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鵬燕
魯迅與林語堂的關系,在中國文學界也是一個大家十分感興趣的話題。那是因為,在中國的“五四”新文學史上,魯迅和林語堂曾是志同道合、并肩戰(zhàn)斗的文壇摯友。但到了20世紀30年代,就在林語堂創(chuàng)辦的《論語》大獲成功之時,他和魯迅近十年的友誼卻出現(xiàn)了裂縫。筆者認為,兩人都為新文學運動做出過巨大的貢獻,只是兩人的政治態(tài)度、文化觀點以及性格、處事的方法和原則不同,導致了分歧的產生。在兩人最后交惡,不再聯(lián)系之后,魯迅于1936年10月19日去世,4天后,林語堂寫下這樣一段話:“魯迅與我相得者二次,疏離者二次,其即其離,非吾與魯迅有輊軒于其間也。吾始終敬魯迅;魯迅顧我,我喜其相知,魯迅棄我,我亦無悔。大凡以所見相左相同,而為離合之跡,絕無私人意氣存焉?!盵1]其實這段話也正好形象地說明了兩人一生的關系。因此,本文從版權思想的角度,再次對兩人進行比較分析,并就兩人的版權思想對現(xiàn)代出版活動的借鑒意義進行了探討。
一、兩人在自己著作維權方面要求程度不同
1.魯迅的版權思想是一個漸變的過程
首先,魯迅為了新文學革命曾自動放棄稿酬。五四運動時期的《新青年》為了倡導文學革命,避開賺錢的流言,魯迅和當時的一些同人除了拿每月200元的輪值編輯費,寫稿一律不要稿酬。但經(jīng)過1925年五卅運動工人罷工,并為爭取經(jīng)濟權利而斗爭的大潮洗禮后,魯迅的思想大有覺悟。后來,隨著時代的前進,他也曾為爭取版權而進行過斗爭,不僅爭取精神權利,而且還爭取財產權利。
其次,魯迅為爭取應得版稅與北新書局對簿公堂。北新書局為五四時期新青年李小峰所辦,其出版新文學著作,是用支付稿費和版稅的辦法來向作者買稿的。李小峰是魯迅先生的學生,北新書局初辦,曾得到魯迅的鼓勵和扶持。魯迅當時將《中國小說史略》《吶喊》等稿件交由北新書局出版。1925年9月魯迅還將自己的新作《陀螺》《熱風》交與其出版。最初李小峰還按時給魯迅支付版稅。但隨后,魯迅南下到了廈門和廣州,北新書局卻沒給魯迅一分錢的版稅。直到1928年1月,魯迅到了上海兩個月,已遷至上海的北新書局才又開始向他支付版稅,數(shù)量和在北平時差不多,平均每月100元左右。但這時,魯迅在北新書局出版的著作已不是4本,而是9本。并且,不論舊作新著,銷路都很好?!秴群啊芬粫鴰缀跄昴暝侔鎇2]。何況,魯迅還為北新書局主編期刊《奔流》。再者,魯迅在廈門和廣州一年多,北新書局也欠了他不少版稅。對此,魯迅很不滿意,但是他并沒有馬上發(fā)作,而是等李小峰自己去醒悟。在等待一年多仍不見李小峰絲毫有要改變支酬數(shù)量的意思后,魯迅終于忍耐不下去了,于是寫信給李小峰,告訴他,自己要停止《奔流》的主編工作。李小峰于是給魯迅捎去了一封信和50元版稅及50元編輯費。在以往,魯迅編《奔流》的編輯費是每月100元,而此次只給了一半。魯迅此時明白了,僅靠停編《奔流》是起不到作用的。于是魯迅考慮通過法律和法庭解決,8月15日,他請了一位律師,委托律師向北新書局索要版稅。最終兩人顧及面子問題,同意調解。魯迅的版權基本得到了維護,他的經(jīng)濟利益也得到了補償。魯迅版權意識的覺醒,在中國近代版權史上具有典型意義。
2.林語堂的版權思想更為堅定、明晰
較之魯迅,曾經(jīng)留學美國哈佛大學和德國萊比錫大學,受過歐風美雨洗禮的林語堂,從一開始從事編輯出版活動,就有強烈的版權保護意識,并懂得運用現(xiàn)代中國版權觀念和法律制度,努力維護自己的著作權益。在中國近代版權史上樹立了維護版權的典范。
林語堂在20世紀30年代,在與開明書店洽談合作編輯出版《開明英文讀本》時,就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版權意識。他并不急于操作,而是首先考慮簽訂合作協(xié)議。他要將自己的版稅數(shù)額用合同的形式明確規(guī)定下來,才肯去創(chuàng)作。而不像魯迅先生最初面對自己的版稅問題時那樣,磨不開面子,又不好意思開口,干等對方醒悟。他與開明書店討價還價,終于讓自己的版稅率從最初定的5%提高到了10%。由于他所編寫的《開明英文讀本》在開明書店出版后,銷路很好,他也從中獲得了大量的版稅報酬。隨后世界書局編寫出版了《標準英語讀本》,這直接影響了開明書店圖書的銷路。對此,林語堂不是默然視之,而是從著作者權益的角度考慮。他認真審讀了世界書局編寫的《標準英語讀本》,發(fā)現(xiàn)其中有抄襲、假冒等侵權現(xiàn)象,就與對方打了一場轟動上海灘的版權官司。雖然對方聘請了當時頗有背景的上海知名律師,但林語堂為了打贏官司,直接上書南京教育部,把對方與自己所著的雷同之處一一羅列出來,因此有效地維護了自己的著作權益,教育部也禁止了世界書局《標準英語讀本》的發(fā)行,《開明英語讀本》發(fā)行量直線上升[3]。林語堂的版權觀念和魯迅先生的版權觀念大不一樣,他不僅僅是考慮稿費,更是十分重視版權,注意維護自己的著作者權益,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版權利益受到侵害時(版稅低,版權轉移),他便利用法律武器來維護自己的著作權利益。因此林語堂也有“門檻精”“版稅大王”等稱號。
二、在著譯出版活動中,兩人都注重維護原作版權和讀者權利
雖然魯迅與林語堂在政治態(tài)度和文化觀點上不盡相同,但是兩人在維護原作版權和讀者權利方面的觀點卻是一致的。魯迅和林語堂都認為古書翻印是可以的,因為定價便宜,讀者數(shù)量多,這樣可以培養(yǎng)大家的讀書習慣。但是對古書中的荒謬之處,他們一旦辨明真相,是肯定不會放過的。兩人對古書中的錯誤或不當之處,都一一加以指摘和辨?zhèn)?,這不僅維護了讀者權益,對古籍原作者的精神權利也給予了正當維護。兩人還認為翻譯他人著作,一定要尊重原作者的著作權,為讀者閱讀考慮,一定要翻譯得完整,即使譯作中有“大背我意”之處,也不做任何刪節(jié)。他們對侵害他人著作完整權的行為表示極大的不滿,認為這不僅是對原著作者的不尊重,也是對讀者的不負責和“犯罪”。除此之外,魯迅還翻譯了不少蘇聯(lián)文學作品,以滿足無產階級青年讀者的需要。同時,為了引導青年走向革命,他還自費印書,賠錢出書,出版《海上述林》《珂勒惠支版畫集》等時,還出現(xiàn)了放棄版權、任人翻印的事情。不管怎樣,兩人在維護原作版權和讀者權益方面都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并且促進了中外文化的交流與發(fā)展。
三、兩人不同的政治、文化背景是導致版權思想不盡相同的主要原因
魯迅在《摩羅詩力說》中指出,一個積極進取的民族,只有“時時上征,時時反顧,時時進光明之長途,時時念輝煌之舊有”,才能“新者日新,而其古亦不死”。因此,“明哲之士,必洞達世界之大事,權衡較量,取其偏頗,得其神明,施之國中,翕合無間”。這樣,“外人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 [4]。魯迅在《摩羅詩力說》中說到“別求新生于異邦”時,還有這樣一句:“而其因即動于懷古”,也就是說,魯迅是出于“懷古”的目的,才“別求新聲于異邦”的??梢娝哪康暮苊鞔_:吸取新說,趕上世界潮流,進入“光明之長途”,恢復我中華民族舊有之輝煌地位。我們不難看出魯迅在學習西方文化的時候,是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的,并且他身上有很強的民族性,魯迅的“骨氣”實際有很濃的中華民族傳統(tǒng)優(yōu)秀士大夫、學者的傲骨。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魯迅在版權問題上會表現(xiàn)出“儒雅風范”(對自己應得的版稅沒有拿到的容忍)。魯迅的“別求新聲于異邦”,大體可分為前后兩個時期。他前期以譯介歐洲的新學說和弱小國家的文學作品為主,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起,則主要譯介新興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lián)的文藝理論著作和作品,比如由他親手翻譯的《毀滅》等蘇聯(lián)小說成了一代革命者時刻不離的革命教科書。這些作品和理論著作不僅幫助了中國讀者認識蘇聯(lián),認識革命,認識社會主義,而且促成了魯迅世界觀的轉變,使他成為一位傾向共產主義的堅強無產階級革命作家。魯迅的轉變,也使我們能夠更加深刻地理解魯迅為什么敢于同反動政府機構開展斗爭,來維護自己和廣大人民的人身權。
較之魯迅的中國文化觀,林語堂大都就現(xiàn)象著眼,認識的深度不夠,概括不力。“向中國人講外國文化”和“向外國人講中國文化”,對林語堂來說,分量并不是相等的。他在后一方面的工作要幾十倍多于前一方面的工作,他在世界文壇上的地位也主要來自后一方面。而且,林語堂“向中國人講外國文化”的意義,主要不在于啟迪中國人的思想,而是讓中國人具體感知外國人及其生活方式,起到一種文化交流、感情融洽的作用。他對西方的體制、制度十分推崇,經(jīng)常在他的作品中對英美等國人民物質生活和生活方式描寫得具體細微。而最讓林語堂感到欣慰的,是英美等國的政治制度。他在《我愛美國的什么》里說:“我對美國的民主政體和信仰自由感到尊敬。我對于美國報紙批評他們的官吏那種自由感到欣悅,同時對美國官吏以良好的幽默意識來對付輿論的批評又感到欽佩?!盵5]在1935年創(chuàng)辦《宇宙風》時,林語堂還提倡“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的小品文[6]。從以上我們不難看出,林語堂對西方的政體、法律制度、道德評價乃至生活方式,基本上是全盤接受的,同時他還有一些資產階級民主思想。我們也更能理解,為什么從一開始林語堂的版權觀念就那么強烈、明確,因為新文化革命時期的版權觀是從西方傳入中國的,他對西方法制一向比較信仰。但是從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林語堂留學西洋,能夠接受和建樹新的版權觀念,并運用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出版實踐中,這對于推動中國出版制度的發(fā)展進步,是一個有益的貢獻。
四、兩人的版權思想對現(xiàn)代出版活動的現(xiàn)實啟迪
我們從兩位著名作家、編輯家身上可以看出,他們在那個時代背景下,能夠接受西方先進的版權法,并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建樹新的版權觀念,運用版權法等法律的有關規(guī)定來維護著作者、讀者的權益,并且嚴格按照版權法的規(guī)定從事編輯出版活動,可以說是維護版權的先驅。他們的事例在近代版權史上,成為著作者版權利益維護的實踐典型。那我們現(xiàn)代出版人能從他們身上學到些什么呢?那就是:尊重版權法,嚴格按照版權法從事編輯出版活動。當然,時代在變化,我們的出版事業(yè)也在不斷進步。
自中國1992年加入伯爾尼公約和世界版權公約,尤其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中國與世界的版權貿易日益繁榮,與國際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規(guī)模日益擴大。那么遵守版權貿易規(guī)則,樹立自身的品牌形象,就成了我們如今從事出版活動的主要課題。當今的世界,歐美文化仍是主流文化。中國的出版社為了優(yōu)化自身的出版結構,積極投入版權貿易,采取“拿來主義”,這本身也無可厚非。可是,出版社萬萬不能為了眼前的經(jīng)濟利益,而采取短視行為。比如沒有得到合法授權而出版,或者抱著僥幸心理出版匯編作品,又或者欺瞞印數(shù)不結版稅。殊不知,這些行為雖然能得一時之利,但卻是砸了自己的牌子。國內外出版圈子其實并不大,國外出版商或其代理人選擇合作伙伴的時候,合作伙伴以往不尊重版權的態(tài)度也許早就被他們耳聞而被列入 “黑名單”。 以下我們就以漓江出版社(以下簡稱漓江社)為例,他們在版權貿易方面,為我們樹立了一個典范。漓江社在中國加入國際版權公約組織后,通過各種渠道積極地購買國外著名作家的版權。1995年他們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由版權代理公司取得了《牛虻》的中文專有出版權。而在他們取得授權之前,此作品一直由國內一家很有名氣的出版社出版了近40年,并且這家出版社在20世紀50年代還曾經(jīng)向作者支付過一筆稿酬,可惜在中國加入國際版權公約組織后,這家出版社沒有積極地解決授權問題。當?shù)弥旖绲玫搅恕杜r怠返膶S谐霭鏅嗪?,這家有名的出版社對漓江社和代理公司十分不滿,認為他們不尊重歷史沿襲的事實,是不正當競爭。然而在法制社會中,只有通過合法手段得到的權利才是受保護的,其他僥幸或想當然的想法都靠不住[7]。漓江社的《牛虻》一直熱銷,5年的合同很快就到期了,這時他們又遭遇了新的競爭,另外一家出版社提出要高價購買《牛虻》的版權。然而漓江社在過去的5年內一直認認真真地執(zhí)行合同條款,每年實事求是地提供銷售報告結算版稅,因此權利人拒絕了另一家的報價,按原條件與漓江社續(xù)簽了合同。與此同時,萬科影視購買了《牛虻》電視劇的改編權,大名鼎鼎的鄭凱南導演擔任制片人?!杜r怠冯娨晞〉纳涎轂椤杜r怠穲D書銷售帶來了新的高潮。
按版權法從事出版活動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必然,違背它,我們必將付出高昂的代價,而把握并遵守它,我們將獲益匪淺。
[1]朱艷麗. 幽默大師林語堂[M]. 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15.
[2] 李明山. 魯迅的版權觀念與實踐[J]. 史學月刊,2012(11):38.
[3] 李明山. 中國近代版權史[M]. 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3:156.
[4] 馬俊如. 中國當代思想寶庫(四)[M]. 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6:880.
[5] 林語堂. 林語堂隨筆幽默小品集[M]. 林林,韋人,編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334.
[6] 張光芒. 中國文學史5 現(xiàn)代文學史[M]. 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04:179.
[7] 世界名著《牛虻》中文版權判決歸漓江出版社[EB/OL].新華網(wǎng),http://news.xinhuanet.com/china/2001-12/07/content_152597.htm,2001-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