政機關時,日司全國圖書館學、情報學、文書檔案學教材、教科書組審事,職業(yè)謀食之余,于私家藏書史實頗為關注。瀏覽專業(yè)雜志,遂知范先生其人,乃焦作某中學圖書館館員也。
乃后書牘時相往來,方漸知其為有奇志之奇人也。寒暑假日,念茲在茲,無不爬梳史料,如老吏斷獄,循跡而尋。其于伏案筆耕之余,更有坐圖書館借閱萬卷書之志。嘗以數(shù)紙私家藏書求訪名錄見寄,驚為大觀。長嘆設無十年板凳冷坐功夫,積得滿笥盈腹學問,焉得積疑如此耶?遂薦其參與《中國藏書通史》(傅璇琮、謝灼華主編,寧波出版社,2001年版)二、三、八編之撰著,凡所撰述自獲嘉評云。
十年前,其《中國私家藏書史》問世于中州也,學術地位于是乎底定。南開大學來新夏教授評語謂:“資料豐富,考證詳明,立論謹嚴,為藏書文化研究中不刊之作。”劍橋大學約翰學院周紹明先生(Joseph P.McDermott)之《書籍的社會史:中華帝國晚期的書籍與士人文化》(何朝輝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亦屢有稱引焉。
自鳳書先生退休以來,于萬卷書叢尋覓藏書家史實之余,更行萬里路,實踐尋訪藏書鄉(xiāng)里之志,而其見聞與學問愈進。七八年間,兩行江浙,入蜀至渝,尤以旅閩,游贛,歷湘、云、貴五省十八地為生平壯游也。遂于其《江浙私家藏書樓探訪日記》中,升華其觀感而發(fā)為呼吁云:“政府文(物)保(護)部門、城(市)建(設)部門,要有清醒認識,對現(xiàn)存的私家藏書樓,納入規(guī)劃,切實保護,并加以利用。”
于是知本書文稿之結撰有深意焉。書稿約三十萬言,自唐李泌“端居室”、白居易“池北書庫”始,至當代李慶城“萱蔭樓”、田家英“小莽蒼蒼齋”止,凡考尋藏書家之藏書樓千余座,插圖近百幅,于乎,可謂盛矣!
當鳳書先生以七旬高齡,踐其憑欄華夏四大樓閣、足登神州五座偉岳素志之日,曾發(fā)“生平無大遺憾”之語。吾壯其言,竊想其畢生苦集數(shù)百萬言之《中國私家藏書資料叢編》問世時,則此老心底又將顧盼自雄如何耶?試問書林有識者,誰人可助此老踐成夙愿,再聞其“生平無憾”之壯語耶?是為序。
庚寅立夏后七日于金陵江淮雁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