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SIE RUSHTON
Marlene Dumas的辦公室位于阿姆斯特丹一棟30年代的大樓中,這個巨大的一層空間是她今年歐洲巡展的起點。工作室的桌子上放著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館(Tate Modern)的縮微模型,畫作被微縮成郵票大小的圖片粘在美術館模型的墻上。辦公室一旁的窗戶下放著三種不同的海報設計方案,這次回顧展從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起航,之后前往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館,最后一站到達巴塞爾貝耶勒基金會美術館(Fondation Beyeler)。從巡展的規(guī)模足見Dumas在當今世界藝術圈的非凡地位,她顯然對此也充滿了期待。說話問,她興致勃勃地給我展示了—條印著Damien Hirst作品中藥片圖案的絲巾,Dumas的巡展也會推出相關的藝術衍生品,她有些好奇地問:“我以英格麗·褒曼一張流淚的照片為藍本畫_了《喪鐘為誰而鳴》(For Whom the Bells Tolls)這幅作品,把這些放大的淚滴用來設計絲巾如何?”
這些淚滴當然是漂亮的絲巾素材,但絲巾或任何印刷圖片都無法體現(xiàn)Dumas原作的震撼效果。我站在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的展廳中,畫中淚眼婆娑的英格麗·褒曼失去了好萊塢式的明艷光彩,Dumas用珊瑚粉油彩勾勒她的嬌艷雙唇,卻毫無憐憫地用狂放的筆觸描繪出松弛的雙頰與頹壞的皮膚,這幅作品對Dumas而言意義非凡。2007年,她的母親去世了,這件作品創(chuàng)作于她離世一年之后?!斑@件作品講述了‘失去與‘離開,同時,我也希望表達‘轉(zhuǎn)化與‘自由,從某個層面上,我們都自由了,我的悲痛與她的解脫?!边@一杰作從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了Dumas的作品與流行文化圖像的緊密聯(lián)系,“我從小時候就對女明星的形象著迷,她們在銀幕上愛、哭泣、死亡,然后在不同的地方、時空、故事里重頭來過。她們煽動欲望又遙不可及,她們既是罪犯也是受害者?!碧┨噩F(xiàn)代美術館的策展人Helen Sainsbury評價說:“Dumas試圖穿透表象,挖掘人性深處的某些東西?!庇袝r,人們能辨識出她作品中的元素與典故,但想完全理解卻很困難。在Dumas的畫作中,我們不僅能看到電影、歌星Amy Winehouse、音樂人Phil Spector等流行文化的影子,也同樣能讀到阿布格萊布監(jiān)獄的犯人、色情、種族主義等社會性主題。其作品常常引發(fā)爭議,但Dumas卻認為,“我只是著迷于這個特別的形象和與它有關的東西?!背苏?、性、死亡、名人這些主題,她也描繪表情憂郁的孩子,《畫家》(The Painter)中的主人公就是她的女兒,畫中的小女孩神色陰郁,濕漉漉的手上沾著一些紅色的顏料,這幅畫也被泰特現(xiàn)代美術館和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作為展覽廣告的主視覺。“我經(jīng)常選擇描繪那些悲情的形象,但頗富意味的是,悲情之中也包含著一些有趣的元素?!?/p>
作為美術館和收藏家們的寵兒,Dumas的作品幾乎成為品位和風潮的代名詞,收藏家Inge de Bruin-Heiin稱Dumas為“一個會講故事的畫家,每幅畫作都隱藏著從電影、小說、照片中發(fā)現(xiàn)的故事。”De Bruin-Heiin擁有Dumas的一幅作品《一個女人的頭骨》(Skull(of a Woman),這幅畫有時會借展給美術館,但通常都掛在她的家中。如何理解如此晦澀的作品?“如果確實覺得難以理解,也必須去發(fā)現(xiàn)它有趣的地方。如果我理解不了,那就不會收藏它。”De Bruin-Heiin告訴我:“Marlene的作品值得全身心地去感受,題材如果太過輕松,反而會讓人覺得興味索然。”
2008年,Dumas的作品《The Visitor》在蘇富比拍賣行以310萬英鎊的競拍價售出,這一拍賣紀錄現(xiàn)在雖已被刷新,但Dumas的大幅作品在拍賣行依舊能拍出驚人的高價。2011年,她的作品《My Mother Before She Became My Mother》在一場慈善拍賣上起拍估價為60萬美金(約375萬人民幣),最后以200萬美金(約1250萬人民幣)的價格拍出?!笆袌鰧λ淖髌酚袕娏业男枨螅珔s很難買到?!碧K富比拍賣行當代藝術部的聯(lián)合負責人Cheyenne Westphal說:“我經(jīng)常試圖說服收藏家們出手Dumas的作品,但她的藏家們很忠實,他們可以把藏品借給美術館,卻不愿意把它們賣掉。”“Dumas是一個極具感染力的藝術家,她對自己的作品寄予了真摯的情感,很多主題確實很難理解,但一旦藏家們收藏了,就會與她的畫作產(chǎn)生強烈的感情聯(lián)結。我們曾給藏家報過500萬英鎊的價格(約4800萬人民幣),卻一無所獲。而她的巡展過后,價格又會繼續(xù)走高?!泵鎸α钊四垦5氖袌鰞r值,Dumas自己也百感交集,她笑道:“一開始我非常驚訝,我記得在一場慈善拍賣上,我的畫賣出了比Julian Schnabel(美國當代藝術家)還高的價格……但如果你了解藝術史,你就會知道高價的藝術家到頭來都是一些糟糕的藝術家?!?/p>
與她陰郁晦澀的作品不同,Dumas非常健談,迷人而充滿活力,她說話時會模仿一些名人,比如暴躁地皺眉模仿英國大畫家Lucian Freud或是傳奇法國女藝術家Louise Bourgeois,令人忍俊不禁,可以想象,她在讀書時絕對是藝術學院的風云人物?!拔乙恢毕胱屪约嚎雌饋硐裎髅赡龋ǚ?,可惜不行,所以我打算變成Mae West(好萊塢30年代性感女星)和Dolly Patton(美國鄉(xiāng)村音樂歌后)的結合體?!彼笮Φ?,“不過,我實在無法忍受高跟鞋,我雖然一直很喜歡黑色,但現(xiàn)在整個藝術圈的人都在穿黑色,這也挺讓人崩潰的。”
Dumas曾被授予荷蘭維米爾獎,也曾在MoMA(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和MoCA(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個展。向這樣一位聲名顯赫的藝術家詢問她作為母親或者“女性藝術家”的感受似乎稍顯唐突,不過在我們的談話中,她女兒Helena經(jīng)常被提及,事實上,女兒也是她繪畫的重要題材。Helena現(xiàn)已25歲,是一名從事兒童保護工作的社工。女兒的青春期曾為Dumas提供了很多繪畫素材,Helena剛出生的時候,她和伴侶Jan Andriesse住在阿姆斯特爾河(Amstel)的船屋里?!癏elena童年時光非常浪漫,她常去河邊喂鴨子,冬天河水結冰了,Helena就和爸爸在冰面上玩耍。”即便是在照顧孩子的繁忙時期,Dumas也沒有停止藝術創(chuàng)作,“我怕不能工作,記得有時孩子哭個不停,我卻不停地在想著要寫點什么……事實上,那段時間我創(chuàng)作了很多作品?!?/p>
Dumas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父母位于南非開普敦附近的葡萄農(nóng)莊里度過的,她有兩個哥哥,童年時光充滿了陽光與快樂。她在少年時便展現(xiàn)出繪畫天賦,而電影和漫畫又激發(fā)了她豐富的想象力。童年的她經(jīng)常在香煙盒的背面畫比基尼女郎之類的涂鴉,“但我從未覺得自己是天才,我想我將來會成為一個服裝設計師或櫥窗設計師,因為我畫素描的速度很快?!彼赣H送了她一個畫架,但她更喜歡在地上隨性涂畫,到現(xiàn)在還保留著這個習慣。不幸的是,在她12歲時,父親離開了人世。而她的母親在86歲時撒手人寰帶給她更為沉重的打擊,之后她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憂傷的畫作,“我的母親是個非常積極的人,很會穿衣服,也很漂亮?!彼貞浀?。當和母親去開普敦旅行時,她們會買《Vogue》雜志,母女倆都很喜歡雜志里的圖片。當時Dumas在大學學習藝術,創(chuàng)作了一張名為《Vogue中的模特》(Vogue Magazine Model,1973)的紙上作品。23歲時她獲得了獎學金前往阿姆斯特丹的Ateliers 93畫室學習,但那時她卻很少作畫?!拔耶敃r對自己沒有信心,所以我決定做拼貼畫?!彼龑蠹堉械男侣勅宋?、兒童快照、卡瓦拉喬畫作中殉難者等片斷形象合成在一起,描繪這些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成了最令Marlene Dumas著迷的工作?!霸谖衣殬I(yè)生涯的某個時間段,我只畫人們的面孔,從這些面孔中,能感受到社會和歷史風云變幻。”
通常,Dumas在晚上畫畫,“我特別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才能工作”。在工作室光滑的混凝土地板上,沾滿顏料的紙巾和丟棄的乳膠手套堆成一座白色的小丘,一卷卷帆布斜靠在墻上,Dumas工作時會將畫布平鋪在地上,而她則蹲在畫布上作畫。她反復使用干了的顏料,先把表層刮一下,然后用紙巾輕拭干凈。談到這種獨特的作畫方式,她說:“這是老套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繪畫的工作方式——在畫布表面進行表演。我要等到開始畫時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用這種方式完成的最令人難忘的一幅作品是《海倫娜的夢》(Helenas Dream,2008),源自女兒Helena童年時的一張照片,孩子臉上的五官被削薄簡化,淡藍色的皮膚和空空的眼眶,將一種不確定性和淡淡的憂傷帶給觀眾。Dumas在一個夜晚完成了這幅作品,“這幅畫畫得很快,它看上去很輕很薄。那天晚上我非常擔心我的女兒;雖然她看上去很小,但其實正處在青春期的尾巴上?!?/p>
緊挨著的是Dumas的檔案室,墻上釘著許多明信片和剪報,沉重的文件夾壓彎了灰色的金屬架。文件夾中分門別類地存放著激發(fā)她靈感的各類圖像和紀錄檔案?!坝袝r我覺得自己就像原始人,所有的事情都親力親為,有時靈感就這樣忽然進發(fā)出來?!弊鳛楫斀褡钍荜P注的女藝術家之一,她談到近年來的超高曝光率時說:“我真的很擔心,人人都想獲得關注,但如果曝光過度,就會出現(xiàn)負面新聞。人們會對你產(chǎn)生非議……這會讓我猶豫不前?!盡arlene Dumas并不介意人們覺得其作品陰郁晦澀,這并不意外,因為她的確是在處理陰郁晦澀的圖像,而她也證明了繪畫藝術在今天依舊意義非凡。“我確實認為繪畫已經(jīng)喪失了它的很多能量,所以我寧愿去打破這樣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