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次離別都有可能成為今生的永別,所謂“世路交游悲落葉,人生離合類浮萍。”古人的離別雖苦,也美,幻化出了許多詩意。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保ā对娊洝罚?/p>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保ㄌ啤ね蹙S)
“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保ㄋ巍ち溃?/p>
年少讀詩,不解情味,常覺古人矯情。這大抵也是因為今天交通和通訊的發(fā)達消解了“天各一方”的地理區(qū)隔,同時也沖淡了人們離別相思之苦。試想那個沒有火車、飛機的年代,旅途通常意味著用腳力走完山山水水的一程又一程,條件稍好一點的旅人也不過是乘牛騎馬地走走停停,一天就是幾十里的行程。古代的“千里之外”是何其遙遠的概念。令古人心生傷感的不僅僅是離別的時間之久,還因為期間包含著種種難以預測的兇險:任何一次離別都有可能成為今生的永別,所謂“世路交游悲落葉,人生離合類浮萍。”古人的離別雖苦,也美,幻化出了許多詩意。
基于強大的中國文學傳統,“送別詩”起源頗早,但畫史上,《清河書畫舫》記載的最早的“送別圖”——北宋李公麟的《陽關圖》業(yè)已不存。陽關位于河西走廊的敦煌市西南70公里南湖鄉(xiāng)“古董灘”上,因坐落在玉門關之南而取名陽關?!蛾栮P圖》是否有對陽關自然風貌的描繪,我們今天已無從知曉,也只能憑借王維《送元二使安西》描寫的意境去推想了。然而,送別題材由詩入畫卻是事實。如陸治1554年所作的《潯陽秋色》以及仇英的《潯陽送別圖》無不是根據白居易的《琵琶行》而來的。
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宋人臨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也是根據曹植的《洛神賦》,采用連續(xù)圖畫形式畫成的長卷。畫卷通過反復出現曹植和甄妃(洛神)的形象,描繪他們之間的情感動態(tài),形象地表達了曹植對洛神的愛慕和因“人神之道殊”不能如愿的惆悵之情。據《文昭甄皇后傳載》:甄氏乃中山無極人,上蔡令甄逸之女。建安年間,她嫁給袁紹的兒子袁熙。東漢獻帝七年,官渡之戰(zhàn),袁紹兵敗病死。曹操乘機出兵,甄氏成了曹軍的俘虜,繼而曹操就把她嫁給曹丕為妻。曹丕的弟弟曹植與甄氏感情要好,在甄氏離世后,曹植寫就了感人的《洛神賦》。后人多揣測洛神即為甄妃。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币惶岬健堵迳褓x》,這段對女神不吝修辭的描繪最為人稱道,但實際上,詩賦最感人肺腑的還是最后對離別之思的大段描述:“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沽_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騑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p>
顯然,顧愷之也深諳詩賦中離別的無奈,后段運用大量筆墨描繪洛神駕六龍云車離去,曹植佇立洛水岸邊癡癡目送。這也正是詩賦中所述:“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wèi)?!?/p>
在畫面的最后,描繪了曹植駕輕舟追而不得的情景:“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督。”進一步升華了離別之悵然落寞。畫作步步緊扣詩賦而來,每個段落也都像是詩賦的插圖。而在追求“以形寫神”的顧愷之那里,顯然也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對人物神態(tài)的描繪上,致使“人大于山,水不容泛”成為了后世美術史家扼腕的對象。但畢竟在《洛神賦圖》里,我們看到了“送別圖”在魏晉時期所找到的一種可行的表達模式:山水與人物組合的敘事。在接下來的近千年的繪畫史中,都能找到它的影子。而這一點,恐怕顧愷之自己也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