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瀟珺
“桑間濮上”四字是我所知的唯一一個與故鄉(xiāng)濮陽有關(guān)的成語。辭典中對“桑間濮上”的釋義是“指淫靡之風(fēng)盛行的地方”?!抖Y記》中更指出“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替故鄉(xiāng)感到委屈的同時去細究了下緣由。
其實,此詞最初的出處在《詩經(jīng).國風(fēng)?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不過是男子對與戀人歡度的美好時光的思憶,到了后世禮學(xué)家與理學(xué)家們的眼中才有了這樣牽強附會的解釋和穿鑿附會的偏見。
事實上,很多事物都是屬于特定的時期,都是需要被定格的。桑間濮上便是如此,它只屬于先秦春秋那個尚存原始遺風(fēng),相對平等自由的時代。它的存在便是為那么多場美妙的愛情提供了土壤。
《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便是桑間濮上那些美好愛情的最佳繪本。它讓我們了解到,千年之前,在我們生活的土地上,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愛戀癡纏以及那些甚至來不及發(fā)展成愛情的美好邂逅。
愛之初.一見鐘情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仿佛所有愛情故事的開始都與水有關(guān)。悠悠濮水之畔,總是駐足了那么多相愛的或是準備尋覓佳偶的男男女女。
不知是不是一泓清洌映襯下的女子更柔媚生姿或清麗出塵,男子更風(fēng)雅俊逸或眉目疏朗的緣故,隔著清流的遠遠的一瞥,目光很容易捕獲到最令自己一見傾心的那個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那是男子的思慕。“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這是女子的鐘情。在那時,在那里,愛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沒有后世沉重的禮法束縛,男男女女可集聚一地,互訴衷腸。即便是女子,也可自由抒發(fā)心中的熱情。這不是大膽開放,因為在那時人眼中,這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椤?/p>
有人說,一見鐘情最膚淺,未有深知,僅是遙遙觀其窈窕或軒昂,便許之魂牽夢縈??晌覅s覺得無知的傾慕才最真心。沒有禮教束縛,沒有出身門第等俗世干擾,最初的傾心才最純粹。情癡容若也曾希冀過“人生若只如初見”,足見最初的一瞥有多重要。
桑間濮上,便是為了這么多男男女女提供了一見鐘情的場地。一泓濮水,兩岸桑林,歡聚的男男女女,就這樣有了最初的邂逅。
愛正濃.得之我幸
當一見鐘情的最初思慕持續(xù)發(fā)酵,愛情才會滋生。
與史書,文學(xué)作品中的或才子佳人或紅顏誤國的千篇一律的愛情模式不同,桑間濮上的愛情故事各不相同,因為每個人對愛情的期許不盡相同。
愛情,可以是不計得失的付出。《衛(wèi)風(fēng)?有狐》中淇水河畔淳樸少女對著戀人歌道“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我曾聽過《有狐》的古曲,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空靈凄婉,打動人心。可我有時又覺得《有狐》的基調(diào)應(yīng)該是甜蜜而熱烈的,因為這是一個沉浸愛河的小女人癡癡的縈念。愛他,便牽掛他是否一切安好。愛他,便想為他做些事情,即便只是縫制一件衣裳。愛他,連付出都覺得幸運,這是千年之前一個小女人的心聲。
愛情,可以是兩情相悅的歡愉?!缎l(wèi)風(fēng)?木瓜》中描繪的男女相悅繼而定情的場面將愛情的甜蜜保留至今?!巴段乙阅竟?,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是愛的宣言。我似乎能夠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對戀人歌詠著,將真心交付彼此的場景。終身所約,永結(jié)為好,愿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愛情,讓他們相互承諾。因為他們覺得,和自己心愛的人共度一生是多么幸運,這是千年之前每一對相守終身的戀人的心聲。
“那一世,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情圣倉央嘉措曾如此喃喃,期許遇到命中的愛人。桑間濮上,那么多渴慕愛情的癡男癡女,可只有你們于人海之中相見并且相愛,這是連佛祖都羨慕的幸運。
愛有殤佳期不可再
佳期不可再,風(fēng)雨杳如年。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有圓滿的結(jié)局,很多時候,我們都習(xí)慣了悲劇。
愛情本來就是坎坷的事物,尤其經(jīng)不起時間的錘煉。日子久了,當心里最初的悸動漸漸淡去,當初相愛的理由都不足以維持我們走下去了,怎么辦?只有狼狽收場。
狼狽收場的愛情有兩種,一種是愛你,卻不能在一起。另一種更悲劇,就是三個字,不愛了。
愛你,卻不能在一起。牛郎織女如此,明皇楊妃如此,陸游唐婉亦是如此??傆胁豢煽咕艿耐獠恳蛩刈璧K著二人的愛情?!缎l(wèi)風(fēng).竹竿》里的男子隔著河水想念著快要作為人妻的女子時傷感詠道“豈不爾思,遠莫致之”。其實,僅僅是一道淺流,如何阻絕得了綿綿的相思呢?況且同樣出自《衛(wèi)風(fēng)》,同樣是那湯湯淇水的《河廣》卻說“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彼^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愛得不夠,不足以擺脫所有的束縛。
不愛了?!笆恐①?,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薄缎l(wèi)風(fēng).氓》里這樣表明男女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的確,男子更容易薄幸。后世李益與霍小玉、李甲與杜十娘等愛情悲劇皆是源自男子。可比起霍小玉的含恨而終和杜十娘的怒跳江心,我更欣賞《氓》主人公“反是不思,亦已焉哉”這般決絕勇敢的氣勢,這份尊嚴。我想,那時的女子要比我們想象中的更知珍重。面對逝去的愛情,她們理智地保留著最后的尊嚴。沒有了他的愛,才要更愛惜自己。
這是有關(guān)《衛(wèi)風(fēng)》的愛情,就發(fā)生在千年之前的桑間濮上。
(作者單位:中南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
(責(zé)任編輯 劉月嬌)