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裹鴻聲
楔子
白日里無限繁華的龍膽京,隨著月亮的升起也會慢慢安靜下來。街上的叫賣聲從此起彼伏,到零星幾聲,再到完全不見。各個鋪面里的燈火依次熄掉,關(guān)上大門,再加一把粗木的門閂,遠(yuǎn)望過去好像蒼穹里的星星漸次地滅了。
然而,我的一天卻由此時開始,系起月白色的圍裙,備齊暗花的碗筷,擦凈烏木的柜臺,從天井的石槽里打來清水,再倒進(jìn)陶制的砂鍋,當(dāng)白米粥的香氣隨著咕嘟聲一起飄滿店里時……遠(yuǎn)方的梆子總是準(zhǔn)時地傳來第一聲初更。于是我便推開吱呀呀響的拉門,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單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費(fèi)的,其他菜單在客人的心里——他們想吃什么都可以點,只要我會做,就給他們上菜。
我的店一般不送外賣。不過,這次有點特殊。
我不去的話,只怕碼頭大幫派鹽幫與江湖名門慕容世家會火并起來。
從來井水不犯河水的這兩派,讓他們差點血流成河的原因是……
一鍋雞湯!
第六話 雞湯
烈日炎炎,烈日之下,好大的場面。
偌大一片空場已被人群占滿,又涇渭分明地分為兩邊。
左邊的部眾幾乎都是魁梧大漢,統(tǒng)一頭包白布,腰纏青帶,粗布衣服,無耳麻鞋,手中拿著鋼刀鐵棍,或是其他雜七雜八的兵器,個個神情兇悍,恨不得吃掉對方的樣子。
為首一個濃眉圓眼,額頭上一道短疤,更添了兇橫氣勢。
而右邊看起來養(yǎng)眼多了,男女老幼都有,看似一大家子,男的俊美,女的漂亮,就算容貌稍微遜色的,身姿也稱得上挺拔俊秀,整齊穿著白色長衣,兵刃是一水兒的七星龍皮鞭,系在腰間好似每人一條金色的腰帶。
眾星拱月的是一位老婦人,居中坐在太師椅,持一條龍頭拐杖,拇指上碩大一顆墨玉扳指,貴氣逼人。
這一方雖然不像對面橫眉瞪眼,但神情也絕對談不上友善,清高自矜的表象下,藏著更偏執(zhí)的厭惡。
但凡稍有江湖經(jīng)驗的,都能認(rèn)出這兩方的來歷。粗衣麻鞋的一方稱為“鹽幫”,或說白一些,就是私鹽販子。販賣私鹽利高罪重,久而久之,形成一個組織幫派對抗官府,成員均有武藝傍身,內(nèi)部講兄弟義氣,對外極是團(tuán)結(jié),同仇敵愾。不過,鹽幫雖然逃稅販鹽,平時生活中倒無甚惡狀,成員又多是出身下層,因此在百姓中評價倒不差。
而另一方,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七星龍皮鞭一出手,誰不知是慕容世家,只當(dāng)你白混了江湖。每年秋季的戰(zhàn)陣大賽,京城都是萬人空巷,而每年慕容世家都是冠軍的大熱之選,“慕容七子”的名字即使孩童也能如數(shù)家珍。
有路人駐足觀望,這慕容家與鹽幫雖然談不上互相欣賞,但應(yīng)該說八竿子打不著邊,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現(xiàn)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是怎么了呢?
“老太婆,快把你那孽種交出來!”
鹽幫為首那大漢名叫潘龍,諢名翻江龍,手中一根明火棍,向前一指,破口罵道。
“有話說話,嘴巴放干凈些!”
另一方中,一個青年男子聽不得母親受辱,挺身欲沖出去。
“閔兒,莫跟他們一般見識。”
還是他身后的老婦人阻止了他,又轉(zhuǎn)向潘龍,語速不快但腔調(diào)拿捏:“念在你們沒上過什么學(xué),說話粗魯,老身不與你們計較。但你們?nèi)粢绎h兒,就是賊喊捉賊!老身倒要問,飄兒至今未歸,是不是你們那個小狐貍精將他拐走了!”
“胡說八道!”潘龍氣得跳腳,指著身旁另一叫何松的漢子,“他妹子割了腕子,差點去見閻王!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你家的小王八就沒來看過她一眼!”
“那就說明,這事跟舍弟沒關(guān)系噦。”方才講話那慕容閔再搶進(jìn)來,“我們慕容家的人向來敢作敢當(dāng),若我弟真跟你們那妹妹有什么,怎可能一眼都不去看?怕只怕……”
慕容閔突然換了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這年頭有人專愛攀龍附鳳,倒貼著往上賴喲……”
“王八羔子,老子撕了你的嘴!”若不是身后有人攔著,何松已經(jīng)沖上來。
但身后的人們雖然一時還攔著他,各人本身也都群情激奮,七嘴八舌嚷道:
“別跟他們說了!”
“這種公子哥兒全是狗日的,睡了女人就跑!”
潘龍好不容易喝止眾人,控制住局面,重新發(fā)話,一字一頓:“俺們兄弟雖說是掙一口苦飯,卻也決不讓人踩在頭上屙屎拉尿!這事你們不處理,今兒咱們就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我折兩只胳膊,你也休想保得一雙腿!”
慕容家老夫人臉色也沉將下來:“我慕容世家在江湖能有這等地位,不是蠻不講理之輩,要論起武力威脅,還沒怕過誰來!”
大粒的汗珠滾動在鹽幫男人們的肌肉上,頭巾下的眼睛現(xiàn)出殺氣,而慕容家的眾人身體線條也緊繃起來,每只手都按住了鞭把。
場上不自覺地安靜,沒有人再出聲,唯有太陽光毒辣地灑下,曬得整個場地有冒煙的感覺,又把一切照得發(fā)白,像是曝光過度的影像。
全場氣氛到了一種臨界點,仿佛不斷膨大的氣球就快挨到了一根針,連樹上的烏鴉都似乎感受到了壓迫,呼啦啦撲著翅膀飛走了。
就在這時,空氣中卻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等一下!”
草莽與貴胄同時扭頭,齊刷刷地看過去。
天地間就那么一條小路,歪歪扭扭來了一輛小車,車上下來兩個人,戴著遮陽的斗笠,身形纖細(xì)。
兩人走近了,其中一個用手摘下斗笠,眾人才看清她的樣貌。
那是個女人,穿著墨藍(lán)色的深衣,領(lǐng)口露出一抹肌膚,那一點肌膚讓人想到漢白玉,總覺得摸上去該是又滑又涼的感覺。她長得是好看,可是很難用美艷或者清純等字眼去形容,只是有一種內(nèi)斂的沉靜,整個人在這艷陽天里莫名令人感到清爽。
“各位息怒?!迸藦澫卵瑴\淺一躬,“我是這件事的罪魁禍?zhǔn)?,特地前來賠罪的?!?/p>
“你是誰?”這是寫在所有人眼神里的問題,被潘龍問了出來。
“在下是一家小飯館的老板,有陣子慕容公子與何家小妹常在店里吃飯,所以知道些來龍去脈?!迸诉€是很恭謹(jǐn),微笑回答。
“你是說,我家飄兒當(dāng)真與那鹽販女子在一起?”慕容老夫人眉頭動了一動,聲調(diào)有些變尖。
“恐怕確實如此。”老板道,“前些日子他們常去在下店里,看起來感情很好,舉止親昵,就像一對小夫妻?!?/p>
“怎么會?”慕容閔著急插言,“舍弟也算出身名門,怎么會與鹽販子扯在一起?”
“據(jù)在下所知?!崩习鍛?yīng)道,“慕容公子雖然武功高強(qiáng),卻不諳水性,一次溺水時恰被何家小妹相救,就這樣認(rèn)識了。
“何小妹天真俏麗,無拘無束,慕容公子優(yōu)雅有禮,文武雙全,對對方來說都充滿新鮮感,加之都是在少男少女的年紀(jì),很容易便互相吸引,墜入情網(wǎng)?!?/p>
老板頓了頓,又道:“由于前一陣子老夫人不在家中,而且慕容公子也懼怕您的威嚴(yán),這件事情他沒有親口對您說,但他曾經(jīng)告訴過兩個心思細(xì)膩又比較親近的姐姐,她們或可為之證見?!?/p>
慕容老夫人看向兩個女兒慕容蘭與慕容敏,兩個女兒立刻都低下頭,躲閃她的目光。
“好哇!原來俺妹還救過他的命!”
鹽幫那邊,何松又悲又氣,聲音高了好幾度:“有句話怎么說……恩將仇報,恩將仇報??!這是你們這些高貴人養(yǎng)出來的好兒子!”
“不可能!”慕容閔出頭,強(qiáng)自要辯,“舍弟平素最講是非,若是救過他一命,就算、就算是鹽販之女,他也一定會負(fù)責(zé)的?!?/p>
“事情是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丙}幫那邊群情激奮,潘龍為首喝道,“何家妹子有一天回來,跟丟了魂似的,誰問她也不言語,轉(zhuǎn)頭自己抹了腕子,好險俺們發(fā)現(xiàn)得早才救下了。這還不是被那小王八羔子害的?俺們千問萬問,才從她一個要好的姐妹那里知道有這檔子事,現(xiàn)在旁人都來作證了,你們還有什么好說的?”
面對七嘴八舌的質(zhì)問,慕容家眾人沉默了,即使方才一直強(qiáng)辯的慕容閔,也呆在當(dāng)場說不出話來。
“孽障,孽障……”
老夫人從齒縫間低聲擠出字來,離她近的人能看到,她的拳頭在一個勁發(fā)抖。
然而這時,又一個聲音劃破空中。
“你們胡說!不是我不要她,是她、她不要我的!”聲音悲愴青澀,帶一絲稚氣。
眾人驚疑中,發(fā)話者一把掀開頭上斗笠,原來他就是一直在老板身后站著的另一個人。
所有人看過去,一邊比另一邊更為驚訝。
“飄兒……孽……”老婦人口齒之中沖撞出不同名詞,正如她扭曲糾結(jié)的神情,讓人不知她是想說“孩子你這些天都去哪兒了?”還是“快解釋一下你做的好事,慕容家的臉丟盡了”,而最終,發(fā)出的只是一串重重的咳嗽。
“事到如今還在胡咧咧!”而另一邊,鹽幫人馬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居然就是此次事件的主角——慕容飄。
潘龍卷起袖子痛斥:“她不要你,她能自己抹腕子?說這話,自己先聽聽好不好笑!”
“本來就是!那天我去了!從二更等到天明!她沒來!我后來等了一天,又等一天,她還是沒來,她就那樣消失了!是她不要我的!”少年很激動,喊話喊得破了音。
他這一段話很真心,眾人都為之一動,可又顛三倒四,沒人明白他到底在說什么。
全場一時又安靜了一下。
這時,慕容閔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列一步,急速道:“這位老板,你方才說,自己是罪魁禍?zhǔn)?,要來賠罪?”
“是。”老板恭謹(jǐn),又是一躬。
“為什么?”
“因為那一天,我剛好要燉雞湯?!?/p>
“雞湯?”
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全場人盯著老板,幾乎看得見他們眼睛里兩個大大的問號。
還是潘龍伸開雙手,喝止部眾安靜:“她是局外人,俺們信她,聽她說!”
六月中。
何小透坐在柜臺前頭,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老板出去提水了。
她頻頻望向門口,心情忐忑不安。
她希望自己賭對了。
即使全世界都反對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就是她的世界。
他會來,他一定會來……他們約好了的……他教她的詞: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她從他身上學(xué)到很多,他說她都要能作詩了……才女,嘻嘻……
她混亂地想著,感到這一夜好長啊。
這時,門響了。
她本能地跳起來,但一秒后,有些失落。
進(jìn)來的不是她的公子,而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衣衫襤褸,提著一只小簍,尖瘦的臉上兩只大眼睛,卻沒有焦距,拿著竹杖點啊點的。
原來是個盲人,她忙起身,想去攙扶。
結(jié)果小女孩把籃子遞到她手里:“喏,給你的?!?/p>
何小透有些驚異,剛想問什么,小女孩已經(jīng)急匆匆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給你了,你自己看吧?!?/p>
于是何小透打開籃子,翻了翻,是些藥材,她跟著哥哥走南闖北,認(rèn)識不少藥材,而慕容飄后來也教了她不少。
而隨著翻檢,她的笑容突然凝結(jié)在臉上,整個人像瘧疾一樣發(fā)起抖來,一滴淚無聲地滑過臉龐。
僵立良久,她突然把籃子扔在桌上,轉(zhuǎn)過身,捂住臉,沖出門去。
“后來我看了那些藥材……”艷陽下,老板娓娓說道,“是半夏、茴香、知母、當(dāng)歸、五味子、使君子、玉米須、遠(yuǎn)志、忍冬、川斷、相思子、王不留行……”
“所以?”潘龍一邊個個眼珠子瞪得老大。
而慕容閔那邊脫口而出,念成工整的詞句:“‘君子須遠(yuǎn)志,忍痛斷相思,知母當(dāng)歸五味子,半夏回鄉(xiāng)王不留!……難道……”
經(jīng)他這樣一斷句,鹽幫的人也都恍然大悟,登時又炸開了鍋:“好小子,你聽說老太婆要回來,趕緊把我們妹子甩了是不是?”
“提起褲子你想起遠(yuǎn)大志向來了?”
“你小子真他奶奶的孬種,遮遮掩掩兜這種圈子!連當(dāng)面跟她說都不敢嗎?”
“我沒有,我沒有……”慕容飄在后面大驚失色,連連擺手,“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那天我去,從二更等到天亮,壓根就沒見到小透!”
“還在胡說!這么明顯的意思,不是你送的,還能是誰?”
“對不起,是我送的。”
嘈雜之中,老板用力敲了兩下車轅,說話聲音不大,卻又像一個炸彈,把在場人員都炸得暈頭轉(zhuǎn)向,惶惑不已地看向她。
“可是,我并不是送給何小透?!崩习宓痊F(xiàn)場稍微平息,才接著道,“而是買給我自己店里的!”
“什么?”
慕容閔與家人對視了一秒,才道:“我說老板……那些藥材難道是……”
“沒錯,燉雞湯用的?!崩习宓幕卮鸷啙嵏纱?。
整個現(xiàn)場突然呈現(xiàn)微妙的沉默,方才激動的眾人面面相覷,張口結(jié)舌,但很快,又有小規(guī)模的爆發(fā)。
“不會就這么簡單吧?”
“你可別幫著他們圓謊!”
“不對,你說你買的藥材,為什么會送給何小透?”還是慕容家的人發(fā)現(xiàn)問題,問道。
“問得好?!崩习逍Φ溃拔乙舱忉屵@一點?!?/p>
小盲女用竹杖篤篤地觸地前行,雖然看不見,但她每周固定來送藥材,早已輕車熟路。
平時送了貨,她或者會悠閑地在老板那里吃一碗杏仁豆腐,不過今天她走得格外急一些,因為家里的爐子上還煎著藥,可別糊了。
雖然沒有視力,但她的聽覺很敏銳,進(jìn)了門,聽得出房間里只有一個人,不用說就是老板了,這人來迎住她,她就把手里的籃子往她手里一遞:“喏,給你的。你自己看吧。”
小盲女出了門,留下愣在房間里的何小透。
看見對方是盲人,何小透自覺不自覺都會迎上去接,沒想到對方就塞給她一個籃子。
而她突然想到,這會兒,馬上就到慕容飄約定跟她見面的時候了,他們約好,如果家人強(qiáng)烈反對他們在一起,他們就私奔……
那么難道,這是他托這小女孩捎給她的?
想到這里,她趕緊三下五除二,掀開籃子,看里面的東西。
知母、當(dāng)歸、半夏、茴香、使君子、玉米須、遠(yuǎn)志……
開始她還帶著笑容,翻到這里的時候,卻已經(jīng)發(fā)起抖來,一滴淚滑過臉龐。
僵立片刻之后,她突然爆發(fā)號啕,捂著臉,沖出門去。桌上,只留下一籃散亂的藥材。
“也就是說,這完全是場的誤會,小盲女以為何小透是你,而何小透以為這是舍弟送給她的東西?”慕容閔睜大眼睛,問。
“不錯,而剛好那些藥材的名字,連起來能表達(dá)一定的意義?!崩习寤卮?,“純屬巧合?!?/p>
“咋會有這么巧的事?”潘龍一揚(yáng)手,“不就是點藥材,何家妹子咋會那么多心?要是擱俺,哪里能想到這么多!”
“這就不是誤會,而是誤解了?!崩习遢笭?,意味深長。
“怎么說?”
“何壯士,容在下問一句,若妹妹告訴你,她在與慕容家的公子交往,你會如何?”
“我打斷她的腿!”何松一瞪眼,道。
“這就是了。”老板笑道,“她把感情向身邊的人吐露時,一定也是得到如此答案,富家公子都風(fēng)流好色啊,對你只是玩玩而已啊……聽得多了,她自己心里自然也會對這段感情很是擔(dān)心,以至于把本來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藥材,都解讀成了分手的訊息?!?/p>
“而慕容公子……”老板轉(zhuǎn)向慕容飄,“那天你去赴約,沒有看到小透,你為什么不去找她呢?哪怕稍微嘗試一下?”
“我以為她不要我。”慕容飄低下頭,“我心里難受得很,出去周游了,只想忘了她?!?/p>
“而你以為她不辭而別的原因,是不是也是因為當(dāng)你跟姐姐們說起這段感情,她們也極力反對,口口聲聲告訴你說,這樣的女孩子只會貪圖你的錢財,一旦你送她貴重東西,她就會帶著跑掉,再也不出現(xiàn)?”
慕容飄臉漲成深紅,半晌,嚅囁道:“當(dāng)時我是送了她一枚定情戒指。”
慕容家的兩個女兒躲在老夫人身后,滿面羞赧。
“所以,這世界上……”
老板抬起頭,面向全體:“可怕的,不是誤會,而是誤解;不是巧合,而是成見?!?/p>
全場安靜,兩方頭都低低的。
許久,還是鹽幫一邊先開了口。
“俺對不住兄弟們?!迸她埖?,“怪俺性子太急,想不到為一點誤會,讓全幫的兄弟差點跟人死斗?!?/p>
“大哥,都是我的錯,你也是想維護(hù)俺妹子?!焙嗡擅Π沿?zé)任分擔(dān)過來,“咱們鹽幫,什么時候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教子無方在前,沖動失察在后,老身實在愧為慕容家主?!蹦饺菁疫@邊身段也放低了,老婦人沉聲道。
局勢此時變得緩和很多,但面子上還是有些掛礙,雙方?jīng)]有一方率先向?qū)Ψ降皖^認(rèn)錯,氣氛微妙尷尬。
這時卻聽老板笑了起來:“你們兩邊爭著自責(zé),倒把在下這禍?zhǔn)淄?,在下今天特地?zhǔn)備了東西,前來賠罪的?!?/p>
說著,她回身,從車廂里拉出一只大甕,式樣古樸,看上去很是沉重。
眾人目光集中過去,正不知里面裝的什么。
只見老板不緊不慢地把甕蓋掀開,一股無比美妙的香氣立刻隨風(fēng)彌散。
很香濃醇美的味道,里頭又夾雜一絲絲藥材的苦澀氣味壓住那香,使那味道不至于俗膩。
“雞湯,是雞湯?。 庇腥私谐雎晛?。
人們的身體沒動,但他們的眼神、口角和肚子都爆發(fā)出小小騷亂。
粗樸的鹽幫幫眾自不必說,就連矜持的慕容家那邊,慕容蘭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因為它不爭氣地咕了一聲。
本來就是,民以食為天,吃飯皇帝大,在這烈日驕陽下對峙了一上午,誰不前心貼后背,誰的嗓子不冒煙?
“來來來,管夠管夠?!崩习鍙埩_著,把湯盛起來遞出去。
眾人不再客套,慢慢伸出手去接了。
心防,也在美味面前化解。
“還讓您破費(fèi)給我們說和,實際上我們該謝謝您才對。若不是您,小弟今生怕是要背上始亂終棄、恩將仇報的惡名了。”慕容蘭出前一步,她是個端麗親和的女性,向老板道。
“俺們也得謝您?!迸她堃厕D(zhuǎn)過來,邊吃邊道,“要不是您,俺們兄弟差點跟人火并?!?/p>
“這有什么,江湖上,從來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何況,你們兩家本該是親家才對。”
老板說著,瞟慕容飄一眼,少年立刻臉紅了,但又惶恐地看向母親。
“算啦?!蹦饺堇戏蛉藫u搖手,“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老太婆老管他們的事,也是越管越討嫌。何況,那妹子還救過他一命,慕容全家當(dāng)向鹽幫致謝。”
“都說慕容家是江湖名門,老太太果然是利落人?!?/p>
那邊,潘龍也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今日魯莽之處,還望念在兄弟們讀書不多,多多包涵。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若他倆是真心真意,咱們兩家都該行方便?!?/p>
驕陽似火,驕陽之下,一場本來的慘劇變?yōu)榱耸⒀纭?/p>
瓦甕很快見了底,但香氣彌久,圍繞人們滿足輕松的神情。
“老板,改天去你店里喝雞湯喲!”一個帶著川西口音的鹽幫成員嚷道。
“要得?!崩习逋瑯佑么ㄒ艋貞?yīng),引來一片哄堂大笑。
第六話完 敬請期待第七話·蛋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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